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整个方阵已完全被塔罗牌和故事所填满。这一套牌都摆上了桌面,而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呢。我无法在其他故事的纸牌中辨认出我的故事,因为它们已经交错穿插得非常复杂了。事实上,一个一个破译这些故事已经使我一直到此刻都忽略了最突出的讲述方式,即每个故事都与另一个故事相对,一个同桌摆出他的牌行后,另一个则从其尾端反向引出自己的故事。因为从左向右或从下向上讲述的故事,也可以被从右向左或从上向下地解读,反过来也是如此:同样的牌出现在另一行不同的序列中往往变换其意味,而同一张塔罗牌又同时被从东南西北四个基本方位开始讲故事的人所使用。
当阿斯托尔福开始讲他的经历时,我们中间最漂亮的贵妇之一以金币女王的那个多情女人的侧面形象代表她自己,已经将这张牌放在他故事终点的隐士和宝剑九旁边,这两张牌对她有用,因为她的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她去找一个预言家,想知道使她被困他乡多年的这场战争会有怎样的结局,而审判和塔楼则给她带来消息说众神早已裁定了特洛伊的衰亡。实际上,那个修筑了碉堡工事的被围之城(世界)在阿斯托尔福的故事里是让摩尔人垂涎欲滴的巴黎,在她看来则是特洛伊,这个长年战乱的始因。那么回荡着歌声和齐特拉琴声的盛宴(宝杯十)就是阿凯亚人[13]为攻陷该城那个期盼已久的日子准备的宴会。
与此同时,另外一位女王(就是那位乐于助人的宝杯女王)也开始了她自己的故事,在她行进的道路上正好与奥尔兰多的故事逆向进展,从力量和倒吊者开始。这位女王看到一个凶悍的匪徒(至少画面是如此向她描述的)在太阳下被倒吊在一架刑具上,而这是正义的判决。她对此人产生了怜悯之心,走上前给他水喝(宝杯三),发现他是一位聪明机灵又彬彬有礼的青年(大棒男仆)。
占命牌马车、爱情、月亮和疯子(曾经用来表现安杰丽卡的梦想,奥尔兰多的疯狂和飞马的旅程)现在在预言家向特洛伊的海伦做的预言和同时被另一位女王讲述的故事之间产生了争论。预言说:“一位乘马车的女人,一个女王或女神会随着胜利之师进城,而你的帕里斯则为她而陷入情网。”这使得墨涅拉俄斯的与人通奸的美丽妻子[14]身穿贱人的衣服,只由一个宫廷弄臣陪同着,趁着月光逃出被围困的城市。而另一个女王用这些牌讲述她如何爱上了一个囚徒,趁夜解救了他,让他乔装成流浪汉去密林深处,自己则乘着王室马车赶去与之相会。
两个故事接下来都朝着它们的结局进行着:海伦到了奥林波斯山(幸运之轮),参加了众神之宴(宝杯九);那位女王在林中(大棒十)苦苦等待被她解救了的男人,直到天上出现金色的晨光(金币)。前者向着至高无上的宙斯(皇帝)最后说道:“请对那位目前在奥林波斯山这里,不再双目失明,与永生的众神坐在一起,把古代的诗句写进当代的诗歌中,让后人传诵的诗人[15](巴尕托)说,这就是我向众天神(宝剑A)所乞求的唯一恩赐(宝剑A),让他在关于我的命运的诗中这样写:在帕里斯背弃她之前,海伦就在特洛伊木马(大棒骑士)腹中委身于攸利西斯!”后者的命运也很清楚,她听到一位统领着一支军队迎面而来的光彩照人的女武士(宝剑女王)对她喊道:“黑夜的女王,你解救的是我的男人,准备作战吧,天亮之前,在林中的树木之间与白昼之军的战斗是不会结束的!”
