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会到吧!”

为了迎接客人,这家人也像一般的京都人家,一大早便在庭院的踏脚石上沥了水,并在中庭八张塌塌米大的房间里点上香,等候客人到来。

这是制作煎茶的“釜师”藤兵卫位于东山的住处。

位于京都大佛的后头有块中庭,那里,种植了一株相传可供避火用的公孙树。此时,公孙树的叶子还没转黄呢!

这是文久二年九月的事。

京都市里,每天都有尊攘浪人四处砍杀的血腥事件传出。负责京都一带治安的所司代为此大伤脑筋,已经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新选组的成立是隔年的事,也就是说,那时的治安已经恶劣到极点了)。

午后,刚下过一场急雨。大约临近黄昏六时左右,一名旅人打扮的魁梧大汉走进门来。他的腰间带着一把长剑,让人望而生畏。

武士只说了一句话。主人藤兵卫立刻将他请进八张塌塌米大的房间里,他就是这一家人引头期盼的客人。

“我已经收到贵藩的来信,”藤兵卫将手伏在塌塌米上,继续说道:“一切我们都已了解。这间别墅平时几乎没有人出入,请您尽管放心住下。”

武士微微点着头。

稍后,藤兵卫的叔母小里也在隔房和客人打过招呼后,为客人奉茶。虽然小里是藤兵卫的叔母,实际年龄却比藤兵卫小十岁。当她看到眼前这位客人时,心里不禁感到惊异。

??这位先生难道就是会津大人(松平容保)特别派来京都卧底的密探吗??

显然这位叫大庭恭平的会津藩士,给人的印象并不像密探吧!他的肌肤还是三十岁男人的红润色泽,有着一双浓眉。从连颊到下颚的地方,岁没有蓄满胡须,倒也须髯如戟。

瞧他的气度,该称得上是一位豪杰,就是不像个密探,尤其是那一口浓重的会津腔,怎么会让这种人干密探呢?

小里虽然心里纳闷,却仍然自我介绍道:“我叫小里,今后请多多指教!”接着又说:“我家主人藤兵卫和佳人,都住在二条高仓的家中。所以,这里的一切由我负责,如果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请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我是个乡巴佬,对京都的一切都还不习惯。”大庭身躯庞大,说这话时,却带着青涩与腼腆。

说到不习惯京都这件事,可不只有大庭一个人,包括他的主子,今年年底被任命为“京都守护职”,负责京都治安的松平容保,以及会津所有的藩兵都不习惯。

就像奥羽(编注:今青森、秋田一带)向来的骠悍风气一样,在德川家的亲藩之中,再也没有比得上二十三万石的会津藩更具有骨气的了。

这个会津武士团,在今年年底将进驻京都。

事情是这样的:

年初以来,从诸国流入京都的浪人,日益增多,尤其是萨、长、土三藩在京都的官邸,经常有他们出入的足迹。他们打着“天诛”的口号,诛杀亲幕派的官吏、学者和政客等人。这种现象愈演愈烈,最后竟连负责治安的所司代也感到招架无力。

为此事感到头痛的德川家,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案,就是筹组一个强大的军、警组织,并由亲藩中的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担任“京都守护职”。起初,容保因为担心自己会在青史上留下逆贼的污名,而坚持反对,可是,幕府派来的说客是政事总裁(编注:幕府于一八六二年新设之职位)松平庆永(春岳),这个人在京都也是深得人望,与前任大老井伊直弼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松平庆永亲自登门拜访容保位于江户的官邸。

维护天子的所在地??京都一带的治安??难道不是身为武人的首要任务吗?

在松平极力游说之下,容保不得不遵从。

然而,就在容保答应接下这分差事的同时,会津藩上下家臣无不感到心情沉痛。他们担心的是反尊王派的团队。万一浪人中的有志之士以及萨摩、长州、土佐等三藩倒向这个团体,日后与他们必定在京都展开浴血之战。

容保在最后下决定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像某歌中所云:“去也忧忧,不去也忧忧,左右为难,无从取舍……”并且当着三位家老的面前说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会津藩的君臣,都要有以京都为葬身之所的觉悟。”

而会津人不了解京都,就如容保在辞退的信上所写:“我藩地处东北偏僻地区,家臣们对于上园(京都)的风俗习惯,并不熟悉。”(而对京都人来说,迎接大批从东北涌来的士兵,这显然是从南北朝时期镇守府将军北田显家率领东北军进京以来首见的事了)

为此,容保命家老田中土佐为京都侦察团(成员包括野村左兵卫、小室金吾、外岛机兵卫、柴太一郎、柿泽勇记、宗像直太郎、大庭恭平)的指挥官,一行人先行出发,并对大庭恭平特别交代道:“你化名乔装成激进派浪人,混进浪人群中与他们打交道,再伺机侦察他们的活动。”

并吩咐大庭单独行动。进驻京都的会津兵,便在如此严密周到的计划中展开行动。包括这栋别墅也是。当初之所以会挑上釜师藤兵卫的别墅为窝藏大庭恭平的匿身处,也是因为藤兵卫的父亲生前曾经担任过会津藩的茶道和尚。直到现在,他们家和会津藩仍保持深厚的交谊。

“一切……”大庭向藤兵卫和小里说道:“请勿向别人透露我是会津藩士的身份,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德川幕府里的浪人,名叫一色鲶藏。”

“说你是江户人吗?”

