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地理位置、贸易及其重要性——武夷山的山轿——山路——路边的乞丐——美丽的山区风景——和尚和他的钟声——铅山县城——路况——茶叶搬运工——茶叶箱的不同搬运方式——茶叶产区——土地与茶园——我第一次住进中国客栈——客栈服务——脏兮兮的客房——自我安慰及用餐

河口,中国南方人又把它读做HOHOW[1],是中国内陆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它位于北纬29度54分,东经116度18分,坐落在信江左岸, 我就是沿着信江来到了这里。从城市规模以及与其它城市的对比来看,我估计这儿大概住了30万居民。河口是红茶交易的一个集散地,来自中国各处的商人们云集这儿,或是来买茶叶,或是把它们转运到中国的其它地方去。

城里面,特别是沿着江堤一带,到处都是大客栈、茶叶商行以及仓库。江岸边系泊着很多船只,有那种只能搭载一两个乘客的小船,也有大型渡船,还有官员们用各种旗子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官船。此外还有大货船,把茶叶以及其它商品或是运往东边的玉山,或者运往西边的鄱阳湖。河口对于西边内陆地区的重要性,就像上海和苏州对于沿海地区的重要性一样。

到了河口以后,我前往城里面的一家商行或者说是客栈,雇了一顶轿子和几个搬运工,我要坐轿翻过武夷山,前往武夷山附近的崇安县[2]。其中一位搬运工要挑着我们的行李,包括那一大包夏布。在我们与客栈老板签署雇人与租轿协议的时候,老板告诉我们,河口与武夷山之间距离320里,而且,因为很大一部分都是山区道路,我们至少需要四天时间才能走到。我经常查看地图,测量距离,所以听到要走这么长时间,我有些吃惊,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老板说的很有道理,我应该相信他。我在测算距离的时候,没有把一路上我们必须翻越的众多山岭计算进去,这些山岭不只是横亘在我们的路途之中,而且使得实际道路远比地图上显示的要长得多。

翻山越岭可不是儿戏,所以出发之前,我们把轿子检查了一遍,把它尽可能地加固。用于这种长途山路的轿子与城里面以及平原地区使用的轿子不同,山里面常见的轿子,只有两根结实的竹竿和一块让人坐在上面的横板,此外别无他物,这很适合短途旅行,但对于三、四百里的长途旅行来说,日晒雨淋的,这样的轿子就很不方便了。

武夷山的轿子在制造时更多考虑到乘客的舒适,在轿子座位的上方,用竹子搭了一个小棚子,棚子上盖了一层油纸或是油布。座位还有一个四十五度角的靠背,座位本身,加上踏脚板以及其它,通常有四英尺左右长,这样,乘客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斜靠 着睡觉。座位以及靠背上通常还铺上了一层软软的东西,就像常用的床垫那样的, 使得这个轿子很舒服。

做好了这些准备以后,我坐上轿子,我们离开河口,穿过我前面提到的山谷,往南边前进。山谷中有条小河蜿蜒[3],小河源自武夷山北麓,最终汇入河口附近的信江,我们这一路上好几次跨越这条河。

离开河口山谷以后,我们开始逐渐进入山区,时不时地道路就要翻过一个相当陡峭的山口。在翻越其中一个山口的时候,我的轿子被一群乞丐围住,我从来没遇到过像这样纠缠不休的乞丐。在我前边几码远的地方有另一个行人,也被他们围困了好长时间。我听到他抱怨说,他口袋里已经没有零钱了,恳求他们走开,但这似乎只会让乞丐们变得更令人讨厌了。他有没有给乞丐们东西,我不得而知,但他们放开他朝我走了过来。我口袋里一个铜钱都没有,而辛虎又远远地落在后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闭上眼睛,假装睡得很熟。他们举着篮子向我讨要施舍,而我自然是进入到了“熟睡”状态之中。“老爷,老爷,[4]”他们在我耳边大声呼叫,想尽办法要把我唤醒。 在发现光是叫喊没用之后,他们开始用手敲打轿子的两侧,最后还伸手来抓我的衣服。我很怕中国乞丐碰到我的身体,因为他们通常都脏得难以形容。我猛然翻身坐起,几乎把轿子都弄翻了,这让我的轿夫们很生气,他们立即让乞丐们停止乞讨,逼他们离开。在到达一个山口的时候,我示意轿夫们把我放下,让他们也休息休息。那儿有一所漂亮的小房子,或者说是供行人歇脚的地方,就建在山顶上,站在房子里往外看,视野非常好。

