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在我这一生前二十年,墨索里尼的脸如影随形,学校每一间教室都挂有他的肖像,所有办公室及公共场所自不例外。所以我只需借由留在我脑海中的不同官方肖像就可以撰写一段墨索里尼像的进化史。
我是一九二九年进小学的,对当时的墨索里尼像印象深刻,仍旧平民打扮,浆硬的领尖上镶着绲边,是那个年代有身份的人时兴的穿法(不过接下来几年这个穿法渐渐过时)。我记得的是他挂在教室墙上的小幅彩色肖像(挂在侧面墙上:那时讲坛上方还是国王像的地盘)和一张夹在破旧拼音表最后几页间的黑白照片(拼音表附在本文之外,应该是后来加进去的)。
总而言之,那几年历久不衰的是墨索里尼掌权后想要给人的第一个印象,以凸显他这位秩序重建者的某种威信以及承先启后性。肖像下限不低于领带,不过这位总理穿的外套好像是一件tight(这个字在意大利——只限意大利——指的是黑色的长尾西装),是他出席官方仪典时惯穿的礼服。
在那几幅肖像中,墨索里尼额头还有黑发,也或许(我不确定)黑发是在秃额的头顶上。就一位内阁而言,他的装扮显得特别年轻,因为那正是影像应该要传达的新气象(六岁的我不可能知道),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上任时年仅四十岁的总理。在意大利也从来没见过不留胡子的总理,既无胡又无髭,这本身就是现代化的象征。当时光着下巴已经很普遍,不过大战期间及战后较有身份的政治人物仍全都留胡或蓄髭。这一点在全世界,可以说(我并未翻书或查百科求证)只有美国总统例外。就连向罗马进军[73]的为首四人也都留了胡子,其中两个还是一把大胡子。
(好像没有历史学家就不同时代的毛发造型这个角度做过研究,其实当中不乏有其深意的信息,尤其在过渡时期。)
总之,墨索里尼像要传达的是现代、精力无穷、令人安心的承先启后形象,这一切都在他独裁严肃表情中。这自然跟他之前一个会令人联想到法西斯行动队的影像成对比。我记忆中还有一幅肖像,我想是属于那个暴力时期的(尽管我稍后才看到),一张很有戏剧效果的黑白照片,日后名噪一时的签名M可看出过人的意志力。略侧的脸由黑暗中浮出,那黑可能是一件黑衬衫,也可能是一片深色布景,像代表新纪元开始的——灌输到我们脑袋里的观念——“圣瑟波可洛广场上的贼窝”那句话令人想起的幽阴。
法西斯行动队的暴戾横行也收录在我最早的童年记忆中(起码它的最后几次突袭行动其中之一,时为一九二六年)。不过我开始上学后,世界看来风平浪静。偶有内战迹象,但这对领袖官方肖像即是铁的纪律的那个年代的小男孩或青少年来说,有其影响魅力。
这位独裁者初期官方肖像的另一重要特色是沉思神情,摆出心事重重表情的一张脸。逗弄一两岁的孩童时,那个年头习惯说:“做个墨索里尼的脸。”小孩马上皱起眉头,嘟起一张气呼呼的嘴。毕竟,我那一辈的意大利人在学会由墙上认得墨索里尼像之前,墨索里尼像已深植他们心中,由这一点也看出那个影像中,(还)有其童心未泯的一面,那种小娃娃会有的并不代表说正在凝思的聚精会神。
我写这篇文章为自己订下的原则是,只谈法西斯统治那二十年我看到的肖像和照片,至于法西斯之后将近四十年来得见的大批档案资料则略去不谈。所以我仅限于讨论那些流通的官方影像:肖像、雕像、“光明”影片(当年的电影新闻片)和画报。画报主要有两份:最畅销的《周日邮报》及《意大利画报》,后者是铜版纸印刷的半月刊,读者群为上流社会人士。
