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冬季里,商业上的事务又繁忙起来了。至少腰缠万贯的企业家彼此间是这么说的。

雷韦廷先生对自己的处境开始习惯,可以在满满的钱柜旁边安心睡觉了。他常常逗留在维也纳,同金融巨头们在一起娱乐消遣,其中有不少值得他效法的人。那些百万富翁在珠宝商那里选购新年礼物的时候,每件至少都得选购两份,因为他们必须同时博取两个女人的欢心:一个是在主人举行晚宴时接待宾客的正室;另一个不是舞女就是歌女,她们必须有华丽的住宅、高车驷马和最贵重的饰物。提玛尔也享受着出席商界朋友、金融大亨们在家里举行的夜宴的幸福;席间那些贵妇人都向他献茶,并打听他留在故乡的家里人的情况。但是他也常常被邀请参加另外一种夜宴,那里有一伙儿畅饮着香槟、放纵无羁的贵妇人;席间人人都嘲弄老实的提玛尔,问他在歌剧院是否也有了个相好。

提玛尔面红耳赤地忍受这些嘲弄,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噢,不可想象!雷韦廷先生可是位模范丈夫呀!”一位百万富翁一本正经地说。“这也是理所当然喽。”另一位阔佬说,“他的夫人漂亮非凡,聪明伶俐,全维也纳也没有比得上她的女人,他自然不难做个忠实的丈夫!”可第三个人却在他背后说:“得了吧,他是个吝啬鬼。他一算跟一个浪费绸缎珠宝的女人相好得花去他那么多钱,脊背就发凉啦。”

接下去众人便窃窃私语,传播一个秘密,说提玛尔属于那种铁石心肠的不幸男人。谁若不信,就不妨试探试探他。

那些像精通一门学问一样善于迷惑人的聪明美人,少不得要对提玛尔显显身手。然而她们的魅力在他身上不起作用;任你怎样卖弄风情,他始终无动于衷。

“标准的忠实丈夫!”称赞他的人都这么说。但是指摘他的人则嘀咕道:“一个不懂得生活的人!”

他却一言不发,心里只是想着诺埃米。离开她已经六个月了,这是多么漫长的日子啊!他的心思天天离不开她。可是他所有的隐衷,哪怕仅仅是一个字,也不能对谁吐露。

他不止一次地突然发觉,他差点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在家里吃午饭的时候,有好几次他几乎脱口说出:“看呀,这苹果跟诺埃米岛上长的那种完全一样。”当蒂美娅的眼神流露出她又在头疼的时候,他就不禁想说:“你瞧,我把手一放在诺埃米的脑门儿上,她的头疼马上就好了。”还有,提玛尔一看到妻子心爱的小白猫,就恨不得要问它:“哎呀,娜西萨,你什么时候离开你的主人的?”

必须时刻十分警惕,因为家里有一个人,她不仅严密地监视着蒂美娅的一举一动,而且也注视着他。

提玛尔这次归来以后,不再像从前那样闷闷不乐了,这一点阿塔莉雅并不是没有发现。他神采奕奕,引起了每个人的注意。这必定有个秘密的原因。而阿塔莉雅一看到这所房子里有谁感到幸福就难以忍受。他到底从哪儿偷来了幸福?为什么他不像她所希望的那样痛苦呢?

生意兴隆,新年后的头一个月从海外接二连三地传来了好消息。运出去的面粉已经平安地到达预定地点,结果非常圆满。匈牙利面粉很快便在南美洲驰名了,连当地的面粉也只好以低于这等货色的价格出售。奥地利驻巴西总领事立即把这一重大胜利报告了本国政府,因为通过它给国家的对外贸易又增加了一项重要出口商品。结果提玛尔又算为贸易和国民经济立了大功,因而同时荣获了皇家顾问的头衔和圣斯蒂凡十字勋章。

当政府代表把勋章给他戴在胸前,并且用“阁下”称呼他的时候,藏在他内心的那个恶魔却在嘲笑他,悄悄地对他说:“这件事你应该感谢诺埃米和蒂美娅这两个女人哩!”

其实这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紫颜料不也是这样发现的吗?一个牧羊人的情妇的小狗吞食了紫螺,把嘴巴染紫了,于是便发现了紫颜料——如今这种颜料已成为世界著名的商品。

现在科马罗姆的人也都尊敬雷韦廷先生了。虽说财富还不够,不过一个人既然当了皇家顾问,人们就不能不向他献殷勤。官吏、行会、市政当局、长老会、高级僧侣,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向他祝贺。他接待这些人的时候,对他们都很谦虚和蔼。

