登陆舟山——舟山概况——定海县城——农业——主要农作物——麻类植物——制作绳索的棕榈——用作肥料的红花草——油菜花——植物群落——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乌桕树——绿茶——竹林以及其它树木——水果——杨梅和金橘——定海居民与各类商店——店门上的英语店招——新语言——对外国人的阶层划分——常见的眼病——晒盐——提取乌桕脂的方法——人工控温孵鸭法

我们的船修得差不多了,我们又能继续航行了。这一次我们运气很好,只用了十天就从深沪湾抵达了舟山群岛。快到舟山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这一地区的外观发生了变化。我们停泊在崎头洋[1]外,等待涨潮。这时船长兰德斯慷慨地允许我坐着小艇,由船员们送到岸上去。当我第一次看到这儿的植物时,我就确信,我以后的工作都将在这儿进行,我的任务也一定能顺利完成。这儿的山不再荒凉,要么种上了庄稼,要么长满了漂亮的绿草、树木以及灌木丛。我高兴地回到大船上,几小时后,我们的船停进了舟山的良港。

舟山岛很美,也很大,有二十英里长,十或十二英里宽。它四周的海面上散布着众多的小岛,一路驶来,风景如画,令人心动。陆地上群山耸立,肥沃的山谷斜插入海,岛上则是连绵的群山、山谷、溪流,与苏格兰高地的景色颇有几分相像。在每个山谷的入口,都有一些山路,沿着这些山路,人们可以进入到舟山岛的腹地。这些山谷,在群山环抱之中,美丽而又富饶,山谷大部分地方都被树木覆盖,有一些地方则被开垦出来,从这些业已 开垦的山谷可以看出,这一地区,在山涧清溪的灌溉之下,是多么肥沃, 植物种类又是多么丰富。旅行者可以周游整个舟山岛,在山谷或山路上蜿蜒穿行的时候,他可以时不时地看到一眼大海,直到最终,大海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面前。 我们的香港岛有舟山岛这样的自然条件吗?有舟山岛这样的美景吗?这个岛如果是在我们富有进取心的英国商人手中,几年时间它将会变得何等出色啊。

岛上最主要的城市是定海,在最近的那场战争中,它被英军两次攻占,它也因此而闻名。与其它五个通商口岸[2]相比,定海很小,城墙周长只有三英里不到,郊区也并不广阔,人口大约26000人。我在舟山的时候,舟山还在英军手中,按照《南京条约》,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846年才结束。 定海当然就成了英军司令部所在地,英军在岑港[3]和沈家门[4]也驻有军队,这两个地方分别位于岛的西边和东边。英军司令官是詹姆斯 肖德少将[5],斯坦利爵士有一些信件托我转交给他。他对我很好,在定海城内给我找了一处房子,让我得以迅速地开始工作。我有幸结识了第二马德拉斯步兵团的马克维医生,他当时驻扎在岛上。这位先生热衷于植物调查 ,曾经不知疲倦地做过一些研究,因此给我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岛上那些引人注目的植物,只要他看到过,他都给它们绘图,这让我马上就得到了很多一手资料,否则的话,光是寻找这些信息,就将耗费掉我几个月的时间。

这(1843年11月)以后的两年时间里,一年四季,我经常访问舟山,因此详细地了解舟山岛的土地、物产、植被等情况。山上的土地属于肥沃的砾质壤土,山谷中的土地则显得更硬一些,一方面是因为腐殖质少,另一方面是因为反复地被水流浸漫。南方贫瘠山地中的花岗岩,这儿也有,这些花岗岩表层通常都覆盖着泥土与植物,但毫无疑问,就如同南方山地的花岗岩一样,在早前一段时间,这些花岗岩也应是荒凉贫瘠的。

所有的山谷与坡地都被开垦了。低地上出产的主要农作物是水稻,坡地上则是红薯。在春天和初夏的几个月当中,山地和坡地上都种着小麦、大麦、大豆、豌豆、玉米等,低地的稻田则太潮湿,不适合栽种这些东西。岛上也种有棉花,但产量可忽略不计,只能满足田家自用。岛上出产苎麻,有野生的,也有种植的,高约三、四英尺,表皮含有强度很高的纤维,本地人生产并出售这种麻制品,用它可以制作绳索或船缆。苎麻中还可以提取出一种非常好的纤维,用来织成夏布。在舟山的山坡上以及浙江省的类似自然环境中还种植一种棕榈树,它的苞叶中也可以提取出一种高强度的纤维,特别适合制作绳索与船缆,但在强度和韧度上,比产自马尼拉的麻绳还是要差一些。在中国北方,这种棕榈树的苞叶还可用来制作蓑衣,一种树叶编成的衣服,以及同样质地的一顶帽子,下雨的时候,当地人穿着它御雨。尽管看上去有点可笑,但穿着它,遮风挡雨的效果确实很好。 在中国南方,人们则用竹叶以及其它草木的阔叶来编织蓑衣。