墨索里尼戴着高顶礼帽去签署拉特兰公约[74]那张名闻遐迩的照片,我当时就看过,而且直到稍后法西斯政权喧哗一时地废除了资产阶级跟不上时代脚步象征的“烟囱”(高顶礼帽的俗称)时,我仍铭记于心。对历史的辩证性懵懂无知,当时我只觉得此举矛盾无解。
不知道那是不是墨索里尼最后一次戴高顶礼帽,极有可能,因为在教会的首肯下,他大可以让全意大利都穿上制服。法西斯风格的转变(即便偏远地区亦有所感)可溯自法西斯革命十周年纪念,一九三二年。那个周年纪念在记忆中与我小学四年级长达十五天的假期及一组纪念邮票密不可分。
那个时候,墨索里尼肖像学往凯撒式崇拜跨出了重要的一步:在纪念邮票中真有一张灵感来自维洛基奥(Verrocchio)作品中民族英雄科雷欧尼像的墨索里尼骑马像,背景是波隆尼亚体育场,下方还有一句口号“我前进时跟我来”(这句箴言还有下半段:“我撤退时杀了我”,时机到时果然应验)。得说明的是那是少数几张有墨索里尼像的邮票之一(此刻我想不起还有没有别的):票面价值与继续宣告君主主权,没有身材只有头,看起来高大魁梧的维多里欧·艾马努埃莱三世肖像邮票不相上下。
墨索里尼骑马像取的是侧面。这是另一个重要转变,由正面转至自此大量采用的侧面,凸显出完美浑圆的头颅(少了它,将独裁者改造为设计客体这项巨大工程是不可能的事),坚实的颌骨(因为七十五度角更为明显),颈背与衣领浑然一体,诸此种种,全然的古罗马气势。
小学最后几年,对于加入法西斯少年先锋队这件事我没办法再推托了,因为即便在我就读的私立小学,也已经变为强迫性质。还记得买制服时少年先锋队之家仓库里布料的霉味,战时受伤残废的老管理员。不过这里我想追忆的是用来固定蓝色领巾的法西斯领袖侧面像徽章(蓝色代表的是达尔马提亚[75],他们这么说的,至于理由,现在已被遗忘了)。这个侧面像我记得有戴钢盔,可是钢盔应该是我此刻正试着追述的那段记忆稍后几年的事才对,所以说,要不是蓝领巾一开始是用打结而非用徽章固定,就是徽章的早期版本是光着脑袋的。我想找出墨索里尼变成徽章上宛如罗马皇帝(侵犯到保留给帝王的钱币地盘)侧面像的日期,可惜我没有足够的资料。
我们还在一九三三到三四年。也是在那个时期我看过一幅“立体主义”的墨索里尼像(或雕像),以几何线条构成的立方体。摆在市立小学合办的一场设计展会场里,我去那里参加初中入学考。那个立方体,附有“领袖欣赏的领袖像”字样,陈列在那里作为小朋友设计的范本。这个印象为我开启了表面平整、呈方块形状的一种现代“法西斯风格”存在的观念,此风格后来居上,而且常被视为那几年已经普及,甚至扩及乡间的“二十世纪风格”之一。
DVX[76]这个字也出自同一风格,看起来像罗马数字,站在半身像或列柱的底座上,往往与类似的REX并列。(其实国王与墨索里尼像多是成对出现,要少的话,也不会少墨索里尼。)比较接近新古典、线条较柔和的“二十世纪风格”,是雕刻家魏特(Adolfo Wildt)的半身像,桂冠、长袍、空洞的眼神:跟袭用的形象截然不同,但也符合所有官方标准,因为印在《文稿与演讲稿》一书的扉页上。
