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个小时,保险代理斯基莱尔将来询问我计算机的结果,而我尚未输入对电子线路的命令,这些电子线路要把寡妇罗埃斯利尔的秘密以及她几无可取之处的出租房磨碎成信息单位“比特”的细尘。房子矗立在铁路道岔和五金仓库之间,建在那些市郊遗留的荒地中的一片之上,而那些荒地像从扫帚漏下来的土,现在那里剩下的只有几处烧黑的碎石了。起初,这房子可能是一座吸引人的小别墅,或者不过是一座鬼屋:保险公司的所有报告都没有说明这一点;它从倾斜的房顶到地下室,都已经烧毁了,而在它四位住户焚毁的尸体上又没有找到任何痕迹,可以用来重新构建导致这次发生于偏僻处的谋杀的事件。

在废墟之中找到的一个笔记本,比那些死尸提供了更多线索,除了有一层塑料壳保护的封面之外,它完全被烧毁了。它的封面上写着《这座房子里发生的可恶行为之记录》,背面是一份索引,它包含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十二个词条:刀刺、诽谤、用药、唆使自杀、捆绑和堵嘴、用手枪威胁、诱使他人卖淫、敲诈、引诱、窥视、勒死、强奸。[4]

人们无法知道是房子里的哪位房客撰写了这份不吉利的记录,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是告发,是坦白,是自我申辩,还是对这次灾难的入迷思考?所剩下的就是这份索引了,它没有指出罪犯或者那十二种行为的受害者的名字——不管这些行为是犯罪,还是仅仅是过错——也没有说明这些行为的实施顺序,那可以帮助重新构建一个故事: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词条,让人参阅被一个黑条痕抹掉的页码。为要完善这份索引,需要的一个动词是“放火”,当然是这一系列残忍事件的最后行为:由谁完成的呢?是为了掩盖,还是为了破坏?

即使承认十二种行为的每一种都仅仅由一个人,向另外一个人实施,重新构建这些事件也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事件涉及四个人物,两个一组,就有十二种组合,再分别对应列出的十二种关系。因此,可能的解决办法数是12的12次方,也就是说需要从总共8874296672256[5]种可能方案中选择。不必惊讶的是,我们过于奔波忙碌的警察,宁愿以不错的理由,把调查工作归档搁置起来,因为不管犯下多少罪恶,可以肯定的是,罪犯们已经与受害者们一起死了。

只有保险公司急于要了解真相:主要是因为房东签订的一份火灾保险单。现在年轻人伊尼戈也在火海中丧生,这一事实只能把问题弄得更加棘手:他的强大家族,尽管曾经驱逐了这个堕落的儿子并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但是众所周知,他们不愿意放弃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人们可以对这位年轻人提出最严重的指控(包括或者不包括在这可恶的索引里),这个年轻人是英国上议院的世袭议员,却把显赫的头衔拖下,拖到了公共广场的台阶上——这台阶是一群流浪而内省者的睡床,并且他还在市政厅喷泉的水柱下面,往长发上涂抹肥皂。出租给房东老太太的小房子,是留给他的唯一不动产,他又从他的承租人那里转租了一个房间,以换取降低已经微薄的租金。假如纵火者是他,伊尼戈,如果他是以看似他的举止所特有的不准确和毫不在乎所施行的罪恶计划的罪犯和受害者的话,那么蓄意犯罪的证据就会使公司免于赔付。

但是,这并不是公司在灾难发生之后,所要承付的唯一保险单:罗埃斯利尔寡妇本人,每年都为自己续一份人身保险,受益人是她的养女,这个女儿,对于任何一位经常翻看时尚杂志的人来讲,都是十分熟悉的时装模特。现在,奥吉瓦也死了,连同她的许多假发都变成了灰烬,而这些假发把她具有让人目瞪口呆的魅力的容貌——还能怎么描述一个娇美的秃头女郎呢——变成了几百个不同的而又优雅地不对称的面庞。但是结果是奥吉瓦有一个三岁的男孩,托付给南非的亲戚照料,他们不会迟迟不来领取赔偿金,除非可以证明是她杀死(刀刺?勒死?)了罗埃斯利尔寡妇。或者,由于奥吉瓦本人曾经为她的假发买过保险,那个男孩的监护人还可以领取这份赔偿金,除非她要为这次灾难负责。