在此同时,还应记住世界这张牌所代表的被围困的巴黎和特洛伊,这张牌也曾是盗墓贼故事里的天国之城,但在一个以大棒国王结实、欢快的脸庞代表自己的同桌的故事中,它又变成了地府之城:他在穿过一片魔林后得到一根具有非凡神力的大棒,跟上了一个持黑色武器并吹嘘自己财富的陌生武士(大棒、宝剑骑士和金币)。二人在一家旅店里(宝杯)发生口角,那位神秘的旅伴决定亮出城市权杖(大棒A)。大棒之战的形势对我们的同桌有利。于是陌生人对他说:“现在你就是死亡之城的主人。要知道你战胜了不连贯性之王。”说罢,他摘下面罩,现出真相(死亡):一副黄色的鼻部塌陷的骷髅。
死亡之城关闭了,再也没有人会死了,一个新的黄金时代开始了:人们挥金如土,花天酒地,相互挥剑格斗却决无损伤,从高塔上纵身跳下竟安然无恙(金币、宝杯、宝剑和塔楼)。公墓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用途,在天使和上帝吃惊的目光注视下(审判),活人居住的墓地里享乐者们纵情狂欢。突然,一声训令很快又响起:“重新打开死亡之门,或者让世界变成一个遍野干枝的荒凉世界,变成一座寒冷的金属堆积成的山!”我们这位英雄跪在震怒的教皇面前表示遵从(大棒四、金币八、教皇)。
“那个教皇是我!”另一位同桌好像在喊,手里拿着一张金币骑士,以蔑视的神态丢下一张金币四,好像是要表明他放弃了教廷里的富贵豪华,去为战场上垂死的人们送去临终安慰。由宝剑十紧跟着的死亡于是就代表着众多躺在地上的残缺的尸体,教皇心惊胆战地在它们中间走来走去,这两张牌正处在一个故事的开头地方,在那个故事里表示过武士与尸体的恋爱的那些牌,已经被用另一种编码来解读,这样一来,大棒、魔鬼、金币二和宝剑这个排列就让人想到教皇面对这血腥屠杀的场面心生疑问:“为什么你允许这样,上帝啊?为什么让你的这么多生灵遭受灭绝?”树林里面的一个声音回答:“是我们两个在分管世界(金币二)与灵魂,而不只是他一个人[16]可以允许或不允许什么!他也得跟我算账才行!”
这一行最后的宝剑男仆明确示意在这个声音之后便有一位神气傲慢的骑士出现:“你认得我就是反对之王,我会让世界笼罩着和平(宝杯),我会开创一个新的黄金时代!”
“这个标志早就提醒我们,另一方已被这一方所战胜!”教皇在用相互交叉的两条大棒(大棒二)迎击骑士的同时,大概是这样说的。
或者是这张牌指示着一个岔路口:“有两条路,你选择吧!”敌人说。正在此刻,岔路口当中出现了宝剑女王,(此牌曾经代表过女巫师安杰丽卡,被打入地狱的美人和与黑夜女王格斗的女武士,)厉声喝道:“你们都站住!你们的争论毫无意义,要知道我是快乐的摧毁女神,主宰着世界上的摧毁和不断的再重建。”在大屠杀中,纸牌不断重新组合,灵魂也没有比肉体更好的命运:起码肉体能在墓穴里得到休息。一场无休无止的战争搅乱整个宇宙,直至苍穹的星辰,无论是灵魂还是原子都不能幸免。当一间暗室被一束光线穿透时,卢克莱修在空气中悬浮的金色尘埃里观察着不可触知的微粒进行的战争[17],侵略、攻击、旋转、忙碌……(宝剑、星辰、金币、宝剑)。
当然,我的故事,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也肯定包含在这些纸牌的交错摆放之中,只是我无法将它从众多的故事中分辨出来。森林、城堡和塔罗牌把我引导到这个终点上:我丢失了自我的故事,把它混在了由众多故事构成的那团尘埃中,得到了自我的解脱。我所剩的就是顽强地补齐、结清账目,并使之变得有利。我还须将这个方阵的两侧从反方向走通,我固执地向前走,为的是不让事情半途而废。
招待我们的城堡主兼饭馆老板不能不赶紧讲他自己的故事。我们假设他是宝杯男仆。一个不寻常的客人(魔鬼)来到他的客栈兼城堡。对某些顾客,最好不白白奉送饮料,可是,当被要求付款时:“店老板,你的饭馆里一切都互相混杂着,葡萄酒和命运,……”来客说。
“阁下不满意我的酒吗?”
