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亚伯拉罕·马斯洛
一个人无论是选了一门心理学课程还是拿起一本学习心理学方面的书,在我看来,都意义不大,也就是说,都与人性无关。它们大都将学习视为获得联想、技能和外在知识的能力,而非内在的性格、人品或人类本身。捡起硬币、钥匙、财物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就像捡起强化和条件反射一样,它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可以牺牲的。一个人是否有条件反射并不重要。如果蜂鸣器一响,我就流口水;等声音消失了,口水就没了。对我来说,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并没有失去任何重要的东西。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些关于学习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毫无意义,至少,对人类的中心、人类的灵魂、人类的本质来说是这样的。
这种新的人文主义哲学也产生了一种新的学习观、教学观和教育观。简单地说,这种哲学认为,教育的功能、教育的目标(人的目标,人文目标)最终是个体的“自我实现”,也就是说,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成为一个全面的人。用非专业的话来说,就是帮助一个人成为他所能成为的最好的人。
例如,我一直在谈论的东西产生了这样一个后果,即对弗洛伊德下述论点的断然否认。弗洛伊德认为,个人需要与社会需要和文明需要之间的对立是内在的、固有的、必然的。这种否认是经验性的、武断的、一厢情愿的,并不是虔诚的。事实并非如此,如今,我们知道如何创造条件,使个人需要与社会需要协同一致,而非互相对立,并使二者朝着相同的目标一起努力。我承认,这是一种经验主义的说法。
另一个经验性的说法是关于高峰体验的。我们通过向人群和个体询问诸如“你人生中最狂喜的时刻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来研究高峰体验。或者,像一名调查者问的那样:“你经历过超然的狂喜吗?”人们可能会说,问这样的问题只会招来茫然的目光。然而事实上,我们得到了很多答案。显然,超验的狂喜都是保密的,很难在公共场合谈论。它们有点令人尴尬,不好意思,而且,是“不科学的”。对许多人来说,那是最大的罪过。
在对高峰体验的研究中,我们发现了很多触发因素。也就是说,很多种类的体验都会引发高峰体验。显然,很多人都有过高峰体验,或者说狂喜。你不妨像我一样问问他们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刻。比如,当时你的感觉有什么不同?世界看起来有什么不一样?你想做什么?你有着怎样的冲动?你是如何改变的?我想说明一下,就实证报告中的简单统计而言,最容易获得高峰体验的两种方式是音乐和性。
为了识别和研究高峰体验的目的,列出触发因素的种类应该说是合情合理的。这个列表很长,有必要归纳一下。任何真正优秀、真正完美的经历,任何通向完美正义或完美价值观的经历,似乎都会产生高峰体验,事实上并非如此。但是,这是我对大家关注的许多事物的概括总结。请记住,我是作为一名科学家在这里发言的。这听起来不像是科学谈话,但这是一种新的科学。有一篇论文马上就要发表了。它将表明,从这门人文科学中出现了自亚当和夏娃以来真正的生育改善。这是一篇关于自然分娩高峰体验的论文,这可能是高峰体验的一个强有力的来源。我们知道如何诱发高峰体验,我们知道女人分娩的最好方式。如此一来,分娩的母亲便会获得一种伟大而神秘的体验,一种宗教体验,一种启示,一种洞察力。此时的她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因为,在相当多的高峰体验中,随之而来的便是我所说的“对存在的认知”。
我们必须为所有这些尚未解决的问题创造一个新的词语。这种“对存在的认知”真的是指柏拉图和苏格拉底所说的认知。你可以说,这几乎是一种幸福的技术,一种纯粹卓越、纯粹真理、纯粹善良的技术。为什么不能是快乐的技术、幸福的技术呢?我必须补充一点,这是迄今为止已知的唯一一种诱导父亲高峰体验的技术。当我和妻子第一次在大学生中进行调查时,我们想到了许多触发因素。其中之一就是,当女人在谈论分娩的高峰体验时,男人则一言不发。现在,我们有办法教男人也从分娩中获得最佳体验。这意味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男人得到了改变,看到了不同的事物,生活在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有了不同的认知,有些人甚至会因此走向幸福的生活。这些都是有关通往神秘体验各种途径的数据。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理会它们,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到目前为止,我发现,这些高峰体验都是从我们称之为“古典音乐”的地方报道出来的。我还发现,约翰·凯奇或安迪·沃霍尔的电影、抽象表现主义的绘画或诸如此类的东西中从来没有所谓的高峰体验。从来没有。有关欣喜若狂、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或另一种生活水平的高峰体验的报道均来自伟大的古典音乐。