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性繁殖中,最简单的生命即细胞在成长到一定时候就开始了分裂。形成两个细胞核,一个生命就变成了两个。但是我们不能说是这两个中间的一个生命给予另一个以生命。两个新生命都同样是原先那个生命的产品。而原先那个已经消失了。我们可以说它死了,因为它不继续存在于任何一个新生命之中。它又不像那些有性繁殖的动物死亡时发生的那样分解腐烂,而只是不再存在。它不再存在,就断了连续性。它的连续性仅在于繁殖的某个点。有这样一个点,那时原先的一个变成了两个。而自从两个开始存在了,就又开始了非连续性。但是过渡就内含着两个之间的连续性。原先的那个死了,而它的死却是连续性的一个基本瞬间的表现。
乔治·巴塔耶,《性行为》(引言)
胚细胞是不死的,而体细胞只有一个有限的生命期。通过胚细胞的线索,今天的肌体可以与最古老的生命形态联系在一起,尽管其肌体已经死亡了。[……]胚细胞的早期分化——卵细胞和精子——是通过核分裂发生的。在这个时期,每个细胞含有两个染色体,在每个染色体分裂的时候,纵向劈成两个同样的部分,它们分离开,过渡到子细胞中。在一定数量的正常分裂之后,它们就要遇到两次特别分裂,在其中的一次染色体的数量分裂一半,这种分裂就叫做成熟分裂,或者减数分裂,与有丝分裂或者正常分裂相对立。[……]在精液细胞的成熟分裂前夕,再度出现细细的丝状染色体,它们在体积很大的细胞核内,有的像活扣,有的像小棍子。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沿长度排列,好像是融合了,但基因经验表明它们并没有融合。很可能在这个阶段,要么在卵子,要么在精子,要么在两者之中,双方完全对应的染色体进行碎片的交换。这个过程被称作crossing-over,[……]在成熟分裂中,无论是卵子还是精子的细胞都进行来自父母的染色体的再分配。
T. H.摩根,《胚胎学与遗传学》第三章
……我在那些背着安齐塞斯的埃涅阿斯当中,单独一人从这岸到了另一岸,同时憎恨着这些一辈子骑在他们的孩子身上的看不见的父母……
让—保罗·萨特,《词》
但是,一个细胞的成分,一种核酸是如何制造出细胞的另一种结构和功能截然不同的成分蛋白质的呢?Avery的发现可以如下方式表示:DNA=遗传信息,这是生物学的一次革命,[……]在细胞分裂之前,它先把自己的DNA的内容数量翻番,这样两个子细胞就包含着母细胞的两对基因物质,由两个一模一样的螺旋线构成的被“氢关联”给焊接到一起的DNA就提供了理想的复制模式。如果两个分开的线像拉锁的两条边一样分列,每条螺旋线都当作样板,以形成一种互补的螺旋,而这就是DNA,即基因的准确复制所保证了的。
厄尔奈斯特·博莱克,《生命的编码》
所有的一切都在将我们召唤向死亡,大自然就好像是对她给予我们的好处几乎感到嫉妒一样,经常向我们声明并且让我们表示她不能把她借给我们的这不多的物质长时间留给我们,这些物质不应当停留在同样的手中,它应当永久地处于流通之中:她需要它以用于别的形式,她讨还它以便制成别的作品。
波絮埃,《关于死亡的讲道》
不必绞尽脑汁地琢磨一个这种类型的机械人如何能够制作出比自己更大更复杂的其他机械人来。在这种情况下,要制作的对象之更大的规模和更高的复杂度就将反映在需要提供的指令I的更多更广之上。[……]因此,所有被A类机械人制作出来的机械人就都与其共享同一功能。它们都将有一个输入指令I的地方。[……]显然,指令I发挥的是近乎基因的功能。同样清楚的是B的机制完成基因材料的复制的基本行为,这显然是生命细胞繁殖的基本运行。
约翰·冯·纽曼,《机械人的制作和逻辑理论》
我认为,那些反复突出不可腐蚀性和不可变化性的人一味强调这些就是出于想活得更久的强烈愿望,而这是由于对于其死亡存在的恐惧。但他们并没有考虑到,如果人类都不死了,那也就轮不到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些人似乎应该遇到美杜莎的头,让它把他们变成碧玉或金刚塑像,变得比他们自己更完美无瑕。[……]毫无疑问,地球更完美,因为她是可以变化的,能变质的,即使她只是一堆石头,在更古老的时候是一整块极其坚硬完整的钻石。
伽利略,《两个最大体系之间的对话》,第一天
一、有丝分裂
……当我说“我爱得要死”的时候,Qfwfq接着说,指的是你们都不懂的什么东西,你们一说起爱,就想一定是爱上另外一个什么人,什么东西,什么鬼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而我在这里所爱上的是那边的什么,就是一种与关系生活相关的关系,而我跟你们说的是我从前,我跟谁都没有关系,那时只有一个细胞在那边,那就是我,仅此而已。现在我们并不观察那周围还有没有其他别的什么,这不重要,那时有一个细胞,它就是我,这一个东西就很多了,足以前进到填充了生命,我要说的就是这种丰满的感觉,这种丰满不是通过我所有的原生质,虽然原生质以巨大的比例生长,但还算不上什么出色,大家都知道细胞是充满了原生质的,否则你想让它充满什么东西呢,我说的是一种丰满的感觉,如果你们允许的话,充满的是加引号的精神的感觉,也就是知道那个细胞就是我,这个意识就是丰满的,而充满的就是这个意识,这是让你夜间无法入睡的事情,是让你情不自禁的事情,这就是我前面说到的“爱得要死”的情形。
