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我为罗克布兰与迪蓬谢尔先生提名,让他们当上了歌剧院的经理;我与罗克布兰和迪蓬谢尔先生相识;《哭泣的修女》;我动身去伦敦;特鲁里街剧院的经理于连;教士应该以圣坛为生。
我刚刚回到法国,就匆忙赶回家中住了几天。我离家已经太久了。我把我的儿子带给我父亲看;他还不认识他的孙子呢。可怜的路易!他是多么有幸能够受到他的祖父母和家里老仆人的热情款待呀!他曾经和我一起跑在田野上,手里拿着一把小手枪!前天我收到了一封他从阿兰群岛寄来的信。信中,他对我提起了这件事,并回忆起了在圣安德烈度过的那半个月。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他现在成了英法舰队一艘战舰上的一名海军。英法舰队现在封锁了俄国在波罗的海的海港。他每天都在海上待命,这实在是水中的地狱呀。这种想法扰乱了我的心思和头脑……一个什么都不爱的人实在是太幸福了……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个职业。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反对他的这一决定呢?……但这毕竟是一项高尚的职业。而且那时我们没有考虑到战争……这些无数可怕的搞破坏的手段!我希望他能够健康平安地回家来……这些他不得不为之服务的大炮的无数零部件!这些红色的圆炮弹!这些火箭!枪林弹雨!大火!水路!爆炸!……啊!我要发疯了!……我写不下去了!……
(两天以后)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说说别的事情吧。一场海上战争……现代海上战争……我的《回忆录》进展得太慢了。写作是很令人烦心的一件事,也许阅读也是一样的。写作有什么用呢?……让我们尽可能地缩短发生过的事实吧,也不需要什么思考和评论了。我那亲爱的可怜的孩子!
在这次去多菲内远足后,我又回到了巴黎。现在正在轰炸……此时我的儿子也许正处于战火之中……
列昂·皮耶先生即将离开巴黎歌剧院的领导岗位。内斯托尔·罗克布兰和永恒的迪蓬谢尔先生联合起来,共同努力争当他的继任者。为此他们一起找到了我的住处。
他们对我说:“您知道,皮耶先生要离开歌剧院了。我们两个都有机会进入歌剧院的领导层。(迪蓬谢尔可以说:我有机会返回歌剧院的领导层。)但是内务部长并不喜欢我们,只有您才能通过《辩论报》的总编去改变他对我们的看法。您愿意求阿尔芒·贝尔坦先生为我们在部长面前说几句话吗?如果我们当选的话,我们将为您在歌剧院保留一个好职位。我们将任命您为歌剧院的音乐部领导,外加上乐队指挥。”“对不起,乐队指挥的位置已经归我的一位老朋友吉拉尔先生所有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让他失去这个职位。”
“那好吧。歌剧院需要两位指挥;我们不想让你们产生矛盾,这没什么好处。我们会在吉拉尔和您之间将指挥的职能分成两个相等的部分。这件事交给我们办吧……一切都会如您所愿的,您一定会满意的。”
我被这些十分动听的话语所诱惑,就去找了贝尔坦先生。他对这两个人不太信任,犹豫了一阵后,他还是答应在部长面前为他们说好话。于是,这两个人被任命为剧院经理了。
他们两位刚刚登上了经理宝座,就对我采取了各种侮辱性的行为。罗克布兰和我定好约会但却公然失约,迪蓬谢尔也效仿他。他们曾让我在剧院候客厅里苦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最后,当两位经理中的一位好不容易来了之后,他又对另一个人的缺席表示遗憾,并说因为另一个人没有到场,所以他自己一个人也无法和我商谈业务。我很快就明白了这两位先生的居心。这种行为使我十分愤慨;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就看出我的这种愤慨之情。但我却没有将其发作出来,我决心看一看他们将要表演到什么程度。我坚持像人们说的那样,要把他们打倒在地,并让他们永远也站不起来。最后,我达到了这个目的。我来来往往赶赴剧院也不知有多少回了,也不知赴了多少次未能如约的约会,我必须要找到一个三个人都在场的机会,然后再开始明确地否定自己以前曾经说过的话。他们不知道如何在剧院里给我安排一个位置,也许他们可以让我作合唱部领导,但我却不会弹奏钢琴,而这对于排练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吉拉尔也不能允许乐队里有一个与他平起平坐的人。他说:“一个王冠不能两个人瓜分。”等等。总而言之,阻力实在是太大了。但他们最厉害的一招儿还在后面!
