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利斯当回到护林人奥傈处,把法杖一丢,斗篷一脱,心里已很了然:如今该信守誓约,长辞康沃尔了。
但迟迟其行,是何道理呢?王后已获洗雪,复蒙国王优宠,坐享安富尊荣。而且必要时,亚瑟王会出面仗义执言,再没有丑类恶物敢跟她作对。那他何故在天梯堡流连不去呢?这是无谓的冒险,连累护林人不说,也会搅得伊瑟不得安宁。是矣,该动身了。缘白朗稀荒原一会,他在香客的道袍下,搂着伊瑟玉体,当是最后一次,感到她偎在自己怀里瑟缩微颤。
他又挨延三天,只为眷恋王后生息之地,不忍违离。到第四天,他向托迹投宿的护林人告辞,转而对高威纳说:
“恩师大人,此其时矣,我们该高蹈远行了。此去前往威尔士吧。”
当晚动身,心里好不惨伤。路经围着栅栏的果园,那是昔日与王后幽会之所。月光如水。走到拐角处,离栅栏不远的路旁,看到那棵大松树,枝干粗壮,依然傲立于空明的夜色之中。
“师傅大人,请在前面林子略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去哪里,疯子?不是又去找死?”
话音未落,特利斯当已一跃而起,跳过栅栏,来到石堤旁的大松树底下。唉!如今即使把刨花削得再花妙,扔进溪里,也无济于事了。伊瑟不会再来了!我们这位好汉蹑足潜踪,顺着王后从前走过的小径,斗胆走近王宫。
寝宫内,马克已入梦乡,臂弯里搂着耿耿不寐的伊瑟。月色清辉,照临户牖。这时,从窗户的隙缝里,蓦地传来夜莺的歌声。
伊瑟听着这清歌妙曲,更觉夜色凄迷动人。啼声不觉转高,似不胜清怨,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没人听了不感动的。王后暗忖:“这美妙的歌声是哪里来的?”顿时会意到此:“喔,是特利斯当!在莫萝华森林游荡期间,他就常学鸟叫来逗我高兴。他即将远离,这是来作最后的告别。这声音好悲戚!夜莺到夏日将尽,啼声也凄苦已极。好友,经此一别,恐怕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那叫声千啭百啼,愈发急切了。
“啊!你又有何求?要我过去吗?不成!你总该记得奥格林修士与自己的誓言!别叫了,死神在窥伺我们……但死又有何惜?你喊我,你要我,那我就去!”
她从国王臂弯里脱出身来,拎起一袭灰鼠大氅,披在几乎赤露的身上。她得穿过隔壁过厅,那里每夜有十人轮流值夜:五人卧睡,另五人便持刀执戟,站在门窗前守卫。可碰巧这夜他们全睡着了:五个睡在床上,五个躺在地下。伊瑟从他们东攲西斜的身边走过,抬起门闩,门环当的响了一声,幸未把人惊醒。待她跨出门槛,那夜莺便歇了歌喉。
在树荫下,他默默无语,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两人的手臂,像活结相连,直到天明都不曾松开。管他国王与巡卒,情人们兀自纵情于爱恋与欢娱之中。
一夜幽会,两人更如醉若狂。后面几天,适逢国王离天梯堡去圣吕班主持庭审,特利斯当又回奥傈处投宿。每天清晨,趁残月稀微,他就大着胆子,从果园潜入宫闱。
最终还是给一名奴仆撞见了。那奴才急忙跑去给安德亥、戴诺伦与龚铎英报信:
“老爷子,你们以为已给赶跑的那畜生,又摸回窝边来了。”
“你说的是哪个?”
“还不是特利斯当!”
“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在今天早晨,不会认错的。他腰里佩剑,一手拿弓,一手拈两支箭;明天黎明时分,你们照样可以看到。”
“哪里可以看到?”
“有个窗户我知道。指点出来,有何赏赐?”
“三十银币如何?你足可做个小财主了。”
“那么,请听我说,”那奴仆道,“有一面墙的上方,开着一扇窄窄的窗子,居高临下,可以尽窥王后寝室。只是房内挂着大幅布幔,把窗口遮住了。明天,你们三人中哪一位,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果园,砍一根长长的荆条,把一头削得尖尖的,再爬上高高的窗口,用那荆条轻轻拨开布幔。帷幕之后,要是看不到我说的情景,尽管把我烧死。”
安德亥、龚铎英与戴诺伦都想先睹为快,争着要去,最后议定由龚铎英去打头阵。分手之际,相约翌日黎明再见。翌日黎明?大爷们,奉劝你们当心特利斯当!