借此我要提一下另外一个所有读物上都看得到的图像:墨索里尼的家乡培雷达皮欧。学校还发给小学生描摹,这倒无可厚非,因为那确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典型的意大利农舍,有户外楼梯,一楼挑高,墙面稀稀落落几扇窗子。
墨索里尼的典范造型已成气候,且注定在他独裁极盛期不会有任何更动(即三十年代大半时间)。收音机和电影不仅是推广这个形象,也是促成这个形象的主要管道。我从未参加过墨索里尼亲临现场的“人海集合”,因为我跟我的乡下是寸步不离,而他对乡下既不感兴趣也不来走动,不过我认为领袖形象在电影院里,要比从阳台下的人群中直接看到他本人更具效力,反正声音总是从扩音器里传出来的。说起来视听设备是墨索里尼凯撒式偶像崇拜必不可少的要件之一。
另一个不可少的要件自然是严禁一切批评及嘲讽。我记得墨索里尼最初几次讲话的题目之一是“书与枪,完美的法西斯党员”,末了,领袖从窗台下拿出一本书和一把枪高高举起,戏剧效果绝佳。印象中,我是先在家里听一个在电影院看到这场演讲的反法西斯叔叔说过。(如果不是那场,也是那几年,一九三零年之后不久的另一场,可以查证档案影片。)我还记得我叔叔怎么描述手势,双手握拳叉腰,然后突然用手擤了一把鼻涕。忘不了一位婶婶感慨地说:“你能怎样?他是泥水匠出身嘛!”几天后我也看到“光明”新闻片播的那场讲话,认出叔叔说的那些怪相,还有冷不防擤鼻子那一幕。我对墨索里尼的印象是由大人(某些大人)挖苦的言谈间得来的,与我同时听到的齐声赞扬相矛盾。不过齐声赞扬是对外,至于保留态度则限于私下闲谈,不破坏法西斯政权要求的表面统一。
摄影机毫不留情记录一切丑相及无意识动作这一点,墨索里尼稍假时日就明白了,我相信按时间先后看他演讲的新闻片,会发现他对手势、停顿、演说节奏加快的控制,实用功能日渐彰显。然而他的表演风格却与初时无二。今天的年轻人看到老片子中的墨索里尼觉得好笑,不懂为什么会有无以计数的群众崇拜他。尽管如此,墨索里尼模式直到今日在全世界还继续有人模仿,同中求变,尤其那些打着民粹主义或第三世界招牌的人,紧抓着落伍的同样伎俩不放。
在时机大好,可以摆布大众并善加利用以巩固个人权力的那个年代,墨索里尼是塑造出完全符合这个目标的人物形象的先驱之一。最易为他那个时代的大众接受的所有标志建立起来的人民领袖形象(精力充沛,专横,好勇斗狠,古罗马指挥官的派头,以及截至当时为止跟所有国家元首形象相左的鲁莽的自傲),透过他个人外貌特征得以远播,军人装扮,全是“箴言”式短语、顿挫分明的演说,声如洪钟,贯彻一致的咬字(像意大亚、意大亚人,他那艾米利亚—罗马涅省的咬字加重了肯定语气)。国家元首应该要具备出众形象,且像他那样独树一格的观念一旦被认可,不具那类形象就不具首领资格变成理所当然的事。
对外貌与墨索里尼大相径庭的希特勒来说,在他以墨索里尼为模范的那个时候这个问题确实严重(心思细腻意识到这一点的是《独裁者》片中的卓别林)。不过希特勒成功地超越了他形象上的障碍,全力往意大利那位独裁者的相反方向努力,强调自己外貌神经质的抖动(脸、胡子、头发)或声音,树立起一种属于他的手势系统和足以释放狂热歇斯底里能量的雄辩风格。在服装方面,“元首”尽量避免招摇,选择朴素制服(相反地,他的继承人戈林的华丽军服一套又一套,炫耀肥胖身躯)。