长期以来,我一直在为一部五幕大型歌剧(《哭泣的修女》)作曲。这是列昂·皮耶先生请我作的。斯克里布已经草拟了脚本,我和皮耶先生也已经签订了合同。大家能够想象吗?我和罗克布兰先生在谈话时,他居然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
“您有一部斯克里布的歌剧脚本,是吗?”
“是的。”
“好吧!您想要把它作成什么?”
“当然是现在正在创作的歌剧了!”
“但是,您知道,根据内务部的条文,剧院雇佣的艺术家是不能上演自己的作品的。如果您想要在剧院里谋职,那您就不能上演您写的歌剧。”
“噢!我并不想写出一打作品来。先生,请您保持冷静。如果我的一生能够创作出两部优秀作品的话,我就感到万分幸福了。”
“都一样;您只要上演一部作品,那也是绝对不允许的。您的修女会流产的。您应该将剧本交出来,我们会让另外一位音乐家做这件事情的。”
我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以一种哽住的声音回答:“拿去吧!”
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的谈话就变得越来越混乱而无用了。我早就猜透了他们的用心。我的怀疑更得到证实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摆脱我。他们不仅不想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而且还把我看成是一个荒谬而危险的作曲家,我不会为他们带来任何好处,我只能危害剧院的良好声誉。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能让我的作品在歌剧院里上演。他们要取消上一届经理已经交给我做,我也已经开始做的工作。
迪蓬谢尔一句话也没说。他对他同伴的厚颜无耻感到有些尴尬。尽管他对我的音乐价值有眼无珠,也不想让我得到这个应得的位置,但他还是认为,即使不赶快做出牺牲,让我上演我的这部他们认为理所当然会失败的作品,那至少也要掩藏这种十分伤害我的想法。
大家可以相信,这两位先生对于我的作品的态度还不是令我最恼怒的事情。我以前经常听到他们表达他们对贝多芬、莫扎特、格鲁克以及所有音乐之神的极端蔑视。而且我对于他们假装出来的热情更是感到羞耻。但是,他们这种极端的忘恩负义远远超出了我所能想象的范围。于是,在这次虽然毫无结果、但却让我认识了我的这两位受恩人的丑恶嘴脸的会面的第二天,我就接受了一个建议。这个建议对我来说十分偶然:我得动身去伦敦,指挥伦敦的英国大歌剧院乐队。我马上给迪蓬谢尔和罗克布兰先生写信,让他们知道我的决心。我将他们曾经许下的诺言都一笔勾销,并向他们致以一切预祝他们兴旺发达的话语。然而这两位先生为了在那些有教养的人眼中为自己开脱,又向我身上掷来了最可憎的一击。他们四处奔走,说我觊觎乐队第一指挥的位置,还要撵走吉拉尔先生。这种双重的诽谤从一开始就在维护吉拉尔先生的地位与尊严。最后,他相信了谎言。我对他的轻信感到恼怒不堪。从那时起,我们就一直不和。这件事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一场不幸。换个角度,我得承认,从这件事中我也汲取了很多教训。我完全了解了觊觎歌剧院领导权的人的音乐道德。这些人都是音乐上的蠢货,但还自认为拥有正义和品味。他们把最彻底的无知和最深刻的野蛮结合于一身。而对于我来说,我不应该为他们进入我们伟大的歌剧殿堂铺平道路,而是应该想方设法使他们远离歌剧院。
但是,他们让我进入歌剧院领导层的许诺迷惑了我;当时我马上就想到了,若当上这样的领导,就能为艺术的振兴和发展做许多美好的事情。我对自己说:他们会管理财政,会在歌剧中加入舞蹈和布景。至于歌剧本身,我就是真正的领导者。这样,我就中了他们的圈套。这两位先生随意做出的承诺并没有比其他承诺得到更好的贯彻。不过,从现在起,这已经不成为一个问题了。
我在伦敦待了几周后,就又一次想到要把这两位领导者打倒在地。这一次是关于我的《哭泣的修女》一事。
我已经很好地回答了罗克布兰。当他再一次向我索要这部剧本的时候,我回答他说:“拿走吧!”这有些像莱昂尼达斯在薛西斯一世(古代波斯国王)向他索要武器时回答他时的语气:“来把它们拿走吧!”
