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四世 [1] 去世时,他的长子威尔士亲王年仅十三岁。和父亲一样,他也叫爱德华 [2] 。小爱德华跟随叔叔里弗斯伯爵 [3] 住在拉德洛城堡。亲王的弟弟约克公爵 [4] 当时只有十一岁,跟随母亲住在伦敦。他们的叔叔理查德,也就是格洛斯特公爵 [5] ,是当时英格兰最大胆、最狡猾、最可畏的贵族。人们都在为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担心,不知道对他们来说叔叔到底是敌是友。

对此,两个孩子的母后 [6] 更是忧心忡忡,她非常希望能下令让里弗斯伯爵率军队护送年幼的国王前往伦敦。但黑斯廷斯男爵作为宫廷中反对伍德维尔的一派并不愿意给他们这种权力,于是他对王太后的提议表示反对。在他的逼迫下,王太后只得同意仅由两千名骑兵护送国王。格洛斯特公爵一开始没有采取什么可疑的行动。他从苏格兰(他原本在那里统帅一支军队)一路南下到约克,率先向侄子宣誓效忠。随后他又给王太后写了一封慰问信,并启程前往伦敦参加加冕仪式。

此时,年幼的国王也正在前往伦敦的途中,身边有里弗斯伯爵和格雷爵士 [7] 护送。国王到达斯托尼斯特拉特福时,他的叔叔也到了北安普顿,两人相距十英里。两位负责护送的贵族一听说与格洛斯特公爵相距不远,就向年轻的国王提议以他的名义折返回去问候公爵。国王表示很乐意,两位贵族便调转马头去拜访公爵。公爵非常友好地接待了他们,并请他们留下一同用餐。到了晚上,大家正在欢宴时,白金汉公爵 [8] 带着三百人马也加入了进来。第二天早上,两位贵族和两位公爵带着三百位骑兵一同前去与国王会合。可就在队伍刚刚进入斯托尼斯特拉特福的时候,公爵突然停下马转向两位贵族,指责他们挑拨自己和可爱侄子之间的关系,并勒令三百名骑兵将他们押送回去。这样一来,年幼的国王就只能任凭他和白金汉公爵摆布了。两人径直来到国王面前,假惺惺地跪在地上,表达着自己对国王无限的爱与顺从。接着,他们遣散了国王的随从,仅带着年幼的爱德华前往北安普顿。

几天之后,国王被带到伦敦,暂时安置在了主教的宅邸。然而白金汉公爵却带着一副温柔的嘴脸动情地表达着自己是多么地为这个王室男孩的安危担忧,并表示在加冕前不管让国王呆在哪儿,都不如在伦敦塔来的安全。于是,国王在主教家没能住多久,就被小心地送到了伦敦塔;格洛斯特公爵则被任命为护国公。

即使走到了这一步,格洛斯特也没露出任何马脚。他聪敏善辩,相貌也不差(就是一边肩膀比另一边高)。进城时他脱帽骑行在国王身旁,而且一副对侄儿宠爱有加的模样。即便如此,国王的母亲却觉得愈发不安。爱德华被带入伦敦塔后,警觉的王后立刻带着五个女儿躲进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避难。

她这么做也不是毫无道理。那些昔日反对伍德维尔家族的贵族们如今竟对年幼的国王忠心一片,格洛斯特公爵见状便决定要亲自对这号人等进行打击。就这些人在伦敦塔里召开议会的同时,公爵和同党们在自己的住地——位于主教门大街的克罗斯比宫单独举行了个别议会。准备妥当之后,公爵在某一天出其不意地来到伦敦塔的议会现场,神情轻松愉悦。面对伊利主教,公爵更是友善得很,甚至还夸他家在霍尔本山上的花园里的草莓中得好,并且请他摘些来供晚宴的时候食用。主教一听还挺得意,急忙派了个手下去摘,公爵则保持着轻松愉悦的神情走了出去。议会上的人无不称赞公爵的和蔼可亲。可片刻之后,公爵却一改和颜,怒发冲冠地折回会场,突然说道:

“我是合法、合理的护国公,想要暗算我的人该当何罪?”

这话问得实在唐突。黑斯廷斯伯男爵回答说,无论是谁都该是死罪。

“那好,”公爵说,“我告诉你们,暗算我的是我哥哥的老婆(这说的是王太后),她是个女巫。她和另一个叫简·肖尔 [9] 的女巫一同用巫术诅咒我,让我的身体变虚弱。你们瞧,我的一只手臂就被她们弄萎缩了。”

他说着就把袖子撸起来给大家看他的手臂——确实是萎缩了;不过大家都很清楚,他天生就这样。

这位简·肖尔现在是黑斯廷斯男爵的情妇,当年还和爱德华四世有染。男爵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支支吾吾地说:“这是当然,公爵大人,如果她们真这么做了,就要受到应得的惩罚。”

“如果?”格洛斯特公爵应道,“你跟我说‘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就是这么做了,我要好好跟你算这笔账,你这个叛徒!”

公爵边说边用拳头重重地敲了桌子。这是给外面人的信号,他们听到后立刻按计划高喊“有人谋反!”,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兵瞬间冲进房间,挤得水泄不通。

格洛斯特公爵转向黑斯廷斯男爵:“我第一个就要逮捕你,叛徒!”随即又吩咐擒住男爵的人:“快给他找个牧师,我向圣保罗起誓,不看到他人头落地我绝不吃饭!”

