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访问宁波——灵桥——城市与宝塔——行医的传教士——宁波的气温——中国人的保暖方式——小炭炉——我的住处——中国赌徒——宁波的商店——丝绸和刺绣——玉石——棉布印染——搓绳——古玩店和店里卖的东西——家具街的家具——宁波的银行业——贸易前景不好——寺庙和虔诚的信徒——矮化树——培植矮化树的方法——参观官员们的花园——北山俯瞰——农业——山岭中的本地植物群落——墓地——裸露的棺材

1843年秋天,我第一次访问宁波。宁波是个大城市,它坐落在舟山群岛西面的大陆上,居民大约有38万。宁波离海有十二英里左右,两条清溪在这儿相汇,汇成一条大江[1],大货船和帆船可以在这条著名的江上航行。这两条清溪,一条从西而来,一条从南而来,在宁波会合,南来的溪水上建有一座船桥[2],方便对岸郊区的人们过河。这座桥非常简单,但建得非常巧妙。桥由很多大船相连而成,每条船都间隔一定的距离,用沉锚泊在固定位置,船与船之间铺设木板相连,这使得整座桥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随浪潮的涨跌而起伏。这种方式也给渔船和过往船只的通行在桥下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而不用担心潮位有多高,假如这桥在潮水面前能坚韧不催的话。但春天涨水的时候,急流从船与船之间的间隙冲过,有时还是担心大水会把桥给冲垮了。

宁波防卫坚固,四周有长达五英里的高高的城墙和壁垒。城墙内到处都是房子,很多地方的房子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块。城内有两、三条很好的街道,和我到过的其它中国城市相比,这几条街道实际上都要更好一些,更宽一些。城内有座天风塔,从天风塔内的楼梯爬到一百三十英尺高的塔顶上,你可以将整个城市以及周边的农村尽收眼底,“天风”意思就是天边吹来的风[3],这座塔显然年深日久了,就像其它类似的塔一样,显出一派衰败的景象。每次参观这个地方,庙里的和尚们都会陪在我身边,拿出茶和糕点来招待我,希望以此换来一些小小的施舍。

我第一次去宁波的时候,英国领事罗伯聃先生[4]还没到任,我对于去哪些地方,到哪儿住,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把船和仆人留在河边,自己则蹓跶进这个城市,做些侦察工作,想着也许事情会因此而有些转机。很快,不少当地人就围拢在我身边,其中有一些无赖青年,这些无赖在战争期间被那些当兵的带坏得不成样子,但也幸运地因此能懂一点点英语,给我提供一点基本的服务。他们告诉我,有一个“红毛精”——红头发的人,中国人用来称呼所有西方人的一个词语——住在城里,而且马上就把我带到他家去了。到了他家,我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原来是我的一个旧相识,一个行医的美国传教士。医生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中国人一样,留着辫发什么的,但我不得不说,他的穿着实在是滑稽可笑。后来,随着我对中国服饰有了更多的了解,一想起在中国人眼中,这位医生可能留下的形象,我就不禁哑然失笑。他的长袍太过精美,比官员穿得还要高级,他的帽子却只是商人甚至是苦力们经常戴的那种。如果我们的英国读者想知道医生的这种装束有多奇特,那就请试想一下,一个伦敦的法官穿着他精美的黑色长袍,戴的却是垃圾工人的帽子,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呢?我想起有一天傍晚,天黑以后,我们出门来到大街上,去看赛神会,我很快发现,穿着中式服装的医生,远比英式穿着打扮的我更引人注目。中国人因为他的滑稽扮相而乐不可支。我在医生家里找到了一间房子住下来。每天都有很多中国人来找他,虽然他不是一个地道的中国人,但却是一个非常热心于行医的传教士。