在收割完最后一季稻子后,稻田马上就被翻耕,准备种上耐寒的绿色庄稼,比如红花草、油菜,以及其它属于白菜科的东西。 苜蓿,或者说红花草,都种在山嵴上溪水浸漫不到的地方,因为冬天那几个月,山谷都会被溪水淹没。我第一次来到舟山的时候,看到红花草在田地里种植如此广泛,我很是疑惑,不知道它是派什么用场的,因为中国人饲养的牲畜很少,路边或未开垦的山坡上那些牧草就足够喂养这些牲口了。经过询问,有人告诉我,大范围种植红花草,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用它作为肥料来肥田。当地人也采摘新鲜红花草的大叶子,把它做为一种蔬菜。

油菜(一种油料作物)在五月初结籽,这时就可以收割了。在中国的这一地区,浙江和江苏,这种作物得到广泛种植。 油菜籽可以用来榨油,人们对菜籽油的需求量很大。为了那些不熟悉植物的读者,我下面介绍一下这种作物,它是白菜的一种,花茎有三四英尺高,开黄花,结出来的长荚菜籽与其它白菜属植物相似。四月,油菜开花的时候,田野里一片金黄,空气中洋溢着菜花的芳香,雨后的空气更是如此,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

牛拉小犁,很有名的手摇水车,是此地农事中两种最主要的工具。犁看起来很原始,但是却很管用,对于现阶段的中国人来说,公牛或水牛拖拉的小犁,比我们国家更先进的工具还要适用一些。水车则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把很多水汲引到高处,然后迅速流进各处的稻田,我经常长时间地站在一旁看着,赞叹这种装置的简单实用。

舟山岛以及浙江省陆地上的植物群落,与南方各地的植物大为不同。几乎所有具有热带特征的植物都消失不见了,取代它们的是在全世界各温带地区都能见到的那些植物。在这儿,我第一次看到了山中野生的美丽的紫藤,它攀附在树篱或树木之上,花枝下垂,用它优雅的花朵点缀着上山下岭的小路。在南方民房及寺庙周围常见的细叶榕,这儿却无人知晓。许多在南方只有高山上才能见到的美丽的开花植物,在这儿则选择海拔较低的地方落户。舟山岛山坡上随处可见的杜鹃花就是我特别想要提到的一个例子。很多人已经在奇西克的游园会上见到并赞叹过杜鹃花的美丽身影,比起同一花系中的英国本土花朵,杜鹃花显得更为美丽。但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杜鹃花漫山遍野的壮丽景象,在这儿,无论你向哪个方向望出去,触目之处,都是云蒸霞蔚的杜鹃花海,非常漂亮。引人叹赏的不仅是杜鹃花,此外还有铁线莲、野玫瑰、金银花,前面提到的紫藤,以及上百种其它花卉,杂花争艳,让人不得不承认中国确实是一个“中央花国”。山野中常见的还有几种桃金娘属、杜鹃属植物,但石南属植物却一种也没有见到,我估计这一带并不出产石南属植物。

舟山的山谷里长着很多乌桕树,每年从乌桕籽里可以榨出很多桕脂和桕油,岛上也因此建起了几个榨油坊。岛上樟树也很多,但并不提取也不出口樟脑。到处都栽种着绿色的茶树,每年所产的茶叶,除了一小部分出售到大陆上去——宁波以及邻近的几个乡镇,绝大部分都是当地人自己消费掉了。 每户小农或佃农的房前屋后,都有一些房主精心种植的茶树,但看起来他们并不想大规模种茶。实际上,真要大规模种茶,还应该再考虑考虑,因为这儿的土质并不是那么肥沃。尽管茶树长得都还不错,但和陆地上那些茶叶产区的茶树相比,在繁茂程度上还是远远不如的。竹林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竹子,很是吸引人,舟山的景色也因此而具有了一些热带的风情。有一种黄色的竹子,它的躯干挺拔洁净,竹梢和竹枝则在风中摇曳生姿,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它更美的了,看着它,我总想起家乡松林中那些小松树。南方的枞树在这儿也很普遍,它似乎不受规则的约束,全中国哪儿都能见到它,什么样的海拔高度也都能生长。松树家族当中的一种,南方很少的杉树,在这儿也很多。此外,有钱人经常在自家墓地周围种上几种青柏和杜松,山谷里与山坡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墓地。