我知道,你们现在一定会说什么爱上了一定是对自己的意识,而且也还要有对别人的意识等等之类的话,而我的回答则是谢谢,这点我也晓得,但是假如你们没有一点耐心,我再怎么努力给你们解释也都没有用,你们尤其应该忘掉一下你们现在爱的方式,也忘掉我自己现在爱的方式,如果允许的话,我推迟这种真情吐露,我爱上了,我说真情吐露,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对你们讲述我现在的一次爱,你们就该说我太唐突冒昧,而我当时只是一个单细胞有机体,我可以不加任何顾忌地讲话,或者说是客观地讲话,因为现在已然是泼出去的水,我也已经很老了,如果我还记得,我的记忆也足以让我头脚颠倒,如同那些说要客观地讲话,结果讲着讲着就主观了的人一样,我要给你们讲的是很难的,正是因为都是主观的,在那时的主观的,就是我所记忆的那点,足以让我头脚颠倒的事情,所以我所使用的表达方式缺点是与现在的不同搞混,而优点则是显示出共同之处。
首先我得说清楚,我所说的记忆很少,就是告诉你们如果我讲述中的某些部分比起其他部分展开得更少的话,那不意味着不重要,而只是因为我的记忆支持得不够,反正我记得更多的是我的爱情故事开始的阶段,几乎就是说前面的阶段,也就是说,对于爱情故事中最美好的部分,我的记忆模糊了,断线了,无法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有言在先地告诉你们要讲的是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的爱情故事,而是要澄清一个我不记得的事实,在某一点上是需要的,这样故事才是这个故事而不是别的故事,就是说,通常故事都是脑子里有的记忆,而我这里不记得的历史本身就成了故事。
所以,我说的是爱情故事的开始阶段,接下来可能再无数次重复和原先一样的开始阶段,这种重复是成倍的,或者最好说是成平方倍数的,是故事的幂数增长,故事总是一模一样的,但我这么说并不能肯定,我能推断其进程,就像你们能推断的一样,我指的是开始阶段,它在其他开始阶段之前,一个应该有的第一阶段,首先期望它是有的是合乎逻辑的,第二因为我记得很清楚,而我说的第一次不是绝对意义的第一次,你们愿意我指的是第一次,但却不是,我所说的是任何永远一样的开始阶段都可以说成是第一次,我所指的是我记得的第一次,而我记得的那次,意思就是那之前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至于绝对的第一次嘛,去它的吧,我不感兴趣!
那么我们就这么开始啦:有一个细胞,这个细胞是单细胞生物的细胞,这个单细胞生物就是我,而我知道这点,却不满意这点。到此为止,没有什么特别的。现在我们来在时间和空间中表现一下这种状态。时间流逝,我越来越喜欢有我,喜欢是我,我也越来越喜欢有时间,在时间中有我,也就是时间过着,我过着时间,时间过着我,也就是我喜欢成为时间的内容,喜欢我是时间的内容,而且是时间的容纳者,总之,是以我的存在来标志着时间的流逝,你们也应该承认这点,这时候就开始有了期待的意义,一种高兴的希望的期待,甚至是不耐烦的、快乐的急切的期待,一种年轻的激动的快乐的不耐烦,一种焦急,年轻的激动的焦急,而深处是痛苦的,承受不了的痛苦之压力的不耐烦的集合体。还要考虑到的是,存在就意味着在空间中,我其实就被盛在空间里,我虽然不了解周围包围着我的空间,但空间却是从四面八方都继续包围着我,这个现在我还不在乎去看看里面还有什么的空间,我自我封闭着,只管做自己的事,连伸到外面的鼻子也没有,连看外面世界的眼睛也没有,无从知晓外面有什么和没有什么,但是我有在空间里占据空间的意识,感到在空间里待着的舒适,我的原生质向各个方向生长着,不过,正如我刚说过的,我不想说这个数量和材质的事情,我想说的是一种满足感,在空间里做点什么的焦躁,有时间来体验在空间里的享受,有空间来度过时间流逝中的什么事情。
到此为止,我都是把时间和空间分开的,为的是让你们更理解我,或者说是我为了更能理解我应该让你们理解的东西,可是那个时代我也分不清这个那个的:就是我,在一个点上,一个时刻中,行吗?后来外部在我而言显得是个空洞,我可以占据另外一个点,一个时刻,一系列的点和时刻,总之,有了可以把我投影到还没有我的空间里去的潜力,就是我尚不了解的世界和未来之和的空洞,说是空洞是因为我还没有感知,作为想象力我还很差劲,作为思维层次我简直一塌糊涂,但是我对我之外还有这个不是我而可以是我的空洞感到高兴,因为这个我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词,我能够推论出来的唯一一个词是空洞,可以是我但那时不是我,而且说到底也从来就不是我,是对一个不是我的,至少在那时那点上还不是什么的什么东西的发现,是让我激情洋溢的发现,不对,是让我痛苦的,痛苦到眩晕的发现,那种一切都可能的空洞的眩晕,是其他地方其他时刻都可能的存在,原先对于我而言就是一切的补充,于是就冒出来我对于其他地方和其他时刻的爱意,否则我就变化,就空洞。
你们看,我说“爱上了”不是说爱上什么地方之外的东西,你们还会在那里打断我,并说“爱上了自己,呦,呦,爱上了自己”。我不听你们的也不让你们用那种表达方式就对了,你们看,“爱上”在那时候就是对于我之外的那种心如刀绞的激情,是为逃脱自我而痛苦的人的挣扎,我当时就在我爱得要死的时间和空间中滚动着。
