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伊斯雷尔办公处。一间大房子。四周的墙是由柜子组成。背景墙有一扇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门;为数不多的几个小窗子。左边有一个炉子。屋子中间放一张大桌子,周围是扶手椅。黑红和银灰色吕贝克城徽悬挂在门和炉子之上。

〔右边有一张办公桌,上面放着文具和一个天平。架子上无序地放着各种包好的东西。

〔有一个柜子的门开着;人们可以看到各种金银质圣餐用具。

〔马尔库斯在桌子旁边称各种东西的重量;大卫记账。

马尔库斯 银质耶稣受难像一个,镀金的;重三百一十二克!

大卫 (写)三百一十二克!

马尔库斯 其他:一个金质圣餐饼匣……一把优质短把宝剑!——重量……让我看看……嗐呀,中间是空的……把儿是铅的……画一个问号吧!

大卫 一个问号,好吧!

马尔库斯 一个银质圣餐汤盆……真见鬼,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用牙咬)至少是铜的……写上:较优质白色金属的。

大卫 较优质白色金属的!——你觉得农民会骗我们吗?

马尔库斯 骗我们?没人能骗我们!

大卫 别说大话,你!金匠尼格尔斯·布鲁姆斯说,荷兰来的骗子在这个国家穿街走巷,到处兜售假金质用具,目的很可能想用假的换成真的。

马尔库斯 那就得从钟上赚回来,按照古老的传统,钟上会有很多银!

大卫 钟,对;钟本来应该送到吕贝克,但是却送进瑞典皇家武器铸造厂,制造成野战炮和榴弹炮。

指达拉那人起义,古斯塔夫·瓦萨执政时期,达拉那人举行过三次武装起义。

马尔库斯 都这么说,对!但是如果达拉那人知道的话,他们会跳着舞  冲过隆赫顿。

大卫 嗐呀,那场舞从去年秋季大屠杀一直跳到现在!

马尔库斯 对,只要那两个最暴躁的坏蛋逍遥法外就不会结束……

大卫 你是指等待晋见国王的阿斯拜布达的孟斯·尼尔松和朗克黑丹的安德士·佩尔松吧?

马尔库斯 对,我就是指他们俩!

大卫 说他们是坏蛋有点儿过分了,我们老板伊斯雷尔似乎很器重这两个人!

马尔库斯 你听着,大卫;不要忘记汉萨同盟成员最重要的义务:沉默不语!——想想吧,有多少多嘴多舌的年轻会计从水闸门和地下室的门洞里消失了!记住这点吧!

大卫 尽力而为吧,不过看来汉萨同盟自己也到了保持沉默的时候了。

〔沉默。

马尔库斯 你知道,主子在哪儿吗?

斯德哥尔摩皇宫底层有四个房间,是国王私人收藏珍宝的地方,由埃斯吉尔·米卡埃里斯掌管。

大卫 他大概在国王那里,清点埃斯吉尔珍宝馆  里的东西。

雅各布·伊斯雷尔(以下简称雅各布) (上,赫尔曼·伊斯雷尔之子,一位衣着考究的年轻人,手执羽毛球拍;头上缠着绷带)我父亲在这儿吗?

马尔库斯 不在,雅各布先生;老板大概在国王那里!

雅各布 那我暂时在这儿坐一下——你们写你们的;我不打扰你们。(坐在大桌子旁边)

埃里克王子 (上,比雅各布年纪稍大)雅各布,你为什么从我那里溜了?

雅各布 我玩够了。

埃里克王子 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个理由;谁要是污辱了你,谁就不是我的朋友。

雅各布 没有,埃里克王子,没有人伤害我;但是我似乎感到,我不应该呆在王宫里!

即卡塔丽娜,死于1535年。

即玛卡丽达·雷荣胡维德皇后。

即约翰王子。

埃里克王子 雅各布,我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再称我为你的同学?为什么用陌生的眼光看着我……把你的手给我!不愿意?——自从我的母亲  死了以后,我就很孤单,被人冷落;我恨我的继母  ,恨我的父亲和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乞求你曾经给予我的而现在又收回的你的友谊!