“是的!幸亏我曾在江户拜师学过剑术,所以没有会津腔。”

??咦??

几乎是满口令人听不懂的会津腔,竟然说没有!这人未免天真过了头吧!居然对自己的江户口音这么自信满满。

??不过倒是个好人??

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小里心里对他怀有好感。

大庭的生活,也从这晚开始。

每天,他都像个大忙人似地忙进忙出。

他几乎天天进城,晚上,不到三更半夜不回家,有时甚至数日不归。

有一天晚上,小里为大庭折叠衣服时,发现在衣服的边缘上,有一滩血迹。她一惊,抬头问道:“这是~~血吗?”

“哦!血吗?”大庭故意装糊涂,倒看不出他还蛮会演戏的。

“经过木屋町时,有只野狗朝我猛吠,我把它杀了。虽然京都人脾气好,但是狗太凶了点。当然除了狗之外,还有更凶猛的。”

“你是指西国的浪人吗?”

“恩!”大庭恨恨的回答着。转口问小里:“小里小姐,你对他们有何想法呢?有好感吗?”

“怎么说好呢?”小里犹豫着。

确实,这些天诛浪人过分的嚣张,让人受不了。

可是,京都人对他们的感情却相当的复杂,有人认为籍着这些浪人在京都的活跃,京都说不定可以变成第二个江户,甚至,各国诸侯也都因此迁徙来京,而使京都成为一个繁华的城市呢!

“我不知道。”小里说完,低下头去。大庭却直盯着头儿低垂的小里说道:“小里小姐毕竟是京都人。就算敝藩藩主奉命驻留京都,我们会津人和你们京都人只怕是水火不容吧!”

“不!会津中将大人即将担任京都守护职的消息,早就传遍街头巷尾了,大家都兴奋地等待着呢!”这是事实。有关会津中将即将来临的消息,早教京都浪人们感到寝食难安了。

这是因为会津乃是雄踞东方的强藩,他们的藩兵受到长沼流的军事训练,个个都是骠悍勇猛的武士,而严格的藩风,更是受到大众的肯定。

让这样一个强藩,率军进驻京都,会是怎样的一个下场呢?

甚至有些公卿以此为由,在旁煽风点火,使得反对意见的声浪也为之高涨。

2、

入秋十月。

一色鲶藏的名字,终于在京都浪人间传播开来。

武艺高超,同时又是雄辩家(当然,是伪装的),并且曾经在京都的下河原、三本木、四条鸭川堤等地,分别斩杀提倡“软弱论”的浪士数名。这些,都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光荣经历。

最近,他也开始出入位于河原町的长州和土州的屋邸。

“一色鲶藏这个名字,以前倒不曾听过,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

对此感兴趣的是激进派浪士田中新兵卫。这个男人以锦小路的萨摩屋邸为根据地,和土佐的冈田以藏、肥后的河上彦斋齐名,同是幕末时期以“杀人魔”著称的刺客。

看来他对一色还颇感兴趣,甚至亲自到河原町的土州藩邸,向他的老友岛村卫吉(擅长镜心明智流的刀法,在文久三年土佐藩镇压勤王党的事件里,死于狱中)打听有关一色的事情。

“我也不太清楚,只晓得他在小藩的脱藩浪人间,倒是很得人缘。”

接着,岛村说起这个谜一样的东北大汉,当初是如何打进浪士团的一段小插曲,事情是这样的:

在佛光寺的后头,有一间叫雁之音的旅馆。

有一天,在它的屋檐下挂起一块招牌??会津藩临时住所。

这是比大庭稍晚数日上京里来的家老田中土佐以及京都侦察团一行人下榻的住所。这群人所负的任务与大庭不同,自然也就能光明正大的挂起招牌,出示大众。

果然,招牌才刚挂上不久,就有几名路过店门口的浪人望着牌子念道:“筷??子??藩。”(编注:当时,四处漂泊的浪人,大都未曾受过教育,像这样念错的,大有人在)

“这筷子藩在哪儿?从来没有听过啊!”

附近的人家看到这景象,便纠正他们,:“上头写的是‘会??津??藩’。”

一听到会津藩,浪人们的脸色全变了。

“就是守护职的会津藩吗?那正好,咱们就进去问个明白,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来意?”

才一会儿功夫,浪人们已经招来同志十数人,来势汹汹地要求会面。

事实上,家老田中也想了解这些尊攘浪人们的情况,便将他们请进二十张塌塌米大的底间里。

浪士们一坐下来,开口便是质问会津藩的立场,究竟是主张开国佐幕派?还是支持尊王攘夷派?对于浪士们咄咄逼人的质问,会津藩却一个个像牡蛎似的,闭不开口。这是因为事先已经受到藩主的指示,不宜随意发表政见。

然而,又不能一直闷不吭声,于是,田中土佐故意以浓厚的会津腔说道:“敝藩地处偏僻,对于国家局势究竟应该如何才是,实在不甚清楚。倒是很想籍这个机会,听听各位的高见,也可作为我们学习的参考。”

田中一直重复上面的话,可是却像是在对牛弹琴。

“咦?”

