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才提升为贵族的提玛尔·雷韦廷先生不仅在匈牙利,而且在维也纳也已经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了。

人们管他叫作金人:他的手碰着什么,什么就变成了金子。金矿不在玛丽·捷塔特耶,不在塞耳梅克山下,也不在弗勒斯帕塔克,而是在他这双手活动的地方。

这位淘金者的主要诀窍就在于能比他那些商业上的对手“早一些”知道中央政府打算经营什么。提玛尔已经成了这方面的权威。

随便提玛尔伸手搞什么买卖,投机者就一窝蜂争先恐后地追随他。因为人人知道:那里有黄金,只需弯下腰去捡就行了。

但是,之所以管他叫作金人不单纯是因为这点,还有其他理由。那就是他从不欺骗,从不走私。

谁要是做大生意赚了很多钱还要进行欺骗的话,那他就是精神病,他会在金矿井里迷失方向,连找到的矿脉也要失去的。反之,谁要是满足于一盾赚一格罗申的利润,那他便是值得尊敬的有作为的人。因为一百万盾赚五万,不久就可以变成两百万啦。对待这个问题只能从实际出发。幸运女神本来就袒胸露颈地欢迎你,你不可再想把她的衣服完全剥掉,否则她就会嫌弃你。

在这方面提玛尔有先见之明。他经营的都是大买卖,所以赚得大笔利润。可是正像前面说的那样,他从不欺骗或者窃取,也决不冒险希图侥幸。对于中间人,如果介绍一桩生意成功了,他就从利润中拿出一笔优厚的佣金来酬谢他们。由于这一切,金矿的入口对他永远是敞开的。

他的计划往往把那些想使国库蒙受损失的竞争者打垮,给国家带来莫大好处。而对手的完蛋又使他赚得更多的钱。自然这些人不会管他叫作金人;但他在政府中却保持着这个称号,在穷人中间也是一样。

他突然开始收购起莫诺斯托尔山上的葡萄园来。

莫诺斯托尔是诺依齐尼附近的一座小山,德国的渔民都管它叫沙岗。这个名称就足以说明那里不会长出好葡萄来。仅仅是出产普通葡萄的葡萄园,收入还抵不上经营的费用,本来不值得贵绅去注意。提玛尔却偏偏收买了不下十约赫。这件事引起了商界的注意。他打算在那里干什么呢?那里莫非有金矿吗?

布拉佐维奇先生自认为看出了真门道,突然发疯似的跑到卡苏卡先生的寓所。

“我说,大尉先生,我的孩子,您现在表示一下您确实是我的忠实晚辈,承认政府要在莫诺斯托尔山上修筑要塞吧!您别忸怩啦!我当然知道,您要是泄露了这样的秘密,那就等于拿自己的地位开玩笑。我知道,这是名誉攸关的事,但是我用我尊严的名誉起誓,我决不会泄露半点。只要您如实地把这件事告诉我,就是有人用烧红的钳子往我嘴里捅,我也不会吐出它来的。您瞧,提玛尔这个无赖赶忙在那里收买起地皮来了,不知谁已经把这件事泄露给他。我们不能让他独吞这一块大肥肉!我说,莫诺斯托尔山上要修要塞,是不是?”

卡苏卡先生不得不承认了这一点。他解释说,宫廷军事委员会已经作出决定,要把科马罗姆的要塞工程扩展到那里。

嘿,这对阿塔纳茨·布拉佐维奇先生是多么可喜的消息!他在类似的情况下,不知有多少次弄到手了好几十万。每次他都是先把将被征用的穷人的小房买到手,然后当作高楼大厦转卖给政府。

他希望预先了解一下要塞工程计划的梗概,因此恳求他未来的女婿把这份计划让他看上一眼。

卡苏卡先生也勉强照办。

于是,政府打算征用多大面积,哪些地被划在了要塞范围之内,布拉佐维奇先生立刻都弄清楚了。提玛尔这个野小子果真选中了预定要修筑要塞的地方。

“那么,预定征用土地的价格是多少呢?”

这可是关键所在啊。

不消说,泄露这项秘密对于卡苏卡先生已经是一种犯罪行为;可是,他连这个问题居然也回答了布拉佐维奇先生。

征用价格预定为最后一批业主买到手的价格的两倍。

“够了!”布拉佐维奇先生大声说,同时吻了一下他未来的女婿,“够了!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十万盾,结婚那天准摆在你这桌子上。够了!”

