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美娅还有第二个名字,这就是根据历书取的苏珊娜。第一个名字是她母亲——那个希腊女人给她取的,第二个名字是她受洗时得到的。她在文契上签字用的都是苏珊娜,并且就按照这个名字来庆贺命名日。
在匈牙利内地各城市,人们通常都很隆重地庆贺命名日。亲友们好像履行一种义务似的,到时候不等邀请就纷纷来到过命名日人的家里,受到亲切的款待。但是一些上等人家却要散发请帖,为庆贺这个家庭节日举行晚宴。这仿佛是一种标志,说明他们已经属于贵族。发请帖的意思是:没有接到请帖的人就请不必前来。
一年有两个苏珊娜节日,蒂美娅选定冬天的苏珊娜节日来庆贺自己的命名日,因为这个时候恰好丈夫在家。请帖通常在一个星期以前就发出去。
不论是科马罗姆的历书还是特腊特诺—卡罗伊的国家历书,上面都没有蒂美娅这个名字,而且在当时附近地区再没有别的历书。谁要是打算知道每年哪一天祭祀圣蒂美娅,就非得热心地调查研究一番不可。圣蒂美娅节日是在美好的五月,也就是在提玛尔先生通常早已离开科马罗姆的期间。
蒂美娅每年五月都要在圣蒂美娅节日这一天收到一束美丽的白玫瑰花。这是谁送来的?这一点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花束总是装在一个盒子里,由邮局寄来。
在提玛尔“还在世”的时候,卡苏卡先生每年也收到一张邀请他参加苏珊娜节日晚宴的请帖,可是他照例只是在门房递上一张名片作为答谢,从来不亲自参加祝贺。
这一年忠贞的苏珊娜在服丧,没有庆贺命名日。
但是,在美好五月的这一天,也就是在蒂美娅每年收到白玫瑰花的这一天早晨,雷韦廷先生家身穿黑丧服的仆人给卡苏卡先生送来一封信。少校拆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张用光纸印的请帖。使他感到惊异的是,署名不是苏珊娜·雷韦廷,而是蒂美娅·雷韦廷,邀请他参加庆贺命名日的晚宴,而且就在当天。
卡苏卡先生简直难以理解这桩事情。蒂美娅这次不在卡尔文教派的苏珊娜节日,而在希腊教的蒂美娅节日来庆贺命名日,是什么意思呢?这会使整个科马罗姆为之哗然。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不按照流行的做法,而在当天早晨才邀请整个社交界到家中来参加晚宴。
卡苏卡先生觉得自己这次必然应邀前往。
他是这么安排参加晚宴的,他不做最先到的客人。请帖上规定的时间是八点半,可是他到九点半才去。
他在过道里把佩刀和大衣递给仆人的时候,问仆人是不是已经到了很多客人。仆人回答说,一位客人也没有到。
少校很是惊讶。也许其他客人对这次邀请的做法不太满意,因此互相约定好不来参加祝贺了。
他从过道走进客厅,只见所有的冠状挂灯耀眼通明,这更加重了他的不安心情。每个房间都是灯火辉煌,好像要举行盛大的宴会一样。
迎接他的女仆报告说,女主人在第一个房间里。
“谁跟她在一起?”
“只有她一个人。阿塔莉雅小姐今天和她母亲一道出门到发布拉先生家去了,发布拉先生家里今天举行盛大的鱼宴。”
这时卡苏卡先生越发不明白他将要遇到什么事情了。不仅客人都没来祝贺命名日,而且连家里的人也都出去了。
可是谜一样的事情还不止于这些。
蒂美娅在客厅里等候着他。在这个欢快的夜晚,在这个华丽的客厅里,她仍然穿着黑丧服。
她一面服丧,一面又庆贺自己的命名日!她在镀金吊灯和银制的枝形灯的灯光下穿着黑衣服!
