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霍埃尔大公率特利斯当、玉手伊瑟与卡埃敦,以及司员、猎夫等一行人,离开寨堡,进林狩猎。途经一条狭路,特利斯当骑马走在卡埃敦左侧,卡埃敦右手牵着玉手伊瑟的马缰。伊瑟那坐骑不慎踩了一汪水,水花高溅,打湿她的衣衫,寒气侵过膝盖。她惊叫一声,踢了坐骑一脚,那马才拔出腿来;这时她娇声一笑,声音清脆,卡埃敦赶上前来问道:

“妹妹,你笑什么?”

“因为突然闪过一念,哥哥。刚才清水溅湿我身,我说:‘水呀,你好大胆,比以大胆著称的特利斯当还强多哩。’就为这个发笑。喔,哥哥,有些话,我不该多说!”

卡埃敦好生诧异,再一盘问,她才吐出婚后实情。

这时特利斯当也赶了上来,三人骑马并排同行,彼此也不言语,直到走近离宫,卡埃敦请特利斯当留步说话。

“特利斯当殿下,愚妹刚把新婚隐情见告。我一向待你情同手足,而你未免不顾信义,有意贬辱我家。你这次回去,倘不还我公道,别怪我不客气。”

特利斯当答道:

“是矣,我投奔贵方,给尊府带来了不幸。但你对我的难处若有所了解,兄长,或许就不至于这么愤愤然了。须知我另有一个伊瑟,艳压群芳;她为我深受其累,至今还苦难未已。令妹固然爱我敬我,但另一个伊瑟,因爱我之故,连侍候我送的狗,都比令妹待我好。来,把行猎事放过一边,请跟我来,容我把生平苦况详实奉告。”

特利斯当拨转马头,疾驰而去;卡埃敦纵马赶上。两人不言不语,一直跑到林木深处。特利斯当借这僻静地才备道原因。说下面三四行至“等等”,实为赘文,几次想删去不载,只因是翻译,理当不增不减,读者自可不读。——修订本按他在海上怎么误饮药酒,奸臣与矮子何等险诈,王后押赴刑场转又弃于癞人,他俩在蛮荒野林里如何相爱,后来为何又把伊瑟送还国王,他流落此间本发愿要爱玉手伊瑟,又因何感知他与金发伊瑟是生死冤家,无法拆离,等等。

卡埃敦默默听着,大感意外。一腔愤懑,不知不觉中平伏下来。

“朋友,”他结末说,“听你肺腑之言,我很替你难过。因为你受的罪,确非等闲可比!咱们先回夹隘堡。等三天后,再以敝见相告。”

在天梯堡宫里,金发伊瑟情难自抑,不时幽幽叹一口气,默默念着特利斯当的名字。永远爱他,此外别无思念,别无希冀,别无意愿。在他身上,托付着她全部欲念。可是一别两年,杳无音信。他在哪里?在什么国度?是否依然活着?

金发伊瑟在房里枯坐无聊,便口吟一曲凄婉的恋歌。叙说从前有位叫瞿洪的男子深恋一位贵妇,不料这段私情为人窥破,招来杀身之祸;爵爷又如何施计,赚其夫人吃瞿洪的心,贵妇得知真相后,又如何痛不欲生。

王后曼声唱着,一边轻拨竖琴,以歌声去谐琴音。她的手长得很秀气,她的歌唱得很动听,曲调低回而音色柔美。

这时卡利阿多闯了进来,他是远方岛国的一位豪富爵爷。他到天梯堡,来向王后献殷勤。特利斯当走后,他曾多次在伊瑟跟前输诚求爱。这种希求,在王后看来简直荒唐,面予斥拒。这位风流骑士,十分自负,善窥人意,不过其本领在绮罗队里远比厮杀场上要大。看到伊瑟独自吟唱,便涎脸笑道:

“娘娘,唱得好伤心哟,就像猫头鹰的叫声一样!俗语不是说:‘啼枭叫,有凶兆。’你的歌,想必是报我的死:可不,我恋恋于你,都要恹恹欲绝了呢!”