要说清事情是怎么发展的,我就得提醒你们我是什么样的,是一滩生物质,好像一种中间有个核的肉球。现在不是为了让人感兴趣,在内核中我的生命非常强烈。从物质上说我是一个健壮蓬勃的个体,好的,这点还不足以引起人们的关注。我当时年轻,健康,力量在鼎盛期,但是也有我不想排除的其他糟糕的条件,有脆弱无力的细胞质,而这也可以表现为一大天资。对于我想要讲述的目的来说,重要的就是我的这个物质的生命反映到核力;我说物质的,不是因为存在着物质生命和其他生命之间的差异,而是为了让你们明白,物质生命在其内核中聚集着最大的敏感性和张力,乃至我能在自己乳白色的肉中待得安然自得,这个内核以其作为内核的方式参与这种细胞质的安然自得,也就是突显并加强缠绕纷乱的齿状花边及其周围的小斑点,我自我掩饰着内核里浓重的痛苦,而它不符合我外在的安然,致使我越是高兴做自己,我的内核就越是充满着强烈的不耐烦,我是什么,我渐渐成为什么都在内核里慢慢吸收、记录并积累在一个螺旋形蜿蜒的小蛇里,在它缠绕和解开的过程中,如果不是怕让你们以为内核具有与其他部分分开的或者对立的功能,就可以说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内核所知道的,但是如果说有一种灵活的有推动力的组织,其中可以做出很多差异来,那就是单细胞生命,可是我不想从反面意义上过分夸张,几乎让你们得出泼到那里的无机水滴的化学成分均质的概念,你们比我还清楚,在细胞内部有多少差别,在内核里也是一样的,我的内核里都是斑斑点点的,散落着细丝或小纺锤或小棍,这些细丝、小纺锤、小棍或者染色体都和我的某些特性有明确的关系。现在我可以试着讲出一个有点冒险的概念,并说我不过是这些细丝、小纺锤或小棍之和,这个概念可以立刻被他人批驳,事实是我就是我的全部,而不是我自己的一部分,但是可以换个说法,那些小棍就是我自己变成的小棍,然后可以再变成我。所以当我说内核的生命非常强烈,不是指这些小棍子在内核里面的噼噼啪啪,而是指知道有这些小棍子,还知道有不是小棍子能代表的其他东西的一个个体的神经系统,一个小棍子可以感觉到的那唯一的空洞。也就是朝着外面,朝着其他地方和其他时刻伸张的张力,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希望的状态。
关于这种希望的状态,最好还是说得更准确一些:当从一个满足的状态过渡到一种增加满足从而又即刻变得不满的状态时,就是希望的状态。不是说当缺少什么的时候就出现希望状态,如果缺少什么,就不用它而已,但是如果缺少的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少了它就意味着缺少了某些生命的功能,因此就很快朝着肯定要灭绝进展。我想说,在简单而纯粹的缺少状态上是不能产生出什么的,好的和坏的都产生不出来,只能是其他的缺少,直至生命的缺少,这是众所周知的不好不坏的条件。但是,据我所知,自然界里不存在简单而纯粹的缺少状态,缺少的状态总是和前面的满足状态相对立的,就是在满足状态上才能产生其他可生长的一切。希望的状态并不是说就需要有什么可以希望的,只是有了希望的状态才能有可希望的什么东西;这不是因为原先没有希望过什么,而是因为原先谁知道有什么啊!所以,一旦有了希望的状态,就正是什么东西开始存在了,什么东西如果一切都好的话,就将成为被希望的,但也可能还是什么东西而已,只要没有希望者,就足以使被希望者不再存在,比如我说的“爱得要死”的情况,就不知道会落个什么结局。那么,再回到我们原来那点上,我就说我的希望的状态就是简单地趋向于能够容纳什么东西或者容纳我自己的其他地方,其他时刻(我们说,或者另一个世界),或者是我自己与什么东西(或者是世界)的关系,或者是没有我自己的什么东西(或者世界)。
我发现,为了明确这点,我又回到用泛指的词说话了,又失去了前面用准确表达赢得的地盘,这是在爱情故事中经常发生的事情。我开始通过核子发生的情况,特别是核子的染色体发生的情况,意识到我自己在发生什么,通过它们决定了除了我自己和它们之外的一个空白的意识,通过它们我被迫要成为什么东西的痛苦意识,一种希望的状态,差点就可以移动的情况又马上变成了一种希望的冲动。这种希望的冲动说到底就是运动的希望,就好像是在不可以朝着什么位置移动,因为世界不存在,或者不知道存在着世界的时候所发生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移动的希望就导致做点什么,或者说做任何事情。但是,由于没有外部世界而不能做任何事情时,可以做的唯一的事情就靠很少的工具,那就是一种特殊的做事,就是说话。总之,我就开始说起话来;我的希望的状态,我的移动-希望-爱情的状态—移动—希望让我说起来,因为我能说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我自己,我就说起我自己来,也就是自我表达起来。我再说明确点,原来我说只要很少的工具并不是真的,因此我纠正一下:要说就要有一种语言,对不起,如果说它很少的话。我作为语言所拥有的就是那些被叫做染色体的小颗粒和小棍子,只要重复那些小颗粒和小棍子就能复制我自己,要知道,为了复制我自己,重复我的语言就是第一步,然后正如人们看到的,根本就不是重复。但是人们后来看到的要比当时看到的更好,因为如果我继续在其他明确的内部做明确,就无法走出来了。
真的,这里需要很小心地进行,才会不陷入不确切之中。这种我试图讲述的状况,还有我开始时说到的“爱上了”及对该词所指为何的解释,这一切都在我内核中反响,反映为染色体的数量和能量的扩大,它们快乐的翻番,因为每个染色体都在第二个染色体中重复着。说到内核,当然要有意识地只做一件事,这只是有点粗略的简化,尽管事情就真的如此,这不暗含着拥有双数的小棍子的意识,因为每个小棍子都有一个功能,为了各自都要回到自己的语言寓意上,一个词,事实上就是同一个词出现两次,这并不改变我自己,因为我就在于我所能支配的匹配或各种不同的词语的词汇表或者各种功能之中,我拥有双数的词的实事让人有了饱满的感觉,原来我叫做加入一段精神的插话,现在则看作是实事的影射,说到底都是物质的细丝和小棍子、小牙签,但并不因此而减低高兴和能动的程度。