说着他就急匆匆地离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但是,他所知道的情况并不是“够了”。他本该再向卡苏卡先生打听一下;至于卡苏卡先生,既然已经告诉他那么多了,这一点也会告诉他的。可是布拉佐维奇先生偏偏没问到这一点,结果就只能像在玻璃窗上找出路的苍蝇一样瞎撞一气。而卡苏卡先生对这十万盾以及有关的那位小姐都已经完全死了心,他甚至觉得看不看得到她都无所谓了。

布拉佐维奇先生立刻跑到诺依齐尼,挨家走访那些葡萄园主,想了解一下谁准备出卖葡萄园。他们要多少钱他给多少钱。对于不肯卖掉自己产业的人,他甚至愿出三倍的价钱。他是最后买地的人之一,他出的价款越多,这笔生意对他越有利;因为决定他的纯利的征用价格是以此为依据的。

这种情况也引起了其他投机家的注意,一些竞争者争先恐后地跑来抢购葡萄园。像莫诺斯托尔的这种普通葡萄,怎么忽然一下子如此有名起来,以致人们不等收获就愿意预付定钱,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事。葡萄园的价格大涨特涨。在机密泄露之前,国家本来只用十万盾就可以买下这块地方,但现在从最后的业主手中买过来,却非得花五十万不可啦。布拉佐维奇先生虽然筹款颇为不易,他还是购买了十万盾的地产。为此,他低价甩出了囤积的粮食,卖掉了自己的商船,借了高利贷,并且挪用了别人信托给他的款项。不过,这一次他的赌注是有把握的,因为提玛尔也参加了。自然要属提玛尔最不走运,因为他所买的地,价格还很低,捞不到多大油水。可是,这项生意既有提玛尔插手,肯定是有赚无亏,而且投机家们在本年内就可以把钱捞到手。国家无非是把我们缴纳的钱付给我们,所以实际上我们不过是收回自己的钱罢了。

提玛尔在这件事上使出了他的全部诡诈和计谋,为的是给阿塔纳茨·布拉佐维奇当头一棒。

原来提玛尔连布拉佐维奇先生忘记向卡苏卡打听的事也知道。政府的的确确打算把科马罗姆的要塞工程大大扩大。而且年内就要动工,这消息也千真万确。剩下的重要问题只是要塞扩建工程从什么地方开始。

整个工程是一个计划,预计要在三十年内完成!

提玛尔给他的竞争者们来了一个恶作剧,他们非咒骂他不可。

但是作为一个善良的商人,他经常考虑到在做一件可能引起许多人咒骂的事的同时,一定另外做出一点使更多人歌功颂德的事,并使二者平衡下来,歌颂多少有点盈余。

提玛尔把沉船“圣芭尔芭拉”号上的舵手发布拉·亚诺斯找了来。

“亚诺斯,”他对舵手说,“你已经老了,吃尽千辛万苦,身体也垮啦。想个什么办法养老不好吗?”

发布拉·亚诺斯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说话就像躲在舞台上的暗处轻声向演员提词儿似的。

“真的,老爷,我自己也考虑过应该脱离水上生活,在陆地上找点什么活儿干;因为我的眼力已经不行了。我最希望的是,老爷能够把我安置在身边当个管家或者管事什么的。”

“我替你作了更好的打算,亚诺斯。你不必再过下游莱岑人 [1] 那种生活了。而且你已经吃惯了科马罗姆的白面包。你去当个农场主吧!”

“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可是我一没有车,二没有农场。”

“车和农场都会有的。我正好有个主意:本市正在拍卖发格河和多瑙河之间的老牧场,你去把它整个儿买下来!”

“哈哈,老爷!”发布拉·亚诺斯哑着嗓子笑起来,“要是我买下它来,可实在还从来没有像我这样一个两条腿的牲口进过那个牧场呢。那是片荒地,除了甘菊什么也不长,我可不愿意和药铺打交道。再说,那又是很大一片地,要值好几千盾哩。”

“我说,千万不要推辞,就照我所说的去办吧。去吧!你先把这两千盾拿去,等拍卖的时候作为定钱。到时候你就只管出价,非把这块地买到手不可。千万不要让这块地给别人买去!无论他们用什么条件拍定,你都要把这块地留下。而且不管是谁主动出来要跟你合伙,你也不要跟他分这块地!其余需要付的款项,我愿意借给你,等你什么时候有了钱再归还我。这笔钱我不要你利钱,也不要你写字据,完全以名誉担保。来,击掌为定!”

发布拉·亚诺斯使劲摇了摇头。

“不要利钱,不要字据;一大笔款子,买的是没有开垦过的不毛地!最后还不是迟早让我蹲监狱,弄得我连脚上的靴子也得剥下来!”

“亚诺斯,你不必有什么顾虑。你只要把这块地保留一年,想要赚的钱就能稳稳当当地拿到手。”

“可是让我用什么种,用什么耕呢?”