“满意极了!唯一能赞赏这一切的交错和模棱两可的就是我。所以我要赏你的东西要远远多于两枚金币(金币二)!”
在这时,第十七张占命牌星辰不再代表心灵、从坟墓中出来的新娘或苍穹中的一颗星,而仅仅是一个被派收账的女仆,她双手光灿灿地捧满金币回来,大声喊道:“你们知道那位先生做了什么吗!他把一只杯子(宝杯)往桌上一倒,就使一条金币之河流了下来!”
“这是什么魔法?”饭店老板兼城堡主惊奇地问。
那位陌生的顾客已经走到了门槛,“在你的杯子中间,有一只表面看起来同其他杯子一样,其实是一只魔杯。你用这个礼物做我喜欢的事吧,不然的话,我们是作为朋友相识的,我却会作为你的敌人再回来!”说完,就消失了。
城堡主想了又想,决定装扮成变戏法的人到首都去,靠炫耀叮当作响的金币以谋得权势。于是,巴尕托(我们已经见过他充当靡菲斯特或诗人)又成了店老板兼江湖骗子,梦想着靠宝杯的魔术变成皇帝,而大轮(不再是黄金磨、奥林波斯山或月球世界)则代表着他要使整个世界颠倒过来的念头。
他上了路。而在林中……这里需要将女教皇这张占命牌重新解释为一位大祭司,她正在林中主持一场典礼仪式,她对这个长途跋涉的步行者说:“把那个被盗走的圣杯还给酒神的女祭司们吧!”塔罗牌里称做缓和的占命牌上被酒沾湿衣服的赤脚少女和宝杯A牌中的精心绘制的宝杯兼祭坛也是被这样解释的。
这时候,一直给我们斟酒的那位不是勤快的女店主就是殷勤的城堡主妇的胖女人,也用三张牌开始了她的故事:大棒女王、宝剑八、女教皇,并让我们明白女教皇又代表一位女修道院院长,我们的女主人公当年是那里的一个娇弱的寄宿生。为了战胜由于战争迫近而笼罩着修女们的恐惧感,她向院长提出:“让我去跟侵略军的指挥官决斗吧(宝剑二)!”
原来,这位年轻的寄宿生竟是一个颇有经验的剑手,正如正义所再次表现的,在晨曦中的战场上,她光彩夺目地出现了(太阳),庄严秀美,乃至应战参加决斗的王子(宝剑骑士)一见倾心。在新郎父母(金币女皇与国王)的王宫里举行了盛大婚宴(宝杯),但他们脸上充分表现出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媳的不信任。新郎刚刚起程外出(宝杯骑士离开),狠心的公婆就收买(金币)了一个刺客,要他把新娘带到森林里(大棒)杀掉她。于是在这里,暴怒者(力量)和倒吊者表示的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刺客,他向我们的女英雄扑来,但片刻之后就被强健的女斗士给倒吊了起来。
女英雄逃脱了陷害,便穿起了女店主或城堡女仆的服装,正如我们现在既从她本人,又从她在占命牌缓和里给人们斟着极其纯正的葡萄酒(正如宝杯A的酒神主题所肯定的)的形象上看到的。现在,她正在把一张供两个人进餐的桌子摆放妥当,等待着她的新郎归来,监视着这片林中每个枝叶的动静、这副塔罗牌每张抽出的牌、这些相互交织的故事中的每个戏剧性场面,直到整个游戏终了。于是,她的双手打乱所有牌,洗了又洗,又重新开始做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