不清楚田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到底在说什么?”

终于,浪士里的备前浪人野吕久左卫门按耐不住,从腰间掏出短刀,一副极不耐烦的表情,将刀鞘频频敲击着塌塌米。

“无礼的家伙!”会津方面,个性急噪的小室金吾,也忍不住口出训言。

双方的争执,就因这句话挑起。

野吕立刻拾起大刀,一跃而起。

“有种到外面来!”

“谁怕你!”金吾也跟着站起。

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会津藩士全都起身而立,浪士团也各自手握着剑,双方形成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突然,像是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似地,一旁的纸门被唰地推开??

“各位,请冷静点!”

走进来的,正是大庭恭平。不用说,这当然是会津方面早就安排好的戏码。

只见大庭左手拿着铁制的大刀,说道:“鄙人是奥州白河藩脱藩浪人一色鲶藏,偶尔路过此地,正巧和各位下榻同一旅馆,不知道各位是否可以暂缓争吵呢?”

浪士们不禁被大庭从容的气势给慑服,一一退下。

“你是会津人吗?”

“我已经说过,我是奥州白河的浪人。”

大庭镇定的说道:“我和各位一样,都是忧国忧民,满腔热血的爱国志士,为了能一偿讨幕夙愿,不惜脱藩,千里迢迢来到京里。今天难逢有此机会,大家何不坐下来,共同商讨国家的大事呢?”

大庭安抚了众人的情绪后,随即展开了他恢弘的雄辩口才,问题直指核心,尤其是提到皇女和宫下嫁一事,引起京里志士们的愤慨时,大庭更是以掌击桌,义正辞严地喊出“斩三奸,屠两嫔”的论点。

不仅如此,他甚至把德川家说成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逆贼。所以,为了实行攘夷政策,非得推翻幕府不可。虽然明知是演戏,可是,对于效忠德川家的会津藩士来说,仍不免为大庭一番言论,感到心惊胆战,个个脸色发白。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色鲶藏。”岛村卫吉一口气说完。

“这样的人,实在没话说。”田中新兵卫兴奋地说着,他是个个性单纯的人。当时,同志之间对他的评语是:“新兵卫这个人,个性澹泊,却容易冲动。”情绪一旦冲动,便拔刀斩杀政敌。

田中新兵卫透过岛村的介绍,在河原町土州藩邸与“一色鲶藏”,也就是大庭恭平会面。这是文久二年十月中旬的事。

两人见了面。

新兵卫显然极为看重大庭,搭着他的肩膀说道:“你的气魄,和我简直是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今后,咱们俩合作,一起做事如何?”

所谓做事,指的当然是“天诛”这分工作。对新兵卫来说,只要结合他们两人的力量,一定可以将京里那些奸臣逆贼一个不留的斩杀殆尽。这也是新兵卫效忠朝廷,为天皇尽忠的模式。

那天,两个人在木屋町三条通的“丹虎”(武市半平太曾潜伏于此,指挥刺客团。此店现仍留存)痛饮一番后,走出店门时,天色已黑,天空也开始飘起细雨。

“接下来,找女人去吧!”

到先斗町,新兵卫说着,随后,露出些许委琐的表情问大庭:“你可曾抱过京女?”

“咦?”刚开始大庭听不懂他的话,新兵卫又重复了一遍。

“啊!我懂了,你是指京都的女人。”

一时间,小里的脸孔浮现在大庭的脑海里。小里这个女人,不管大庭多晚回去,她始终衣襟整齐,怀里带着散发淡雅清香的香囊,在大佛后院的别墅里,等待大庭的该来。她是个熟于茶道,深晓规矩的好女人。

“可是我……”

大庭干脆回答道:“我不和女人上床。”

“那不行!”新兵卫一脸认真地说道:“想了解京里地理环境,只要和京都的女人睡过觉,便可一清二楚。所以说,上床和工作是同一件事。甚至于,你还可以从它们口中得知公卿们的心态。再说,你是奥州人,我是萨州人,怎么说对京都还是有些忌惮,但是,只要和京都的女人睡上一觉,这些忌惮便全都烟消云散了。”(录注:真是个体贴的人啊)

“是吗?”大庭漫不经心的回答着。打在头上的雨点也开始变大。两人跑进了先斗町的狭隘巷道,只见一排红色的灯笼延伸开去,将这一带的黑夜,照得通亮。

“若想了解女人啊!”新兵卫为了躲雨,飞身窜入斜出的屋檐下,从一个屋檐接着另一个屋檐,像只行动敏捷的野猫,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嚷道:“就和杀人一样,必须亲手试过,才配称得上懂剑这种东西。”

??啊??