在前方的山谷里有一个小镇子,名叫铅山[5],乍一看,它就像是完全包围在群山里面,但实际上,我前面提到过的小河就流经小镇,它在山里面蜿蜒流淌,一直流到河口。

在下山前往铅山的路上,我又碰到了另一群乞丐,但这时我已经准备了一些铜钱,很容易就把他们打发掉了。这些乞丐有很多是跛子或瞎子,不知怎么地,他们都想跑到我的轿子跟前来。

快到山脚的路上,竖着一个牌坊,在我们经过这个牌坊的时候,一位老和尚走了出来,敲了三次钟。这是表示对我的欢迎?还是为了我此行的安全、顺利而向神灵示好?我不得而知,但老和尚显然希望能够从我们这儿得到点什么,作为他这番苦心的报偿,辛虎自称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在我们经过牌坊的时候给了他几文钱。

我们现在到了铅山,这个镇子离河口大约有60里,就位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岸边。尽管不大,小镇看上去却很繁荣。它坐落在福建红茶的运输通道上,搬运工们将红茶背下山来,几乎都是在这儿将红茶装船,然后运往河口。也因为两个城镇之间有这条水路沟通,所以一路上我并没看到多少行人。但很快我就要走上一条熙熙攘攘、拥挤不堪的大道,就像我在上一章描述过的位于两河源头之间的那条道路一样。

我们走进铅山镇的时候正当中午,我走进一家客栈,要了一些茶点,搬运工们则开始用餐。等到我们重新上路,发现路上有很多坐着轿子来往于茶乡的行人,所有这些人似乎都在熟睡。对于在山里行走的人来说,这样做太普遍了,所以制造轿子时就要考虑怎样才能让旅人们睡得更舒服。

路上现在可以看到很多背着茶叶箱子的搬运工。大多数人只背着一箱茶叶。人们告诉我,箱子里都是一些高品级的茶叶,茶叶箱一路上都不能接触到地面,所以这些茶叶送达目的地的时候,通常保存得比那些低品质的茶叶更好。茶叶箱按下述方式背着:两根竹竿,各长七英尺左右,这两根竹竿的一头,一边一根,牢牢地与茶叶箱绑在一起。两根竹竿的另一头则并起来绑在一起,这样形成一个三角的形状。通过这种方式,搬运工可以把茶叶箱扛在他的肩头,脑袋则正好夹在两根竹竿围成的三角中间。为了把茶叶箱更轻松地背在肩头,箱底还会绑上一小块木板。下面这幅素描可以清晰地说明这种背送茶叶的方式,比任何文字都要更简明一些。

搬运工们就这样背着茶叶箱,当他们需要休息的时候,就把竹竿一头插在地上,把竹竿垂直竖起,这样整个箱子的重量就都由地面承受去了,搬运工一点也不觉得吃力。在山里走那种陡峭的山路时,有了这种设施就会很方便,因为有些山路陡得每走几步就要歇一下,如果搬运工们没有这种便利的工具,茶叶箱就要不断地放到地面上。而当搬运工们在客栈或茶馆休息的时候,茶叶箱也可以支在竹竿上,靠墙竖着放在那儿。

所有低档次的茶叶,都用普通方式把它们挑下山来,也就是说,搬运工们用扁担挑茶叶,扁担两头各挑一箱。等到他休息的时候,不管是在山上还是客栈里,茶叶箱就直接放在地上,沾到泥土,等它们运到目的地,茶叶的外观就不如那些用另一种方式运下山的高级茶叶了。

我们现在经行的这条道路,不管从哪方面说都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山路。它一会儿带着我们穿越美丽的山谷,一会儿又在山坡上盘旋蜿蜒,道路经常就紧贴着山边,让人心惊胆战,然后它又带着我们插进前面的另一座山谷。当我们翻过山口的时候,我们通常要在山顶位置歇息一 会儿,四处看看,看看已经被我们抛到身后的山谷,再打量一下前面道路中那还有待征服的山谷。一长串搬运工们,他们或是背着满是茶叶以及其它货物的箱子,或是抬着坐着山轿上的旅客们,显出一派既忙碌又奇特的景象。他们或是在山边踟蹰挪动,或是蜿蜒穿行于谷中 。这才是日常生活里面中国与中国人的真实写照。

离开铅山之后,我们就进入了产茶区。在肥沃山丘的低坡上,茶林随处可见。有时候平地上也有茶林种植,但这些平地通常都很干燥,排水条件很好,比起稻田来说地势也高得多。这些茶园的土地,都是红壤土当中混杂着相当比例的碎石和沙子。许多茶园是新近开辟的,很明显,在这一地区,茶树种得越来越多。这一带栽种、加工的茶叶,如果送往上海、广州这样的出口大市场,比起武夷山南麓的茶叶来,速度要快得多,也便宜得多。

