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史密斯逊小姐;一次义演;残酷的邂逅。

竞赛之后便是颁奖。在此之后,我便再次沉沦于黑暗之中,无所事事;这似乎已成为我的常态。我几乎总是一颗被人遗忘的行星,黯淡无光,绕着我的太阳旋转①……那是怎样光芒四射的太阳啊!不过,唉,它也终将会悲伤地冷却熄灭。啊!美丽的埃丝黛尔,那高山之巅的耀眼明星,我的启明晨星,她在那时已无影无踪!她已消失在遥远的苍穹深处,被我这颗正午的巨大天体所遮蔽,我几乎不再希望在地平线上见到她重新出现②……我避免从英国剧院门前走过;我转移视线,不愿看到在书店中展示的史密斯逊小姐的画像。虽然我仍时常给她写信,但从未打她那儿收回片言只语。我的几封信并未使她感动,反而使她恐慌。这之后,她禁止她的女佣再收取我的信;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她的决心。此外,英国剧院也将关闭。据传她的剧团将到荷兰巡回演出,她的最后几场演出的广告也登载出来。我当然避免出现。我已说过,再在舞台上见到朱丽叶或是奥菲莉娅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法担负的痛苦。但是法国演员于埃的一场义演将在喜歌剧院上演。在这场演出中,有史密斯逊小姐和阿勃特主演的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两场戏,于是,我希望看到我的名字会出现在广告上,在那位伟大的女悲剧演员的旁边。我希望会在她的眼前获得成功。于是怀着这种幼稚的想法,我跑去请求喜歌剧院的经理同意在于埃的晚场节目单中加演我的一部序曲。经理在与指挥商讨之后,二人都同意了。当我来到剧院排练时,那些英国艺术家将要完成《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排练,他们正在表演墓地一场。我入场时,疯狂的罗密欧正把朱丽叶抱在怀中。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莎士比亚剧团上。我大叫一声,飞快地逃之夭夭,不小心扭了我的手。“朱丽叶”已看到并听到了我……我令她害怕。她指着我,希望舞台上的其他演员和她一道警惕这个绅士:他的双眼中没有流露出一丝善意。

一小时后我折回来,剧院已空无一人。接着,乐团到齐了,开始排练我的序曲,我如同梦游一般听着演奏,没有作任何评论。演奏者向我鼓掌致意时,我只是心怀希望,但愿演出对公众会有好的效果,我的成功会让史密斯逊小姐看到。瞧我这个可怜的疯子!!!

在法国,在一次义演当中,一支序曲,无论是《自由射手》序曲还是《魔笛》序曲,都只不过被认为是供启幕暖场之用,观众不会对它注意的。此外,这首序曲又是形只影单,又被一支喜歌剧院的小型交响乐队演奏,即便它受到欢迎,其音乐效果也只能是平淡无奇的。另一方面,义演组织者在这种场合下请来参加演出的著名演员只在他们必须出场时才会来到剧院。他们并不知道节目单的另一部分,也对这不感兴趣。他们都急着赶到化妆室换衣服,根本不会待在大厅里去听那些与他们不相干的曲目。因此,我根本不敢作这样的设想:虽然我的序曲在节目单中被这样安排,但却取得了令人振奋的成功,观众还大声叫喊着“再来一次”;可是史密斯逊却正在忙于她的角色,在化妆师给她穿衣之时,她或许正想着她的角色,因此竟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假如她感受到了这动人的一幕,她会怎么反应呢?

“这声音是什么?”她在听到掌声时可能会这样问。

“什么也不是,小姐。不过是一首序曲,人们要求重演一遍。”

再说,不论这首序曲的作者她是否知道,如此渺小的成功对她来说也是不足以改变她在爱情上的冷漠的。好在一切都不明显。

但事实上,虽然我的序曲演奏得很出色,获得了足够多的掌声,但却没有被要求重演,史密斯逊小姐对此当然也就一无所知。在她所钟爱的角色演出再次获得成功之后,她第一次启程奔赴荷兰。一个偶然的机会(可她从来不相信)来到我面前:我搬到了黎士留街 96 号,在纳夫—圣马克街的拐角处,竟然就在她所居处的房子的对面。

而我却从头天到第二天下午三点一直躺在床上,身心俱裂,奄奄一息。后来我爬起身来,像往常那样,机械地走到窗前。或许命运的残酷毫无缘由,却又胆小怯懦:在此时此刻,我竟然看到史密斯逊小姐在她的门前登上马车,出发前往阿姆斯特丹……

想要描绘我所承受的苦痛是难上加难。那倾心的爱恋,可怕的孤独,空洞的世界,那冰冷的血管中流动的折磨,那对生命的厌倦,对死亡的渴望,甚至连莎士比亚本人都无法描绘。他也只能局限于在《哈姆雷特》当中,将这种痛苦算作是生活中最为残酷的厄运。

我不再作曲。随着我日趋多愁善感,我的智慧却每况愈下。我绝对是无事可做——唯有痛苦。

* * *

① 作者在这里将自己比作行星,他所围绕旋转的“太阳”是“史密斯逊小姐”。——译注

② 埃丝黛尔是作者的“启明晨星”,这指的是作者幼时的初恋对象。——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