大庭突然停下脚步,注视着前方。

前方,是一间挂着“吉野屋”灯笼招牌的店。

这个时候,店门突然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彪形大汉,头上梳着诸大夫发式,身穿羽黑双面的外衣,下身是仙台平式的裤裙,在其腰间则插着黑色方鞘银柄的大小双刀。由于当时天色已暗,看得并不真切,但从他一身的打扮上,可以看出决非一般寻常武士。

田中新兵卫嚷着“杀了人才配称懂剑”时,正好与从店门里走出来的这位武士撞个满怀。

对方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惊赫,直觉判断是刺客袭击,也是自然不过的事。田中新兵卫奇妙的命运,就从这一刻开始。

这名武士显然是位高手,当新兵卫撞上来的那一瞬间,他已经亮出刀鞘,拔出大刀,朝新兵卫的心窝刺去,新兵卫在雨中虽然巧妙地躲过这一刀,却整个人摔在泥地上。

“看刀!”

对方抡起大刀,直劈而下,刀口充满腾腾杀气。新兵卫见势不妙,只好连滚带爬,毫无反手余力,一边却直嚷着:“你误会了,我不是有意冒犯你!”

虽然新兵卫拼命解释着,可惜对方压根儿听不懂他的萨摩腔。

武士卯足了全力,第二刀飞也似地砍去新兵卫裤管的一角。这时,新兵卫也顺着翻滚之际,拔出佩剑??

“等一下,我是萨摩藩的田中新兵卫。”

“……”武士犹豫了一下,听到对方报上姓名后,先前的那股冲劲,稍获缓和,他往前跨出一步:“纳命来!”

又是凌厉的一刀,新兵卫立刻蜷缩起身子,将萨摩名铁匠为他打造的二尺三寸长的佩剑“和泉守忠重”挡住对方的攻击。虽是勉强接下了这一刀,肩膀上还是被划开了一寸左右的伤痕。这是新兵卫出道以来,首次的失手。

武士准备再攻击时,一旁的大庭终于现身了。大庭抽出亮晃晃的利剑,双手持剑,挡在武士面前,说道:“且慢!”

一口浓重的会津腔。

“哦!你也是同伙的?”

“不,你误会了,请赶快收回你的刀。”

大庭简明扼要地解释过后,武士似懂非懂地转身离去。没多久,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的雨中。也许是他担心接下来不知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随后,从吉野屋那儿打听得到,原来,方才的那名武士是最近才受聘于姊小路少将公知的一流刀客,名叫吉村右京。

??姊小路少将??

大庭和新兵卫两人同时一惊。

说起这为姊小路少将,他和三条中纳言实美两人被誉为是激进派公卿的双璧。平时,身旁总是围绕着尊攘派的浪人。年纪约二十九岁,在朝廷中,堪称执牛耳的人物,不过,却也容易受到志士们的煽动。而对新兵卫等人来说,他的存在无疑如神明般被供奉着。吉村右京显然是这位公卿的保镖,今天所发生的事,一定也会传出去。

“田中君,大事不妙了。”大庭说着。新兵卫却只是呆坐在雨中,两眼无神。

“算了,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么样?我们回木屋町再去喝他一杯,而且,你的伤口也需要治疗。”

“没关系!”新兵卫回答着。突然,他反手一刀朝自己腹部戳去。大庭一惊,连忙伸手拦住。

“你千万别冲动啊!”

“放开手,让公卿身旁的剑客,像打野狗似地凌辱我这萨摩藩士,还挨了他三刀,你说,我还有什么脸回去藩邸呢?”

两人拉扯间,正好有顶轿子经过。大庭硬将新兵卫推进轿里,吩咐轿夫将人送至萨摩藩邸,便头也不回的离开现场。至于后来新兵卫是死是活?他是无心过问了。

当天晚上,大庭悄悄潜进位于佛光寺后头的会津藩邸,将事情的经过,禀报家老田中土佐。

“哦!太好了!”田中土佐眼睛一亮。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若能善加利用这件事,一定可以削去萨摩藩在朝廷里的势力。”

“的确!”大庭也如此认为,目前萨摩、长州、土佐三藩各自拥护亲近的公卿。而在京都里,甚至还出现“拟似政权”的现象。如果放任其发展,这些都将会演变成幕府的癌细胞,只要他们存在的一天,会津藩办起事来,就会碍手碍脚。

“大庭,这是个好机会。也许明天,姊小路就会向萨摩藩邸提出严重的抗议,而姊小路少将又是长州藩的傀儡,这么一来,长州与萨摩间的关系,一定会日渐恶化。”

“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这点,我会再请示主人。”

大庭恭平回到大佛院的别墅。

过了几天,大庭上街打听状况。似乎并不如田中土佐所预测的,大概是吉村并未向其主人姊小路公知报告那件事吧!

“你知道,”大庭向小里打听。“姊小路少将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你是指黑豆先生吗?”

黑豆是姊小路的外号,另一位公卿三条中纳言实美则是白豆。姊小路因为肤色黝黑而被称为黑豆,这不仅是没有口德的京都人如此称呼,就是长州藩士也不例外。例如:“下一次朝议时,让白豆如此说……黑豆如此说……”他们就是使用这些外号在暗通讯息。

少将不像一般的公卿,他从小就喜欢耀武扬威,听说剑艺还不错,至于高明到什么地步?就没人知道了。

“他的属下吉村,又是怎样的人物呢?”