死于火灾的第四个人物,是体型巨大的乌兹别克人、勾拳式拳击手贝林多·基德,人们知道,罗埃斯利尔寡妇不仅是他的热心房东(他是唯一付膳宿费的房客),而且还是一位商业目光敏锐的经纪人。最近几个月,老太太实际上被说服资助这位次重量级运动员参加前冠军季节性巡回比赛,她投了一份保险,以防疾病、丧失能力或事故妨碍他履行合约。现在,勾拳比赛组织者的联盟要求按保单赔偿损失;但是,如果是老太太唆使贝林多自杀,也许通过诽谤或者敲诈或者用药(这个巨人以易受影响的性格在国际竞技场上闻名),那么公司就会轻而易举地让他们停止索赔。

我不能够阻止我头脑的缓慢触角每次提出一个假设,去探索磁存储器在一毫秒里就能穿过的结果的迷宫。斯基莱尔不是指望我,而是指望我的电脑给出答案。

当然,四个灾难人物中的每一个,都更适合承担索引中的一些动词的主体,以及另一些动词的客体。但是,谁能够排除,从表面上看最不可能的选项是唯一的可能这一情况呢?我们看看十二种关系之中最为无辜的一个,引诱。谁引诱了谁呢?我集中心思想排列组合:一连串的意象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旋转,打乱又重新排列,如同一个万花筒。我看见平面女模特涂着绿色和紫色指甲油的长手指掠过衣衫破烂的年轻贵族无精打采的下颏、野草一般的胡茬,或者胳肢乌兹别克冠军皮肤粗厚的、贪婪的后颈,这个男人被一种遥远舒服的感觉攫住,像猫儿伸懒腰那样弓起三角肌。然而马上,我又看见反复无常的奥吉瓦也听任自己被人诱惑,被次重量级运动员公牛一般的献媚或者被无精打采的小伙子强烈的内向气质迷惑,从而偏移了方向。我还看见寡居老太太,被年龄可以削弱却不能熄灭的欲望驱使,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引诱一个或另一个(或者两个)男性猎物,并制服他们力量有别但同样意志薄弱的反抗。或者我看见老太太本人是引诱的对象,那引诱她的年轻人混淆了生命的季节,或者怀着阴险的算计。结果呢,最后的情景是,所多玛和蛾摩拉[6]的阴影触发了相同性别之间爱情的追逐。

对于更加罪恶的行为,可能的范围是不是缩小了?不一定:任何人都可以刀刺任何人。于是我想象贝林多·基德被一把匕首冷不防地刺穿脖颈,切断脊椎,就像公牛在竞技场上被斗牛士刺伤。完成这完美一刺的,既可能是奥吉瓦在一次冷静的血腥爆发过程中,那戴着叮当作响镯子的纤弱手腕,又可能是伊尼戈玩闹的手指,他晃动着匕首,突然以被激发的狂热,沿着几乎是偶然击中目标的轨迹,将匕首掷向基德;或者女房东伸出麦克白[7]的魔掌,在夜间拉开房间的窗帘,熄灭了熟睡者的呼吸。不仅仅是这些意象充满了我的头脑:奥吉瓦或者罗埃斯利尔杀死伊尼戈,如同宰羊一般地割断他的气管;伊尼戈或者奥吉瓦从寡妇的手里夺下那把切咸肉的刀,在厨房里把她砍成碎块;罗埃斯利尔或者伊尼戈,如同外科大夫一样,把奥吉瓦扭动喘气的赤裸身体(因为被捆绑和堵嘴?)切开。至于贝林多,如果在他失去耐性,或者被一个人挑唆去对付另一个人的时候,那把刀落在了他的手里,他会眨眼间把大家都杀死。但是他,贝林多·基德,为什么要刀刺呢?笔记本索引里和他的运动感觉回路里的勒死一词,难道不更适合他的身体特质以及他的技术训练吗?另外,这是一个他仅仅能够充当主体,而不是客体的动词:我很想看到其他三人试图勒死勾拳次重量级运动员,他们的细小手指,恐怕都握不拢那树干一般的脖颈!