贵妇人的面容与身上的丧服很不相称,她的脸上带着娇柔的微笑和若隐若现的红晕。她亲切地迎接这位唯一的客人。
“您让人等了这么久。”她一面说,一面把手伸给他。少校毕恭毕敬地吻了吻她的手。
“恐怕我是头一个客人吧?”
“哦,不!我所请的客人都到齐了。”
“在哪儿?”少校诧异地问。
“就在隔壁饭厅里,他们全都坐在餐桌上了,单等着您呢!”
说着她挽起惊愕的少校的胳膊,把他领到饭厅门前,推开那双扇门。
这时少校实在更莫名其妙了。
华贵的银制枝形灯架烛火辉煌,同样把饭厅里照得通明;一张长餐桌上摆着十一份餐具,每份餐具前面放着一张洛可可式 [1] 靠背椅,可是座位上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仔细往桌上一看,少校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他对这个谜领会得越深,两眼涌出的泪水也就越多。
餐桌布置得非常讲究,九份餐具前面各摆着一束白玫瑰花,用玻璃罩罩着,最后一束是刚刚摘下不久的鲜花,其余的都是枯萎、发黄的干玫瑰花束。
“每年在蒂美娅节向我祝贺的客人全都在这儿了,一共是九位。您愿意做我们当中的第十位客人吗?您一入座,我今天所请的客人就算到齐了。”
少校怀着说不出的喜悦吻了吻美丽女人的手,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这些可怜的玫瑰花……”
他连连吻着蒂美娅的手。她并不拒绝,说不定她想允许他的还不止吻手呢。可是丧帽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蒂美娅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您愿意我摘掉这顶丧帽,另外换上一顶吗?”
“我的生活就从这一天开始!”
“我们就从我那个人尽皆知的真正的命名日开始吧。”
“噢,那一天太远了!”
“您不用担心!夏天还有一个苏珊娜节日,我们就庆贺这个节日。”
“这个节日也还远。”
“可是毕竟不是没有尽期了。您反正已经学会了忍耐!您知道,我要养成快乐的习惯得需要一些时间,一下子是不行的。我必须先学一学一个人怎样期待幸福。我必须先做一些幸福的梦。在苏珊娜节日以前我们可以天天见面:最初只是一分钟,然后是两分钟,最后是永远在一起。这样做好吧?”
遇到这样亲切的请求,少校是没有法子提出异议的。
“好,宴会就到此结束吧,”蒂美娅柔声说,“您满意吗?其他客人已经要回去歇息了,您也请回吧!您再等一等!我对您最后一次祝贺我的命名日回赠您一句话。”
说着,她从那束鲜玫瑰花上摘下一朵半绽的花蕾,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把它插在情人的扣眼里。他也先把玫瑰花——那“一句话”送到唇边,为了使它充满诗意,吻了吻这朵宝贵的花……
少校走出来之后,从街上回过头来向雷韦廷先生家的窗户看了一眼,窗户都已漆黑。他原来是最后一位客人……
蒂美娅慢慢地学习期待幸福和相信幸福存在这门高深学问。
她有一位良师——卡苏卡先生从那天起每天都到她家来。可是少校不能严格遵守约定的聚首时间,就像算算术那样从一分钟增加到两分钟。
婚礼已经决定在八月间的苏珊娜节举行。阿塔莉雅似乎也得顺从自己的命运,接受了发布拉先生的订婚戒指。一个精明强干的鳏夫讨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为妻,这实在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事实早已证明,这样的男人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的妻子;一个姑娘宁肯嫁给他们,也不愿意嫁给那些还没有通过大学毕业考试、只会夸夸其谈的年轻少爷。
发布拉跟阿塔莉雅可算得上是天配良缘!