随着冬天的到来,天气变得很冷了。十二月和一月份的时候,池塘、运河里都结着厚厚的冰。城里这时候最有人气的商店是各种各样的成衣店,在这些店里,所有的外套都衬着各式各样的皮毛里子,有不少还是很名贵的那种皮毛。就连那些最穷的中国人通常也要穿一件衬有羊皮的厚夹衣或大衣,或者棉衣用以御寒,他们很难想象,欧洲人怎么能穿得那么单薄地走来走去。天冷的时候,我一般都要在衣服外面再加一件粗重的大衣,就是这样,那些中国人还是要来摸一摸我衣服的厚薄,然后告诉我,我肯定会觉得冷。他们保暖过冬的方式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中国人很少,或者说从来不,会想到应该在房子里生个火来取暖。随着严寒的加剧,他们就再穿上一件或两件外套,直到觉得身体所保存的热量比散失的热量多为止。等到阴冷潮湿的早晨过去,和煦温暖的中午到来,他们就一件件脱去外套,到得傍晚,再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去。春天的那几个月,他们把外套渐渐地都脱下来,等到夏天,他们只穿那种农家纺制的薄薄的棉布或夏布衣服。

在中国北方(冬天),女人们有时用一种小铜炉来取暖,这种炉子圆圆的,像个小篮子,通过炉盖的张口大小来控制木炭的燃烧以及热气的发散。人们通常把铜炉放在桌上或地上,用来暖手暖脚。照顾孩子的也提着这种小炉子,把它放在小孩子的脚边。但只有最冷的那段时间才会用上这种炉子,其余日子还是要靠又厚又暖和的衣服。婴儿在冬天都要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个长宽相等的包裹,等到天气暖和,脱去那些厚衣服之后,你很难把眼前这个人和过去那个你见过的人等同起来。

我在英国从来没感到像宁波的冬天这么冷过,然而,正像我在气候那一章中提到的,光从温度计上看,气温并不是很低。我住的这所房子密闭性太差了,冷风从各处缝隙中钻进来。窗户很大,不像英国装的是玻璃,这儿都是纸窗,而且很多地方连纸窗都没有,大大地敞开着口子。白天还好,从早到晚我都在外面跑来跑去,但长夜来临,风吹得窗户簌簌作响,烛光摇曳,这样的夜晚又冷又难挨。

为了打发这漫漫的长夜,也为了暖和自己的身体,我经常会到主街上去蹓跶蹓跶。中国人都很好赌,哪怕是最穷的中国人也无法抗拒赌博的诱惑。每当夜幕降临,这条主街上,就会摆上很多出售桔子、糖果、各种小玩意的摊点。所有这些摊点,都有各种骰子、轮盘赌之类的,周围聚拢了一大群人,人们纷纷掏出铜钱来试试自己的手气,从他们紧张的面容和大呼小叫来看,他们的内心完全被那转动的轮盘或骰子占据了。

在前面提到的成衣店和皮货店之外,城里还有很多值得我们注意的商店。在离主街不远的地方,有很多很好的丝绸店和五金店,就像英国那些古老的建筑一样,这些商店门面小小的。但门面虽小,里面却陈列着大量的人见人爱的精美刺绣。这些刺绣比广东市场上的绣品要精致得多,昂贵得多,两者完全不一样。英国市场的庞大需求诱使中国人生产出这些时尚衣物,在这些北方的市场上,因为常常有英国人光顾,摆放着很多这样的东西,女人的围裙、围巾、披肩、提包,以及其它英国式样的东西,卖得最多的就是这样一些精美的绣品。

中国人把玉看得很宝贵,宁波也有很多玉器店,加工并出售玉器,这些玉器被雕成中国人熟悉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样子。很多条街上都有印染场,用最简单最原始的办法给棉布印上一些花样,这样的印染场在全中国各个市镇都能见到。在江边的郊区,很多人从事搓绳这个行当,上文提到过,人们用棕榈叶可以制作出非常结实的船缆与绳索,适合帆船使用,也有人用苎麻——生活在中国北方的英国人则把它叫做大麻——的表皮来制作这种绳子。当然,街上还有相当数量的古玩店,陈列着各种形状的竹雕,号称可以大大延长鲜花、水果保鲜期的古代瓷器、漆器,日本舶来的装饰品,犀牛角雕制品,铜器,以及其它一些定价虚高却备受中国人看重,因而不惜重金购买的东西。我认为宁波最独特的地方是,这儿有一条街,专门生产、出售一种很特别的家具,来过宁波的外国人把这条街叫做“家具街”。街上摆着床、椅子、桌子、盥洗盆、柜子、衣橱等等,这些东西在造型上很有中国特点,精心嵌入各种木料、象牙,很能体现中国的人情、风俗,实际上,也是中国和中国人的写照。每个看到这些家具的人都会喜欢上它们,但十分奇怪的是,好像只有宁波出产这些家具,另外五个通商口岸,包括上海,都见不到它们的身影。当然,这些昂贵的家具,也只有那些有钱人才用得起。