埃里克王子曾与英国的伊丽莎白订婚;1557年得到卡尔马·克鲁努省和厄兰岛封地。

雅各布 不,埃里克,我没有收回,但是我们不能做朋友。我们作为年轻人由于同病相怜结成了友谊,老人们到目前为止还是宽容和默许,但是现在,当你马上就要娶一位外国公主和准备当公爵  的时候,人们出于对国家利益的考虑要把我们分开。

埃里克王子 你的话说得那么不自然,好像你想掩盖你的真实思想,但是你的感情是掩饰不住的……

雅各布 请原谅,埃里克,但是这样的谈话应该换个地方进行……

埃里克王子 你的意思是,这是个做买卖的地方,对这一方或者那一方有某种歧视,但是我无所谓,尽管我发现卖方比买方更没有成见!

〔雅各布示意有会计人员在场。

埃里克王子 啊呀,让他们听没关系;马尔库斯和我是老朋友,我们昨天夜里还在蓝鸽子酒馆见过面!

雅各布 嗐呀!王子怎么可以去那种鬼地方?

斯莫兰农民领袖,死于1563年,组织反对古斯塔夫·瓦萨的起义,1536年参与谋杀国王的税官。后逃到布莱金埃继续组织暴动。他曾到吕贝克寻求支持,为此吕贝克被指责为反对瓦萨政权。

埃里克王子 不然我去哪儿?在家里我没有人说话,另外,我觉得哪儿的好人和坏人都是一个样,然而我更喜欢那些所谓坏朋友——你认识荣·安德松吗?

雅各布 (尴尬地)不认识,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他是谁?

〔马尔库斯和大卫不声不响地从左边出去。

埃里克王子 他是一位斯莫兰人,很有头脑。你头上还需要绷带吗?

雅各布 你认为我缠着它是为了美吗?或者是为了纪念这个城市的暴徒?

埃里克王子 你不应该由于一个野孩子的过激行为而迁怒于善良的人民。

雅各布 我不是这样,亲爱的朋友,我很了解一个外国人在敌对国家里会遇到什么。你如果到吕贝克去,你就会看到,人们怎么样往瑞典人身上扔石头!

埃里克王子 啊,你跟约朗·佩尔松完全一样;你认识他吗?

雅各布 不认识!

埃里克王子 啊,他跟你看问题的方法相同。

雅各布 怎么个相同法?

埃里克王子 他认为事物的有关各方都有其合理性,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有其必然性!在他的世界观中,存在着某种理智、某种指导性的东西;所以我父亲恨他……

雅各布 我不想说你父亲的坏话;你的话很刺耳!哦,请原谅!

埃里克王子 但是他行为不端时,应该让别人说。另外,我很恨他!

雅各布 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你的父王无比伟大,而你却不理解他的伟大之处……

埃里克王子 那不过是表面现象,我知道!你想得到吗?昨天晚上他走到我身边,把手放在我肩上——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我一直以为我只有他的一半高,这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我跟他一样高。但是当我从远处再看他的时候,他不停地长,长成了一个巨人。

米开朗琪罗(1475—1564),意大利著名画家,他在罗马的西斯廷教堂的屋顶上画了很多圣经故事中的人物,其中就有以赛亚的形象。

雅各布 他也确实是一个巨人;他很像波纳罗棣  笔下的一个先知……我相信他是一个以赛亚!上帝,我们至上的主,护佑着他,真是这样。

埃里克王子 你相信上帝吗,你?

雅各布 嗐呀,嗐呀!说这话你不觉得害羞吗?

由拉丁语转过来的一种荣誉称号,是罗马教皇为表彰英王亨利五世1521年声讨路德的檄文而赠予的。

埃里克王子 啊呀;国王和牧师迫害教徒,亵渎一切神灵,在这样的时代,人们还相信什么呢?但是他们都一口咬定自己是信仰的维护者  !

雅各布 还是让我们讲些别的吧!能吗?