“吉村?”小里显然没听过这号人物,不过,过了几天,她从公卿屋邸工作的下人口中,多少打听到一些。

“听说负责掌管一些庶务。”在武家来说,就是佣人。

近来,这些公卿们随着经济来源的好转,便纷纷假立一些名目,雇请剑客作为自己的贴身保镖。这吉村原是丹波的乡士,平时除了与主人交谈外,很少看他开口说话,更不与人打交道。至于他的剑术属于何派?剑艺如何?

“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男人,确实要得??

在先斗町的晚上,大庭恭平见识过。能将“杀人魔”田中新兵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他的剑法相当高超。”

“那可不!不过,还有个拿大刀的,听说更厉害呢!”

“拿大刀的?”

“是啊!他叫金轮勇。”

“他们还请了这等人物吗?”

公卿们由于萨摩、长州、土佐三藩的争相拉拢、献金,所以手头也愈来愈阔绰。这和数年前在并排的屋檐下贴纸牌(编注:以平假名为序,印有短歌或诗词的纸牌),勉强糊口的兼差日子相比,可真是天壤之别了。

金轮勇有个叫“仁王”的外号,他和吉村右京先后被聘雇为护卫剑士。平时,姊小路不管走到哪儿,两人总是随侍在侧。

3、

不久,江户方面带来了家老横山主税的亲笔信函,上头只写着:“再也没有比姊小路的事情,更令人满足了。大庭恭平应更加倍惕励精进。”

令人不解。

大庭想了一个晚上,翌日又来求见田中土佐。

“我想到一个主意。”大庭说着。

“请屏退其他的人。”

“好!”田中立刻示意左右们退下,问道:“什么事情呢?”

“暗杀姊小路。就这么回事。”

如果这件事能够一举成功,则京都政界将会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混乱。但话说回来,若能籍此削去萨摩、长州两藩盘踞在宫廷里的势力,那对会津藩将来入京后的政治立场,可是大有益处的。

只要能杀了姊小路公知,甚至再加上三条中纳言,让两个人同时毙命,则背后操纵这两个人的长州藩便无法再玩弄手段。如果能再费点功夫,利用萨摩藩士来做这件事,那么,原来就有嫌隙的萨摩、长州两藩,彼此的芥蒂会因此而更为加深,就是萨摩藩本身,也会受到所有公卿的排斥而失去在宫廷里的势力吧!

“这真是一石三鸟之计啊!”

“恩!那就得赶快禀报给江户方面。”

信使刻不容缓,即可动身出发。

捎回来的信上却写着:“等待大人进京。”

大庭遵照指示等待着。

文久二年十二月九日,松平容保率领会津藩士兵从江户和田仓门内的藩邸出发,同月二十四日已时上刻,大军开进京都,队伍一字排开,约有一里长。整齐肃穆的军容,好不庄严,果然是不同于其他诸侯的藩兵。

大庭恭平也混在两旁夹道的人群中,暗地里欢迎。京都的人,大都为幕府亲藩中最为强大的会津藩能担任京都守护职而感到兴奋。

会津肥后大人,担任京都守护职,

宫廷繁荣,公卿安心,

天下永太平。

甚至从那天起,在公共澡堂里,也开始流传起这样的歌谣。

当天晚上,大庭在大佛后院的寮房里,请小里为他备酒,一个人独自喝起闷酒来。

“现在一切都没有问题了!”支持会津藩的小里,打心底衷心说着。恭平却闭口不吭声,一副心事凝重的样子。

“你怎么啦?”

“没什么!”大庭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又再斟满。平常,只要两杯下肚,就会面红耳赤的大男人,这会儿已经是第七、八壶了,却仍一点醉意也没有。

“猿路口……”只见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着。突然,他抬起头问小里!

“我现在可是说了什么?”

小里为他换过酒壶。

??猿路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地方,只要是京都的人,没有人不知道的。它位于皇宫朔平门外,即使大白天,也很少有人在那儿走动。附近大都是下级公卿的屋邸。

“你刚才说猿路口。”

“我说了吗?”

“是的!”小里沉静的望着大庭,大庭却避开了她的眼神。

“今天上街观看容保先生所率领的大军后,信步逛到皇宫附近,正好在猿路口的地方碰到从皇宫里出来的姊小路少将……”

“姊小路公卿的屋邸大概就在那附近吧!倒是个冷清的地方。”

“是啊!”大庭思考着。沿着皇宫的外墙,在猿路口的地方,正好有条护城沟,这条护城沟给了大庭很好的灵感。

当初,连大庭自己做梦也没想过暗杀姊小路,可是,现在有了猿路口的这条护城沟,情况就不同了。若是能事先埋伏在城沟旁,等候退出朔平门外的姊小路公卿,要下手便轻松多了。

这条沟,可是关系着会津藩在京都里的政治地位。

剩下来的工作,就是等候上头的指示。

4、

袭击需要人手。

还好每天都有许多不知名的尊攘浪士来到京都,他们大都是小藩或乡士出身。不外想在京里有一番作为,而在萨摩、长州、土佐三藩之中,又没有认识的人为他们引荐,所以,充其量只能称之为“浪人”罢了。

大庭恭平经由曾在佛光寺引起骚动的备前浪人野吕久左卫门的从中撮合,将这些人组织了起来。

“为什么要将我们组织起来呢?”