蒂美娅决定送给阿塔莉雅一笔妆奁费,这件事提玛尔从前就提出过,但是当时被阿塔莉雅拒绝了。
索菲雅太太由于两桩婚事同时都订妥了,喜不自禁。“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认为这都是她的功劳。同时她尽量见风使舵,操纵着这两对未婚夫妻之间的关系。她当着蒂美娅的面把少校捧上天,在阿塔莉雅面前又把他贬得一钱不值。
发布拉·亚诺斯先生送给阿塔莉雅的订婚戒指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货色,可是索菲雅太太硬说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订婚戒指。
她甚至安慰阿塔莉雅说:
“我的好女儿,你真是有福气呀。你嫁给这个人,实在比嫁给那个除了一把生锈的军刀和一个生锈的两脚规以外什么也没有的人强多了。我敢打赌,少校连每天的伙食也一直是向饭馆赊账的。再说,我觉得发布拉先生比他气派得多。他捻着好看的八字胡,穿着带银链子的骠骑兵皮上衣,多么神气呀!哼,少校就是有胡子也得擦上油才像个样子!何况他根本没有胡子。像这样一个连胡子和颊须都没有、把脸刮得光光的人,我说什么也不能吻他的脸蛋。再说他也不算年轻啦!你没瞧见他留着偏分头来遮盖那秃脑顶吗?吓,发布拉先生在城里多么受人尊重!走在街上谁见了他都要打招呼,连教士们见了他也要摘下帽子。他是副董事长!而雷韦廷先生是董事长,他们的地位就跟州长和副州长一样。我说,发布拉先生虽说不是贵族,可他是六十位议员当中的一个。他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就会当上市财政局长,那时候你就是财政局长太太,人们也就会像过去称呼我那样称呼你‘夫人’啦。”
“议员”和“市财政局长”在当时的科马罗姆被看作非常了不起的职位,一个是州议会的成员,一个是管理本市所有牛马的全权长官。
阿塔莉雅强耐着性子听她这些笨拙的安慰话。自从卡苏卡先生重又出入这所房子以后,她不再发脾气了,甚至对待母亲也显得亲热起来。索菲雅太太爱喝加很多甜酒的茶,阿塔莉雅就每天晚上亲手给母亲煮茶,拦都拦不住。连对用人们阿塔莉雅也表现得和蔼可亲,也请送信的、赶车的、看门的和打杂的喝茶,把茶调得非常可口,使人喝起来以为是一种五和酒。用人们,首先是索菲雅太太,都对这位小姐赞不绝口。
索菲雅太太也看出了阿塔莉雅待她这么亲热的原因。索菲雅太太有这么一种当丫头的脾气,谁要是对她有一些好的表示,她总爱刨根问底,心存怀疑。
“女儿现在这样特别向我讨好,无非是想要我在她结婚以后跟她一起去,因为她自己什么家务也不会操持,连黄油炸糕都不会做。所以我现在又成了她亲爱的妈妈,每天晚上都要给我煮茶喝。唉,闺女心里想的是什么,没有比做妈的知道得更清楚了!”
……是的,不久她还要知道得更清楚哩。
阿塔莉雅对蒂美娅和少校表现得很恭顺,完全是一副使女的态度。从她的神色和举止上看不出一点她过去的那些欲念。少校一来,她微笑着给他开门,十分亲切地伴同他到蒂美娅房里,陪着他们一起谈话,而且她一离开就从隔壁房间传来她愉快的颤抖的歌声。
阿塔莉雅装出的那种下人举止,是她苦心学会的。有一回,蒂美娅要求阿塔莉雅跟她合弹钢琴。阿塔莉雅诚恳、谦卑地回答说,她已经把钢琴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现在只会弹一种“打琴 [2] ”,不过不是打簧琴,而是剁肉馅的案板。她这话是故意说给少校听的。自从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后,阿塔莉雅只是在没有人听见的时候才弹钢琴。
人人都相信,她不久就要成为发布拉先生可敬而又般配的妻子了。
只有卡苏卡先生她欺骗不了,他的眼睛能一直看透她的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辜负过阿塔莉雅;可是,他知不知道她有什么账要和蒂美娅清算呢?
