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的音乐会;不懂如何指挥的乐队指挥;没有演唱的合唱队员。

我赖以组成乐队的艺术家们已向我正式承诺他们的参与,合唱队员们也已做出保证;该抄写的各种乐谱也都已抄完;演出大厅也从那位暴戾的院长手中夺了过来。所以,我现在缺少的只是几名独唱演员及一名乐队指挥。布洛克那时是奥德翁剧院交响乐团的指挥,非常希望在这次音乐会中执棒,而我自己则不敢兼任此职。杜布雷刚刚从高荣(Choron)的班中脱颖而出,已是小有名气,同意演唱《宗教法官》中的一段歌曲。阿莱克斯·杜邦虽然身体欠佳,但也同意演唱《俄耳浦斯之死》,因为他以前曾在学院评委会面前试唱过它。然而,对于《宗教法官》中的一段三重唱所需要的一名女高音和一名男低音,我只好将就着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的两名三流演员来担当,他们既无漂亮的嗓音,也无很高的天赋。

由于对各声部乐谱的研究都是“出于好意”来完成的,所以排练造成这样的结果:在排练开始的时候,许多音乐家还未到来;而在接近结束时,很大一部分人都已经离开了。不过,那两首序曲,一首歌曲及一部大合唱排练得还颇为不错。《宗教法官》的序曲激起了乐队一片掌声,而大合唱的终曲也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因为在这段乐曲中,我没受常规所束缚;而是在诗句的启示之下,在“酒神节”之后,我让管乐器再次奏响“俄耳浦斯赞歌”的爱情主题,而乐队的其他声部则以一种朦胧、轻柔之声伴奏,仿佛是“爱伯尔河河水的微波映衬着诗人苍白的脸庞”;与此同时,一种本来轻柔孱弱的声音逐渐升高加强,长时间地发出痛苦的哀号,两旁的河岸也发出回响:“欧律狄刻①,欧律狄刻!噢,可怜的欧律狄刻!!”

我还记得《农事诗》②中美丽的诗句:

Turn quoque,marmorea caput a cervice re vulsum

Gurgite quum medio portans ceagrius Hebrus

Volveret,Eurydicen,vox ipsa et frigida lingua

Ah! Miseram Eurydicen,anima fugiente vocabat:

Eurydicen! toto referebant flumine ripae.

在这幅音画之中充满了一种奇特的忧伤之情;但是,对于剧院中四分之三或是一半的观众来说,由于他们的文学修养并不太高,所以必将体会不到其中所蕴含的诗意。不过,它却使整个乐队为之激动,雷鸣般的叫好声不绝于耳。我现在感到很可惜:已将这部作品的总谱焚毁了;其实即使是最后的几页乐谱都本该能够说服我将其保留下来。除了“酒神节”这一段③让乐队演奏得酣畅淋漓之外,其余部分演奏得都不尽如人意。杜邦嗓子嘶哑,费了好大劲才唱出了高音部;他的状态是如此不佳,以致我在第二天恐怕是不能再指望他了。

我因此非常苦恼,我的那点欢愉已丧失殆尽。我原想在音乐会的节目单上写上:《俄耳浦斯之死》,抒情戏剧场景,曾被法兰西艺术学院宣布为“无法演奏”,于 1828 年 5 月×日上演。结果自然是凯鲁比尼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交响乐队根本就无法演奏这部作品”。他并不接受那个使我把它从节目单中取消的真正原因。

在这部不幸的大合唱的排练过程中,我领悟到,有很多乐队指挥,由于他们平时没有指挥过大型歌剧,因此对于如何演奏风格比较变幻无常的宣叙调并非很得心应手,布洛克正是如此。在奥德翁剧院上演的都是一些夹杂着对白的歌剧。然而,在《俄耳浦斯》的第一段咏叹之后,是一大段宣叙调,我在其中构思了多处交响乐队合奏的场面。所以,布洛克从来都没能确保让某些乐器适时地加入其中演奏。这使得一位彩排时在场的戴着假发套的音乐爱好者说出如下的话来:

“啊!提起那些古典的意大利大合唱,那才真叫音乐呢!那种音乐绝不会使乐队指挥如此尴尬,因为它根本就不需要乐队指挥。”

“是的,”我回答道,“正如老驴那样,它根本就无须带领,便可独自找到通往磨房的路。”

就这样,我们开始成为朋友。

无论如何,这部大合唱最终还是被我的另一部作品弥撒曲《复活》所取代,因为合唱队员与乐队都熟悉这一曲子。音乐会就这样开始了。两部序曲与《复活》弥撒得到了普遍认同,受到了热烈欢迎。至于那首歌曲,杜布雷用他当时仍然柔弱的嗓音诠释得也很出色,所以也很幸运。但是那首与合唱队一起表演的三重唱却很可怜,因为根本就没有合唱队伴唱。合唱队员们错过了演唱的时机,所以便很谨慎地直至最后一刻都保持缄默。至于那个关于希腊的戏剧场景,其风格要求有大型的合唱团参加表演,但是观众对此的反应却很冷漠。

这部作品从此再未演出过,我后来将它毁掉了。

但总而言之,这场音乐会对我还是有用的。首先,它使许多艺术家以及公众认识了我;尽管有凯鲁比尼的阻挠,但我的成名已开始成为不可避免的了。其次,当一名作曲家要自力更生组织自己作品的演出时,他必然要面对许多困难。这场演出使我努力去同从事音乐职业所必然遇到的艰辛做斗争。通过这次经历,我认识到我究竟有多少事情要做才能彻底战胜所有的艰难困苦。不用说,这场音乐会的收入才刚刚够支付照明和广告的费用,付给凯鲁比尼声称的“那些可怜的人”的工钱,以及付给我的那些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其价值的合唱队员们;他们竟然能够保持一种那样崇高的沉默。

很多报纸都热情赞扬了这场音乐会。费蒂斯(Fétis)④,连费蒂斯都在一次沙龙聚会中用异常奉承的语言夸赞了我(从此以后他便一直如此……),说我进入音乐界是一个真正重要的事件。

但是,史密斯逊小姐也许正沉醉在她的成功里,报界对我如此的赞扬会引起她的注意吗?……真是不幸!我后来得知她正全心投入到她前途无量的事业当中,因而从来就没听人谈起过我的音乐会、我的成功、我的努力,乃至我本人……

* * *

① 欧律狄刻:(Eurydice),俄耳浦斯的妻子。

② 《农事诗》: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作品,共四卷,每卷五百余行,分别写种谷物、种橄榄和葡萄、畜牧、养蜂等农事,其中也有些神话插曲,如俄耳浦斯在冥土寻找妻子。——译注

③ 恰恰是这一段,法兰西学院的那位钢琴师没有表演成功。——作者注

④ 费蒂斯:(Francois Joseph Fétis,1784—1871),比利时音乐学家,曾经写过《音乐家传记》(Bio graphie universelle des musicie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