“那当然需要!”大庭解释道:“我们都只是小藩出身,将来若是萨、长、土三藩募集义军时,大家七零八落的,如何加入他们的阵容?若是能事先将我们这些人集合起来,平时保持联系,就算三藩临时起义,我们也可以有纪律地加入并肩作战的行列啊!”

“原来如此!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这些浪人在木屋町三条通的“丹虎”正式结盟,时间是文久三年二月。

在这群人中,小有名气的,如江户浪人中也是国学者的诸冈节斋,其余的人,也非泛泛之辈(谨慎起见,兹列名单如下:伊予三轮田纲一郎、下总宫和田勇太郎、信州高松赵之助、因州仙石佐多男、石川一、陆奥长泽真古登、下总青柳健之助、京都百姓长尾郁三郎、小室利喜藏、江州中岛永吉等人。这些人下场悲惨,不是自杀、被杀,就是死在狱中,一直到大正年间才追封官位)。

大庭恭平虽然漂亮地把这些小藩结合起来,中途却有意料不到的发展。席间,信州人高松赵之助临时起意,说道:“为了庆祝我们这次的结盟,不如在京里干它一桩斩奸快事。”

不过,高松的提议实在奇妙,斩杀的对象不是活人,竟然是竖立在洛北等持院的足利将军三代(足利尊氏、义诠、义满)的木偶像。也就是说,将他们视为逆贼,割下头颅,挂在三条河原示众。

大家听了,都兴奋的击掌表示赞同,这种场面连大庭也无法控制。

??这么一来,岂不是适得其反吗??

大庭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率先领导“斩奸”工作。翌日二十三日,十几个人一起来到洛北等持院,取下木偶的头,悬挂在三条河原。深夜里,大庭恭平偷偷潜进会津藩在黑谷的大本营,将这一切呈报给上头。

家老横山主税、田中土佐均为此感到震惊。虽然被斩的不过是木雕像,可是,根据贴在三条大桥的制札场上,由高松赵之助所起草的斩奸文来看,分明影射德川将军也与木偶同罪。

“通通一网打尽!”

松平容保执意下令逮捕。二十六日,会津藩兵士在京里展开大肆搜捕,这些浪人大都在自家住所里被抓(因州浪人仙石佐多男则在捕吏面前,自杀身亡)。这是京都守护职对浪人们的首次出击。数月后,更增设守护职御预新选组,于是,整个京都顿时成为斩杀浪人的杀戮战场。

松平容保特别允许徒士身分的大庭恭平直接晋见。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褒奖他:“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但是,对大庭而言,这是当初他密告时所料想不到的结果。原来准备日后暗杀姊小路而招募的浪士团,却在一夕之间,一举被歼灭了。

“不过,要委屈你一点,你也得依罪入狱。”容保说着。这是因为若不逮捕一色鲶藏,也就是大庭恭平的话,反倒会惹人怀疑他就是泄密的元凶。

为此,大庭恭平和诸冈节斋一起被押送往信州上田的松平家,由家臣暂时看护。

然而,没过多久,大庭便从上田脱逃回京,仍然潜伏在大佛寺后院釜师藤兵卫的住处。当然,这一切都在容保的计划之中。

讨伐姊小路,这是大庭恭平报答主人的心愿。如果说,男人将生存的意义设定在工作上的话,那么,再也没有比斩杀朝廷权贵,掀起政界大波澜这项工作,更教人感到痛快淋漓了。

大庭恭平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回到京里,大庭马上又出现在木屋町三条通的“丹虎”酒店。意外的,碰上木偶事件中漏网的几位浪人也在一起饮酒。他们都为一色鲶藏能够平安归来感到庆幸。

“鲶藏的腰间,还残留着被绳索捆绑的痕迹呢!”诸藩志士为他大肆宣传着。

那天,大庭还从他们口中听到有关姊小路最近的一些奇怪传闻??少将背叛了尊王派,转投向公武合体(佐幕)论。

“这……这是真的吗?”大庭由于过分激动,握着石砚的手,不禁洒了一地的墨汁。

“事情的真相还在调查中,不过,听说是受到胜(即胜海舟,当时摄津神户村幕府海军操练所的长官)的蛊惑。”

姊小路在大庭潜回京都前,也就是文久三年四月,因公出差到摄津时,受到胜海舟热情的招待,并邀请他登上幕府的军舰“顺动丸”号参观。

实际上,胜这么做是有其用意的。对于这位年轻公卿受到尊攘派的拥戴,主张讨伐夷狄,反对开国的固旧保守观念,胜决定籍此机会,让他开开眼界。

姊小路在胜的劝诱下,登上了“顺动丸”号,船一驶出纪淡海峡,便遭到大风浪的袭击,姊小路在船上晕得七昏八素的,结果连舰炮操作也没见识到。

大人,那些夷狄既不会晕船,而且拥有像我们这样的军舰,多得不可胜数呢!胜海舟拐弯子这样威胁着。随后又送给姊小路一幅海上作战图和《撤兵答知机》的兵术书。

回到京里的姊小路,像女人着了梦魇似地,每天就在宫廷大臣的跟前,描述着洋式军舰的可怕与赫人威力。

有关他倒向开国论的说法,也就是从这时传出来。当时,主张开国论的,大都是佐幕派,而主张锁国闭关论的则是尊王派(孝明帝对外国的恐惧,几乎可以说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了)。