至此我都记得非常清楚,因为内核的记忆,无论是有意识或是非意识的,都保留得更加突出。但是我说的那种张力,从长时间角度是传递给细胞质的。我就需要尽量向宽度上延伸,直到一种我没有过的神经的痉挛性僵直。于是细胞质就一个向另一个伸长,好像两端都想要逃离一样,成了一束颤抖着的纤维材料,比起内核来不多也不少。甚至要区分内核和细胞质还是困难的:内核好像是分解了,细胞质还是在那里,纤维纺锤体的中间僵直颤抖着,虽然没有散开,却都在一起围着中心打转,好像是做旋转木马。
说实话,我几乎没有发现核子的爆炸。我觉得我自己前所未有的全部是自我,同时又不再是我的全部,而这个我的全部是一个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我的地方。我有了一个被居住的感觉;不对,是自己居住的感觉;不对,是居住在一个被别人居住的我;还不对,我觉得是别人居住的被别人居住的地方。而我只是在当时才意识到的就是我当初没有看清楚我所说的翻番:那时那里我的染色体数量过多,都混杂在一起,因为一对对染色体都贴到了一块,我都实在搞不清楚了。或者说,面对无声的、未知的空白,我充满爱意地沉浸而去,就需要说些什么来再次确定我的存在,但是那个时刻要把我所支配的词整理成一个要说的话,表示我还是我,我的名字,我的新名字等,它们好像变得非常多,太多了。
我还记得一个事情:在这种混乱拥挤的状态中,我努力在对于安慰的徒劳寻找中,过渡到一种更平衡有序的拥挤,也就是使得染色体的全部匹配都是一边一个的,使得内核,也就是占据了爆炸了的内核位置的、纺锤体的旋转木马能在某个时刻呈现对称的、平滑的样子,几乎让自己的能量掌控未知的无声的空白的刺激,使原来只涉及单个的小棍子的翻番现在也包括了内核,也就是我继续还是一个唯一的内核,让它运行,尽管只是一个东西的漩涡在分裂成两个截然分开的漩涡。
这里需要明确,这种分离不是老的染色体在一头,新的在另一头的,因为我先前没有给你们解释,现在就要解释了,每个小棍子在增厚之后就顺着长度分裂,因此每个都一样旧,一样新。这点很重要,因为我前面用了重复这个动词,这也是大概起的,可以给人以错误的概念,以为会有一个原始的小棍子,一个复制的小棍子,而说这个动词就更出格了,因为关于说我自己的那个句子是我觉得特别合适的,出格是因为要讲到说,就得有一个说者,还有什么被说者,而当时的情况就不是这样的了。
总之,很难用确切的词语表明爱的心态状况的无限性,它就是一种对拥有一个空白的高兴的耐不住,就是一种对从空白中可能与我相逢的什么的预期渴望,就是因为还没有拥有让我预期渴望到耐不住的那一切的痛苦,就是觉得有潜在翻番和潜在拥有是我的什么东西的极端痛苦,想到我还被迫尚未得到它,因此潜在属于我的还潜在属于他人,就让我极端痛苦。我要忍受的痛苦,即潜在是我的东西还潜在是他人的,我所知道的而在别人却还是事实,这种渴望、嫉妒的痛苦是一种充满的状态,直至让人认为爱上就只是痛苦,也就是渴望的耐不住不过是嫉妒的失望,耐不住引发的骚动只不过是失望的骚动,在自己内心里越扣越紧,越来越失望,使得每个失望的粒子都一分为二,并和同类粒子对称,而且趋于走出自己的状态,进入另外一种可能更糟糕但能破坏和折磨这个状态的新状态。
在这种纠结中,两个漩涡之间形成了一个间隙,而这个时刻我的分裂状态就开始明确了,从一开始是一种意识的岔开,好像是一种存在的斜眼,就是我自己的存在,因为不只是内核涉及到了这个现象,你们知道了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内核的小棍子发生的一切,就是指我的物质的纺锤形身体在那些小棍子控制下的对外伸展。我的生物质的纤维也在朝着两个反方向集中,中间变细,直到我显得有两个一样的身体,一边一个,中间用一个细细的瓶颈连着,细到好像变成了线形体,而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多数的意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已经太晚了,我感觉到了我自己的复数性,作为自己形象的复数,也注定是在世界上的复数,就有了是世界的一个部分的感觉,迷失在成员无数的世界里的感觉,还有是我的强烈感觉,我说是感觉,而不是意识,因为如果我们约定在内核里我感觉到的叫做意识,那么现在内核成了两个,各自扯开了彼此连接的最后几根纤维,已经各自传递,为它们自己而传递,而为我的传递还是各自独立的,以重复的方式,传递我的意识,几乎是结结巴巴的意识,扯断了记忆的纤维。
我说“是我”的感觉不再来自内核,而是来自在中间那里被扼制、撕扯的那点原生质,还是觉得作为丰满的线形体的高端,看到从我的单数的原始持续性呈发射性发出的复数世界的多样性而感到狂喜。同时,我发现我的走出自我是一条不归之路,没有再还原成我的可能,现在我发现正在丢掉而不能还原的那个我,于是就有了胜利的焦虑,因为生命已经到了别的地方,已经是不再重叠的他人细胞的记忆在闪烁,在建立新的细胞的关系,和新生的自我与他人的关系。