“但愿如此,”伊瑟接口道,“因为你不来则已,一来必有坏消息。你就是专咒特利斯当的啼枭。今天,又有什么倒霉事儿要来报告?”

卡利阿多道:

“王后,发这么大火,所为何来?但是,听了你这两句话就生气,那正是发痴了!咒我管咒我,但猫头鹰倒的确给你捎来了坏消息:贵友特利斯当,对你伊瑟娘娘来说,已经名存实亡。他已在别处当了新郎。这样一来,你尽可自便,因为你纵有千种情爱,他都不屑理会。他娶了布列塔尼大公的千金,芳名叫玉手伊瑟,典仪还备极隆盛。”

卡利阿多说完,悻悻而去。金发伊瑟垂头掩目,啜泣起来。

到第三天,卡埃敦请来特利斯当:

“朋友,你的处境,我考虑过了。不错,你说的倘是实情,这种烦忧人生,真可以把人逼疯;长此以往,无论对你,还是对舍妹,都不会有何好处。我倒有个主意在此。我们一起去趟天梯堡:你再去见见王后,看看她是否因你而郁郁不欢,是否对你依然忠诚如昨。她若把你忘了,你待舍妹或许就会亲昵一些。我陪你同去:我们不是道义相交的朋友?”

“兄长,”特利斯当道,“俗话说,‘人心胜黄金’,真是一点不错。”

事后不久,特利斯当与卡埃敦双双穿起道袍,拿起法杖,像要远行朝圣模样。他们向霍埃尔大公辞了行。特利斯当携高威纳同行,卡埃敦只带一名随身小厮。私下里装点好一艘帆船,四人一起向康沃尔驶去。

一路有微风相送,不一日,趁破晓前,他们在离天梯堡不远的一个荒凉小湾里靠了岸。这海湾邻近狄那斯的邸宅;到得那儿,狄那斯这位好心的宫内大臣,自会安排他们下榻之地,隐匿他们到来之迹。

趁晨光熹微,一行四人朝醴滩方向走上去。忽见后面有人信马由缰的悠悠走来,他们急忙扑进树丛,那人走过,也没看到他们,原来在鞍上打盹。特利斯当一眼认了出来。

“兄长,”他低声对卡埃敦说,“此人就是狄那斯。他睡思昏昏,一定是从哪位相好家出来,还魂牵梦萦的想着她呢。现在去喊醒他,不免失敬。你还是远远跟着我。”

他追上狄那斯,悄悄牵住那坐骑的缰绳,不声不响跟在一旁走。临了,那马踏了一步空步,打盹的人一惊,睁开眼来,见是特利斯当,迟迟疑疑道:

“是你呀,特利斯当!感谢上帝,迷蒙醒来又逢君!你教我好等啊!”

“老丈,愿上帝保佑你!王后近来怎样,有何消息?”

“唉,一言难尽。王上倒很宠她,百般奉承,博她欢心。但自从你见逐之后,她总无精打采,天天落泪。哎!为何又转到她身边来了呢?你想自找死路,也断送她性命吗?特利斯当,你该矜怜王后,别去扰乱她安宁!”

“老丈,”特利斯当央求道,“请格外开恩:容我暂时藏身尊府,替我传个口信,让我见她一面,仅只一面!”

狄那斯答道:

“我很体恤王后,当然口信也不是不可以传,但我得知道,她在你心中是不是依然超乎所有女子之上!”

“啊,老丈,请务必告诉她:天下女子中,她对我依然最亲最亲,超乎所有女子之上,这是实话。”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来,特利斯当,急难之间,下官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宫内大臣把他们主仆四人安顿在醴滩住下。特利斯当把别后遭遇细述一遍,狄那斯便进宫去打听消息。得知三天后,伊瑟娘娘,马克王与亲贵重臣,以及马弁、猎夫等,要离开天梯堡,前往白朗稀行宫大举狩猎。特利斯当于是把碧玉戒指托交宫内大臣,并嘱以数语,烦转告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