到第二天,外面还星残月昏,特利斯当就离开护林人奥傈的茅屋,不顾荆棘塞途,俯身朝王宫走去。刚走出树丛,朝林隙望去,看到龚铎英从自己府邸出来。特利斯当忙缩回身子,隐匿在树丛里。
“啊,老天!在我下手之前,可别让过来那厮看到!”
他拔剑出鞘,静待时机。不巧,龚铎英打另一条路走开了。特利斯当跳出树丛,自恨误事,急忙搭箭瞄准,哎!不想那人已走出射程!
这时,在远处小径上,戴诺伦骑小黑马正缓缓走来,还有两头大猎犬跟在后面。特利斯当忙不迭躲在一棵苹果树后,看戴诺伦引猎犬进树丛去拱野猪,谁知野猪还没拱出来,主人倒已先吃一刀,那伤势怕太医也无力回天了。原来等戴诺伦走近,特利斯当把斗篷一撂,跳将出去,挺身站在仇人面前。那奸贼见势想逃,但为时已晚,还没喊出“伤着我了,”就滚鞍落马,特利斯当砍了他脑袋,把贴脸的鬈发割下纳入靴筒,预备带回去给伊瑟看,让她开心开心。“哎,”他想起,“龚铎英不知怎样了?亏他逃得快,没叫他照样付出代价!”
他把剑擦净,插进剑鞘,拖过一段树木盖住死尸,让个血淋淋的身躯留在原地,自己戴上兜帽,转身去见伊瑟。
龚铎英赶先一步到达天梯堡,已爬在高高的窗边,用荆条拨开窗幔,窥觑鲜花满室的房间。起初,房里除贝笠尼,没有别人。之后,看到白兰仙,手里还拿着刚替王后梳过金发的梳子。
过了一会儿,伊瑟才进来,后面跟着特利斯当。他一手拿着弓与两支箭,一手提着两卷男人头发。
他脱去斗篷,现出那翩翩身材。伊瑟向他深深一躬,等直腰抬起头来,瞥见布幔上有龚铎英的头影。特利斯当正说道:
“这两卷臭头发看到了吧?是戴诺伦的劳什子。我已为你报得一仇。矛也罢,盾也罢,他别想再捣腾了!”
“真大快人心,大人。请把弓扯满,让我看看好射不好射。”
特利斯当引满了弓,心里好生奇怪,似懂非懂。伊瑟抽取一箭,搭在弓上,看看弓弦是否绷紧,然后压低声音,急口说道:
“看那讨厌东西。好生瞄准,特利斯当。”
他摆定姿势,一抬头,看到布幔上龚铎英的鬼影。“若得天佑,此箭当不虚发!”说完,一转身,控弦急送,那长箭在空中嗖的一声,比鹰翔燕飞还快,射进那奸贼眼窝,穿过脑际像穿个苹果,嗒的撞在天灵盖上,箭羽还在那里悠悠颤动,龚铎英连喊都没喊得一声,就直僵僵摔死在一根尖桩上。
于是,伊瑟对特利斯当说:
“现在你该远走高飞了,好友!你的藏身之所,已为奸贼侦悉。安德亥还没死,他准会去报告国王。护林人的茅屋,已不再是安全去处。逃吧,好友!尸体贝笠尼会埋在林子里,管叫国王一点风声都不知。但你得马上离开康沃尔,为你自己,也为我着想。”
特利斯当道:
“那我怎么活得下去?”
“不错,特利斯当。你我的生命,就像交柯的连理,无法分开。我也是,怎么活得下去?我身在此间,心在你那边。”
“伊瑟,那我走了,也不知去到哪国。但你一旦看到这枚碧玉戒指,能依我的话办么?”
“一定的,你知道。只要看到碧玉戒指,不管是城楼,是坚堡,还是王国的关防,都挡不住我遵命照办,管他是蠢事,还是妙计!”
“蜜友,愿上帝加恩于你!”
“好友,愿天神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