后来的一切都在成倍增长的破碎的记忆中遗失了,就像在有了死亡而没有记忆的个体世界里复制和繁衍着,但是在开始之前的瞬间我就明白后来要发生什么,知道未来或者现在或那时已经发生的,或者令人失望地将要发生的环节的连结,我明白这种上升和走出自我就是出生与死亡的循环,要从扼制和破碎变成不对称的细胞的共同渗透和混杂,这些细胞通过百万的二次幂的二次幂的生死之爱而重复着信息之和,我看到了我的生死之爱回到了寻找原始的或者最终的焊点,所有的讲述我爱情的故事中不准确的那些词都变成准确的了,尽管它们的意思还是原先的准确之意,在性的和个体的及种群的森林中点燃着爱意,令人眩晕的空白被种群和个体的以及性的形式所填充,虽然总是在重复着我自身的撕扯,上升和走出自我,上升和走出自我,做不可能的事情的狂热,导致说着不可能的事情,而这种说不可能之事就导致说自己,尽管当自己将要分裂成一个说自己的自己和一个被说的自己,一个说自己而且肯定要死去的自己,一个被说的有时有生存风险的自己,一个多细胞的自己和细胞中保持着重复着我们字典里的秘密词汇的唯一的自己,一个单细胞的和无数个多重的能够与无数个细胞混淆的自己,只有在遇到词汇互补的细胞时,也就是另一个对称的自己时,才试图继续那持续的破碎的故事,但是如果碰不到也没关系,甚至在我要说的根本就没有预计到要相逢的情况下,甚至从一开始就力图避免发生的情况下也会试图继续那持续的、破碎的故事,因为重要的是,在开始阶段甚至是之前的阶段重复开始的阶段甚至是之前的阶段,遇到最好是爱上的和注定会死亡的自己,重要的是在撕扯自己的时候感觉到过去与未来结合的闪烁,这样的我在被我自己撕扯之中,就是我现在要结束的讲述中,看到了找到每个爱上的对方所要发生的事情,在今天也许是未来也许是过去,但肯定是当代的最后一个单细胞及其内含的最后一个瞬间,我看到了从另外一个地方和另外一个时间的空洞中走来的我,有名有姓,有地址,有红色外衣,黑色短靴,梳着刘海,长着雀斑:Priscilla Langwood,chez Madame Lebras,cent-quantre-vingt-treize Rue Vaugirard,Paris quinzi`eme.[3]
二、成熟分裂
要讲述事情是怎么样的,就意味着得从头说起,尽管要涉及到在历史中的某一点上,在这个点,人物是多细胞的组织。例如,我和普利希拉关系的故事,先得好好定义当我说“我”时指的什么和当我说普利希拉时指的什么,然后再转到确立“这些关系是什么”,这样才能开始。那么,我会说普利希拉是和我同类但不同性别的个体,是个多细胞的个体,正如我现在的样子。可是说这些还等于什么也没说,因为我得明确说明对于一个多细胞的个体,它被认为是一个大约五十万亿个相互之间差异很大的细胞的集合体,但由于在每个个体的每个细胞里的染色体中同样的某些酸链,以及决定这些细胞的蛋白质的不同进程的酸,使得个体能够与众不同。
因此,讲述我和普利希拉的故事,就意味着首先定义在我的蛋白质和普利希拉的蛋白质之间建立的关系,这些蛋白质无论是分开的还是一起的,都被我和她的核酸链控制着,而它们都在我的和她的各自的细胞中排成同样的系列。所以,讲述我们的故事要比讲一个单细胞的故事复杂得多,不仅仅因为对关系的描述要考虑在同一时间发生的许多事情,更重要的是因为在明确这涉及到什么关系之前有必要明确谁和谁有关系。甚至,细想想,定义我们关系的类型并不像感觉的那样重要,因为说我们有思想上的关系,或者说我们有肉体上的关系,并没有什么改变,因为思想上的关系就是关于几十亿被称为神经元的特殊细胞,不过这些神经元通过收集其他的大量细胞的刺激发挥着功能,这些细胞多到可以说是所有几万亿个大量的组织细胞,而这和我们谈论肉体关系的时候是一样的。
说很难确立谁和谁有关系,是因为我们要首先排除掉一个经常在讲话中出现的问题:就是说,有时,我不再是我自己,普利希拉也不再是她自己,因为,比如通过消化或者把氧气固定在血液里的呼吸作用,蛋白质分子在我们细胞里持续更新。这种推理会把人完全带入歧途,因为细胞在更新是真的,但是它们在自我更新的时候继续遵循着它们之前的既定计划。因此,从这种意义上,可以很肯定地认为,我继续是我自己,普利希拉还是普利希拉。总之,问题不在于此,但解决它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有助于使我们明白事情不是看似的那样简单,才能慢慢地理解它们有多么复杂。
所以,当我说我,或是我说普利希拉,我是什么意思呢?我指的是我的细胞和她的细胞所具有的特殊形态,这种特殊形态为的是与一个特别的遗传基因环境保持一个特殊的关系,从一开始,这种遗传基因的存在,似乎就是专门为了使我的细胞是我的,而普利希拉的细胞是她的。进一步说,我们看到的没有什么是特意存在的,也没有任何人植入任何东西,我和普利希拉究竟是怎么样的与任何人都无关紧要。遗传基因所做的只不过就是把传递给他的继续传下去,至于他是怎么接受的却并不重要。但是,现在我们仅限于回答加引号的我和加引号的普利希拉是不是我们的加引号的遗传基因,或者是我们加引号的形式。我说的形式,既指看得见的,也指看不见的,也就是普利希拉所存在的一切形式,实际上,她适合品红或是橙色,她皮肤所散发的香气并不只是因为她天生的腺体结构适于散发那种香气,也还因为她生活中所吃的东西,她所使用的香皂和她所谓的文化,她走路和坐着的方式,同时也是来自她在自己居住的城市、房子和道路间的一举一动,所有这一切,还有她记忆中的事情,哪怕也许只是在电影院里看见过一次的,还包括她已经遗忘的,但却被记录在神经末梢的某处的那些有关她从小心理所受的创伤的事情。
现在,无论是能观察到的外在还是观察不到的基因遗传,我和普利希拉都有着同样的特征——我们两个的共同点,或是环境,或是物种——还有一些确定我们之间差异的因素。那么,就会开始提出这个问题:我和普利希拉的关系是仅仅一些不同因素的关系吗?因为这些不同点会造成一方或另一方忽略我们相同的部分,即如果对于“普利希拉”必须理解为“普利希拉与她所在的物种里其他成员所不同的特殊性”,亦或是共同元素之间的关系,然而必须看到关于这些对于物种或对于环境或对于我们两个是相同的而又有别于同一物种的其余个体,甚至比其他同类更漂亮的共同点。