宁波有些较大的钱庄,这些钱庄与北方各城镇都有联系。钱庄负责调节货币的币值,以此来操控物价的升降,所起的作用正与英国银行相同。显而易见,宁波是个富庶之地,城里和郊区都住着很多退休的商人,他们早年赚了很多钱,现在则想在奢华、休闲的宁波享受生活。但是很不幸,这种氛围 却不利于活跃本地的对外贸易。尽管宁波很大,很富裕,人口也多,但我们的商人还是觉得,更北部一点的港口,上海,无论是作为欧洲和美洲货物的销售地,还是作为中国主要产品茶和丝绸的采购地,在这两方面都比宁波更重要。从外部条件来看看,宁波本身很大,周边人口很多,又有便利的水运连通中国各地,所以宁波的对外贸易也可以做大。时间以及商人们的不懈努力将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否正确。

宁波有很多外国人喜欢的寺庙,但是最著名的那几座寺庙,坦白地说,我并不喜欢它们那稚气的、金光闪闪的外表。其中最好的,也是最为排场的要属天妃宫[5]。文庙以前很大,也很有名,但战争中它被摧毁殆尽,直到我要离开中国的时候,也没有有关的重建计划,或者修缮安排,似乎中国人认为,这一神圣殿堂已经被夷人玷污了。佛庙里摆放了很多雕绘好的木偶神像,“三宝佛”,即过去、现在、未来之神,一般都非常高大,通常有三十到五十英尺这么高。在这些大佛像,以及众多的小神像面前,可怜的走入迷途的中国人屈膝下拜,焚香,奉行种种崇拜的仪式。这些佛寺,或者按通常的说法,“庙”,遍布于每条街道、城门口甚至城墙上的镝楼。你不得不佩服当地人的虔诚精神,但又希望他们的这种精神能用于更高明更专一的目标上。我常常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单纯的信徒,特别是那些女信徒,她们看起来就像《旧约》里的雅各布说的那样,热忱地向神祷告,采用各种办法,试图使神灵相信自己,并最终赐给自己所要的东西。祷告之后,人们通常用两块小木片来占卜,木片一面是平的,另一面则是圆的,将木片抛向空中,等它落到地上,如果朝上的那面与心中所想的一致,则为吉,如果不一致,信徒们就要烧更多的香,一次又一次拜倒在祭坛前,更为虔诚地祷告。他们的礼拜仪式与罗马天主教教堂的仪式很大一部分都相同,某个星期天下午,我经过城门口,听到念颂与祷告的声音,我非常吃惊,这声音与其他地方基督教堂里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两样,我马上循着声音走进去,但让我失望的是,那只是城中众多的佛寺中的一个而已,传到我耳中的念颂之声也是献给神佛的。这些众多的寺庙,大多数处于衰败状态之中,和若干年前相比,明显缺乏足够的维护。实际上,即便是宁波城,尽管它很富庶,有很多便利条件,也仍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宁波正是众多例子中的一个,可以佐证我前文对中国真实状况所做的判断。