因此,这就是程序应该考虑的一段数据:贝林多不用刀刺,他更倾向勒死人;他也不可能被勒死;只有受到手枪威胁时,他才有可能被捆绑和堵嘴;而一旦他被捆绑和堵嘴,那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他甚至可以被强奸,被贪色的老太太,或者不动声色的平面女模特,或者古怪的小伙子。

我们开始确定优先顺序以及可以排除的情况。某人可能首先受到手枪威胁,然后被捆绑和堵嘴;先捆绑而后威胁,至少可以说是多此一举。另一方面,一个人刀刺或者勒死人的同时,又用手枪威胁,这将是蠢笨、不必要又不可原谅的。通过引诱客体满足自己欲望的人,便没有必要强奸那人了;反之亦然。诱使他人卖淫的人,可能事先已经引诱或者强奸了那人;事后再这样做,是对时间和精力的一种无谓浪费。可以通过窥视以敲诈某人,但是假如已经诽谤了那人,那么再揭露他的丑闻,就不可能恐吓他了;因此,想诽谤的人,就不会有兴趣窥视,也不会再有理由敲诈。刀刺一个受害者的人,不会被排除在这种情况之外:他也会勒死另一个人,或者唆使另一个人自杀,但是这三种致死的行为不太可能会实施在同一个人身上。

按照这种方法,我可以重写流程图:确立一个排除的系统,计算机就可以据此抛弃几十亿不适宜的排列组合,减少尚可接受的关联的数目,以接近真实情况。

但是这能实现吗?我全神贯注建立代数模型,其中,因数和函数是无名的、可以互换的,同时从头脑中驱走了那四个幽灵的面孔、动作;我有点儿与这些人物合一了,在挤满光影和变形的头脑电影中唤起了那些场景。也许是动词用药,使驱动所有其他轮子的齿轮转动了:我的脑子马上就把这个词和著名的伊尼戈家族最后一位后裔那苍白的脸联系到了一起;如果用药是反身动词[8],那没有任何问题:很可能是这个年轻人嗑药,这与我无关;但是及物动词用药却意味着有一个下药的人和一个吃药的人,而对此后者或是许可,或是不知情,或是被迫的。

同样有这种可能:伊尼戈嗑药嗑高了,于是说服别人也体验这种昏昏然的状态;我想象着经他手传给奥吉瓦或者罗埃斯利尔寡妇的细长香烟。是这位年轻的贵族把凄凉的出租房变成了一个充斥着闪光幻觉的隐秘吸烟场所?还是女房东诱惑他,以便利用他对心醉神迷状态的嗜好?或许是奥吉瓦为老烟鬼弄到了药,而伊尼戈在窥视她时,发现了隐藏之处,于是便闯进去,用手枪威胁她或者敲诈她;罗埃斯利尔大喊着向贝林多求救,并诽谤伊尼戈,指责他引诱并强奸了奥吉瓦——她是那个乌兹别克人纯洁之爱的对象,出于报仇雪恨,乌兹别克人勒死了伊尼戈;为了摆脱麻烦,女房东只好唆使拳击手自杀,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保险公司会赔偿损失,但是贝林多,一不做二不休,强奸了奥吉瓦,对她捆绑和堵嘴,最后点燃了柴火堆。

