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不害之旨趣为何?
浅显地回答,可以说他意欲安守本分,维系相位。此言不虚。但若以为他只图明哲保身,则大谬矣。
如果除了自身仕途成功之余别无他求,那么申不害应主张君主委任所有权力于国相,即让自身独揽大权。我们确也发现这种倡议隐含于申不害后学的文本中,即《吕氏春秋》所见理念。其言曰,春秋霸主齐桓公曾深感难以统治,直至委任管仲,事皆决于管仲之后,方觉统治大易。
这只是表明,正如其他哲学家一样,在一些重要问题上,申不害受到那些自以为忠实追随的后学的误解。在委任大臣的问题上,申不害所述颇为清晰:
夫一妇擅夫,众妇皆乱;一臣专君,群臣皆蔽。故妬妻不难破家也,乱臣不难破国也。是以明君使其臣,并进辐凑,莫得专君。
申不害进而指出,若未能如此,则君主甚至可能身死国灭。
显然,申不害遵循他为君主所设定的方法,从而“身与公无事”。 他正是奉行这一目标管理韩国,故而使之有序而安全。
一门心思矢志于此,申不害并无意于证明所统治的邦国政府之合法性,而只是力图使之有效运转。他也不旨在宣扬韩昭侯之才干或道德,而纯粹要让臣民服从既有统治。
在中国哲学家中,申不害非同寻常,其无关“道德”的言说可谓独树一帜。在中国,道德判断非惟哲学家之责任,正如贾德纳(Charles S. Gardner)指出,自古以来“史家应秉持政治道德的理念,以适当标准揭恶扬善是史家的职责”。 即便其他法家(所谓“Legalists”)人物,如商鞅与韩非子也谴责广泛认同的道德规范,从而论及道德问题。其中一篇可能蕴含商鞅的思想,说道:“国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乱至削;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强。”
“德” 字于中国哲学及其他著述中俯拾皆是, 却在申不害佚文中未曾出现。而且,申不害也未曾用其他术语表达价值判断,不管褒扬抑或谴责。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本人道德低下或黑白不分。他说,君主应完全无私,以天下福利为己任,从而让人们近之怀之。韩非子则认为“得民之心”为不知治,好的统治应非常严苛,近乎使民众视君主为暴君,二者形成鲜明对比。
申不害的姿态,或许犹如医生救治病人之难题。至少正常来讲,医生不会询问病人是圣人还是恶棍,因为这与救死扶伤无关。同理,申不害感觉道德议题并不内含于他所面对的难题中。他所关心的是救国,为此急需一批富有才智与技能的官员。至于这些官员是否“道德”,显然与此无关。
这种道德分离看来与科学家姿态有共通之处。进而可以追问,申不害是否其实是哲学家?莫非他不只是一位行政专家,甚或不只是一名政治家?如果当年他只图匡扶韩国,那么确实不过如此。然而,申不害的意义更为深远。在解决或试图化解韩国问题的同时,申不害发展出一套行政的系统与哲学。其表述如此原则化,因而可以应用于其他地方的行政。而且,这一系统及其哲学远不只适用于韩国,亦不仅限于那一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