发布拉·亚诺斯先生也代表船员公会来向他祝贺。发布拉先生衣着豪华,很适合他的身份。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绸料短外套,上面缀着蜗牛状大银钮扣。从一边肩头到另一边肩头挂着一条巴掌宽的银链子,银链子中间有一枚纪念章,上面是科马罗姆的银匠雕的裘力斯·恺撒的肖像。代表团的其他成员也都类似打扮。那年头科马罗姆的船夫都穿戴得银晃晃的。主人按照习俗,请代表们留下来吃午饭。发布拉·亚诺斯也分享了这种崇高的荣耀。

发布拉先生是个心直口快、爱多嘴的人。几杯酒下肚,他忍不住就唠叨开了,对东家太太说,他初次看见她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实在没想到她会出落成这样一位精明能干的女人,尤其想不到竟会成了雷韦廷先生的夫人。最初他简直可以说是害怕她。但是上帝安排得多么巧妙,而人的智慧真是有限啊。瞧现在一切都转变得多么好!这个家庭是多么幸福!然而也还有点美中不足。许多人为此表示惋惜,纷纷替善行无穷的雷韦廷先生祈求那最大的幸福——一位小天使般的新客人出世。但愿上帝终于能够听见他们的祈祷。

提玛尔吃惊地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酒杯。假如是这种酒把发布拉灌得什么话都抖出来了的话,那他就一滴也不应该再喝了!突然,有个念头像闪电似的掠过他的心头,悄悄对他说:“这样的祈祷也可能会产生意外的效果哩!”

但发布拉先生觉得自己的祝词还不够完美,情不自禁地又补充一些实际的建议。

“的确,老爷实在太辛苦了,这可不应该。人嘛,一辈子只能活一次。再说,活着为什么呢?说实在的,要是我的话可决不肯长期丢下这样一位天仙似的温柔夫人。可到底是谁使老爷这么奔波不停呢?他总是绞尽脑汁考虑新的业务,而且事事都要亲自主持。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所进行的一切才大大成功。从匈牙利往巴西运面粉,这究竟是谁出的主意呢?有几句话我非说不可,请恕我冒昧。我十分坦白地承认,当我听说这个主意的时候,我心里想:‘喏,我们东家竟想往那半球运面粉,真是疯了。运到那里以后,会完全变成糨糊,且不说那里成片成片的大树上都长着天然的小面包!’可是现在你看啊!发展成了一桩多么了不起的事业啊!不过,既然是东家亲自在干,当然也就会这样了!”

这番话在提玛尔听来简直是非常刺耳的讥讽,无法再一声不响地听下去。

“亲爱的亚诺斯,这一切称赞都应该归于我的太太,因为主持整个营业的是她!”

“太太了不起的才能我是敬佩的。”发布拉·亚诺斯说,“不过,老爷,请容许我说一句,情况我也是了解的。我知道,整个夏天,我们在这里看不见老爷的期间,老爷到哪里去了。”

提玛尔猛地大吃一惊,不知所措。难道此人真知道他逗留在哪儿吗?这太可怕了。

发布拉·亚诺斯狡狯地眯缝起眼睛,从端起的酒杯上边望着他。

“喏,要我把老爷在哪儿过的夏天告诉太太吗?要我把秘密说出来吗?”

提玛尔浑身无力,几乎要瘫倒了。然而此刻阿塔莉雅的两只眼睛死盯着他的脸,使他对兴高采烈的多嘴客人的话丝毫不敢流露出自己已经心慌意乱的神态。

“喂,亚诺斯,您说吧,我在什么地方来着。”他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回答说。

“那我可就要说了,我要在太太面前告您一状。”发布拉·亚诺斯大声说,同时放下酒杯,“老爷从我们这儿开了小差。他事先谁也没有告诉,就偷偷上了一条船,横渡过……往巴西去了!是的,不错!他亲自到美洲去了,在那里主持一切。所以现在事情才进行得如此顺利嘛!”

提玛尔松了一口气。

“您是个大傻瓜,我的朋友亚诺斯。阿塔莉雅,请给发布拉先生一杯黑咖啡。”

“千真万确,事情就是像我所说的这样!”发布拉保证说,“情况我是知道的。尽管策划得很秘密,我还是调查出来了。老爷去巴西旅行了一次,在海上航行了三千里。他得经过多少风波,和多少吃人生番搏斗啊!这只有上帝能说上来!可是我们大伙儿也都知道得很清楚。我并不后悔。我向太太出卖了老爷,现在太太可以惩罚这个开小差的逃兵,不准他下次再这样远渡大西洋了。”

提玛尔注意观察两个女人的脸色。蒂美娅的表情显出真正的害怕和惊愕,阿塔莉雅却显出一脸不快的神情。发布拉先生十分相信自己讲的故事,愿意用脑袋担保它是事实;两个女人同样信以为真。