慢着点儿,慢着点儿:我不能奢求胜过电子大脑。药品或许正与贝林多有关系:年老气短的勾拳手,假如肚里不塞满兴奋剂的话,已经登不上拳击场了。是罗埃斯利尔向他提供的药品,用汤勺来喂他服下去的。伊尼戈从锁眼窥视:贪吃精神药品的他,走上前去,要求也服用一点儿。遭到拒绝后,他便敲诈拳击手,威胁要让人取消他参加冠军赛的资格;贝林多对他捆绑和堵嘴,然后又为了区区几个基尼[9],诱使他向奥吉瓦卖淫,而奥吉瓦许久以来就迷恋这个不可捉摸的贵族;伊尼戈对于性爱无动于衷,只有在快被勒死的时刻,他才能处于色情状态;奥吉瓦用纤细的手指按压他的颈动脉;也许贝林多帮了她一把;他只用了两根手指,这个英国小勋爵翻了白眼,立刻没命了;尸体怎么办呢?为了制造自杀假象,他们刀刺了他……打住!整个的程序都得重做:我必须清除中央存储器中的指令,就是被勒死的人不可能被刀刺。磁性材料被消磁,又被重新磁化;我出汗了。

我们从头开始。客户希望我做什么呢?把一些数据按逻辑顺序排列。我正在处理的是信息,而不是人命,连同他们的善与恶。出于某种与我无关的原因,我得到的数据只涉及恶,而计算机则要将它们整理排序。不是排列恶,而是关于恶的信息。在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可恶行为索引所含的这些数据的基础上,我必须重建烧毁的记录,不管它是真实的亦或虚假的。

记录假设了一位写作它的人。只有通过重建记录,我们才有可能知道他是谁:不过,他的卡片上肯定已经有一些数据了。记录的作者不可能被刀刺或勒死,因为他不可能将自己的死亡列入记录;至于自杀,倒有可能是在写笔记本遗嘱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之后才付诸实施;但是,相信自己是被别唆使自杀的人,是不会自杀的;对笔记作者是受害者这一可能的任何排除都会自动增加这样的可能性,即他或她是罪犯:因此,他有可能既是罪恶的发起者,又是罪恶信息的来源。这一点不会给我的工作带来任何问题:罪恶以及罪恶的信息,在被烧毁的笔记本以及电子卡片中,是一致的。

存储器还被输入了另外一组数据,与之前的那组相关:它们是四份与斯基莱尔签订的保险单,伊尼戈、奥吉瓦各一份,寡妇两份(一份为自己,一份为贝林多)。一条模糊的线也许把保险单与可恶行为连接起来,而电光管则必须在一种令人迷惑的摸瞎子游戏中跟随这条线,在穿孔卡的细小孔洞中摸索。现在已被转换成二进制码的保险单数据,也可以在我的头脑里唤起意象:是晚上,起雾了;斯基莱尔按响了荒地上的房子的门铃;女房东把他当作房客迎接了进来;他从提包里抽出了保险手册;他坐在客厅里;他喝着茶;他肯定不是在一次访问中,成功地签订了四份合同;他与这套房子以及他的四位房客建立起经常来往的亲密关系。我看见,斯基莱尔帮助奥吉瓦拂拭假发(当时,他的嘴唇轻轻掠过女模特的光头);我看见,他正以医生一样的自信、儿子一样的关心,为寡妇测血压,用血压计的束带裹住她柔软的白臂;我还看见,他正试图让伊尼戈关心房子的维修,向他指出管道的损坏、承重梁的下沉,还像父亲一般地制止他咬指甲;我又看见,他正与贝林多阅读体育报纸,当猜对比赛胜负时,就称赞地拍拍他肩头。

我必须承认,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斯基莱尔。在他结线的任何地方,都展开一张复杂的网;假如他当真对罗埃斯利尔的出租房有很大影响,假如他是总管家,是解困之神,假如发生在那四壁之内的任何事情他都知道,那么为什么他会来找我询问谜团的答案呢?为什么他把烧焦的笔记本带给我呢?是他在瓦砾堆中找到笔记本的吗?还是他放到那里去的?是他把这么一大堆负面信息、不可恢复的无序状态,引进房子里,就像现在这样输入计算机线路中的吗?