此外,这事关剧院的一条有名的规定,即一位在剧院供职的作曲家是不能为该剧院作曲的。尽管剧院合唱队领导迪耶施先生曾在剧院上演过他谱曲的《幽灵船》(剧词由理查德·瓦格纳创作,这部剧是花五百法郎从瓦格纳那里买来的,并交给这位迪耶施先生谱曲。迪耶施信任剧院经理胜于信任瓦格纳,他认为剧院经理能够使得这部剧得以上演!)尽管剧院的合唱伴奏贝诺瓦斯特先生也上演了他的歌剧《鬼魂》,尽管阿列维先生在他任剧院合唱队领导时也上演过他自己的《犹太女》等歌剧,但是罗克布兰先生还是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而将这一规定作为一个借口,拒绝上演我的《哭泣的修女》。但是当我现在在伦敦落下了脚,不再受规定的限制的时候,我就写信给斯克里布,请求他问问我们这两位经理先生的最终态度如何。我在信中对他说:“如果他们同意保留我与皮耶先生签订的合同的话,那就请您转告他们让他们给我一些时间完成这部作品。伦敦特鲁里街乐队的经理没有给我空闲时间去作曲。您自己也没有完成剧本。我希望能有一段时间去构思这部作品,直到全部完成它。我无法用少于三年的时间完成这部作品,并仓促地上演它。如果罗克布兰和迪蓬谢尔先生不同意这个要求的话,或者很有可能,他们会拒绝承认这个合同的话,那么,我亲爱的斯克里布,我就请您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请您拿走《哭泣的修女》这部剧本吧。您将它随便怎样处理都可以。”
斯克里布于是去见了两位经理。他们明知我还远远没有准备好这个剧本,就说,如果我能立即投入排练的话,那就可以上演这部歌剧。斯克里布最后是这样说的:
“所以,我认为这事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既然您愿意将我们这部戏剧的支配权退还给我,那我就承认我等这事已经很久了。我就坦率地对您说,我接受您的建议,并从现在起就给这部剧在这里找一个上演的地方,或者在刚刚创办的国家剧院,或者在别的什么剧院。”他就这样做了。斯克里布拿走了他的剧本。有人对我说,他把剧本先后给了阿列维、威尔第和格里萨尔。这几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他们认为斯克里布对我的态度很不好,都婉转地拒绝了他。最后古诺先生接受了这个剧本;我们很快就会听到他创作的乐曲的①。
这部剧我仅仅谱了两幕戏。在我的音乐中,我在我认为不错的几段的开头加入了二重唱,它包含《哭泣的修女》的传说和后面的终曲。我将这个二重唱和两首咏叹调全部配了器,但终曲没有动。我认为我配的器很有可能被人遗忘。②
我在返回巴黎后,很快就见到了斯克里布。他看起来对接受了我的建议并收回了脚本有点困惑不解。他对我说:“但是,您知道,‘教士要以圣坛为生’啊。”可怜的人!实际上,他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他仅有两三千法郎的收入,在城里有一间住所,乡下有三间房,等等。
当我向李斯特提起斯克里布的这句话时,他说了一句十分有趣的话:“是的,他得以旅馆为生。”这样,他把斯克里布比作了一个旅店老板了。
我还没有细述我第一次去英国的情形。我在那里遇到的事情不可胜数。当然还是老一套。著名的逍遥系列音乐会经理于连雇我去指挥英国大剧院乐队。于连野心勃勃,他想在特鲁里街剧院建立起英国大剧院乐队。于连具有无可争辩的能力,但他也具有毋庸置疑的疯狂。他已经雇用了一个令人叹服的乐队,一个一流的合唱队,歌唱演员也很出色。但是他偏偏忽视了上演曲目。他预想中一切都会顺利进行。他请巴尔夫写一部歌剧(《女傧相》);他要将唐尼采蒂的《拉美莫尔的露契亚》翻译成英语,以开始他的新演出之季。在等待巴尔夫的歌剧期间,这部新剧——《拉美莫尔的露契亚》——每场演出必须创收一万法郎,才能够支付上演的费用。