到达宁波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考查中国官员们的花园。我从英军军官们那儿知道一些相关的消息,战争期间,宁波曾被英军攻占,军官们当时就驻在城里。由于中国人的防范心理,我遇到了在厦门时一样的困难,但最终我克服了这些困难,参观了几个官员的花园和苗圃,并且找到了几种新植物,这些植物丰富了我的收藏,很有价值。就像在别的地方一样,到了宁波,我也四处打听传说中的黄色山茶花,如果有人能给我弄一株来的话,哪怕付出十块钱的高价我也在所不惜。在中国,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久,就有人给我送来了两棵山茶花树,,一棵据说开淡黄色花,另一棵的花色要深一些,就像双黄玫瑰那样。 两棵花树上都有尚未绽开的花苞。我敢肯定,这个中国人是在骗我,为这样两棵我以后百分之百要扔掉的植物付这笔钱,我是不是太蠢了?但我又下不了决心,担心失去找到黄色山茶花的机会,尽管这个希望很渺茫。这个骗子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他在每个花盆上都贴了一个手写的标签,很显然,标签以及标签上的字都有一些年头了。对付这种人,我也只好多留些心眼,我要他把花先留下,明天早上再来,到时我会给他一个答案。我请一位可敬的中国商人帮忙辨认标签上写了些什么,没什么问题,和那骗子告诉我的完全一样,也就是说,其中一盆写着淡黄色花,另一盆则是深黄色。“你看到过黄色山茶花吗?”我问这位商人朋友。“没有”,他用他那结结巴巴的英语说,“我从来没见过 ,我认为没有这种花。”第二天早上,花的主人来了,问我是否下决心买。我告诉他,我正要出发去香港,我想带这两盆花一起去,它们很快就将在香港开花,如果确实是黄色山茶,我会付钱给他的。但他不同意这样的安排,最终我们答成妥协,我先付一半的钱,剩下的一半等证实无误后再给。以这样的条件,我得到这些山茶,并把它们带到了香港,等到它们开花的时候,不用说,什么黄花也没有,只有一些雄蕊而已,它们都是没什么价值的复瓣花。

宁波官员们的花园很漂亮,也很特别,里面种植的都是精心挑选的各种中国园艺树木,绝大部分都是一些经过矮化的品种。这些矮化树,有很多都非常奇特,显示出中国人的耐心与聪明才智。有些品种只有几英寸高,但看起来却充满岁月的沧桑感。除了这些袖珍的老树之外,还有不少树木被培植成中国常见的塔状,或者拗出各种动物的造型,最爱欢迎的造型是鹿。拗造型通常选择杜松,因为这种树木容易弯曲成想要的样子。鹿的眼睛和舌头则是后来添加的,整个造型非常逼真。一位宁波官员急于把他的喜好强加给我,要将其中一种动物——当然,其实是植物——作为礼物送给我,但它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而且我的植物收藏已经够丰富了,我只好拒绝他的好意。显然,这位官员把这份礼物看得很珍贵,而且肯定会诧异于我的品位之低。

另一事例也可以证明中国人对这类植物的喜好程度。我第一次到达中国后,有一天在香港的山中漫步,我发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矮小的石松子,我把它挖出来,带到邓慈先生的花园,那时候,我采集到的植物都放在那儿。“哎呀,”一位上了年纪的买办一看到它就发出一声惊叹,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其它的苦力和仆人也都围在篮子边,欣赏这棵奇怪的植物。 我曾经从英国带来一株千年仙人掌,后来我把它送给了广州的一家苗圃,那次我给他们展示这株仙人掌,他们脸上显露的也是这种满足的神情。我问他们为何如此喜欢这棵石松子,他们用粤式英语回答道:“哦,他[6]太美了,他每年只长一点点,如果他能活到100岁,他也只有这么一点高。”他们把手放在石松子上面一、两英寸的地方,向我比划着说。这棵小树确实很漂亮,天生就是一棵迷你的矮化树,难怪中国人这么喜欢它。