对于这个故事,提玛尔也不得不露出神秘的表情,莞尔一笑。

现在撒谎的正是他,而不是发布拉·亚诺斯了。

金人必须撒谎,他非经常撒谎不可。

发布拉·亚诺斯这个故事对提玛尔大为有利。匈牙利北部人都崇拜本地的大人物。当他们似乎感到崇拜的理由还不够充分的时候,便会再编造一些神话来添枝加叶。对于这类神话,连它们的编造者也深信不疑;而由于大家都相信,到头来神话就变成近乎于事实了。

从这以后,提玛尔对于他那谜一般的不知去向算是有托辞了。即使问到他上哪儿去了,后来又证明他的回答是假话,世人也会认为他为了体贴妻子有理由保密,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曾冒可怕的危险,使蒂美娅担忧。在当时,轮船刚刚发明,到美洲去旅行的确是很危险的。

如今提玛尔已能把假话描绘得活灵活现,连阿塔莉雅也不得不信以为真。

而受提玛尔欺骗的首先是阿塔莉雅。

这个姑娘了解女人的心思。蒂美娅有什么感触,内心有什么斗争她都一清二楚。她经常观察蒂美娅内心斗争的发展。蒂美娅曾怀着痛苦,躲开引起这种痛苦的那个人,隐居到一个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她感到快乐,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再引起她烦恼的地方,躲到了匈牙利洼地的一处草原上。她在那里把自己的心灵埋葬在死板的账本里,用枯燥无味的商业事务来戕害自己的感官,从事着一种能够麻痹一切强烈情感的工作——赚钱。这个女人做这件事,就是为了使自己忘却她那不幸的爱情。

妻子能够这样,丈夫何尝就不能有类似的举动呢?提玛尔也必定是满怀痛苦地逃遁到另一个人迹稀少的所在,即海洋上,用毫无心肝的赚钱活动扼杀一切使他心里产生热情的东西,这岂不是更理所当然吗?

阿塔莉雅怎么能贸然想到,正是这个丈夫已经为自己的心找到了起死回生的仙丹,离家在外的时候是那么幸福呢。

要是阿塔莉雅能知道这个秘密,她宁肯付出怎样的代价啊!然而环绕“无人岛”的芦苇丛不像迈达斯王的理发师的芦笛 [1] 那样会说话。阿塔莉雅在对这个难解的谜冥思苦想的时候,嫉妒的心情使她无比痛苦。

提玛尔和蒂美娅无论在家里还是在世人面前都是一对标准的幸福夫妻。提玛尔给妻子买了价值连城的大批首饰;而蒂美娅在参加社交活动的时候,也总戴上这些首饰。她想以此惹人注意。因为什么东西能比妻子身上的钻石更明显地说明丈夫的爱情呢?

阿塔莉雅整天为这事陷入沉思。有些人的爱情就在于互相赠送钻石和接受馈赠。难道提玛尔和蒂美娅真的也属于这类人吗?要不就是世上还有些人,他们没有爱情也能够感到幸福吧?使阿塔莉雅一直大惑不解的仍然是蒂美娅,而不是提玛尔。

提玛尔焦急地盼着春天到来。自然春天一到磨坊又可以开工,因为商人想的永远是实际的事情。

面粉生意必须在头一年成功的基础上扩大规模,继续做下去。

但是今年提玛尔已经说服自己妻子,不要再因为操持生意而损害健康。他要把这项工作委托给他的代理人,蒂美娅应该利用夏季到哪个海滨浴场去疗养她的神经疼。

至于在这期间他打算到哪儿去,并没有人问他。

说不定他又要渡海到“南美洲”去,然后再撒个没有恶意的谎:他到埃及或是俄国去了一趟。

实际上他匆匆赶到多瑙河下游去了。

白杨花刚开始抽芽,他在家里就待不住了。他的梦中充满迷人的情景,一切思想都被这情景吸引了去。他在雷韦廷连停都没有停,只向他的代理人和管事做了一些极为一般的原则指示,让他们自行处理一切。

晚上,他沿河而下,来到他那位佩戴勋章的教长住家的戈洛法克;他决定在教长家过夜。

他很晚才到达教长家中。他穿过厨房走向里屋。厨房里有一个俏丽的女人正在熊熊的火炉前面做饭。

他进了房间,看到只有教长一个人,可是桌子上却摆着两份餐具。道貌岸然的教长十分亲切地接待这位贵客,首先赶紧祝贺他荣获了圣斯蒂凡十字勋章。接着,教长请求允许让他到厨房去交代一下,好给这位功勋累累的客人预备晚饭。

“因为我们平时生活是很俭朴的。”

“我们?”提玛尔开玩笑地问道。

“哎呀呀,哎呀呀!”教长举起手指头威胁他的客人说,“您可别这么装痴装傻哟!”