舟山的水果种类确实很少。夏天的定海市场上,也有桃、葡萄、梨、梅子、柑桔等,但这些都是从大陆上运过来的。然而,岛上也出产两种佳果,一是杨梅,一种红色的水果,有些像藤地莓或草莓,但又像梅子一样果肉中有核。另一种是金橘,一种较小的柑桔,和椭圆形的醋栗一般大。金橘果皮很甜,果肉却很酸。去过广州的人都知道,广州的蜜金橘很有名,住在广州的人每年都要买一些蜜金橘寄回家去作为礼物。蜜金橘就是将金橘用糖腌制一番,味道非常好。舟山的山坡上到处都长着金橘林,金橘树可以长到3至6英尺高,当枝头挂满黄澄澄的金橘时,还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舟山各岛海拔高度各不相同,土地也互有差异,很多山陵与川谷都还处在一种原生状态,所以这儿的植物资源很丰富,而且,让我满意的是,我还发现了一些以前从没见过的植物,这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

舟山人很安静,对人没有恶意,对我则一直都很文明,很友善。正如舟山的植物一样,舟山人也与他们的南方同胞大不一样,而且这个不一样,是向着更好的方向,而非更坏。当然,这儿也有小偷和坏人,但相对来说只是个别情况,而且处在政府的严密控制之下。结果就是,即使是没有采取什么保护措施的财产,大部分情况下也还是安全的,偷盗现象几乎绝迹。岛上居民可以分成三个阶层:乡下人或者说农民,苦力;城镇里的店主;政府官员或军官。定海以及其它城镇的商业看起来主要是以衣、食为主。 自从舟山被英军攻占,直到它被归还给中国政府,岛上增加的英军士兵人口使得舟山的商业也变得繁荣起来了。水果、蔬菜大量地从大陆转运过来,鱼的供应很充足,三块钱左右就可以买到一头上好的羊,市场里甚至有很多牛肉出售,这可是违背了中国人的宗教信条的,这些牛肉的标价从八块到十二块不等。他们如此迅速地就适应了我们的生活习惯,给我们提供生活所需,这让我们吃惊不小。商店很快开始供应英式烘烤面包[6],各式成衣要多少有多少,每个兵营附近都聚集了很多裁缝,海滩附近的商店一大半都是这种裁缝店,一个个都赚得瓢满钵满的,尽管他们制售的每一件衣服,价位都很合理。此外还有数不清的古玩店,出售竹木或石头雕刻的神像,香炉,古老的青铜制品,只有中国人脑子里才能想象出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动物形象,以及各种各样的瓷器和图画。丝绸商店也很多,出售各种精美的绸布,比广州的要好,还比广州的便宜。店里还出售各种刺绣,那种精致,那种美丽,若非亲见,绝难想象,中国人就用这些刺绣制成围巾、围裙,卖给我们英国的女士们。

定海的店主们认为取一个英文的店招有助于招徕更多的关注,生意也会更好。走在街道上,看着那些不同的店招,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这些店招都出自于士兵和水手们给店主的建议,诸如“STULTZ,裁缝,来自伦敦”,“BUCKMASTER,海、陆军指定裁缝”,“DOMINIE DOBBS,杂货店”,很多店招都写明店主是“女王”陛下御用的,其中一个店招上写道“至高至上维多利亚女王陛下、阿尔伯特亲王殿下御用裁缝”,店招下面是一行笔划相连的字“定做各式制服”[7],我看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对英文执照的需求也很大,很多执照足可发人一噱。在屡经愚弄之后,可怜的中国店主对这些执照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他们不断地把它拿出来请教别的顾客,他们问道:“这纸上写的是什么?这样写行吗?”回答可能是这样的:“哦,行,伙计,这样就可以了。不过,稍微修改一下,更好。”可怜的伙计于是跑去拿来一枝笔,对执照做了一些修改,不用说,这样改来改去的执照比最初的要可笑得多。