欠债就得还,命运是从来不饶人的。
怎么?你这个白脸庞的漂亮女人,你忘记了在你走进这所房子以前,另外那个姑娘是这里的主人了吗?那时候她有钱、漂亮,已然订了婚,是这个男人爱慕、女人们嫉妒的对象。可是,自从多瑙河把你抛到这个岸上的那一天起,她就由于你而倒起霉来。她变成了乞丐,降低到遭受轻视的耻辱地位,被她的未婚夫所抛弃,所羞辱!
这些事情发生虽然并不是你的罪过,可是由于你而引起的。倒霉的运气是你带来的,你那白脸庞上仿佛连到一起的眉毛就是晦气。你登上哪条船,哪条船就要沉没;你迈进哪家门槛,哪家就要败落。迫害你的人要毁灭,搭救你的人也要毁灭。人们爱你,这不能怪你;人们恨你,这也不能怪你,可是你却造成了大量的爱和恨……
而你现在竟然敢跟阿塔莉雅同居共处,一道住在这所房子里?
看到那个姑娘向你微笑的时候,你没有感到浑身每根神经都战栗吗?她俯身吻你的手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一股寒流传遍全身吗?她给你系鞋带的时候,你没有发觉有一条冰冷的蛇顺着你的腿向上爬吗?她给你斟酒的时候,你没有想到应该看看杯底吗?……
没有!没有!蒂美娅从来不怀疑谁。她太纯洁了,不知道怀疑人。她对待阿塔莉雅像对待嫡亲的姐妹一样。她为这个姑娘准备了十万盾的陪嫁,而且已经告诉她。这笔巨款还是当初提玛尔决定送给她的。帮助这个姑娘得到幸福是蒂美娅的一桩心愿。她以为一个失去了的未婚夫,是可以用一笔代价作为补偿的。她为什么不能这样想呢?阿塔莉雅本来是自愿跟未婚夫脱离关系的嘛。当提玛尔要送给她这笔妆奁费时,她说:“不论今生还是来世,我都不再需要这个人了。”那一晚阿塔莉雅偷偷跑去找这个负心男人,结果被他狠心抛弃了;蒂美娅对这些情况毫无所知。蒂美娅不了解,要让一个女人把她所恨的男人让给另外一个女人,比要她让出心爱的男人还难。她也不了解,女人的恨不过是变成毒药的爱罢了,归根到底毕竟是爱!
卡苏卡先生难以忘记那天晚上的会见,因此他为蒂美娅担心,但是又不敢告诉她。
转眼已经到了夏季苏珊娜节的头一天。到这时蒂美娅已经陆续把丧服完全脱掉了。她似乎不愿意一下子把丧服脱掉,而要慢慢习惯于快乐生活似的。最初,她只是在黑衣服上加上白色花边装饰,接着把黑衣服换成灰色衣服,以后又用一条彩色丝带系在头发上,再往后换上了带白色方格的灰色衣服。最后只留下一顶带花边的黑帽子,算是还在给提玛尔·米哈利·雷韦廷服丧。
到了苏珊娜节这天,这顶帽子也成了一件圣徒遗物,已经另准备好了一顶用帕伦西亚 [3] 花边做的漂亮的新帽子,只等着戴上看看样子怎样了。
某种可悲的虚荣心促使蒂美娅要等少校来了才戴上这顶新帽子。白花边女帽对于孀妇来说犹如处女的新娘花冠一样。
这一天,少校老也不来。他迟迟不来是有原因的,他向维也纳订购的白玫瑰花束还没送到。这是今年第二次送花束祝贺命名日,他现在也可以向蒂美娅祝贺苏珊娜节日了。
节日的前一天,蒂美娅简直被祝贺信埋了起来。她远近有无数的朋友,有无数公开的和秘密的爱慕者。可是她现在一封信也不拆看,全都堆在桌子上的一个银盘里。
许多信可以看出是孩子的笔迹,蒂美娅在城里和乡间共有一百二十四个教子,这时都给她寄来了简单的祝贺信。以往蒂美娅觉得这种祝贺方式很有趣,看到这些信感到快慰;可是今天她一心一意考虑着当前的事情。
“看,这封信多么奇怪,”阿塔莉雅手里拿着收到的一封信说,“盖章的地方没有盖章,却粘着一个金龟子。”
“而且是用多么新奇的墨水写的呀!”蒂美娅补充说,“先把它放下吧,我们明天再看。”
可是好像有个声音在蒂美娅耳边说,还是马上拆开好。
这是小多迪来的信!人们把它跟其余的信放在一起了。