每一个介绍中国和日本的作家,都会注意到这两个国家的矮化树,而且他们也都会试图介绍一下培植这种树的方法。实际上这一方法很简单。按照众所周知的植物学中最普通的一条原理,只要阻断树液的循环,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树木和叶子的生长,这可以通过嫁接、限制根部空间、阻止水分吸收、扭曲树枝以及上百种其它的方式来实现,它们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中国人很清楚这一原理,并利用这一原理让自然界服从于他们的特殊喜好。中国人告诉我,第一步是选种,选择最小植株的最小种子,这听起来绝不可能,但我观察到的事实又不容我否认。我经常看到中国园丁从一些种在花园里的植物上挑选一些蘖芽或枝条,为了达到矮化的目的,被选中的一般是发育不良的那一类,其中又以两侧对生的或枝叶整齐的最为优先,因为在中国人眼中,只有一侧枝叶的矮化树木是没有任何价值的。第二步则是将主干扭曲成“之”字形,这一步骤主要是控制树液的循环,同时促进侧枝的生长,让这些侧枝顺从人的意志,在主干的指定部位生长出来。等到种在空地上或苗圃里的蘖芽长出根系,通过仔细检视,挑出那些最合适的蘖芽,移入花盆,这时要按照我前面提到的原理,选那些又窄又浅的花盆,因为这样的花盆只能装入少量的泥土,不足以满足植物的需要,容纳的水分也有限,只能勉强维持植物的生存。等到侧枝生出来了,要把这些侧枝捆绑起来,扭曲成各种造型。顶枝和生长旺盛的枝叶通常要被剪掉,但凡有点生机的幼枝,它们的生长也会被用各种办法来进行压制。面对这些违反本性的压制,树木通常都要争斗一番,直到它们的精力都被耗光,然后它们才会乖乖地听任人的摆布。但中国园丁们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也许植物的根系会穿透花盆扎入土壤中,也许它们可以得到充足水雾的滋养,也许有那么一条幼枝在短时间内得以自由地生长,出现这些情况,早已失去的生命力又会回到植物体内,造型优美的中国矮化树也就毁了。有时候,就像桃树和李树,两种经常被选做矮化树种的树,这些树开花开得很繁盛,人们很少干预它,但年复一年地这样开花,它们就不太容易长高长大了。通常用来进行矮化的树种有:松树,杜松,青柏,竹子、桃树、李树,以及一种小叶榆树。

在宁波官员们的花园当中,有一个花园很特别,外国人来了基本上都要去参观一下,很受喜爱。它位于城市中心的某个湖旁边,主人是个早已退休的老人。他早年独立经商,现在则莳花弄草,享受宁静的桑榆之乐。老人的房子和花园都很独特,这种独特只有亲历才能体会,难以用笔墨形容。这一带在堆筑假山时有个共识,讲究与自然浑成一体,这也是所有花园的一个主要特点。 老人通过粗犷的洞穴将房子的各个部分贯通起来,这些洞穴乍一看上去像是地下通道,它们连接着各个房间,最后通向房子后面的花园。在穿庭过户时,游人可以瞥见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之中有座假山,四周种着一些低矮的树木。假山前照例挖了一个小小的池塘,园柳低垂,轻拂水面,惹人怜爱。

穿过这些地方,顺着前面提到的过道往前走,突然就置身于花园之中,各种低矮的树木,花瓶,假山,装饰性的窗户,开着美丽花朵的灌木,一下子都映入眼帘。

需要谨记的是,我在这儿能描述出来的非常有限,花园最大的特点是在曲折变化的空间之中,游人可以透过假山、墙上的拱门等时时瞥见景物,同时用大片的灌木或树林来分隔不同区域。

退居以后的张大夫——我记得这是他的姓氏——就在这儿消磨掉每一个平静的夜晚。 我前去拜访老人的时候,他对我非常礼貌,在深深地躹过几躬之后,他请我坐在他旁边的尊位上,仆人们上来给每位客人献茶,茶的味道非常之好。老人又派人四处送信,请自己的好友来参观外国人,他们很快就都赶到了,一个接一个,把房间都快挤满了。仆人们似乎也不见外,挤在人群中,放肆地对我评头论足。我身上的每件东西他们都要看看,仔细地检查,特别是我的手表,看起来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他们不断地请我把手表拿给他们,他们把它举到耳边,这样也许可以听到手表的走动声。老先生然后领着我参观他的房子,向我展示房子里收藏的各种玩意儿。他是个大收藏家,古铜器、木雕、瓷器以及诸如此类的,这些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摆放在几个房间中。我们又从屋子里来到花园,时值冬天,树叶都落光了,所以花园中的那些树木是美是丑,是珍稀还是普通,我也说不太清楚。又喝了一些茶之后,我便告辞了,答应下次回到宁波一定会再来拜访老人。