仔细想来,性别相反的个体进入一种特殊的关系,不是我们决定的,而是物种决定的,甚至不是物种而是动物的条件决定,甚至是有着不同性别差异的动植物的条件决定的。现在,当我选择了普利希拉,为了和她建立一种关系,我现在仍不知道那关系是什么。而普利希拉也承认是她选择了我,并且在最后一刻也没有改变主意。谁都不知道是哪个先作出了选择,也不知道在我之前有多少个“我”会相信这是我所以为的我,有多少个普利希拉之前的普利希拉,而我相信我正在朝她奔跑。
总之,问题的表述,越想简单化,越是重新变得复杂:我,存在于按一定方式组成的一定数量的氨基酸,这个“我”一旦形成,便知道,在这些分子的内部,已经预见了一切可能存在的关系;此外的所有可能的关系,都被排除在外,实质上,是某些酶在阻滞其他关系发展的进程。因此,可以说,所有的可能性,就如同已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也包括那些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可能性。从我就是我的那一刻开始,游戏就终结了,我只有有限的可能性,仅此足矣,我是已经自我封闭的,那些发生在计划外的事对我来说,只有被转化为我的核酸早就预料到的运行时,才对我有意义,引发我的分子计划的变更。除此之外,我没有和将不会有和任何他物的任何关系。普利希拉也是;我指的是真正的普利希拉,这个小可怜。如果在我和她的周围有些看似彼此有联系的其他东西,那也是与我们无关的:事实上对于我和她,都不会有任何本质上的影响。
所以情况并不喜人:不是因为我期望从由一种酸和四种基本物质操控的二十来种氨基酸在我每个细胞四十六个染色体中的排列的特殊安置而变得拥有一种更为复杂的个体特征;而是因为在我每个细胞中的这种重复的个体特征只在说法上是我自己的,其实那四十六个染色体,二十三个来自我爸爸,二十三个来自我妈妈,也就是说我以所有的细胞继续随身带着我的父母,并永不能从这种负担中脱身。
父母最初要求我所成为的就是这个我,不是其他。在父母的指令中包含了父母的父母的指令,它们从一个永无终结的、绝对服从的链条上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所以我想说的故事,不仅无法说,甚至是无法经历的,因为她已经全在那里了,包含在一个无法讲述的过去中,而这个过去又包含在它自己的过去中,在如此多的个体的过去之中,以至于无人知晓到哪一刻才是物种及其存在之前的过去,一个所有个体的过去都要参照的普遍的过去,但一经回顾却发现它并不存在,因为如果不以众多个例形态为基础,比如我和普利希拉即将成为的那样,也就不会发生任何个体或普遍的过去。
我们每一个个体真正是一并拥有的,就是过去;我们是及我们拥有的一切,是一些屡试不爽的可能性和一些准备好还要反复发生的尝试的目录。不存在一种现在,我们盲目地着手于外面和以后的事情,同时用我们所制造的一如往常的材料来发展着一个确定的计划。我们不趋向任何虚无的未来,也没有什么要等待,我们封闭在一段记忆的齿轮之间,这记忆工作,就是记忆的本身。现在让我和普利希拉去相互寻求的,不是一种朝向以后的推动力,而是通过我们来完成的过去的最后的行为。
普利希拉,永别了,相遇和相拥无济于事,我们保持遥远的距离,或者相近只有此生一次,也就是说,我们是无法接近的。
分离,从一开始我们已经不可能相遇。我们不是生于融合,而是产生于不同躯体的贴近。两个相互靠近的细胞,一个懒懒的,肉乎乎的,另一个只是一个大脑袋和一个尖细的尾巴。他们是卵子和精子。他们带着一点犹豫去尝试,然后用他们各自的速度冲着赶着去相会。精子一头钻进了卵子,尾巴留在外面,充满了细胞核的脑袋射向卵子的细胞。两个细胞成了碎片,谁知道,他们期待着的是融合、混杂,还是彼此的交换。而原来一个细胞核或另一个细胞核里面的信息,包括空白的间隔线,都重新一个接一个地排列在新的细胞核里,被印得密密麻麻。而两个细胞核里原有的所有信息都彼此独立,完整地存在于此。总之,任何一个细胞核都不会在另一个细胞核中失去自我,谁都既没有给予也没有接受什么;两个细胞合成一个细胞,被包裹在一起,但开始时它们还是原原本本的样子:它们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有点失望。与此同时,这个双核开始一系列的复制,并将父母双方合并的信息复制到每一个子细胞中,这个过程不仅使这种结合成为永恒,也还使得分隔每一对成功匹配的两个个体间无法填补的距离、失败、空白都永远留存。
当然,在每个争议点,我们的这些细胞都只听从父母中一方的命令,这样就可以不受另一方命令所支配;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期望外在表现出来的形态,与带给我们每个细胞内的复制信息的秘密程序相比,并不重要,在这个程序中,父母之间矛盾的指令继续相互对抗。真正重要的是这个父母双方不可调和的冲突,这种冲突是每个细胞核自身携带的,一方不得不带着怨恨向另一方妥协,强势的一方仍会让人感受到其作为强者更强的胜利。因此,这些决定我内在和外在的因素,其实它们不是从父母双方接收到的信息总和或平均值,而是在细胞深处被否定的指令,被潜在的不同的指令相抵消,被“也许另一个指令更好的”的疑惑所逐渐削减。