埃里克王子 当我向国王讨教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说,因此我就更恨他!就像他恨我一样!——有一件事你知道吗?是你父亲给他从劳恩堡找来我的母亲。

雅各布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1531年赫尔曼·伊斯雷尔开始同劳恩堡的马格努斯公爵谈判,为古斯塔夫·瓦萨向卡塔丽娜公主求婚。同年9月在斯德哥尔摩举行了婚礼,1535年卡塔丽娜生下埃里克王子以后不久逝世。他们的婚姻很不幸福,传说卡塔丽娜是被国王用锤子击死的,但经过掘墓检验并不能证明真有此事。

埃里克王子 这是真的;不过这桩婚事并不美满  ;他们互相仇恨,简直是死对头——而且(激动地站起来)有一天我看见,他举起棍子打她(吼叫起来)打我的母亲;他竟然打她!——从那天起我觉得自己不再年轻——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

雅各布 (站起来,把埃里克王子抱住)埃里克!看着我!看着我!——我也有继母——我在家的时候,她折磨我……但是不说了,不说了!其实我的处境比你更惨,啊,比你惨得多,惨得多,如果这一点能使你得到安慰的话,你就听我的劝告吧!不过想一想吧,要有一个过渡,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就有自由了……

埃里克王子 你不恨她吗?

雅各布 现在有一种新的感情充满我的灵魂,已经容不下恨的感情。

埃里克王子 这就是说:你恋爱了?

雅各布 可以这么说吧……你到了这个时候就会看到,恨会转化或者消失。

埃里克王子 但愿有这一天!——可能你是对的!我是在无情无爱状态下出生和长大的,在我的灵魂深处始终像有一团火在煎熬着我;我的血在出生时就被毒化了,我不相信对此有什么灵丹妙药。——你为什么要从我身边溜走?

雅各布 因为……因为我们不可以成为朋友!不能成为朋友。

埃里克王子 你觉得我不够交情?

雅各布 不是!——我不能多说:让我们各奔东西吧。我会永远怀着同情之心关注你,因为你的出生就是一个不幸!

据传,古斯塔夫·瓦萨在他的儿子当中最喜欢约翰王子。

埃里克王子 你为什么会说出我经常想的事情呢?但是你知道,我出生就是绊脚石;我妨碍我父亲渴望看到约翰成为国王  ;我妨碍我父亲渴望忘掉他仇恨的那个德国女人;我的德国血统妨碍我具有真正的瑞典人气质,因为我既是瓦萨家族的人,也是萨克森家族的人,既是劳恩堡人,又是不伦瑞克人。我的瑞典民族性那么少,以致自由城邦吕贝克惩罚我的国家,使它遭受凌辱时,我还暗自高兴!

雅各布 (眼盯住他)真是这样,还是为了取悦于我而仅仅说说?

这是从拉丁文转译成德语的一句天使对圣母马利亚的问候:“福哉,圣母马利亚。”

埃里克王子 (握住宝剑;随后平静下来)你发现了吗,我允许你提这样的问题时,我是多么尊重你?——好啦,朋友,我的母亲用德语教我咿呀学语,我用德语做晚祈祷,背诵古老而优美的“福哉,圣母马利亚。”  ……啊,此情……此景……(哭泣)真见鬼!我好像哭了!——雅各布,今晚上到蓝鸽子酒馆去……那里有莱茵葡萄酒和快乐的女郎!约朗也参加;你应该认识认识他!

雅各布 (冰冷、狡猾地)我——一定——去!

埃里克王子 谢谢!我的朋友!(站起来)这里真像一家当铺!

雅各布 (尖锐地)开始我不就跟你说了么!

埃里克王子 那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至少在这一点儿上!——说定了:今天晚上。你认识阿格达吗?

雅各布 (干脆地)不认识!

埃里克王子 (高傲地伸出两个手指告别,雅各布装作没看见)再见!——那两个当铺小老板到哪儿去啦?

〔雅各布沉默不语。

巴录是犹太人先知耶利米的朋友和助手,据传他是《经外书》中《巴录书》的作者,书的基本思想是,一个人要想赎罪就要听先知的话,这样在困境中就可以得到安慰。这里使用这个词也暗示雅各布有犹太人血统。

埃里克王子 (神气地)再见吧,巴录!——你读过巴录的书  吧?(走向后幕;顺手把教堂里弄来的器皿敲得当当响。)

骰子撒开,金币当当响。

灯红酒绿,醉眼迷茫。

夜幕降临叹天长夜短,

个个争先抢女郎。

这首诗好不好?——是我写的!