罗埃斯利尔出租房谋杀中的人物不是四个,而是五个。我把保险代理斯基莱尔的数据转化成穿孔卡片上的孔,把它加到其他数据中。可恶行为可以由他实施,正像可以由其他人中的任何一个实施:他可以刀刺、诽谤、用药等等,更可以诱使他人卖淫、勒死一个甚至所有人。几十亿的情况组合在增加,但是也许开始有了一点儿眉目。出于纯粹的假设,我或许可以构建一个模式,在这个模式里,所有的恶行都是斯基莱尔所为,而在他到来之前,出租房沐浴在清白纯真之光中:寡居老太太罗埃斯利尔在贝希斯坦钢琴上弹奏浪漫曲,这架钢琴是那位和善的巨人,为了让房客们听得更好些,从一个房间搬到另外一个房间的,奥吉瓦在为矮牵牛花浇水,伊尼戈则在奥吉瓦的光头上画牵牛花。有人按响了门铃:是斯基莱尔。他要找食宿旅店吗?不是,他要推荐一些有用的保险:人身、事故、火灾、动产以及不动产保险。条款不错;斯基莱尔请他们考虑一下;他们考虑着;考虑着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们动心了;诱惑启动了沿着大脑沟回传递的电脉冲……我注意到,我正在以主观厌恶降低操作的客观性。实际上,对于这位斯基莱尔,我又知道些什么呢?也许他的灵魂是纯洁的,也许他是这个故事中唯一的无罪者,而所有的结果都表明罗埃斯利尔是个吝啬鬼,奥吉瓦是个无情的自恋者,伊尼戈迷失在他梦幻的内省中,贝林多则由于缺乏其他的行为榜样而注定成为粗暴肌肉男……是他们叫来了斯基莱尔,每人都怀着损害其他三个人及保险公司的阴险计划。斯基莱尔仿佛落在蛇窝里的鸽子。

计算机停了。有一个错误,中央存储器发现了;一切都删除了。在这个故事里没有要拯救的无罪者。重启。

不,刚才不是斯基莱尔按响的门铃。外面下着小雨,有雾,无法辨认出造访者的面目。他走了进来,脱下淋湿的帽子,解开羊毛围巾。是我。我自我介绍一下。沃尔德马,计算机程序员和系统分析师。罗埃斯利尔夫人,您知道您气色非常好吗?不,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我记住了类推数字转换器里的数据,我准确地认出了你们所有四个人。伊尼戈先生,不必躲藏了!我们的贝林多·基德,始终都竞技状态良好!楼梯上披着紫色长发的那位,是奥吉瓦小姐吗?看,你们大家都聚在一起了;很好:我说说我这次造访的目的。我需要你们,就是这样子的你们,为了多年以来将我钉在编程台动弹不得的一个项目。在上班时间,我为客户工作,但是夜间,我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研究一个系统,它将把个人的性情——侵略性、利益、个人主义、恶习——转变成普世善所需要的元素。偶然的、负面的、反常的特质,总之就是人性的特质,将会被融入一个和谐的计划,从而发展而不引起大破坏……这所房子是验证我的路子是否正确的理想之地。因此,我请求你们接纳我作为房客、朋友……

房子是烧毁了,所有的人都死去了,但是在计算机里,我可以按照一种不同的逻辑安排事实,我本人进入计算机,插入一个沃尔德马程序,把人物的数目增至六个,增加一批新的组合和排列。于是,房子从灰烬中立起,所有的房客又都活过来,我出现了,提着行李箱、拿着高尔夫球杆,要租一个房间……

罗埃斯利尔夫人以及其他人默默地听我讲话。他们不信任我。他们怀疑我为保险公司工作,怀疑我是斯基莱尔派来的……

不能否认的是,他们的怀疑有根有据。我当然是为斯基莱尔工作的。是他让我去跟他们熟悉起来,研究他们的行为,预测他们恶毒意图会造成的后果,对刺激、倾向、满足进行分类、量化,并存储在计算机里……