现在我迅速地说了这些话,但这是一个在原子核内,在性器官的深处的复杂的过程,一个由相互有点揉皱的阶段构成的系列,但人不可以从这个系列向后转。起初,来自母亲和父亲的成对信息一直是分离的,它们似乎记得自己是成对的,便两两结合了,许多细微的纤维絮交织缠绕在一起;我想给自己在外部配对的想法使得我自己内部配对,在构成我身体的材料末端的根部,我内部所具有的最初的一对信息相互配对,这最初的一对既是来自在我之前的父母的,也是源于地球上动植物第一次配对的信息,这样,一个模糊神秘的细胞的细胞核中的四十六条染色体两两结合,尽管它们没有停止长久以来的分歧,还是立即试图摆脱对方,但是在一些着丝点上仍相互连接着,以致最终它们撕扯着,得以相互分离——因为此时,分离的机制主导着整个细胞,细胞组织伸展着——每条染色体都变化了,由原来分属不同个体的部分组成,远离开此时也变化了的对方,各自带相互交换的部分,两个细胞相互分离,每个有二十三条各不相同的染色体,这些染色体也与母细胞中的不同,在下次分裂后,将会有四个完全不同的细胞,每个都会有二十三条染色体,它们是来自父母的,甚至是来自祖祖辈辈的染色体的混合。
就这样,过去的相遇最终不会在他们认为能相遇的现在发生,这样,过去的后来者不会在他的现在中经历他的过去。我们认为已朝着我们的婚礼走去,但是那仍然是通过我们的等待和愿望完成的爸爸妈妈们的婚礼。这对我们来说,就像是我们的幸福也许只是别人经历中的幸福,就在那我们认为已经开启我们自己幸福的地方结束了。
但是我们有一个美好的经历,普利希拉,为了使我们相遇并且相互追寻。过去通过盲目的冷漠支配着我们,一旦移动了那些自身的和我们的记忆碎片,我们不在乎最终是如何消耗掉它们的。我们仅仅是标本,外壳,通过我们相遇的过去已经成为另一段经历的一部分,之后的经历:相遇总是发生在我们之前或者之后,因为意外、风险以及不可能的事,这些新元素既对我们的相遇起着作用,又阻止着我们。
我们就这样活着,我们并不自由,但又被自由所围绕,这样被各种可能的结合这股持续不断的浪潮推动着前行,使过去的光晕穿越时空,带入未来。原始的大海只不过是一些分子链的细胞液,其间隙中穿梭着环绕着它的并且产生新组合的相同或不同的信息。这样,古老的潮汐便随着月亮的运动时不时在我和普利希拉体内产生;于是,性别作为对此种古老调节的回应而产生,这种调节规定了爱情的季节与年龄,且对其加以补充和附注,有时还会陷入固执、强迫和罪恶之中。
总之,我和普利希拉只不过是来自过去的那些信息相遇的场所而已,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它们之间的信息,而且还有回应这些信息而产生的信息。由于不同的因素和分子是以不同的方式来回应的(这种不同或是微小到无法感知的,或是大到无法衡量的),这样,信息就依接受它的世界和对它的表达的不同而不再是之前的那些信息了,或者说,为了使它们一样,而不得不加以改变。于是可以说,这些信息不再是信息,过往不再,存在的只有改变过去的无数个将来,这些将来为过去创造了一种形式。
我想讲述的故事是两个不存在个体的相遇,因为这两个个体只能根据过去或是将来而界定,这个过去和将来的事实是被互相质疑的。或者说是一个不可与讲述那些存在以外所有之事分得开的故事,也就是讲述那些不存在的和因为不存在而使存在之物存在的故事。我们可以说的就是,在某些点上和某些时刻,我们个体存在的空的间隔被一种持续的波浪掠过,这些波浪更新我们分子的结合,使其复杂化或被删除,这就足以让我们确信,在活细胞的空间和时间分配上,某个个体是“我”,某个个体是“普利希拉”,还让我们确信,发生或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某事将我们直接地——我敢说——幸福地完全地卷入其中。这就足够了,普利希拉,为了让我高兴,我伸长脖子贴到你的脖子上,我轻轻地咬一口你的黄色绒毛,你张开鼻孔,露出牙齿,跪在沙地上,把驼峰降到我胸脯的高度,为了让我靠在那里,从后面用后爪用力推你;你记得吗,绿洲上的晚霞是多么的柔美,当穿越沙漠的商队解散休息,给我们松开驼鞍时,我们骆驼突然感到无比轻松,你一跃而起奔跑而去,我呢,则小跑着在一片棕榈林中追上了你。
三、死亡
我们经历过的风险就是生存:一直生存下去。继续的威胁从一开始就压在了任何偶然开始的人的身上。覆盖地球的地壳是流动的:众多水珠中的一滴变得稠密,成长起来,一点一点地吸收周围的物质,成为一个凝胶状的水珠孤岛,它时而紧缩时而扩散,在每一次跳动中占据更大的空间,它是一粒在海洋里扩展支流的水珠大陆,它使两极凝固,在赤道上用黏液接成它绿色的海岸线,如果不及时停下来的话,就会并成一个球。它注定是一颗活着的水珠,唯独它一直是不变的,在时间和空间上延续着,一个粘在地球核上的球,一个包括着我们所有人生命所需物质的浆液,因为我们都被锁定在这颗水珠中了,它既不会让我们生,也不会让我们死,这样生命就将是它的,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
幸好它碎了。每一个碎片都是以某种顺序安排的分子链,并仅仅是为了有个顺序,在杂乱无章的物质间漂浮着就够了,这样,它们就在其他排列成行的分子链旁边,以相同的方式形成。每一个链都在其自身扩展其秩序,也就是说它自己多次复制,而复制品也总是处于那种几何的形态的。所有相同的有生命的水晶溶液覆盖着地表,它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出生和死亡,过着非持续而又永恒的生活,在破碎的时间和空间里总是与它自身一致。每一种其他形式都被永远排除在外,而我们也是如此。