和英国人打交道的当地人,几乎都懂一点英语。这些人同时也与葡萄牙人、马来人、孟加拉人打交道,很快他们就把所有这些语言都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语言。对于这种语言,即使是最杰出的语言学家也难以分析清楚。最可笑的是,当地人一直认为他们讲的都是纯正的英语。

中国人用来区分岛上外国人阶层的方法非常滑稽。通常来说,他们给外国人安上三种头衔:满大人,或者按他们的发音:满大宁[8];先生;喂[9]。第一阶层是“满大人”,包括政府部门中有一定官衔的人,以及陆、海军中的军官。高级官员叫“BULLA BULLA 满大人”,低级的则叫“CHOTTA CHOTTA 满大人”,“BULLA”和“CHOTTA”是梵语词汇传到中国后的讹音,意思是“极大”和“极小”。商人被尊称为“先生”。普通士兵、水手以及其它社会层次较低的人,都被划入“喂”这一阶层。“满大人”并不是汉语,澳门的葡萄牙人以及英国人通常用它来称呼中国的政府官员;“先生”是汉语当中的一个术语,意思是专家或老师,通常作为尊称用来称呼受尊敬的人,就如同英语中的“sir”。但“喂”则是个全新的称呼。“喂”或者“ 哎”, 是英军士兵或英国水手说话时最常用的发语词,在我们攻占北方城镇之后,中国人不断听到我们的士兵用这一词句来互相打招呼,自然就以为这是较低阶层的称呼。我们经常听到当地人互相打听,这个英国人是“满大人”、“先生”还是“喂”?

和中国南方相比,皮肤病在这儿不是很常见,这也许要归因于这儿更宜人的气候。但当地人也严重地受到各种眼疾乃至失明的困扰,毫无疑问,这在很大程度上要怪罪当地的理发师,在给顾客剃完头后,这些理发师还要给顾客修修眼皮,挖挖耳朵,结果导致顾客失明失聪。这样做还使得眼睫毛经常内翻,睫毛与眼球摩擦很快便造成发炎。我的朋友,马克维医生治好了当地很多这样的穷人,凭着最善良、最仁爱的胸怀,他每天都要抽 出一部分时间来专门做这事,病人们从岛上的各个地方涌到他这儿来,满怀喜悦接受手术,哪怕手术非常疼痛也绝不哼哼一声。 凭着高超的医术,医生不可思议地治好了很多病人,这让他的名声不仅传遍岛内,也传到大陆上的镇海与宁波,很多病人便从那儿来到岛上,恳求得到医生的救治。 一天,我和医生一起外出考察植物,当我们经过山脚下一间小小的茅屋时,里面冲出夫妻两人,恳请我们走进他们的陋室,我们进去以后,夫妻俩又是给我们搬椅子,又是上茶,对着医生千恩万谢。这家男人的眼睛以前快要全瞎了,家里的活也没法做了,听说有这么一位神奇的洋大夫,便来到舟山,很快便重见光明。

舟山以及邻近岛屿上的很多居民都以在海滩上晒盐来维持生计。冬天的时候,将大堆的泥土堆积到海边的平地上,夏天天气变暖后,把土堆摊开,每天往泥土上定期浇几次海水,水分很快就蒸发掉了,留下的是盐分很高的卤泥。等到卤泥中的盐分通过这种方式彻底饱和之后,接下来的步骤便是过滤。盐民们先用泥土筑成一个圆盆,圆盆底部放上很多稻草或青草,上面再放一些木炭或炉灰,然后,用一层泥巴将这些东西四面包围起来,中间堆上卤泥。接下来,定期给卤泥注水,卤泥中的盐粒便融解到水中,过滤之后,流到圆盆底部,通过安放在底部的一根竹管,流进圆盆旁边的一个槽井,这时得到的便是清澈的、含盐度很高的卤水。然后再把卤水放进一个大锅中蒸煮,直到水分都被蒸发出去。我不知道中国人有没有什么精制海盐的方法。在深沪湾,那儿的中国人单纯靠阳光来蒸发海水,他们并不需要像舟山这样反复操作以提高卤泥的含盐度,但深沪湾的海水非常干净,而舟山群岛因为邻近大陆上几条大河的入海口,特别是长江,所以周围的海水都是黄黄的,很混浊。

