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歌德的《浮士德》;我写了《幻想交响曲》;我的演出尝试徒劳无功。

我还必须指出在我生命中重要的插曲之一,即当我第一次读到热拉尔·德·奈尔瓦尔翻译的歌德的《浮士德》的法文译本时所获得的奇怪而深刻的印象。这本神奇的书一下子便把我吸引住,从此便再也不能离开它了。我无时无刻不在阅读它——桌子旁,剧院中,马路上,甚至在任何角落。

这部散文译著包含有以诗歌形式写成的各种片断、史诗及赞美诗,等等。于是,我便渴望将它们谱写成曲,对此我毫不动摇。在这项艰苦的工作刚刚结束之后,我甚至连我的音乐总谱的一个音符都没有听过,便做了一件蠢事。我花钱雇人将这部总谱排版。于是,这部作品便在巴黎出版了几册样本,标题是《浮士德的八个场景》,并且流传开来。其中有一本竟然到了马克斯先生(柏林著名的评论家与理论家)的手中;他非常友好地给我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这种来自德国的鼓励出乎我的意料,使我非常兴奋,这一点您可以想像。然而,这种情形并没有愚弄我太久。这部作品中虽然有大量严重的错误,但我觉得某些思想对我来说仍有价值,并且我也将它们保存下来,并按完全不同的方式将它们发展成我的另一部传奇作品:《浮士德的沉沦》。但从总体上说,这部作品是不完善的,写得很糟糕。而当我一旦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便急忙去搜集我所能找到的所有《浮士德的八个场景》,然后将它们付之一炬。

我现在还记得,在我的第一场音乐会上,演出了这部被命名为《空中精灵的音乐会》的作品,以六人合唱的方式表演,由六名音乐学院的学生演唱。但是,它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人们发现它毫无意思,从整体上给人一种模糊、冰冷的感觉,缺乏“歌德之魂”。十八年之后,我将这部作品在配器及转调上作了稍许修改,于是,它便成了欧洲各国公众所钟爱的作品(指《浮士德的沉沦》)。当我在圣彼得堡、莫斯科、柏林、伦敦及巴黎演出这部作品时,每次观众都要求重演。人们现在会发觉这部作品的构思完整清晰,旋律也是精巧细腻。事实上,我是让一支合唱队来表演它的。我找不到六名优秀的独唱家,便只好找了八十名合唱队员;这使它的内涵反倒更突显出来。人们会看到它的形式、色彩及效果得到了三倍的加强。而一般来说,有很多诸如此类的声乐作品,由于独唱家的弱点而陷于瘫痪以致无法表演。但是,只要我们让经过严格训练的数量众多的合唱队员来演唱,通过这种简单的方式,它们便会重新发散出灿烂的光芒,并再次找回它们久违的魅力与力量。在这种情形下,可能会有一两个寻常的声音是不完善的,但五十个同样寻常的声音却会使人意乱神迷。一个毫无灵感的歌唱家或许会将作曲家燃烧的激情表现得冰冷甚至荒谬,但是那种始终蕴含在真正的音乐群体中的普通热情,却总是能够使作品的内在之火熊熊燃烧。当一名冰冷的演唱名家将它扑灭之时,群体的热情会使它再次复燃。

在写完《浮士德》之后不久,我便写了我的《幻想交响曲》;它仍然受到歌德诗歌的影响。其中的某些部分花费我很大气力,而另一些部分却容易得令人难以置信。比如说它的柔板(即《田园一景》),经常能够强烈地感染听众和我自己。但它竟然令我劳碌了三个多星期;我几次三番将它放弃,又重新拾起。而《赴刑进行曲》却恰恰相反,只用了一个夜晚便完成了。当然,对这两部分以及作品的其他部分我后来都做了许多修改。

新颖剧院开始上演喜歌剧已有一段时间了,布洛克(Bloch)在那里指挥着一支不错的交响乐队。他鼓励我将这部最新作品送交给这家剧院的经理们,同他们商议举办一场音乐会来演奏它。他们同意了,因为他们实在是被这部交响曲的奇妙构思所吸引,他们以为这会激起公众的好奇心。我希望举行一次规模盛大的演出,便从外面又请来了八十位艺术家,他们将加入布洛克的交响乐队之中,因此总计就有一百三十名乐师。可是他们并没有作任何准备来合理安排如此庞大的乐器组合;同时,既没有必要的布景,也没有阶梯,甚至缺乏谱架。然而,世上有些人始终不知困难为何物;剧院的经理们正是带着此种冷静来回答我所提出的所有要求的:“别着急,一切都会安排好;我们有一名聪明的置景工。”但当排练的那一天终于来临时,当我的一百三十名音乐家想要在舞台上各就各位时,竟然没人知道把他们安置在哪里。我只好充分利用舞台下面的那个狭小的乐池。然而,即便只把小提琴手们安置其中,空间也只是勉强够用。于是,剧院中便突然爆发了一片喧闹嘈杂;即使比我更安静沉着的作者对此也会发疯的。有的人要谱架,木工们便赶紧努力赶制出个什么东西来充当;布景工一边找背景屏和撑架,一边咒骂个不停;这里有的人要椅子,那里有的人要乐器,还有的人要蜡烛。低音提琴手少了根琴弦;定音鼓找不到它的位置,等等,等等。乐队的服务工不知该听从谁的。而布洛克和我,我们甚至将自己分成了四块、十六块、三十二块。徒劳的努力!无论如何,一片混乱,毫无秩序可言,简直成了音乐家们的普里皮亚季通道①!

然而,布洛克仍然希望在这一片嘈杂之中试奏两段;“这只是为了给经理们一些关于这部交响曲的印象,”他说。于是我们尽我们所能,同这混乱的乐队排演了《舞会》及《赴刑进行曲》。这后一曲在演奏者当中引起疯狂的掌声与欢呼。不过,音乐会却最终没有开成。受到如此混乱惊吓的剧院经理们在一项伟业面前退缩了。本来他们应该做更为仔细的准备,并准备更长时间;但他们没料到为这部交响曲必须作更多的工作。

因而我的全部计划由于缺少谱架和舞台而付诸东流。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异常关注起我的音乐会的物质准备工作的。我是由此才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一真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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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普里皮亚季:(La Bresina),白俄罗斯河流,1812 年拿破仑军队自此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