主人出去交代了一下又回来了。

他取来了上等斯策雷梅酒,请客人在晚饭没端来之前先干上几杯。

每干一杯他都举起手指头来威胁一次客人,仿佛他从客人脸上看出了一种想法而责怪他似的。

“唉,唉,世人多么坏啊!不论什么事情立刻都要多嘴多舌的。人嘛,本来不是木头,不是石头,也不是门柱。”

提玛尔分辩说,他的话也并没有相反的意思。可是主人连连摇头,酒喝得越多——在晚饭当中他喝得相当多——话也越多。

迷人的年轻女人亲自端来了非常味美可口的晚饭,提玛尔每看她一眼,主人就举起手指威胁他说世上人真坏。

“可有谁能根据《圣经》向我证明,世上人的坏是有道理的?”

提玛尔说哪怕让他当大主教,他也愿承担向教长提供这种证据的义务。

“亚伯拉罕不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值得尊敬的总教祖吗?他不是他的萨拉的忠实丈夫吗?啊?我们不是也了解夏甲 [2] 的历史吗?亚伯拉罕无论如何肯定是圣人吧?”

提玛尔承认亚伯拉罕当然是圣人。

“再不然我们拿教祖雅各来说吧!他先娶了利亚,后来又爱上了拉结,并且把她也娶为妻子了。可当时有谁曾想起要告他重婚呢?再接着往下说吧!咱们看看圣王大卫 [3] !他有多少妻子?有六个。而且六个他还不满足。他把米甲和帕提拆散,又娶了米甲。后来他又爱上了有夫之妇拔示巴。他杀了她的丈夫乌利亚,娶了拔示巴;后来大家还是全都跟随着他。他可是唱了整整一百五十首赞美诗呀,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圣人。又再说智王所罗门 [4] 吧!他干脆蓄养四百个嫔妃。谁能够要求一个人比智王所罗门更智慧,比圣王大卫更神圣呢?”

这位善良的教士没有想到,他这番话等于给了自己的客人一张横渡多瑙河所迫切需要的旅行护照。

提玛尔现在离诺埃米仅仅还有半天的路程。

他已经跟她分别半年之久了,他一心想着重逢的情景。无论醒时梦时,火热的相思一刻不离开他。

他焦急地盼着天明。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床,背上猎枪和猎囊,没等好客的主人醒来,就不辞而别,离开教长的住宅,急忙赶往多瑙河畔的丛林。

多瑙河办了一件功德事,它使那片幼林逐年扩展,把旧日的河岸越来越远地留在了后面。这一来,二十五年前在那里修筑的边境警戒哨所,也就被留在荒凉的岸边了。

对于一个没有护照而要横渡多瑙河的人来说,那片幼林成了一块有利的中间地带。

提玛尔事先就已经派人把他的一只新船送到那所熟悉的渔夫小屋去了。他总是徒步走到那儿。他在那里找到了船,按照老习惯独自一个人向芦苇丛划去。

小船仿佛一条鲟鱼似的滑过水面,小船行得这么快和船本身并没有关系。

这时是四月份,已经到春天了。奥茨特洛瓦岛上树木葱茏,枝叶繁茂。可岛那面的景象却引起提玛尔的极大疑惑。“无人岛”不是一片新绿,看来却像火烧过了似的。

他离得越近,“无人岛”上的一切也就看得越清晰。岛的北面每棵树都呈锈褐色。

小船迅速穿过芦苇丛靠了岸,提玛尔十分清楚地看出一行行的核桃树全都枯死了。这一棵棵枯死的树木,恰恰是特蕾莎太太心爱的东西。眼前的景象引起提玛尔的不安。去年此时他首先看到的是繁茂的树林和遍布玫瑰的河滩,而今却剩下一片枯木。这是个不祥之兆。

他一面向岛的深处走去,一面留神听着阿尔米拉欢迎的吠声。结果任何声音也没有听见。

他忧心忡忡地继续往前走。几条小路都已荒芜,仍旧铺满秋天的枯叶。他甚至觉得岛上似乎连鸟啼的声音也没有了。

他来到小屋附近的时候,真是揪心极了。住在这里的人遭到了什么事呢?难道是死神夺去了她们的生命?甚至也许她们还倒在床上没有掩埋吧?由于忙着做买卖,处理法律上的事情,敷衍他的美貌妻子和聚敛钱财,他不得不离开这里达半年之久。他离开以后,岛上的母女俩就全靠老天保佑了,如果老天愿意保佑的话。

在他走到小屋门前的当儿,门开了,特蕾莎太太走了出来。她最初的目光是严肃的。提玛尔看出了她的惊讶。但接着,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啊,您来啦?”她对提玛尔说,同时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来和他握手。然后和蔼地问他,为什么来到这里这样满面愁容。

“没有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吗?”提玛尔赶忙问道。

“没有,没有。”特蕾莎太太温和地笑着说。

“我一看到那些核桃树都枯死了,非常担心。”提玛尔解释自己忧虑的原因。

“那是去年发大水淹死的,”特蕾莎回答说,“一棵也没有剩下。”

“那么你们母女俩都平安吧?”提玛尔惴惴不安地问道。

特蕾莎用温和的口吻回答说:“我们平安……三个人都平安。”

“怎么?”