下面有关中国人用乌桕籽榨取桕脂的方法的介绍,来自于劳衣斯医生,他服役于马德拉斯步兵团,曾在舟山岛上驻扎过一段时间。

“采摘乌桕籽一般是在十一、十二月,这时天气开始变冷,树上的叶子也都落光了。我在岑港曾看到过采集的场景,那时我在军营旁边隔着一个村子的射虎山谷里打猎。乌桕籽运到加工桕脂的作坊之后,首先要把乌桕籽从茎梗上摘下来,然后把乌桕籽放进一个木桶。木桶上部敞开,底部则开了一个洞。把木桶放置在一个铁锅上(铁锅的直径有的与木桶差不多,有的则比木桶大得多,锅深六到八英寸),锅中放水烧开,就这样把乌桕籽蒸熟,目的是使桕脂变软,更容易剥离。我看到一个炉子上并排放着四、五只铁锅,炉子高约三尺,宽四、五尺,长有八到十英尺的样子,炉子一头生火,用谷糠、干草以及其它类似的廉价而又易燃的东西作为燃料。火道则直接接在每口铁锅下面。”

“乌桕籽要蒸十至十五分钟,蒸好之后,把它们倒进一个石臼里,两个男人这时开始用石杵轻轻地捣舂它们,目的是通过捣舂把桕脂与乌桕籽的其他部分分离开来。捣舂之后,把石臼里的东西都倒在一个筛子上,一边筛一边还要在筛子底下用火加热,就这样,桕脂分离出来了,或者说,差不多都分离出来了。为了避免还有未分离干净的桕脂,他们通常要把上面这套程序再做一遍。乌桕籽的其它部分被研成粉,用来榨油。”

“这时候的桕脂有些像表面粗糙的亚麻籽粕,但桕脂上面的白点更多,而且因为桕脂与乌桕籽在未以捣和筛的方式分离之前,两者之间有一层棕色的薄膜,所以桕脂也变成了棕色。将这些桕脂装进一个中空的稻草圆筒之中,这个稻草筒由五、六个稻草编结的圆环垒叠而成。等稻草筒装满之后,再把这个稻草筒搬到榨脂机里面。榨脂机看起来很粗陋,很简单,但正像中国的其它东西一样,用起来效果却很好。榨脂机包括一根长长的粗粗的圆木,圆木被切开摆放,中间大概隔着1.5到2英尺的距离,圆木底下则有一块厚厚的木板,整个榨脂机用铁钉钉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木槽。桕脂就放在这个槽中,然后把一个个三角楔子用石槌紧紧地楔进木槽,桕脂就这样被压榨出来了,通过木槽底部的一个小洞流进放在榨脂机下面的水桶里。这时候的桕脂一点杂质也没有,呈美丽的白色半液体状,但它很快就会凝结成固体,如果气温低的话,会变得很脆。收集桕脂的水桶内壁要撒上或抹上一些细细的红土,红土晒得很干,用来防止桕脂粘在桶壁上, 这样就很容易把凝固的桕脂从桶中取出来。桶中取出的桕脂就可以拿到市场上去卖了。用植物性桕脂做的蜡烛容易烧软,在热天也容易融化,所以通常还要在这样的蜡烛外面再裹上一层各种颜色的蜡,或红或绿或黄。那些用作寺庙香火的蜡烛通常做得都很大,烛身上还要描上一些金字,用以装饰。”

“榨完桕脂后留下的残渣,可以用做燃料,也可以送到田里去做肥料。乌桕籽的其余部分,在榨完桕油后,其残渣也是这样处理的。”

舟山有个老头很出名。每年春天,他靠人工控温能孵养出成千上万只小鸭子。他的孵鸭场位于定海县城北边的一个山谷里,英军军官们以及到岛上来的观光客都喜欢来此参观。对于初来乍到的观光客,人们首先就会问他,有没有看过孵化鸭子,如果没有,人们就建议他到这个老头那儿去看看,看看他的鸭子。

五月末的一个美丽清晨,我第一次去这个孵鸭场参观。舟山五月的清晨与英格兰的类似,但要更暖和一些。空气中有些雾和水气,在半山腰自如地舒卷,定海县城就建在山间的平地上。习惯于早起的中国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尽管绝大部分的劳动人民都很贫穷,但他们似乎还是很知足,很快乐。穿过县城,从北城门出来,再经过一些才种下早稻的稻田,五分钟之后我就来到了这位穷苦老人的小屋。他用中国式礼节接待我,请我坐下,给我端来茶,又递上烟杆,这是中国人家里常备的两种东西,须臾不可或缺。在谢绝这些东西后,我请他允许我参观他的孵鸭场,他马上就带我前去。