大庭恭平立刻前往拜访借住在东洞院蛸药师家中的田中新兵卫。

“田中君,这件事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管啊!”大庭恭平将手按在刀鞘上说着。

要是平时,新兵卫一定会说:“除掉他,永绝后患。”

可是,此刻的他却像中了邪似地,消沉得不发一言。

至于新兵卫为何如此消沉,至今仍是个谜。有人说他在祗园有了女人。另一种说法则是正月二十八日,新兵卫和同志一起突袭位于下立卖千本的贺川肇(亲幕派的公卿千种有文的管家)屋邸时,当着贺川的儿子,年仅十一岁的弁之丞面前,砍下他父亲的脑袋,当时的弁之丞因为惊吓过度,号哭不止。从那以后,新兵卫便一直郁郁寡欢。可能这两个都是原因吧!

“一色君,你若是个武士,就别再追问了。”

大庭硬将颓废不振的新兵卫带到木屋町的“丹虎”酒店。

“心情不好时,只有酒可以解愁。”

“丹虎”老板的女儿优子(土佐藩脱藩浪人吉村寅太郎的恋人)也在一旁频频劝酒,结果,新兵卫喝得烂醉如泥。随后,两人又沿着三条绳手往下走,准备再到鸭川河畔的“小川亭”继续痛饮一番。就在过桥的时候,新兵卫突然开口:“一色君??”

大庭恭平立刻接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害怕了。去年秋天,在先斗町的妓院前,由于失手,你险些丧命,我看你是畏惧姊小路共卿的贴身侍卫吉村右京吧!”

“什么?”新兵卫突然踢去木屐,抽出二尺三寸的佩剑“和泉守忠重”。

而大庭也向后退了一步,将二尺七寸长的剑高举过头,摆出迎战的姿势。他并没有醉。

新兵卫虽然已经醉了,却仍然一副萨摩风的“八双”架式,两腿岔开站立,剑尖朝天,一步步逼进过来。他的呼吸声短而急促。

大庭在心中默数新兵卫的喘息拍子。突然,新兵卫屏住气息,那瞬间,整个人已扑了上来,大庭不缓不急,恰好从上头将对方的剑势击出,再用刀背敲中对方的护手。

新兵卫的刀子被抛出后,匡??啷??一声掉在黑暗中,只见大庭恭平一屈身,随即转身向东边跑去。

手上,多了一支新兵卫的爱剑。

隔日,大庭将木偶事件中,漏网的其余六人集合起来。

“黑豆(姊小路卿)已经开始软化了,再这样下去,和他莫逆之交的白豆(三条卿),一定也会受其影响。我们只有趁这节骨眼,杀了他们两人,才能重新振作,一扫宫廷里的颓败之气。”

“说得有理!”这群人大都是有勇无谋,血气方刚之徒。他们当即展开行动,分配工作,搜集宫中的情报,得知后天的五月二十日,宫中将举行朝议,照最近的例子看来,朝议将颇为费时。

于是,大庭在前一天领着大伙儿先到皇宫四周勘察地形,一边走着,一边装做若无其事的说道:“公卿出了这个门之后,三条卿往南面梨木町的方向,而姊小路卿则是往北的反方向走。”

回到大佛后院,大庭开始重新分配人手。负责袭击三条卿的,埋伏在清和院门的角落处;而攻击姊小路卿的,则潜伏在猿路口的护城沟底。

“千万别掉以轻心。”大庭叮嘱过后,令众人散去,自己则吩咐小里准备酒菜。

??明天,就要决一死战了??

这晚,大庭对于自己视死如归的淡然心情,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一想到死后自己的名字仍不见经传,难免有些寂寞凄凉。打从他决定当个密探时,他的名字便教会津藩以脱藩的名义给削去了。

大庭前往会津藩邸,向家老横山主税简要说明有关明晚的行动,主税听完一惊,立刻向二条城的松平容保征求意见。没多久,传信的人回来,只说道:“话已传到。”虽然,容保没有作任何表示,但身为武士的人,仍应一死效之。恭平是这么被教育出来的,所以,他没有半点怀疑。

不过,容保确实得知这件事的证据是由横山主税那儿代传过来的五十两赏金。大庭将这些赏金分给了浪士们,只说是某藩所捐献。

浪士们也只当是萨摩、长州、土佐三藩中,任何一藩所赠,并未细加追问。这是因为,在“天诛”运动的期间,不管是哪一藩,都有出钱赞助的可能。

小里虽然也发现大庭这一天与平日不同,却未多问。她知道,此时这个男人的心事,不是她可以随意倾听的。对小里来说,她所无法一言概括的三百年的武士道精神,正凝聚在这张男人的脸上。

尽管小里所知有限,却也明白这样的表情,萨摩人也有。可能因为这两藩同处偏远,所以,仍然,保留着传统的武士道的精神吧!

