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登上托里拉山顶之后,一下坡,不久就能驶到里昂——那么,一切快速度,再见了!既然走下坡路要当心,而且,不用那么快的速度赶路更适合我的心情,我就跟一个马车夫订了约,言明套两头驴,走慢点,而且,用我自己的马车,经萨瓦把我安全送到都灵。
可怜的,有耐性的,不声不响的老实人呵!别怕;你的财产,无非你那纯朴的美德的宝藏,世人不会忌妒你,也不会侵犯你那点耕地。——自然呵!即使你一反常态时,仍然善待你所造成的不富足者——尽管你周围尽是你伟大的杰作,剩下给捏剪子和镰刀把的庄稼汉的不多——但是,除了那一点之外,你还赐予平安和保护;在这样荫庇下的住家是可爱的。
在你的路上遇上急转弯和险情时,让这位旅途劳累的游客发他的牢骚——埋怨你的岩石——悬岩——上坡艰难——下坡提心吊胆——不通行的山——和山洪吧,因为山洪从山顶上冲下大石头,堵住了他的路。——农民们正在清除堵在圣迈克尔和马丹之间的路上的乱石,干了一天了;我的车到达那儿时,还要足足两个钟头才能勉强清理出一条通道来;没有办法,只好耐心等待——那天晚上风雨交加;由于受阻和天气,车夫不得不同意在离他的驿站五英里远的路边一家不大像样的客店住下来。
我马上占据了我的卧室——生上一炉旺火——订了晚饭;再糟糕也不过如此,我正在感谢上天时——一辆马车载着一位夫人和她的女仆到了。
因为这家客店没有别的卧室,不大体贴人的女老板便把她们带到我的卧室,带进屋时,告诉她们,这里只有一位英国绅士,没有别人——有两张舒服的床,屋里的小套间还有一张——她提到这第三张床的口气,没有夸赞的意思——不过,她说道,有三张床,也只有三个人——她竟敢说,这位先生会尽力帮忙解决的。——我不容那位夫人有一会猜测的工夫——马上宣称,只要力所能及,我会帮忙。
既然这不等于说我完全让出了房间,我仍然认为自己还算是房主,有尽房主之谊的权力——于是我请夫人坐——一定要她坐最暖和的座位——叫人再拿点劈柴——吩咐女老板添一份饭菜,给我们拿最好的酒来。
夫人在炉边烤火,还没烤上五分钟,她就转过头去看看床,她越往那边看,回过头时,那眼色越显得窘迫——我同情她——也同情我自己,因为她的神色和这情况本身,不一会我发觉自己也跟她一样为难了,她很可能感到为难。
我们要睡的两张床在同一个房间,这一情况本身就足以引起这种感觉——而这两张床又是并排摆的,挨得很近,中间仅能容下一把藤椅,床的位置使我们感到更尴尬——再说,两张床靠近炉火,一边是烟囱的突出部,另一边有一大束光柱从房间穿过,形成一种摆床的凹室,这决不利于我们那微妙的感觉——如果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那就是,这两张床都很小,使我们断了想让她们俩睡一床的念头;即使能睡下两人,不管睡哪张床,我躺在她们旁边,虽说不希望这样,但这事,一想象总是很折磨人,倒也没有那么可怕。
至于里边那个小套间,简直就没有使我们感到宽慰的东西;潮湿、阴冷,百叶窗掉了一半,一扇窗子既没有玻璃,也没有糊上油纸,挡挡那天晚上的暴风雨。当夫人往那里瞟了一眼时,我没有竭力憋住咳嗽;既然如此,自然就剩下这种选择了——要么,夫人为了她的感情牺牲她的健康,自己住那间小屋,把我旁边那张床让给女仆,要么,那个姑娘住那间小屋,等等,等等。
夫人大约三十岁,皮埃蒙特人,面带健康的红晕;女仆二十岁,里昂人,是最轻快,活泼的法国姑娘。——总之各方面都有困难——使我们陷入困境,堵住路的石头,在农民们清除它时,这一障碍似乎很大,但比起我们路上的障碍来,不过是一个小鹅卵石——我还得补充一点,我们都太敏感,没有交流一下我们在这种场合的感受,但这并未减轻我们心情上的重压。
我们坐下吃晚饭时,要是没有比萨瓦的客店所能提供的更浓的葡萄酒助兴,我们会缄口不言,直到万不得已才开口呢——但是,夫人在马车里有几瓶布艮第葡萄酒,便叫她的侍女去拿了两瓶;因此,吃罢晚饭,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感到心里激起了一股劲头,很想交谈,至少是无保留地谈谈我们的处境。在两个小时的谈判中,我们从各个方面斟酌,以种种观点讨论,考虑;在谈判结束时,我们终于商定了条款,并按和约的格式体例拟好条文——而且,我相信,双方都具有不亚于有幸传之后代的任何条约中的真心诚意。
条文如下:
第一条。这间卧室的主权既然归先生一方,他认为靠近炉火的床最暖和,坚请夫人一方允许接受该床。
夫人一方同意;附加如下条件,床帐既是透明的薄棉织品,似乎也不够宽,拉不拢,因此,侍女需用别针,或针线以这样的方式将开口处锁牢,足以使先生一方认为是一道屏障。
第二条。夫人一方要求,先生须整夜穿睡袍睡觉。
不同意:因为先生不值一件睡袍,他的皮箱里只有六件衬衣和一条黑绸紧身裤。
由于提到黑绸紧身裤,这一条即全改了——因为紧身裤作为睡袍的同义词被接受;于是经要求并商定:我应当通宵穿黑绸紧身裤睡觉。
第三条。夫人坚持,并规定,先生上了床,灭了蜡烛,炉火之后,先生整夜都不许说话。
同意;如果先生做祷告不当作违犯条约。
这个条约仅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规定夫人和我脱衣上床应当用的方式——只有一个办法,我让读者去想;虽然我还得脱衣上床,但满心不愿意,因为这即使不怪天性中最微妙的感情,也该怪他自己的想象——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埋怨想象。
这时,我们都已上床,不知是由于这处境太新奇,还是什么原因,反正我不能合眼;辗转反侧,一直折腾到半夜过后足足有一个钟头,实在忍无可忍——啊,上帝呀!我说道。
你破坏了条约,先生,夫人说道,她也跟我一样没有睡着。——我求她千万原谅,但仍然认为,这不过是一声叫喊——她坚持认为这绝对违反条约——我则坚持说,第三条就有这方面的规定。
夫人决不让步,但她已因此削弱了她的屏障;因为,在争论时,我能听到有两三个别针从床帐掉到地上。
我以名誉保证,夫人,我说道——为了郑重声明,我把胳膊伸出床外——
——(我正要补充说,无论如何我没有丝毫违犯礼法)——
——不过,侍女因为听到我们在争执,担心不久会引起敌对行动,便悄悄摸出她的小套间;由于屋里一片漆黑,她已经偷偷摸到离床很近的地方,以致进了那隔开两张床的窄过道,竟深入到她主人和我之间——
因此,当我伸出手去时,抓住了侍女的手。
(第二卷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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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游记》原拟写四卷,因作者病逝而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