中国人的房子一般都是用土坯和石头砌成,质量不好,房屋地面则是潮湿的泥土,其居住条件就连安置牲口都颇为勉强。这样的房子以前苏格兰也有,但是谢天谢地,如今它们都尘封到历史中去了。我这位新朋友的房子也不例外,关不严的、松松垮垮、吱吱呀呀的门,又脏又破的纸窗,鸭、鹅、鸡、狗、猪,屋里屋外满地都是,显然,对于这儿,它们和主人一样,享有同样的主权。此外,房子里还有主人的孩子们、孙子孙女们,说不定还有重孙子重孙女们,所有这些人,混杂在一起,头都剃得光光的,辫子长长的,穿着那些奇怪的衣服,真应该成为讽刺画家克努山克[10]笔下大书特书的一个题材。

孵鸭场就建在房子隔壁,一座长长的棚屋,四壁都是泥墙,屋顶上则苫盖着厚厚的稻草。从屋头到屋尾,沿着墙边摆着很多圆形的草编篮子,为了防火,这些篮子都被抹上了泥巴。在篮子底部,放着一块瓦片,或者说,这块瓦片就是篮子的底。瓦片上点着一个小火炉子,——每个篮子里都生着这样一个火炉子。篮子上面盖着一个草编的罩子,盖得很严实,而且整个孵化期间都一直这样盖着。在棚屋的中间,叠放着很多大架子,在孵化的某个阶段,需要用这些架子来摆放鸭蛋。

当鸭蛋送过来之后,它们被放到篮子里,在它们下面,生着小火炉子,维持一个固定的温度。通过温度计,我观察到这一温度大约维持在华氏95-102度之间。中国人则是依靠自己的感觉来调节温度。放在这样的温度中四五天后,鸭蛋被小心地取出来,一个接一个送到一扇门那儿,门上挖了很多小洞,大约鸭蛋大小,中国人就举着鸭蛋,迎着这些小洞透过来的光线察看鸭蛋,他们能看出哪些鸭蛋好,哪些不行,好的当然送回到以前的篮子中去继续孵化,不行的就淘汰了。又过去九到十天后,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计算,总共要大约十四天,这些鸭蛋从篮子中取出,排放在架子上,这时候不再需要加温,但需要用棉花把鸭蛋盖好,上面再盖上一层毯子一样的东西。这个阶段又需要十四天左右,直到小鸭子啄破蛋壳,整个棚屋于是到处都是这些小生命。摆放鸭蛋的架子很大,可以放好几千个鸭蛋。等到小鸭子孵出来了,整个场景就一点也不稀奇了。周围村子里那些养鸭子的当地人,都很清楚哪一天可以来把小鸭子带走,小鸭子出壳不到两天就会被卖光,之后便转到新家去落户了。

* * *

[1] 译者按:原文KETO POINT, 即崎头洋,今舟山市长峙岛与小千岛外的一片洋面。

[2] 译者按:指按照中英《南京条约》新设的上海、宁波、福州、厦门、广州这五个城市。

[3] 译者按:今浙江省舟山市定海区岑港镇

[4] 译者按:今浙江省舟山市普陀区沈家门港

[5] 译者按:英文名James Holmes Schoedde, 曾率队参加英军攻打镇江的战役。

[6] 这儿蒸糕点的方法很有独创性。大铁锅里放水,锅下烧火,锅里坐着一个竹制的蒸笼,蒸笼里放着要蒸熟的面包、糕点之类的东西。好几个这样的蒸笼,一个套一个地叠起来,蒸汽从最下面的那个蒸笼传到最上面的那个,一次可以同时蒸熟很多东西。这些蒸笼的边缘都严丝合缝地套在一起,最顶上的那个蒸笼上面再罩上一个严实的罩子,防止蒸汽逸出。这儿也能见到我们英国常见的那种砖炉。

[7] 译者按:原文是“UNIFORMAOFALLDESCRIPTIONS”,单词之间没有空格。

[8] 译者按:原文是“mandalee”,作者此处是模仿舟山人对“mandarin”一词的发语。

[9] 译者按:原文作“A-says”

[10] 译者按:CRUIKSHANK(1792-1878),英国著名的漫画家和书籍插图画家。曾为狄更斯等著名作家的小说作插图,所作插图影响了全世界很多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