必须说,这种高峰体验融化了,融合了,变成了舞蹈或节奏。就这个研究领域而言,舞蹈和节奏之间真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它们融为了一体。我甚至可以补充一句,当我谈到音乐是通往高峰体验的道路时,我已经将舞蹈包括在内了。对我来说,它们已经融在一起了。有节奏的体验(甚至是非常简单的节奏体验,如伦巴舞),孩子们踩着鼓点舞蹈,等等,我不知道你把这些称作什么。是音乐?是舞蹈?是节奏?是运动?还是别的什么?对身体的爱、对身体的意识和对身体的崇敬,这些显然是通往高峰体验的良好途径,它们反过来又变成了通往“存在认知”、柏拉图式的感知、内在价值、存在的终极价值的良好途径(至少从统计上看是这样的)。这是一种类似治疗的帮助,既有助于疾病的治疗,也有助于自我的实现,更有助于走向完整的人性。
换句话说,高峰体验往往会产生非常重要的效果。音乐和艺术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带来同样的效果。它们之间有一定的重叠。如果个体知道自己的目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的努力方向,它们可以起到心理治疗的作用。一方面,我们可以谈论对症状的破解,就像缓解焦虑一样;另一方面,我们可以谈论主动和勇气的发展、奥林匹克精神、神性幽默、感官意识、身体意识等。
此外,音乐、节奏和舞蹈是发现身份的绝佳方式。由于天性的原因,这种触发,这种刺激,往往会影响我们的自主神经系统、内分泌腺、感觉和情绪,确实如此。迄今为止,我们对生理学了解得还不够透彻,无法理解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不过,这一切的的确确发生了,它们都是个体明白无误的经历。有点痛苦的感觉,不过,这也的确是明白无误的体验。对于许许多多内心空虚的人,对于不知道自己内心发生了什么的人,对于依靠时钟、时间表、规则、法律,以及邻居的暗示生活的,缺乏自主的人,这是一种发现自我的绝佳方式。这里有来自内部的信号,也有来自他人的呐喊:“天哪,这太好了。千万不要怀疑!”这是一条不错的途径,是我们试图教导自我实现和自我发现的方法之一。身份的发现来自冲动的声音,来自倾听自己内心的能力,来自他人的反应和你内心的想法,这也是一种实验性的教育。如果有时间深入探讨,它会引导我们进入另一个平行的教育机构,另一种学校。
数学可以像音乐一样美丽,可以像音乐一样产生峰值。当然,也有数学老师极力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三十岁那年,在我读了一些数学书之后,才突然发现数学是一门美学,历史学、人类学、社会人类学、古生物学亦是。科学家的形象必须改变,我们必须对创造性的科学家有更深入的了解,因为创造性科学家是靠高峰体验生活的。他是为了荣耀的时刻活着,即当一个问题得到解决时,当他在显微镜前突然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看待事物时,在启示、顿悟、洞察、理解、狂喜时。这些时刻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科学家对此都羞于启齿,拒绝在公共场合谈论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就像分娩一样,离不开胆大心细、技术高明的助产士,而我在此就充当了这名助产士。这些东西就在那里。如果有人能够说服创造性的科学家,告诉他不会因此而遭到嘲笑,那么,他就会大胆承认的。比如,在关联数据得到印证时,他会获得一种高峰体验,他们只是不谈这个。
我的观点是,如果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足够的认识,也就是说,拥有足够的哲学洞察力,就可以利用那些最容易产生狂喜、启示和极乐的体验来重新评价历史教学或任何其他类型的教学。
最后,我想说的是每个参与艺术教育的人都面临的问题。那就是,良好的音乐教育、艺术教育、舞蹈教育和节奏教育本质上比通常意义上的“核心课程”更接近我所说的内在教育,即把了解一个人的身份作为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否则,教育是毫无意义的。教育意味着学习成长,学习成为什么样的人,学习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可取的,什么是不可取的,什么是该选的,什么是不该选的。在内在学习、内在教学和内在教育领域,我认为,艺术(尤其是我提到的那些)非常接近我们的心理和生物核心,非常接近生物学上的身份,即不要把这些课程当成奢侈品,而要把它们视为教育领域的基本体验。我的意思是,这种教育可以窥见无限和终极价值。这种内在教育很可能包括艺术教育、音乐教育和舞蹈教育,这些都是核心。(我觉得,舞蹈是我会首先为孩子选择的。对于两三岁的孩子来说,舞蹈是最容易学的,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节奏罢了。)这样的经历可以作为一种模式,一种手段。通过这种手段,我们或许可以将学校里的部分课程从价值中立、无价值、无目标、无意义的状态中拯救出来。
(译自亚伯拉罕·马斯洛的《人性能达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