这段时间我还参观了其它几个官员的花园,这些官员对我都非常客气,送给我一些小园艺作为礼物。这些园艺植物对我来说很有意义,不仅因为它们代表主人的心意,而且我得到的这些植物或者切枝当中,有一部分属于稀见品种,只有富人的花园中才能见到,市场上是买不到的。

宁波城所在的这块平原,纵横至少各有三十英里,四周则全是山,只在东边面朝大海留了一个豁口,豁口所在便是镇海县城,它同时也是宁波的海港。从山顶望出去,宽阔平展的平原就像一个巨大的圆形剧场,美丽蜿蜒的河流与运河在其间纵横交错,当地人便借助这些水路将本地出产的各种农副产品运到宁波去,再从宁波运到杭州府以及全世界各地。稻米是附近农村低地的主要夏粮作物,到了冬春两季,则大规模轮种油料作物。等到油料作物结籽成熟,可以收获了,也正好是播种早稻的时候。我前文提到的红花草,出于同样的原因,在这儿也大量种植。 实际上,宁波的农产品,不管产自低地还是山上的坡地,都与前面描述过的舟山的农产品完全一样。

宁波北面山上的植物群落与舟山及其附近岛屿上的基本相似,只是分布范围更广一些。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中国大陆上的动、植物种类总是要比邻近岛屿更丰富一些,哪怕这个岛屿也很大,而且只与大陆隔着一条窄窄的水道。在这儿,我第一次看到了野生的黄色杜鹃花。比起这一地区大多数的山来说,北面的这些山显得更荒凉一些,不管大树还是小树,难得见到几棵。这与我下面要介绍的宁波南面几英里外的那些山有着很大的不同。

坟墓遍布整个平原,这给外来者留下一个这儿人口众多的印象。在从宁波到山里去的路上,看到那么多的坟墓我还有些奇怪,但当我爬上山顶,俯视山下开阔的平原,平原上到处都是人烟稠密的城镇与村庄,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就像舟山与上海一样,在这儿,行人经常能碰到摆放在地面上的棺材,很多棺材已经腐烂,死者的尸骨都曝露在外。最让我震惊的是,我经常看到很多棺材一个叠一个,三、四十个堆放在一起,主要是那些夭亡儿童的棺材。我听说它们只是暂时放在这儿,但从大多数棺材的外观来判断,它们已经放在那儿好多年了,里面的尸骨恐怕早就化为尘土了。

* * *

[1] 译者按:即宁波甬江。甬江由西来的余姚江和南来的奉化江汇合而成。

[2] 译者按:船桥所在即今宁波灵桥所在位置。灵桥横跨于宁波市奉化江上,俗称老江桥,原为船排连锁而成的浮桥,是宁波最古老的大跨度浮桥。始建于唐曾名东津浮桥。1936年改建为现代桥梁。

[3] 译者按:这座塔的名字实际上应该叫“天封塔”,是宁波老城区一座标志性的古建筑,始建于唐朝,据《鄞县通志》记载:天封塔系“唐武后天册万岁及万岁登封(公元695—696年)纪元时建,故得是名”。福琼误将“天封”听为“天风”,望文生义,遂解释为天边吹来的风。

[4] 译者按,原文为Thom,即Robert Thom,汉语名字为罗伯聃,1833年7 月经法国前往中国,1834年2月抵广州。以后在怡和洋行(Messrs.Jardine,Matheson&Co.,又译广州渣甸商行)就职,很快在余暇学会了汉语,是当时很少几个认识汉字的外国人之一。1840年,他在英国领事馆当翻译,鸦片战争爆发后,他随英军在广东、舟山、镇海和澳门等地活动,1841年10月至1842年5月间任镇海民政长官,颇受好评。1844年5月5日,他被任命为宁波第一任英国领事,1846年9月14日,在任地病逝。

[5] 译者按:原文“Fokien Temple”,即福建会馆,也叫天妃宫。天妃宫,原址在今宁波市区东渡路与江厦街交叉处,始建于宋绍熙二年,正式名称为“宁波府灵慈寺”,民间称为“天妃宫”,1950年毁于战火。

[6] 译者按:原文为了模仿说话者的粤式英语,用的是He,而不是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