特蕾莎笑了笑,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露出微笑。然后她把手放在提玛尔的肩膀上,对他说:

“一个穷私贩子的老婆在我们这儿生了一个孩子。女人死了,把孩子留了下来。所以我们变成三个人了。”

提玛尔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去。

房间最里边放着一个用树枝编的摇篮,摇篮一边蹲着阿尔米拉,一边坐着诺埃米。诺埃米摇晃着摇篮,等候着提玛尔向她走来。

摇篮里睡着一个婴儿,红扑扑的脸蛋儿和嘴唇好像樱桃似的。婴儿正睡着,可是只半闭着眼睛,把两个小拳头举在脸蛋儿旁边。

提玛尔像着了魔似的呆呆站在摇篮前面。他望着诺埃米,她脸上的表情向他解开了这个谜。姑娘的脸上带着一种娇羞和爱情交织成的甜蜜幸福表情,一种无上的快乐。她微笑着,低下头去。

提玛尔以为自己要神经错乱了。

特蕾莎抓住他的胳膊,问道:

“怎么,我们收养了这个穷私贩子的女人的孤儿,您不高兴吗?这是上帝赐给我们的。”

他怎能不高兴啊?他扑到摇篮前面,跪在地上,双臂搂起摇篮和孩子,紧紧地抱着,如同一个男人在尽情宣泄痛苦那样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他吻着婴儿的小手、小脚和两个红扑扑的脸蛋儿,凡是可以亲吻到的地方,他都吻遍了。孩子的脸上充满天真无邪的神情,亲吻并没有把他惊醒。但后来他突然睁开那对蓝色的眼睛,凝视了这个男人有一秒钟的工夫,仿佛要说:“你要我做什么?”接着他用啼哭的形式大笑起来,意思可能是说:“这个人老是瞧着我干什么呀?”最后他又闭上眼睛,继续睡去,对于在自己两颊上的狂吻则满不在乎。

特蕾莎笑着说:

“可怜的私贩子的孤儿!他大概不相信会有人这样疼他吧。”

她说完转过身去擦拭眼泪。

“喂,不见得什么也没留给我吧?”诺埃米说,嗔怪的话语中掺杂着幸福感。

提玛尔跪在她身旁,一句话没讲,只是把她的双手摁在自己嘴上,把自己的头靠在她怀里,静默无语。

孩子睡了多久,他就这样静默了多久。

孩子醒来以后,便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意见。人们当然管这叫作哭,但幸而也有些人懂得这种语言。

孩子饿了。

于是诺埃米一定要让提玛尔出去,因为不便让他知道是用什么哺育这个穷私贩子的孤儿的。

提玛尔走出去站到屋子前面,他整个心都陶醉了。他感到仿佛是在一颗星星上;从这颗星星上看去,面前那个他已离开的世界只是一个陌生的地球。

把他同那个地球联系起来的一切东西都离开他了;他再也感觉不到吸引他回那里去的那些琐事。

啊!过去他所生存和活动的圈子整个粉碎了。他的生活现在围绕着一个新的中心转动。

一个新的目标,一种新的生活摆在他的面前——只有一点他不知道,那就是他应该怎样脱离从前的那个世界。

还没有脱离旧的世界——一个现存的世界!——就已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住在两个不同的行星上,从地球进入天国,从天国下到地球;在天上和天使一起游玩,在地球上数点金钱——啊,任何人心都会受不了的哟。这样下去一定会使他发疯的。

人们不是平白无故地管孩子叫“小天使”的,要知道“angelos”在希腊文中就是“使者”的意思。孩子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那个世界的人所不知的气氛,通过孩子的脸和眼睛投射在父母身上。孩子的眼睛里常常带有一种蓝色的光辉;这光辉有一种魔力,而且会说话。当孩子学会说话以后,眼睛也就失去了这神采。这样一种奇异的蓝色霓虹,只有在乳婴的眼睛里可以看到。

提玛尔几小时几小时地欣赏着婴儿的眼睛。他把孩子放在铺在草上的羊皮上,自己就蹲在旁边逗孩子玩。他给孩子摘了一朵花。孩子伸手要花的时候,他就一面递给他一面说:“看,花!”然后又费好大劲才把花要回来,因为婴儿凡是喜欢的东西都要往嘴里放。他反复推敲婴儿嘴里吐出的那些咿咿呀呀的声音,猜测大概是什么意思。他让孩子扯他的小胡子,还给孩子唱催眠曲,哄他入睡。

