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把无人岛装饰成了一座银样的森林。连续不断的大雾给所有的树枝挂上了一层霜花。接着是几个晴朗的冬日,树上的霜融化以后结成了冰,每根树枝都套上了一个透明的冰壳,整个岛变成了水晶世界。戴上冰首饰的柳树被压得枝条低垂。风一吹过这座水晶森林,树枝互撞,发出叮当响声,犹如神话中的水晶花园里的铃声。

在覆盖着厚厚一层白霜的草地上只有一条路通向小屋,诺埃米每天都要带着小多迪从这条路去往特蕾莎安息的地方。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一起到那里去了,第三者即阿尔米拉卧在小屋里奄奄待毙。那一枪打中了要害,这条狗是非死不可了。

晚间,诺埃米点上松明,拿起纺线杆纺线。小多迪坐在她旁边玩耍,把一根草棍放在纺车轮上,弄出磨面风车的嘎嘎声。阿尔米拉卧在屋角,像人一样呻吟着。

“妈妈,把头伸过来,”孩子忽然说,“我要偷偷告诉你一句话,别让阿尔米拉听见。”

“它根本就不懂得人话,我的多迪!”

“哦,它一定懂,它什么话都懂。你说,阿尔米拉会死吗?”

“会死的,我最亲爱的小宝贝。”

“要是阿尔米拉死了,谁来保护咱们呢?”

“上帝!”

“上帝有本领吗?”

“上帝比谁的本领都大。”

“也比爸爸本领大吗?”

“爸爸的力量也是上帝给的。”

“那个蒙着眼睛的坏蛋的力量也是上帝给的吗?上帝干吗要给他力量呢?要是那个家伙再回来,我可害怕,他想要把我带走。”

“别怕,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

“可是他要打死咱们呢?”

“那咱们就上天堂。”

“阿尔米拉也上天堂吗?”

“它不。”

“那为什么呢?”

“因为阿尔米拉是畜生。”

“那么我的小云雀呢?”

“它也不能上天堂。”

“哦,别这么说,它飞得那么高,比咱们更容易上天堂。”

“可是天堂高极了,它飞不上去。”

“这么说天堂里什么动物都没有吗?……那我宁愿留在地上这儿,跟爸爸和我的小云雀在一块儿。”

“留下吧,我的心肝,留下吧!”

“要是爸爸在这儿,他会打那个坏蛋吧?”

“坏蛋不敢见他的面。”

“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出冬天就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呢?”

“爸爸这样说的。”

“那么爸爸说的都是实话吗?爸爸永远不会说谎吗?”

“不,我的儿子,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冬天不是已经到了吗?”

“爸爸也快回来了。”

“噢,爸爸回来以前阿尔米拉可千万别死。”

孩子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向呻吟着的狗走去。

“亲爱的阿尔米拉,你别死,别把我们单独丢在这儿!你瞧,你不能跟我们一块儿上天堂,只有在这儿你能跟我们在一块儿。留在这儿吧!等到了夏天我给你用核桃木盖一间漂亮的小屋,就像爸爸给我们盖的那间一样。我有什么吃的都给你留一半。把你的脑袋放在我的腿上,好好地看着我!别怕,我决不会让开枪打你的那个坏蛋再进来。我一听见他来,就用绳子把门紧紧地捆好。他要是把手抻进来,我就用我的小斧子砍掉他的手。我保护你,亲爱的阿尔米拉。”

懂事的狗一面用可爱的眼睛仰视着孩子,一面用尾巴轻轻拂着地。接着它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孩子的话它全听懂了。

诺埃米停下纺线,手托着头,沉思地凝视着松明。

那个可憎的家伙气狠狠地离开时,曾从窗口向屋里嚷道:“我还要回来的,那时候我要告诉你,你爱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他还打算回来,这就够使人担心的了。他还要告诉她,她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米哈利会是个什么人呢?会跟他表面有什么不同吗?

那个从世界另一端又回到这儿来的鬼怪可能说他些什么呢?她曾说过:“米哈利,我但愿能跟他隔开三尺土。”唉,提玛尔为什么不照她的话办呢?

诺埃米不是软弱的女人,她在荒野中长大,她习惯于相信自己的力量。广大世界的安乐没有侵蚀她的精神。

母狼见到猎犬也知道保护自己的窝!它有爪子,也有牙齿!

自从那次可怕的会见以后,诺埃米经常把米哈利的刀子藏在上衣里面,而且磨得非常锋利。

夜间她总是用一根粗门闩把门闩上,再用绳子把门闩绑牢。

现在听天由命吧!

要是提玛尔回来,她就是一个快乐的女人,一个幸福的妻子。万一要是那个家伙先来了,她就难免要做一个女凶手,一个女罪犯。

“阿尔米拉,你怎么哼哼得这么厉害呀?”

垂死的可怜的狗十分痛苦地从孩子大腿上抬起脑袋来,伸着脖子四面嗅着。它不安地又是吸气又是哼哼,并用爪子挠着地。但它所能发出的只是一声嘶哑的喘息。这声音是表示快乐,还是表示发怒呢?

狗嗅出有人来了。

来的是谁?是好人还是坏蛋?是带来生命的人还是凶手?

在寂静的夜晚,从外面覆盖寒霜的草地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正向小屋走近。

可能是谁呢?

阿尔米拉焦急不安地哼叫着,拼命要站起来,可是又倒下了。它想要吠叫,可是办不到。诺埃米霍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右手伸到衣服里面,攥紧刀柄。

诺埃米、多迪和阿尔米拉,全都屏息敛声地注意听着。

这时脚步加快了,他们都辨别出了那熟悉的脚步声。“爸爸。”多迪笑着叫道。诺埃米赶紧拿着锋利的刀子跑到门前,割断捆在门上的绳子。阿尔米拉用两只前腿站起来,再一次发出欢迎的吠声。

转眼之间,米哈利、诺埃米和多迪就拥抱在一起了。

阿尔米拉费劲地爬到亲爱的主人跟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舔了舔他的手,然后就倒下去死了。

“你不再离开我们了吧?”诺埃米在他耳边说。

“别再离开我们了!”小多迪央求道。

米哈利把他们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滴在两个亲人的脸上,说:

“永远不再离开你们了……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