正在这个时候少校走了进来,于是一百二十四个教子的祝贺信立刻统统被丢到了脑后。蒂美娅急忙向少校迎去。
幸福的未婚夫九年前,也许就是在这同一个房间里,曾把一束名贵的紫玫瑰花递给另外一位未婚妻。
这位未婚妻今天也还在这儿。
那面高大的穿衣镜说不定摆的还是老地方,阿塔莉雅曾穿着新娘礼服在这面镜子前面照来照去,看是否合适。
蒂美娅接过少校手里美丽的白玫瑰花束,一面把它插在华丽的塞弗勒 [4] 花瓶里,一面悄悄地对他说:
“我现在也要送给您一点东西,不过这东西不是您用的,是我用的,可是也属于您。”
她打开装着新帽子的纸盒,揭晓了这个风雅的谜。
“啊,多么可爱!”少校说着伸手拿起帽子。
“您愿意让我戴戴看吗?”
少校刚要开口,一眼瞥见阿塔莉雅就又停住了……
蒂美娅怀着天真愉快的心情站在镜子前面,摘掉了头上的丧帽。这时她又突然难过起来,把丧帽举到唇边,默默地吻了一下,喃喃地说:“我可怜的米哈利!”
说完她就丢掉了做寡妇的最后标志。
卡苏卡先生手里一直举着那顶白花边帽子。
“喂,拿过来呀,让我戴上试试。”
“我可以帮您戴上吗?”
蒂美娅梳着当时流行的高大发髻,是需要人帮忙的。
“啊,您可不会做这个!还是让阿塔莉雅来吧。”
蒂美娅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可是阿塔莉雅听了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少校看见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同时想起阿塔莉雅从前也正是这样对蒂美娅说过:“过来,给我把面纱别在头上!”可能那时阿塔莉雅也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含有一种使人听了血液都要凝固的……
阿塔莉雅走到蒂美娅面前,为的是把白花边帽子给她戴在高大的发髻上。她得用各种发针从左右把帽子别牢。
阿塔莉雅的手在发抖,手里的发针重重地在蒂美娅的头上扎了一下。
“哎呀,你这个笨东西!……”蒂美娅把头闪向一边,嚷叫道。
也是这句话!也是当着这个男人!……
蒂美娅没有看见阿塔莉雅听到这句话脸上闪过的那种神情,卡苏卡却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这是火山爆发般的无比愤怒,是剧烈的内心痛苦,是面红耳赤的羞辱。
她的五官都在抽搐,整个面孔好像一个被棍子捣了一下的蛇窝。眼睛是那样凶狠,嘴唇闭得那样紧!目光中包含的激愤深不可测!……
蒂美娅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已经感到后悔了,她连忙向阿塔莉雅表示歉意,转过身来拥抱她,吻她。
“亲爱的阿塔莉雅,我失言了,可别怪我。你会原谅我的,是不?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阿塔莉雅一刹那间又变得像个闯了祸的使女那样恭顺了,她低声下气地说:“噢,亲爱的好蒂美娅,但愿你别怪我!我不留神扎了你的头一下。噢,你戴上这顶帽子多么好看啊!真像个仙女似的!”并且吻了吻蒂美娅的肩膀。
少校完全被一种恐惧慑服了,他浑身都在发抖。
* * *
[1] 洛可可式,十八世纪流行的一种美术和建筑式样,多为贝壳和花叶等图形。
[2] 打琴,原文有双重意思,“琴”也作“案板”解释。
[3] 帕伦西亚,西班牙第三大城市。
[4] 塞弗勒,法国巴黎西南方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