〔穿过后幕的门下。

赫尔曼 (从右边上)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雅各布 对,父亲!

赫尔曼 但是我听见有人说话。

雅各布 是王储的声音。

赫尔曼 他想干什么?

雅各布 我相信这个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赫尔曼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雅各布 对,父亲,他宣称是我的朋友,但我不是他的朋友。但是当他相信跟我交朋友是给我面子时,他以为我会以友谊相报而自鸣得意。

赫尔曼 你真聪明过人,儿子,你现在还是一个孩子!

雅各布 不不!不认敌为友是人生艺术的基本准则。

赫尔曼 他有可用之处吗?

雅各布 如果不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可能有用处。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迂腐无能的王储。

赫尔曼 你恨他?

雅各布 不,我更多的是同情;因为他遭到了过多的不幸。他的悲惨结局已经注定,对此他心里也很清楚,甚至到了自己有意加快灾难到来的程度。

赫尔曼 听我说,儿子;很久以来我就发现,我已经无法对你保密;因此我觉得,让你从我这里知道一切更好。你坐下来听我说!我得在地上走——我只有来回走动才能进行思维!

雅各布 讲吧,父亲!我一直在思考!

赫尔曼 你已经发现,某种巨大的行动正在暗中进行……你肯定看到,我们自由城邦吕贝克正在为自己在北欧的权利而斗争;我说权利,是指开路先锋者的权利,这里说的道路是指贸易之路,我们有权利对我们在这个国家进行的工作要求回报和利润。我们已经教会他们利用自己的产品,进行有利可图的贸易;我们已经解放了瑞典!现在他们要甩掉我们,因为用不着我们了!利用——然后甩掉!但是还有比贸易更伟大更重要的利益促使北欧与自由城邦国家团结在一起。——皇帝和教皇,他们是一伙的;自由城邦首先要摆脱皇帝,然后摆脱教皇,现在当这个国家在我们和它伟大的国王帮助下同样摆脱了皇帝和教皇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做朋友,不管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共同对付我们的敌人。不久以前,我们还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当一个邪恶的灵魂抓住瓦萨以后,高傲和疲倦驱使着他,现在他想开辟一条把我们大家引向毁灭的新路!

雅各布 先等一下!——我们大家?说“我们吕贝克人”吧,因为瑞典人可以从这条路上获得好处。

赫尔曼 你站在他们一边吗?

雅各布 不,我不站在他们一边;但是我看清了,此举对他们有利!还有,父亲,不要与瓦萨开战,因为上帝的手护佑着他——你难道没有看到这一点?

赫尔曼 啊,我是多么可笑,竟把自己的想法向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全盘托出。

雅各布 及时让别人从与你不同的角度审视你的计划不会有什么害处,你相信我吧,没错。请继续说!

赫尔曼 不,我现在不会再说了!

雅各布 笔尖断了以后,不能再写字了!请你不要生气,以后你一定会听到我更多的想法!

马尔库斯 (上)老板等的那个人站在外面呢!

雅各布 大概是荣·安德松吧!

赫尔曼 (示意马尔库斯走)让他等一等!(马尔库斯走了以后,对雅各布)你也认识他吗?

雅各布 不认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不过我现在可以算出他是谁!

赫尔曼 (惊奇地)你——可以——算出?

雅各布 我推算的,这个加那个!——如今达拉那人被镇压下去,现在该拿斯莫兰人开刀了!

赫尔曼 斯莫兰人?

雅各布 对;据我所知,这个荣·安德松就来自斯莫兰;但是他肯定不叫荣·安德松,而是叫(小声地)尼尔斯·达格!

赫尔曼 你在搞间谍吗?

雅各布 没有,我听,我看,我推算。

赫尔曼 不管怎么说,这次你错了!

雅各布 你看,你说的是两个人,而达格是不露面的,战争爆发时才会出来。

赫尔曼 我觉得你很可怕!