我们第一天的行程就要结束了,这一天我们从河口出发,走了很远。我们打算在武夷山脚下的一个小镇过夜,镇名大概叫做紫溪[6]。在我漫游中国期间,我还从来没在中国客栈住过呢,对于这种客栈,忍不住便产生了很多遐想。我把辛虎叫过来,让他和搬运工先把行李送进去,找个可以过夜的体面一些的房间。

紫溪夹溪两岸而建,地方很小,也很穷,靠着来往于武夷山的商人和搬运工们,也靠着附近茶叶种植、加工所带来的一些交易,小镇经济才能维持下去。

轿夫们抬着我,远远地跟在辛虎后面,镇里面有很多家客栈,他沿着镇上的大街,一路上问过去,最终走进了其中一家。辛虎迅速地进去查看了一番,看它是否符合我们的要求,然后回到大门口告诉我相关情况。在客栈老板的邀请之下,我穿过外院,走进客栈的前厅。

这家客栈,比起我前文描述过的那家,虽然小一些,格局却是完全一样的。面街的那一部分是完全敞开的,全靠一些柱子和门板把它和街道隔开。店小二手里拿着一块毛巾,飞快地把桌子和椅子擦了一下,他很有礼貌地朝我鞠了一个躬,请我坐下。然后他给我端上一杯茶,又拿来一支香给我点烟,做完这些之后,他就离开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儿。

现在我可以仔细打量一下我的住处了。客栈的前面一部分摆了一些桌子,供行人歇脚,很多人就坐在桌旁吃饭。我经过他们身旁时曾经瞥了他们一眼,现在我有更多的时间来打量他们。我的轿夫和搬运工都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劳累一天之后正在享用他们的晚餐。辛虎则跟着老板忙前忙后,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如,他给我点好了晚餐要吃的东西。 大概这样就能把老板的注意力转到店里的生意上去,而不是老来盯着我。也许真是这样吧,他看起来根本就没想到,竟然会有个外国人来他的店里面过夜,所以他也没问我什么麻烦的问题。

在我坐着的大厅四周,有很多小小的睡房,我的行李就被送到其中某一间去了。我很难把这样的睡房叫做卧室,它大概有十二平方英尺的样子,里面放着两张床和一张桌子,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可以透进光线的通道,只有前面的木板墙,因为其高度离屋顶还有一点距离,所以从上面可以透过来一道光,或者是当房门开着的时候,从门廊那儿透进来一些光。此外,凹凸不平的地面,布满油渍和泥巴的污秽墙面,这样的地方可以让你联想起很多东西,而我就将在这儿度过一个夜晚。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环境会让人非常沮丧,但我来中国之前就已经把这些不利因素都考虑到了。我从没有奢望此行会是一趟舒适之旅。我知道这儿的人民在住所卫生方面不是很讲究,所以对于此行将要遇到的一些不便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条件就是这样,你要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它。

我于是把辛虎叫了过来,吩咐他在把我晚上睡觉的被褥铺上去之前,要先把床铺打扫一下。正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店小二来告诉我,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摆在大厅中间的桌子上。伙食很朴素很家常。一大盆米饭,另外一些碟子里则盛着鱼、蛋、猪肉,蔬菜则有卷心菜和竹笋。我觉得竹笋非常好吃,在剩下的旅程中我总是会点这道菜。

米饭、蛋、鱼、竹笋,我每样都吃了一些,剩下的都留给了辛虎,似乎每一样都很合他的胃口。晚餐结束以后,碗碟都撤了下去,茶水又摆上了桌。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我们点上烟杆,任青烟打着卷袅袅飘向屋顶。

* * *

[1] 译者按:作者此处所谓的南方人可能是指广东人,HOHOW即粤语对“河口”的发音。

[2] 译者按:现福建省武夷山市。

[3] 译者按:从上下文看,这条小河就是铅山河,源自武夷山,流经铅山县境,于河口镇汇入信江。

[4] 对清朝官员或政府职员的一种称呼。

[5] 译者按: 作者看到的是今天铅山县永平镇。明清时,铅山县县治在永平镇,故又称为铅山。镇在铅山河沿岸。1949年7月,铅山县治迁到河口镇。

[6] 译者按:原文CHUCHU。此镇不知今为何名,按其大概,应在今铅山县紫溪乡一带,或者,CHUCHU即是紫溪的发音,估且以紫溪对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