对于诺埃米,他的感情与刚来时也不同了。

这种新的感情完全是由幸福构成的,不存在任何欲望。烈火般的激情换成了甜蜜的、使人清醒的宁静,犹如发过高烧以后复原的舒适愉快心情一样。

自从他们分别以后,诺埃米本身也完全变了。她脸上的温柔与恋慕表情也跟过去不同。她的心坎里蕴藏着一种人们既学不来也否认不了的脉脉温情,一种与羞涩的矜持结合着的尊严,它使女性的头上生出一轮圣洁的光辉,令人肃然起敬。

提玛尔感到无限快乐,过了好几天他才相信这不是在做梦。这所一半用木头一半用泥土盖的小屋,以及小屋里这个怀抱着咿呀学语的孩子的满面笑容的女人,都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于是他开始思考未来的命运。

“你能够给这个孩子些什么呢?给很多钱吗?这儿的人不认识钱。给他大片地产和贵族庄园吗?你没法在这个岛上添置任何产业。你可以把孩子带走,把他培养成一个显赫的绅士,一个闻名的人物。但是这母女俩不会把孩子放手的!连她们一块儿带走吗?即使她们肯一块儿走,你也不能这样做;那样一来,她们就会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就再也看不起你了。她们只有在这里才能是幸福的。这里没有谁打听孩子的姓氏;只有在这儿孩子才能够抬起头来走路。她们母女俩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阿多达特,也就是神赐儿。其他名字他没有;你又能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呢?”

一天,他一面这样紧张地思索着,一面信步在岛上闲走。在穿过树丛和野花寻路的时候,他突然来到一个脚下树枝咯吱咯吱作响的地方。他环顾四周,原来是到了那些凄凉的枯核桃林中。这些珍贵的树木全都死掉了,春天没有使枝条长出一片叶子来,地上盖满了干树枝。提玛尔在这片死树的墓地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匆匆跑回小屋,问道:

“特蕾莎,您造房子时用的那些木匠家具还在吗?”

“在仓房里放着呢。”

“您把它给我拿来吧!我想好了一件事,我要砍倒那些死核桃树,给小多迪造一所房子。”

特蕾莎惊讶地拍了一下手。诺埃米却吻遍了小多迪的脸作为回答,仿佛她对孩子说:“你听见这话了吗?”

提玛尔把特蕾莎的惊讶神情看成了无声的怀疑。

“是的,是的!”他强调说,“我不用任何人帮助,我要自己造这所房子,就跟什克勒人 [5] 和罗马尼亚人用好看的栎木造的那种房子一样,像珠宝匣子那么绚丽。我们这所房子应该成为一座核桃木小宫殿。连钉子我都要亲自动手做。等小多迪长大了,这就是他的家。”

特蕾莎只是微笑着。

“好啊,米哈利,好极了。我自己就这样尝试过,像燕子似的给自己搭一个小窝。这几堵墙就是我亲手用黏土夯成的,芦苇房顶也是我铺的。不过木匠活可不是一个人干得了的,您知道,大锯有两个把儿,您一个人拉不了。”

“连我不是两个人吗?”诺埃米充满热情地大声说,“难道我不能帮助他吗?你们以为我的胳膊没有力气吗?”

说到这里她把袖子一直挽到肩膀上,为的是显示一下自己的胳膊;她的胳膊浑圆、强健,又白又好看。提玛尔把这只胳膊从上到下连指甲都吻遍了,然后说:“一定行。”

“噢,我们要一起干活儿了。”诺埃米说,提玛尔的理想突然激起了她生动的幻想。他那想法立刻在诺埃米的心里扎了根,“我们一块儿到外面去,随便找几根树枝给小多迪拴个吊床。我们要从早干到晚。妈妈,你给我们送饭,我们坐在砍倒的树干上,一同吃着一个罐子里的饭,那样吃饭会多么香呀!”

事情就决定这样办。

提玛尔赶忙拿起斧子,匆匆跑到核桃树林中,动手工作起来。他砍倒一棵树,剃净树枝,这时他的手掌上已满是血泡了。诺埃米安慰他说,女人的手掌是不会起泡的。

等到砍倒了三棵树,要把一棵树干放到另外两棵树干上面去的时候,提玛尔就需要诺埃米帮忙了。

诺埃米并没有把自己的诺言当作玩笑,她帮助他干起重活来。她那窈窕的身子蕴藏着无穷的力气和持久的劲儿。她拉起大锯来非常灵巧,就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这期间,提玛尔体验着伐木工人和妻子的生活。他们一大早就一同锯木头,太阳升到高空的时候,母亲用罐子给他们送来简单的饭食。然后他们并肩坐在一根树干上,用羹匙把可口的豌豆汤吃得一干二净,也共同喝着一个壶里的清水,然后享受个把钟头的休息。伐木工人的妻子躺在一堆松软的锯末上,丈夫则往地面上一躺,妻子用自己的围裙给他盖上脸,免得苍蝇打扰他睡觉。他睡着的时候,她把孩子抱在怀里,拿着各式各样好玩的东西哄他,免得他在丈夫酣睡的时候啼哭……