翌日傍晚时,大庭一行人来到皇宫附近相国寺门前的小茶店。随着落日西沉,大伙儿三三两连,来到各自埋伏的预定地等候。

一组人在清和院的侧门。

大庭亲自率领的三人小组,则隐匿在猿路口的护城沟里。

这晚的天空,无星无月。

背后是皇宫围墙,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没问题吧!”大庭再次询问着众人。接着又吩咐道:“你们三人负责牵制金轮勇和吉村右京,姊小路公卿就交给我来应付??”

??来了??

大庭轻扯大家的袖子警告着。此刻,亥时的钟声刚响过不久。

只见黑暗中一行人。前头引路的人提着刻有家徽的箱形灯笼,灯笼里的火光一路摇晃着,照出最前方走着的姊小路公卿。他的右侧就是吉村右京,左侧是大刀金轮勇,身后,还紧随着几名扛行囊的小厮。一行五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接近时,吉村右京仿佛察觉到异状,立刻停下脚步。

“殿下??”

这一刻,大庭恭平已经从旁飞身窜出,朝着少将的前额一剑划过去。

??糟糕,失手了,如果再长四寸??

大概是这把刀还未顺手,大庭恭平立刻甩去新兵卫的“和泉守忠重”,抽出自己的佩刀。

少将的身影在黑暗中,左右晃动着,他拼命想逃,一双腿却不听使唤似的瘫痪了。

“金轮啊,快点拿刀来!”

这位金轮手拿着少将的大刀,闪来躲去,最后,竟然跟着提灯笼和背着行囊的小厮们,在一阵哭喊声中,逃得无影无踪了(后来,金轮勇隐藏在市区里,被町奉行逮捕。松平容保以“不顾主人安危,临阵脱逃”的罪名,在六角狱中,将他斩首)。

吉村右京则迥然不同,即使受到三名刺客的围攻,他仍然英勇地挥舞大刀。三名刺客虽然先后挂彩,幸好身上都穿着护甲,并未伤及要害(事件后,三人虽然受到朝廷赐银五枚,其后却都下落不明)。

就在这个时候,姊小路受到大庭拦腰一刀。黑暗里,虽然看不见对方,但是从刀子刺进骨里,反手抽出时,少将应势倒下,却是错不了的。若是当时少将挣扎着爬起,或许还有趁黑暗负伤逃脱的机会。只可惜他已经乱了方寸,竟然放声哭嚎,甚至徒手扑了过来,大庭屏息举起大刀,像砍萝卜似地,暗喝一声,从右往左一刀劈下,只听到啊??的一声,姊小路少将整个人倒了下去。

“退!”大庭命令着。

吉村将奄奄一息的少将背到距离府邸玄关大约五步远处时,少将只喊了两声,“枕头!枕头!”

当吉村将他放在玄关的木板上时,人已经气绝身亡了。

(再说到负责狙击三条中纳言的这一组,由于中纳言手下随从众多,结果是弃战而逃。)

这天晚上,虽然有萨摩藩的仁礼源之丞的证言证明:田中新兵卫确实和他一起在东洞院蛸药师家过夜。

可是,现场却留下了证物。

一柄宝刀,铭文“和泉守忠重”,长二尺三寸,宽一寸一分,刀背八分,黑色鲛皮刀鞘,铁制鞘柄,上头还刻有着“藤原”的印记。以及刀面为“英”,反面为“镇”的两个字。

一大早便赶往现场勘察的土州藩士那须信吾(伯爵田中光显的叔父,后来参加天诛组而遇害),一眼便识出。

“这正是田中的刀啊!”

随后,将萨摩藩邸御用刀师清助,请来验证:“没有错,确实是田中新兵卫的随身佩刀。”

因此,松平容保下令逮捕了新兵卫。

不过,为了避免与萨摩藩的正面冲突,逮捕状则由朝廷下达,町奉行再奉旨前往捉拿。

新兵卫也是个奇怪的人。

起先,对于奉行永井主水正的追问,矢口否认,直到对方问道:“这剑,你可认得?”

一见,正是自己的配刀时,新兵卫不再做任何的辩解。

“你还有什么话说?”町奉行永井主水正虽然在幕臣中以“能吏”出名,却不懂萨摩人的脾气。对萨摩人来说,再也没有比在众人面前,展示被人夺走的佩剑更为羞辱的事了。

这时的新兵卫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怎么样?”当永井再回到塌塌米上时,发现新兵卫已经蜷缩成一团,在他的腹部上,正插着一柄短刀。

“啊??”

永井一跃而起,就在同时,新兵卫又将插在小腹上的匕首抽出,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地点是西町奉行所的枪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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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就这样成了无头公案。

以后,大庭恭平也失去了踪影。有人说,在釜师藤兵卫的菩提寺旁的鸟边山的莲正寺里,有他的墓碑,直到现在还残留着。上头刻有“文久三年五月二十一日殆”的字样。

如果说这就是大庭的墓碑,那应该是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他便自杀身亡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自杀?只怕只有当时的会津人才会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