“你用不着耕,也用不着种。现在还是按照我说的去办吧!那里反正会有收获的。目前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发布拉·亚诺斯对于提玛尔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语起先总认为十分荒唐,这已经成了习惯。可是不管提玛尔吩咐什么,他到头来仍然愿意无条件地去执行,因为他事后总能使自己信服,所有这些闻所未闻的蠢事,结果证明都是最聪明的。因此,尽管这件事情看来也很荒唐,但既然提玛尔的所作所为受了一种不会错误的本能支配,亚诺斯还是言听计从。

现在让我们来解释一下这一奇怪的行动!

扩大科马罗姆要塞工事的整个计划是有事实根据的。

宫廷军事委员会已经决定把原有的要塞扩大成为一个广大的设防地区。为了这个目的,制订了在莫诺斯托尔山上构筑要塞群及其长长的堡垒线的详尽计划,这条堡垒线把多瑙河的两个支流——人们称为“多瑙河两臂”的发格河和腊博河——连接起来。这条线现在叫作普拉提纳耳防线。它的正面连同莫诺斯托尔山上的圆形堡垒及其大炮,形成围绕本城的防卫圈。

这项建筑计划预计要三十年到四十年完成,经费将达到三四千万。

国会已经通过实施这个方案。各方面尽可以据此制订自己的计划。

不过,还有一点特殊情况不可忽略,那就是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向财政部提出:要塞工程的各个部分不是同时动工,故而没有必要一下子全部征用计划范围之内的土地;目前只征购修筑普拉提纳耳防线所必需的多瑙河两条支流之间的土地就够了,而莫诺斯托尔的土地还可以足足推迟二十年再征用。

可是那些听到关于新要塞工程的谣传的投机家拼命抢购的恰恰正是莫诺斯托尔的沙岗,而没有人想到多瑙河两条支流之间的那块地方。因而在本市拍卖这块地方的时候,发布拉·亚诺斯只用两万盾就把它买到手了。

现在,既然莫诺斯托尔山暂停征用,那里的事情就要二十年后才可见分晓。在这期间,投机家们投在葡萄园上的资本暂时得不到任何好处却要付出利息,因此将会化为乌有。

提玛尔对他那些竞争者玩弄的恶作剧就在于此,其中受打击最重的莫过于阿塔纳茨·布拉佐维奇。他刚把莫诺斯托尔的土地买到手,提玛尔就开始在维也纳政府中进行活动,用尽一切手腕,使宫廷军事委员会不能马上在各处同时实施要塞工程计划。

这就是阿塔莉雅结婚前三天的情况。

喜日的前两天,发布拉·亚诺斯先生不折不扣地“飞进”了提玛尔家走廊。的确,他是在飞,他穿了一件大衣,飞起来能够用它当作翅膀。

“一万!两万!四万!委员会……付款……皇帝,国王……荒野、牧场……收获!”

亚诺斯只能从嘴里迸出这样一些互无关联的字眼儿,最后还是提玛尔把它们连贯起来了:

“好极了,亚诺斯。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今天委员会在城外给划在新要塞范围内的土地估了价,他们用四万盾征购了你用两万盾买来的产业。现在多出来的钱就是你的赚头。这就是收获!我没说错吧,对不对?”

“您说得对,先生!的确是这样,现在我才看清这步棋。我凭空得到了两万盾,这我也见到了。我凭两只手干了一辈子活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的钱。两万盾!这么多钱,弄得我都心慌意乱了。我简直晕头转向!这么大一笔钱现在都归我了!我去,我去买那座犹太教堂!”

这里还得提一下,最后这句话并不是老亚诺斯开的傻玩笑。当时科马罗姆的以色列人确实正被迫拍卖一所发布拉·亚诺斯特别中意的旧犹太教堂,准备在齐希伯爵的贵族领地上另建一座新教堂。

可是他在买这座教堂以前,当天又到提玛尔家里来了六趟。第一趟带着他的老婆,第二趟带着他即将出嫁的女儿,第三趟带着他已经出阁的女儿,第四趟带着他已经离开学校的儿子,第五趟带着他上小学的儿子。他老婆给提玛尔带来一个鼓得很好看、烤得焦黄的科马罗姆白面包。小女儿送来满满一盆上面撒有罂粟子的香甜糕饼。即将出嫁的女儿献给提玛尔一个用各种彩纸精巧糊成的“新娘盘”,里面摆着蜜糕、红鸡蛋和染成金黄的核桃。大儿子是个捕鸟名手,因此带来了一只鸟笼,里面装着金丝雀和红嘴鸟。小学生则说了一番祝福的话。他们在提玛尔那里说了一整天的感激话,晚上一家六口又一起来到他的窗下,唱起“啊,为别人做好事的人多么幸福!”

……可是提玛尔的那些敌手,特别是布拉佐维奇先生,当他们发觉自己在买莫诺斯托尔山的地皮这件事情上上了多大当的时候,他们要送给他什么东西,为他唱什么歌呢?!

* * *

[1] 莱岑人,信奉天主教的塞尔维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