我是依我少年时的回忆来描述那个年代,对世界的认识主要来自报上最能激发我幻想的图片。回想起来,当时世界动态中的名人,就视觉形象而言最与众不同的自然是甘地。纵然他也是主要笑柄人物之一,关于他的传闻不一而足,但他的形象予人的感觉是,尽管那片土地遥不可及,那里发生的一切严肃且真实。
一九三四年(这个日期是依我的记忆为座标,如果有错请指正)意大利皇家军队换下了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保留至那时的军服。对现役军人众多(原本征兵服役时间就不短,还随时会被“征召”回去)的意大利来说,这些新制服(扁帽、领口敞开露出领带的夹克,军官散步用长裤)标示一个转折点,但也同时宣告十年战事的开端。
制服以外还换了钢盔:原先让人想起战壕里可怜战士的一次大战钢盔,换成了德国味低垂的大圆壳,属于新纪元的工业设计产品(“流线型”汽车也是在那几年出现的,不过时间和汽车种类我还得查证)。就墨索里尼肖像学来看,那是伟大的一刻:其传统造型加上钢盔,仿佛光滑头颅上延伸出一片金属罩。
头盔下惹眼的是颌骨,由于头的上半部消失不见(包括眼睛),颌骨有决定性的地位。嘴唇因为保持上扬(不自然但表示意志坚强的嘴形),颌骨向上耸起的同时也往两边鼓出。领袖的头部自那一刻起改由头盔及颌骨组成,两者就体积互相抗衡,相抗衡的还有日渐凸显的腹部线条。身上的制服是军中侍卫长的军服。至于在头盔下略显扁缩的侧面在官方摄影肖像中出现,仅露四分之三眼睛,让人恰恰瞄到头盔边缘的炯炯目光。头盔覆盖下不得不放弃的是沉思的额头,墨索里尼二十年代的标帜。所以说他的角色的确做了修正,指挥官领袖取代了沉思者领袖。
这可以视为墨索里尼经典的肖像,我在校内、校外、从军前等等大多时间,眼前都少不了它。与这张墨索里尼像差堪比拟的是国王像,侧面,钢盔,小胡子及尖下巴一应俱全。国王维多里欧的头自然比墨索里尼小得多,不过肖像经过加长放大处理后,得以与他举世无双的总理的那块立方体同大。我记得好像两个人在脖子上都戴着跟邓南遮一式的领扣,是一条与领结同高处有个锁片的金链子。
不用说,也有领袖不戴帽子的肖像。或许从艾利克·冯·施特罗海姆[77]处得到灵感,墨索里尼懂得将秃头这个外貌缺陷(生发液广告词中的“治疗前”)逆转为男子气概的象征。我们仍在三十年代,他突发奇想,把两太阳穴及后颈仅存的头发给剃了。像只红冠大公鸡头戴圆筒无边帽也是常见的墨索里尼像造型,帽上别的是侍卫长的官阶:或穿黑色党服,无边帽上的老鹰翅膀棱角分明。骑马像也不少,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朝天挥舞着“伊斯兰之剑”的那一张。
仅有几张穿便服留下的照片,可看出他在式样选择上比以前要不拘小节。一年夏天他校阅大规模演习时,头戴一顶白色的游艇驾驶帽,骑师的马裤及马靴,还有一件我想是天蓝色的夹克。(我的印象可能来自《周日邮报》贝尔特拉美绘的彩色插图:领袖帮助炮手将一尊大炮拖上斜坡。)此外,还有著名的“小麦之战”:领袖穿着背心也或许是打赤膊站在电动打麦机上,头戴松紧帽,脸上是摩托车骑士的挡风眼罩,夹在农民中间抱起一捆捆的麦穗。(是农民?还是出勤的警察?流传一则笑话说墨索里尼对大家的表现很满意:“麦子打得不错!我要怎样奖励您的辛劳呢?”“请把我从罗马警察局调到巴勒莫警察局,领袖!”)