但是,假如这个沃尔德马程序只不过是斯基莱尔程序的复制品,那么键入它就毫无意义。斯基莱尔和沃尔德马一定是对立者,奥秘要从我们两人之间的斗争中寻找。

在下着毛毛雨的晚上,两个身影浮现在生锈的立交桥上,这立交桥通向的地方从前应该是一个市郊居民区,而现在只剩一座歪斜的房子,坐落在破旧汽车环绕的一片荒地上;罗埃斯利尔出租房透着灯光的窗户在大雾中隐隐约约,就像近视患者视网膜上的景象。斯基莱尔和沃尔德马尚不认识。他们没有注意到对方,都在房子周围转悠。谁首先采取行动呢?毫无争议,保险代理人先采取行动。

斯基莱尔按响了门铃。“打扰了,我代表公司进行一项关于灾难中的环境决定因素的研究。这座房子被选为具有代表性的样本。如果你们允许,我将观察你们的行为。我希望这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你们只是需要时不时填些表格。作为报酬,公司可以按优惠价为你们提供各种保险:人身、不动产……”

四个人默不作声地听着,每个人都已经在考虑怎样从目前的情势中捞点儿好处,每个人都在暗想一个计划……

但是斯基莱尔在撒谎。他的程序已经预见到这座房子的每个房客会怎么做。斯基莱尔有个笔记本,列出了一系列暴力和欺诈行为,只需要确定发生概率。他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一系列蓄意犯罪,但是保险公司不用作出任何赔偿,因为受益人会彼此谋杀而全部死去。所有这些预见都是由一台计算机向他提供的:不是我的这台,我必须推测还存在一个程序员,他是犯罪策划中斯基莱尔的同谋。这个密谋是这样来的:一个数据库收集了被破坏和欺诈冲动驱使的我们同胞的名字;这些名字足有几千万之多;一个调节和控制的系统使他们成为公司的客户,为所有可以投险的东西投保,然后制造火灾和谋杀。公司小心记录对它有利的证据,而由于做坏事的人总是容易做得太过,这些信息中的很大一部分是无用数据,它们是掩盖保险公司责任的烟幕弹。这个无序状态的系数已经被编程了:并不是索引中的所有“可恶行为”都在故事中发挥了作用;有些只是产生制造“噪音”的效果。罗埃斯利尔出租房行动是恶魔保险代理企图实施的第一个实验。灾难发生之后,斯基莱尔会找到另外一台计算机——这台计算机的程序员并不知道之前的事,让他检查是否能从后果追溯到原因。斯基莱尔将为第二位程序员提供所有必要的数据,同时还提供一定数量的“噪音”,要让程序过载、信息有效性降低:投保人的阴谋被充分展现出来,保险公司的却没有。

第二位程序员就是我。斯基莱尔玩得很好。一切都对上了。程序是之前就确定的,而房子、笔记本、我的流程图表以及我的计算机要做的只不过是实施它罢了。我被钉在这里来输入输出一个我不能够改变的故事的数据。把我自己输入计算机是毫无用处的:沃尔德马不会去荒地上的房子,他不会见到四个神秘的房客,他不会是动词引诱(对象:奥吉瓦)的主体(那是他所希望的)。此外,斯基莱尔也许仅仅是一个输入输出的渠道:真正的计算机在别的地方。

但是两台计算机之间的这场比赛,获胜者并不是技术出色的那个,而是懂得对手怎样比自己更出色的那个。现在我的计算机存储了获胜对手的游戏:这么说,它获胜了吗?

有人按响了门铃。开门之前,我必须迅速地想出斯基莱尔知道他的计划被发现时会怎么反应。我也曾经被斯基莱尔说服签订了一份火灾保险。斯基莱尔已经准备杀死我并烧毁实验室:他将毁掉控告他的穿孔卡片,并证明我是因为企图蓄意放火,才丢掉了性命。我听见了驶近的消防车的警报声:是我及时把他们叫来的。我按掉了手枪上的保险栓。现在我可以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