到了晚上,伐木工人扛着工具,妻子抱着孩子,一块儿回家。家里早已生着了火炉,老远就闻到了黄油炸糕的香味。妻子先把孩子哄睡着了,然后给丈夫取出烟斗,并从厨房给他点着火。等到把热气腾腾的盘子端上来之后,他们就坐在桌旁,吃个精光,认为这样第二天便会有好天气。饭后他们谈论孩子今天一整天都干了些什么。

他们彼此用不着证明他们相爱。

提玛尔慢慢地对于用核桃木做梁木的活儿愈来愈熟练,斧子使得愈来愈出色了。

诺埃米感到非常惊奇。

“我说米哈利,”有一天她问道,“告诉我,你从前学过木匠吗?”

“那还用说……而且我还是个造船木匠呢。”

“那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样变成了这样一个大老板的,竟可以整个夏天放下自己的工作不管?你现在肯定是自己当家做主,不再受人支使了吧?”

“这些等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提玛尔回答说;但是他决不肯告诉她,他怎样变成了一个大老板,因而现在可以在这里几个星期几个星期地拉大锯。

他同诺埃米讲述他在世界各地旅行的见闻,但是永远扯不到他本身的情况。

她出于好奇想追根问底;他的逃避方法就是拼命地干活儿,干完活儿躺下的时候,她也就无法再追问什么了。许多女人都爱在你躲不开她们的时候才问长问短。

幸而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在这里能够避开追问;他一躺下马上就睡着了,谁还能向一个睡着了的人追问什么呢?

提玛尔在无名岛上逗留的时间一长就逐渐看出,这个岛并不特别隐蔽,不可能使任何人都不知道它。

有一个阶层的人知道这个岛的存在,只是他们不对社会上的人说罢了。他们全是一些被文明社会摒弃的“野蛮人”。这是特殊情况 !

这是一种特殊情况!这里是个国外之国;在它的国境内,法律也好,教规也好,都束缚不了谁!

这一阶层的人住在匈牙利和塞尔维亚交界的地区。一条未疏浚的原始河流造成了这个得天独厚之地。河中有一些布满丛林的小岛。河两岸相距很远,岸边长着原始森林。正式的公路和渡口离这儿很远,村庄稀稀落落,附近一个大城市也没有。从表面上看,这里在军事统治之下,实际上却享受着原始的自由。这里有一些木头营房,至于它们有什么用处,那倒令人苦想不透。修建这些营房是为了监视边境,这理由几百年来已经不存在了!对付谁呢?过去的敌人——土耳其人早已离开了这个地方,现在的武装力量只是为关税服务的;因此走私在这里便成了一种真正的平民职业。这里是个国外之国,它有自己的制度、自己的学校和自己的秘密政府。

提玛尔常常发现一只无人看守的小船或平底船系在岸边,借助岛上的柳树丛掩蔽着。这使他感到很惊诧。过了半天他再回到那里的时候,船已经不知去向。有时他也碰到几只满载着货物的小船停在金雀花中间,当他再顺着小路去到那里时,就看不见了。所有这些选中这个岛作为休息地点的神秘人物,似乎都有意地避开小屋周围。他们来来去去,却并没有在草地中踏出一条小路来。

但是在某些情况下,这些神秘人物也到小屋来。他们总是直接来找特蕾莎。

只要阿尔米拉见到生人吠叫起来,提玛尔就立即放下工作,跑回小屋,躲到里边房间去。不能让外人看见他。虽然他为了改变面貌,已经留起胡子;可是来人中难免会有谁在另外那个世界里见过他。

这些被文明摒弃的野人一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特蕾莎太太。

这些人在他们经常往来的地方有可能受到严重的枪伤。他们受伤以后不能去找正式医生,否则会吃官司。岛上的这位太太却善于用各种药物治伤。她会接骨,会给绽开的伤口涂抹有效的药膏。在这一带,特别是土耳其岸边,常常流行一些恶性毒疮和疔毒,特蕾莎也会用简单而非常有效的草药医治这些病。因此常有病人来找她;他们为她保守秘密,因为他们知道医生和药商常要迫害没有执照的医生。

这些被社会摒弃的人彼此常常发生争执,需要有人从中调停;但是他们不敢到法院去。因为他们准知道,到了法院原被告一齐都要被押起来。所以他们就来找岛上这位贤明的太太,对她说明原委。她说怎么办,他们就怎么办,她的意见对于他们来说就等于是判决。他们之间的争端大多数是血仇。特蕾莎善于对狂怒的双方进行劝解。在这位女恩人主持之下所发的和解誓言,他们始终信守不渝。

偶尔也有这样一个人来到小屋,他形容枯槁,带着愤怒的、不愿看任何人的目光。这是个罪人。由于受到良心的谴责,他心神不定,但又不敢去求教士来安慰他的灵魂,因为他像害怕监狱一样害怕地狱。岛上的女主人对这类事也有主意,她能给他的心灵敷上一贴使人神清气爽的香膏。她知道如何使他想通自己的问题。