攻下埃塞俄比亚之后,领袖崇拜有神化趋势。仪式性的欢呼词由“领袖好!”变成又臭又长的“向帝国之父领袖致敬!”。有笑话说史塔拉齐[78]白痴到连这句欢呼词都记不住(句子还是他想出来的),每一次都得偷看写好的纸条。
那是史塔拉齐和他反资产阶级的“服装革命”时代,主要是推陈出新,不断为法西斯党魁设计新装:无翻领粗呢外套,黑色、土色、白色的猎装……言归正传,这个时期领袖的外表是党内各级争相仿效的对象:将头发剃光假装是雄赳赳的秃头,扬起下巴,耸起颈背。也有人继续做发油的忠实信徒,像卡雷阿佐·齐阿诺,不过他也刻意模仿他岳父的演说家派头。只是齐阿诺不上相,其不受欢迎的程度只有史塔拉齐略胜一筹。
战争脚步进逼。我进入青少年期,似乎那几年的视觉记忆比起孩童时期当影像是我与外界接触的主要管道的接收能力为弱:脑袋里开始模模糊糊地为意见、推论、价值观所盘踞,不再是人与周遭事物外在表象的天下。
一九三八年两位独裁者在慕尼黑最后一次造型比赛,以他们的酷(这个字眼,今天稀松平常,若用在当时倒是恰如其分)与穿燕尾服、衣领浆硬、伞不离身、形容憔悴的古板怪人张伯伦较劲。不过那个时候老百姓由张伯伦的伞得到的启发是和平:这位英国首相到意大利访问时受到热烈欢迎,连当时以和平救星之姿出现的墨索里尼,也有群众发自内心地报以最后掌声。
随后是战争。墨索里尼改穿意大利皇家军服(戴船形帽穿长靴的野战服),挂上帝国元帅的超级军阶。遥远的前线开始有比我略长几岁的年轻人死去(那些一九一五年左右出生的,战事爆发后首当其冲)。墨索里尼不久前尚嫌饱满的体态开始消瘦、掏空、紧绷。胃酸随着必然的乱事增多。尤其惨不忍睹的是他跟元首会面的照片,他已在希特勒股掌间,没有发言机会。墨索里尼那时的服装是一件大衣、一顶帽子,帽沿接近德军式样。
面对军事挫败的事实,之前受蒙骗的老百姓由做戏的阅兵也看清了墨索里尼的华而不实。阿拉曼[79]之役后传说(消息在意大利传播飞快)沙漠中撤退的意大利军队中有一匹白马,是墨索里尼要求备好作为他凯旋进入埃及亚历山大城的坐骑,自此,古罗马指挥官形象学破灭。
挂在墙上的领袖复制像面临由象征秩序的安稳宝座跌下,并在骚动的混乱中曝露街头、广场的命运。事情发生在一九四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或者更精确一点,隔了一两天之后),失去控制的人群冲进法西斯之家将被罢免的独裁者像丢出窗口:有人对这严父像谩骂、吐口水,有人将英姿焕发的肖像送上火刑台,有人将石膏像或铜像拖上石板路,那颗硕大头颅转眼变成了另一个时代的狂欢节遗骸。
我说的故事到此该结束了吧?还没有,一个半月后,又见头顶破帽子,身穿黑色军大衣,满脸胡楂幽灵般的墨索里尼照片,他在意大利南部皇帝营被德国伞兵救出,运过意奥边境的布雷内洛,送还给元首。最后一幕开演,对意大利人而言最残酷的一幕。墨索里尼是自己的幽灵,除了在轰炸、枪林弹雨中继续那疲软的形象外无计可施。
自然,社会共和国[80]又推出新的领袖官方肖像,新制服,脸庞清瘦,但人无法由那段太过昂扬、紊乱的时期记忆中将它整理出来。值得一提的是,我的平民生涯告终,与影像世界脱离。听人说才知道“光明”有一则电影新闻片记录了他死前几个月最后一次于奠定他一呼百诺形象的米兰,在出人意料的“人海集合”中发表的一场“抒情”演说。
四月初盟军飞机空抛给游击队的一份小报中(从天而降少有的礼物)有一张英国最有名的漫画家(很抱歉我不记得名字了:我可以找出来,因为不久前报上还因为他过世谈起他,可是我得遵守只凭记忆的原则,不想在最后破戒)以墨索里尼为对象所绘漫画(应该是我生平所见第一张)。漫画中墨索里尼和希特勒正在试穿女装以便潜逃去阿根廷。
结果并非如此。曾是许多没有画面的屠杀的根源的最后影像是他的死于非命。不忍目睹也不值记忆。然而我希望所有在任的独裁者或觎觊其位者,无论“进步人士”或保守分子,把这几张画面框起来摆在床头柜上,每天晚上看个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