结果是不可避免的,《拉美莫尔的露契亚》的收入从未达到过一万法郎,巴尔夫的歌剧也只获得了一半的成功。没过多久,于连就彻底破产了。我只在第一个月里领到了工资。由于他的粗心大意,所以无论这位本质诚实的于连说得有多动听,我还是认为,他应付给我的这笔钱是我不可再得的报酬。
我写的《管弦乐队之夜》一书中有一段就是关于于连和他这怪诞的英国剧院的。我想谈谈这位陷入困境的经纪人是如何认真地对我说,要我在六天之内上演《魔鬼罗伯特》的。而那时他既没有复制剧本,又没有英文译本,也没有服装,更不用说布景道具了。歌唱演员们对此剧连一个调都不知道。而这一切仅仅是出于一种疯狂。这种滑稽可笑的念头就是如此习惯于求助自己的本能,是那些总是以最愚笨的方法取胜的人的活生生的写照。看,我又不由自主地在这里写了这些话。
于连已经黔驴技穷了。他看出巴尔夫的歌剧不会赢利,也看出几乎不可能在六天之内上演《魔鬼罗伯特》。于是,他甚至在休息日也把剧院的行政人员召集起来,为他出谋划策。这一委员会的成员有:亨利·毕肖普先生、乔治·斯马特先生、普朗谢先生(韦伯的《奥伯龙》的剧本作者)、吉叶先生(特鲁里街剧院的舞台监督)、合唱队领班马尔塞克先生,还有我。他向大家讲述了目前的困境,并且谈了谈他很想上演的几部剧(当然还是没有英文译本,也没有复制件)。他得听一听这些先生对这些就这样在舞台上上演的杰作的意见!……我怀着万分敬佩的心情倾听他们发表意见。最后,当他们说到《伊菲姬妮在陶里德》这部于连出于疯狂而许诺给公众要上演的歌剧时(根据惯例,伦敦的剧院经理们每年都宣布要上演这部剧,但却从来没有实现过),委员会的成员们只会说出这部歌剧的剧名;但再具体一点,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于连对我的沉默很不耐烦,他忽然转向我,质问道:
“真见鬼!您说话呀,您应该知道这个歌剧的!”
“噢,是的,我知道。但具体来说您什么也没问我。您想知道些什么?请您提出问题,我会回答您的。”
“我想知道《伊菲姬妮在陶里德》一共有几幕,剧中有哪些人物,他们是哪个音区的;还有布景和服装。……”
“好吧,请拿来一张纸和一支笔,并记下我所说的:
“《伊菲姬妮在陶里德》是格鲁克所作的歌剧(您也许知道这事)。一共有四幕。其中有三位男主角:奥雷斯特(男中音)、皮拉德(男高音)、托阿斯(男低音)。还有一位重要的女主角伊菲姬妮(女高音)。此外还有一位小角色戴安娜(女中音),以及几位合唱领唱。遗憾的是,服装对您来说有些不妙,因为锡尼厄人和他们的国王托阿斯都是些衣衫褴褛的野人,他们住在黑海之滨。奥雷斯特和皮拉德在一艘两名希腊人失事的简陋船里出场。仅皮拉德就需要两套服装;他在第四幕返回,头上戴着一顶帽子……”
于连写着写着,突然打断我,十分激动地说:
“他有一顶帽子?我们得救了!我会写信到巴黎去预订一顶镀金的帽子,周围环绕着珍珠,上面还有鸵鸟羽饰。羽饰像我的手臂这样长。这部剧我们会上演四十场的。”
我已经忘记了这一奇妙的场面是如何结束的。但是我一百年后都会记得当于连得知皮拉德有一顶帽子时那双闪亮的眸子,夸张的手势,发狂的激情,以及他要从巴黎运回这顶帽子的绝妙想法。按照于连的想法,没有一位英国工匠能制作出这样一顶耀眼的帽子。而且由于皮拉德的这顶周围环饰珍珠的镀金帽子,他有望演出四十场格鲁克的这部杰作。
正像多米努什·参孙说的那样,太奇妙了!太——奇——妙——了!……
我无须再多说,《伊菲姬妮在陶里德》这部歌剧甚至连排练都没排练上。在举行了这次高水平的委员会议的几天之后,于连就离开了伦敦,完全不管他的剧院了,听任它一点点地衰败下去。而且,歌唱演员和合唱队领班也反对上演这部古老的歌剧。著名男高音(里夫斯)在听到要他饰演皮拉德这个角色时,大笑不止。
* * *
① 这部歌剧只获得了四分之一的成功。最后剧词由斯克里布和热尔曼·德拉维涅完成。剧词写得实在是太平淡无味了。我很庆幸当初没有保留它。——作者注
② 除了两首曲调之外,所有的配器如今都给毁了。——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