人们迅速把黑斯廷斯男爵带到了伦敦塔小教堂旁的绿地,随便找了一段碰巧在那儿的木头垫着,就把他砍了头。这下公爵胃口大开,饱餐了一顿。饭后,他召集了市民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告诉他们说黑斯廷斯男爵及同党策划谋杀他和支持他的白金汉公爵,还好被他及时发现。他要求他们务必把事实真相告知广大市民,同时还发放了事先精心准备并印制好的告示,以召世人。

同日,公爵手下最大胆无畏的理查德·拉特克利夫爵士也动身去了庞蒂弗拉克特。他逮捕了里弗斯伯爵、格雷爵士以及另外两位绅士,未经任何审判就将他们以企图谋害公爵的罪名当众绞死。三天后,公爵在各色主教、贵族和士兵的陪同下马不停蹄地乘船顺流而下来到威斯敏斯特。他要求王太后将二儿子约克公爵交由他来保护。王太后知道无力违抗,在与儿子抱头痛哭后只得交人。格洛斯特公爵将他送到了伦敦塔里的哥哥身边。之后他又抓捕了简·肖尔,以与先王私通的罪名将其财产充公,要求她公开赎罪——方式是让她衣衫褴褛地赤脚而行,手持点燃的蜡烛穿过伦敦城最热闹的地段,一直走到圣保罗大教堂。

所有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公爵找来一位修士在圣保罗大教堂前的十字架下布道。修士仔细地数落了先王的放荡,并详述了刚揭发的简·肖尔丑闻,还暗示两位王子并非先王亲生。“但是,善良的人们啊,”这个叫肖的修士说,“我们的护国公、尊贵的格洛斯特公爵是位优秀的亲王,他拥有最美好的品德,形象完美,像极了他的父亲。”公爵和修士本来已经密谋好了,这时候公爵应该在人群中出现,接受大家的欢呼:“理查德国王万岁!”可不知是修士话说早了,还是公爵来得太晚,反正话音落下的时候公爵没能出现。人群没有欢呼,只是哄笑了起来。修士只好灰溜溜地逃开了。

对付这号事情,白金汉公爵要比这个修士能干许多。第二天他来到市政厅,以护国公的名义向市民们发表了演说。他雇来几个地痞,在演讲完毕时高喊“上帝保佑理查德国王!”然后白金汉公爵向他们深鞠一躬,衷心致以谢意。又过了一天,作为收场,公爵在市长和几位贵族以及市民的陪同下来到河畔的贝厄德城堡,来找城堡里的理查德。公爵念了一篇致辞,谦卑地请求理查德接受英格兰的王位。理查德透过窗户看着下面的这些人,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惶恐模样,向他们保证自己压根不想要王位,因为他深深地爱着侄子们,这份感情不允许他觊觎王位。于是白金汉公爵便假意热切地回应说,英格兰的自由人民不愿臣服于他侄子的统治,如果作为合法继承人的理查德不愿接受王冠,那就只好另寻贤人了。格洛斯特公爵只得顺势答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他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他就“勉为其难”担起这份艰辛的责任,“委屈”自己接任王位吧!

随后,人群欢呼着散去了。格洛斯特公爵和白金汉公爵共度了一个美好的夜晚,谈论着他们刚刚成功演绎的这出戏,以及戏中每一句原已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1] 英格兰的爱德华四世(Edward IV of England,1442-1483),第一位约克家族的英格兰国王,于1461至1470年间作为英格兰国王统治英格兰,他曾于1470年10月被推翻,却在1471年重新夺回了英格兰王位。(译注)

[2] 英格兰的爱德华五世(Edward V of England,生于1470,极可能卒于1483),爱德华四世和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的长子,于1483年登基,后与弟弟一同消失在伦敦塔里,所以也被称为“塔里的王子”(Princes in the Tower)。(译注)

[3] 这里指的是安东尼·伍德维尔(Anthony Woodville,约1440-1483),第二代里弗斯伯爵,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的弟弟,是爱德华四世母亲家族的叔叔。(译注)

[4] 什鲁斯伯里的理查德(Richard of Shrewsbury,生于1473年,极可能卒于1483),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四世的次子,第一代约克公爵,于1483年消失在伦敦塔里;是“塔里的王子”中年龄较小的那位。(译注)

[5] 即日后英格兰的理查德三世(Richard III of England,1452-1485),爱德华四世的小弟弟,格洛斯特公爵,1483年成为英格兰国王到1485年在位,他是约克王朝的最后一任国王。(译注)

[6] 即伊丽莎白·伍德维尔(Elizabeth Woodville,约1437-1492),来自一个英格兰低阶贵族家庭,第一任丈夫约翰·格雷爵士(Sir John Grey of Groby,约1432-1461)效忠于兰开斯特家族,战死于圣奥尔本斯战役,伊丽莎白于1464年嫁与爱德华四世;自从诺曼国王开始,爱德华四世是第二位娶自己国民为妻的英格兰国王,伊丽莎白也是第一位如此接受加冕的英格兰王后。对于日后亨利七世的权力之争和“玫瑰战争”的终结,她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同时她也是亨利八世的祖母,伊丽莎白一世的曾祖母。她与爱德华四世的婚姻直接导致了国王与沃里克伯爵的关系破裂。(译注)

[7] 理查德·格雷爵士(Sir Richard Grey,卒于1483年),伊丽莎白·伍德维尔与其第一任丈夫约翰·格雷爵士的小儿子,是爱德华五世同母异父的哥哥。(译注)

[8] 即亨利·斯塔福德(Henry Stafford,1455-1483),第二代白金汉公爵,在理查德三世的沉浮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是谋杀“塔里的王子”的嫌犯之一。(译注)

[9] 简·肖尔(Elizabeth “Jane” Shore,约1445-约1527),爱德华四世的情妇之一,后成为其继子托马斯·格雷以及其密友威廉·黑斯廷斯的情妇。(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