有时也有被追逐的人,又饥又渴、疲惫不堪地闯进她的门槛。她对他的来处和去向都不问就招待他。等他吃饱喝足,喘过气来以后,便带着刚刚装满的行囊又上路了。

很多人认识她。他们的信条就是守口如瓶。没有任何一个秘密团体的师徒关系能比这些人和岛上这位太太的关系更密切了。

谁都知道在她这儿弄不到钱,连利欲熏心之徒也没有理由跟她作对。

提玛尔深信他来到的是这样一个地方:必须先在它周围进行几百年培育新理想的工作,然后才可能把这个地方和生活在这里的人的历史纳入混乱的现时社会。

他可以继续进行他那些工程,而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外面会有谁知道提玛尔·米哈利·雷韦廷先生——这位王室顾问、大地主、巨商和百万富翁——在一个不知名的岛上笨手笨脚地干木匠活儿,知道他如何在消除了极度疲劳之后便拿起小刀削柳树枝,要给一个孩子,一个没爹没妈甚至连正式姓名都没有的孤儿,盖一间遮风避雨的小棚。

他在这儿感到多么快乐啊!他是那样注意地听着这个孩子学会说的头一个词儿!他做了多大的努力啊,为了使这个小人儿的笨嘴笨舌变得灵敏,好喊出一个简单的词儿:“爸爸!”

孩子首先当然要学这个词儿。不言而喻,俯身朝孩子微笑着的大人也不会先教他学别的。这个小东西哪儿会知道他是一个穷私贩子的儿子,爹妈已经死了呢!

接着孩子也认识了生活痛苦的一面,难免要害些小儿病。他长牙的时候,他们为他发过多少愁,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啊!诺埃米留在家里守着他,提玛尔几乎过一小时就要把斧子砍进树干,跑回家来看看小多迪。他回到家里就从诺埃米手上接过孩子,抱着他几个钟头几个钟头地来回溜着,给他唱催眠曲:

宝宝的小屋,

我觉得比王宫还可爱……

等孩子被哄睡着了,或是病好了的时候,那是多么大的胜利啊!

终于,提玛尔的计划进行到已经把所有的核桃树干都粗略地削光了。原来的活计他倒还都能对付,但是从现在起不行了。因为木匠活也是一种艺术;他那次回答诺埃米说他完全精通这种手艺并非实话。

他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办。

秋天临近了,米哈利必须在这时候离开这里。特蕾莎和诺埃米认为这是十分自然的事。照她们的想象,他也要操心营业问题。他做的大概是夏季就自行结束或停止的生意,但一到冬季却要全力以赴地进行经营。谁都知道有些商人就是这样的。另一个地方对提玛尔经营的生意也是这么想的。

蒂美娅也认为他为了做买卖不得不在夏季到外面奔走,用全副力量从事工业、农业和商业。

他从秋天到春天欺骗的是蒂美娅,从春天到秋天欺骗的是诺埃米。他绝对不能颠倒次序。

今年他离开岛上的时间比去年要早。他匆匆地赶回了科马罗姆。

在他出外期间,他的各项生意所取得的成果又超出了一切希望,甚至连他买的一张国家彩票也中了头奖。这张彩票不定放在哪个抽屉的底上,早已被忘记了;中奖之后过了三个月,他才像一个根本没把这区区十万之数放在心上的人一样,拿着奖券去提取这笔天外飞来的款项。这少不得又引起了世人的惊异。这家伙实在不再需要钱了,他的钱已经太多啦。

他拿这笔钱干什么好呢?

他从特兰西瓦尼亚境内的什克勒人地区和察兰德附近请了几位有名的木雕师。这些人会用硬木建造非常华美的住宅,建造能耐久几百年的真正木头宫殿。什克勒人和罗马尼亚的贵族地主居住的就是这种木头宫殿。住宅内部还布满精美的雕刻。房屋、墙壁、椅子和箱子,一般都是同一个雕刻师的杰作。用的全是栎木、核桃木和千金榆木,不用一点杂料;甚至也找不出一根铁钉。

* * *

[1] 希腊神话中迈达斯王是弗利基阿的王,因得罪阿波罗而头上长驴耳朵,他的理发师不敢泄露这一秘密,便在地上掘一坑,暗自诉说“国王头上长有驴耳朵”,以后用从这里长出的芦苇制成笛子,一吹会发出同样的人声。

[2] 夏甲,亚伯拉罕的妾。

[3] 大卫,公元前十世纪的犹太国王。

[4] 所罗门,公元前九七二至前九三二年当政的以色列国王。

[5] 什克勒人,居住在特兰西瓦尼亚东部山区的匈牙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