到了凑够细胞复制的材料之时,每个分子链便开始把这些材料作为一个储备物置于自身周围,把所有对其有用的物质保存在某种包里。这个细胞在生长,直至成长到某一时刻,细胞一分为二,而后这两个细胞又分裂成四个,八个,十六个;增加的细胞没有自顾自地游动,相反,它们一个粘着一个,就像一些菌落、长凳和珊瑚虫一样。世界被一片海绵的森林覆盖了:每一块海绵都以一种空实相间的网状物复制着自身的细胞,这种网状物扩大着它的链环,并随着海流的波动而起伏波动。每一个细胞都只为自身而活,所有的细胞一生都生存在一起。在滴水成冰的严冬,海绵的组织体会撕裂,但新生的细胞在那儿存留了下来,并重新开始分裂,然后在春天复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海绵来。现在还差一点儿就结束游戏了:一定数量的永恒的海绵将拥有整个世界;海洋会被它们的气孔饮尽,在它们密集的隧道里流动;将永世存活的是海绵,而非徒劳地等待着被他们传宗接代的我们。
在海底奇形怪状的集块岩和冒出水面的陆地表面的黏稠淤泥中,并非所有细胞都是重叠着继续生长的:每每会有一群落脱离开,漂浮,飞动着,落到更远的地方,在那里重新开始分裂繁衍,复制着它们启程时的海绵、珊瑚虫或者菌类。现在时间在周期性重复着,阶段交替,但总是一样的。淤泥中到处都有随风散落的孢子,有点像生命短暂的丝菌体那样成长,等到新的孢子成熟了,它们也就死去。生命体内部出现了大分化:尚不懂得死亡的菌类只能存活一天,然后又在一天内重生,而传递复制命令的部分和执行该命令的部分之间出现了不可弥合的变异。
一场规模不小的战斗已经打响,一边是那些已经存在并希望永生的,一边是我们这些不存在但希望存在的。那些已经存在的由于害怕偶然的错误会开启异化的大门,便加强了控制的手段:如果复制指令在两条信息的异同比较中发现了错误,那么传递中的错误会很容易被消除。这样一来,阶段的更替会更加复杂:紧贴在海底的珊瑚虫末梢与漂浮在水中央的透明水母黏附在一起;由此展开水母之间的爱情,而珊瑚虫则在这短暂的游戏和奢侈的存续中证实了自己的永生。在陆地上,奇形怪状的植物展开扇形的枝叶,铺开苔藓的地毯,弯曲的枝条上盛开着雌雄共体的花朵;于是它们希望只牺牲掉自身微小而隐蔽的部分,但如今信息错综复杂的游戏侵入了世界:还不存在的我们会如洪水泛滥般涌入缺口。
海洋被随波起伏的卵子覆盖;被激起的波浪让它们与大量精子结合。每一个从受精卵里破壳而出的浮游生物都是曾经漂浮至此的两个生物的复制品,而非一个生物的复制品。不再是二者中的一个,而是第三个;也就是说,前两个生命第一次死亡,第三个生命第一次出现。
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庞大的细胞机制里,所有的组合与消解反应都在物种内部完成,原有的持续性才得以运行;但是组合与组合之间的空隙被会死亡的、有性别的不同个体所填补。
他们说,没有死亡的生命的危险已经被避免,被永远地避免了。不是因为从冒泡的沼泽的淤泥中不能重新浮现不可分裂的生命的第一个凝块,而是由于现在在周围的是我们,尤其是我们中那些通过微生物和细菌运作的,它们随时准备扑上去并吞食它们。不是由于病毒链不能持续正确地重复他们的结晶状序列,而是因为这仅仅会发生在我们的身体和组织内部,我们这些更复杂的动植物的体内,即:外部世界被囊入短暂易逝的世界中,它们对死亡的免疫却保证了我们死亡的条件,我们依然能够在珊瑚和海葵的深度游泳,在原始森林的树枝下面的蕨类和苔藓中漫步,但现在有性繁殖已经以某种方式进入最古老的物种循环,魔法被打破,永恒已死亡,似乎没有谁还想放弃性别,尽管它所轮到的只是性别的一小部分,为了再得到它自己生命的永无止境的重复。
现在,胜利者是我们,不持续的生命体。战败的森林和沼泽仍然存在于我们周围;我们刚刚在稠密的红树根中用大砍刀砍出一个突破口;终于在我们头上扩展出一片自由的天空;我们用手护着刺眼的阳光,抬眼望去,在我们的上方延伸着另外一片屋顶,(这是)我们不断分泌出的语言形成的一个外壳。刚刚走出原始材质的持续性,我们就被连接到一个结缔组织中,它充斥在我们的不连续的间歇之间,在我们的死亡和出生之间,是一个符号、清晰的声音、表意的文字、词素、数字、打孔器、磁带、文身的集合体,是一种能够包括社会、亲属、机构、商品、广告牌、固体汽油炸弹关系的沟通交流的体系。也就是说,所有这些都是广义的语言。危险仍未结束,我们还在预警状态,在树木落叶的森林里。如同一块地壳的复制品,顶盖在我们的头顶上焊接,如果我们不在其中找到正确的一点去击破它,防止它自身永恒的复制,这就会成为一块有害的包裹物,一个监狱。
罩在我们头顶上的天花板就是一个突出的钢铁齿轮;好像是在一架机器的深处,我们为修复机器故障而在它下面匍匐前进,但是我无法走出去,因为当我在下面背贴地时,机器就会膨胀,扩展到覆盖整个世界。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我得了解机器的工作原理,找出下手的地方,停止失控的程序,启动进入下一阶段的操纵装置:通过阴阳交叉的信息自我繁殖,迫使新的机器产生,旧的机器消亡。
一切都在试图把我固锁在某个点上,而在这一页中,关于我的故事还在寻找的不是一个结局的结局,描述我和普利希拉相遇的一系列词语繁衍成其他的话语和思想,这些话语产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引发出人们做的事或使用的东西,也就是他们语言的一部分,也获得了语言能力,机器们开口说话,交流着构成它们的语言和让它们运动的信息。由核酸变成文字的活跃的信息流延长成为自动装置的穿孔系带,这些自动装置是其他机器人的子嗣。也许比我们更优秀的一代代机器继续生活着,谈论着生活,说着曾经属于我们的语言;我和普利希拉的语言被翻译成电子指令,依然相遇碰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