雅各布 不,父亲,你不应该有这种感觉,我不敢有任何闪失,否则我会受到惩罚!

赫尔曼 你认为我会有闪失?

雅各布 对,肯定比我多,因为你什么都不相信,你,跟埃里克王子一样。

赫尔曼 这真是我自己的孩子亲口对我说的吗?

雅各布 你以后也会听到其他人这样说!

马尔库斯 (上)两个达拉那人求见!

赫尔曼 让他们稍等!

〔马尔库斯下。

雅各布 他们要掉脑袋啦!

赫尔曼 那他们是谁呢?

雅各布 朗克黑丹的安德士·佩尔松和阿斯拜布达的孟斯·尼尔松,他们求见国王无果,他们失去了理智,回过头来找赫尔曼·伊斯雷尔算账。

赫尔曼 这个你也知道?

雅各布 恕我不敬,父亲,但是到了你这个年纪还相信有什么秘密吗?

赫尔曼 岁月不饶人;我已昏聩老朽!

雅各布 这话你算说对了!我相信,你对你的行动可能带来的后果估计有误!

赫尔曼 时间将会证明一切。现在你可以走了,因为如果你知道这个行动计划,你就不会再当同案犯!

雅各布 我一定服从你的命令,但是你必须听一听我的意见!

赫尔曼 不,你必须听我的!去告诉马尔库斯,我在大厅等待客人来访;你和大卫留在这里,叫人把一切贵重物品包好后装箱,等候运往南方。

雅各布 父亲!

赫尔曼 住嘴!

雅各布 只有一句话:如果你做错了,可别赖我!

赫尔曼 在这座房子里,我有生杀大权,任何一个叛徒都会被处死,不管他是我的儿子还是其他什么人,到时候你别赖我!首先是我的国家利益,然后才是我的亲戚!而最重要的是:我的义务!……(手握宝剑)现在,走吧!

〔蓝鸽子酒馆一间房子。高高的镶板墙,镶板上放着壶和花盆。固定在墙上的靠背椅上放着靠垫和坐垫。后边有一个角楼,上面摆着鲜花和鸟笼。镶在墙上的银色烛台点着蜡烛;桌子上放着枝形烛台,果盘、酒壶、酒杯、玻璃杯;骰子、纸牌和一个琵琶。

〔此时是夜晚;埃里克王子和约朗·佩尔松坐在桌子旁边,面色苍白、筋疲力尽,不再喝酒。

埃里克王子 你想回家睡觉了,约朗;我更愿意醒着做梦。躺在床上睡觉对我来说跟去死一样;裹着亚麻被子,四脚朝天躺在长方形的床上,跟躺在棺材里没什么区别;还要自己洗自己的尸体、读葬礼祈祷词,真麻烦!

约朗·佩尔松(以下简称约朗) 这么说你很怕死,王子?

埃里克王子 对,就像小孩子害怕上床睡觉一样,像他们一样,我肯定也要喊叫。我要能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儿就好了。

约朗 一部分人说,死就像睡觉一样,另一些人说,死是一种苏醒,但是谁也说不准是怎么回事!

埃里克王子 今生今世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来世呢。

约朗 对,人生到底是什么?

C.冯·皮黑(?—1553)出身于佩乌廷家族,是古斯塔夫·瓦萨的宫廷大臣(1538—1543);G.诺尔曼(约1500—1553)曾任宗教大臣和埃里克王子的老师。两个人都是德国人。

埃里克王子 我认为仅仅是一座疯人院。——就想一想我那位机敏、理智和精明的父亲吧!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疯子!他把国家从那个外国人手中解放出来,然后就杀解放者的头;他从外国人手中解放了国家,然后又引入外国人,把他们凌驾于王国的所有官员和当局之上,像波伊蒂埃和诺尔曼  ,他真的疯了!——他本来想把教会从人的虚幻中解放出来,却又给死刑加上新的虚幻。——这个解放英雄是在世的最大暴君。——你能想象得到吗,他竟想阻止我今天晚上到这里来;当我执意要来时,他竟想用匈牙利钢锤打我,就像锤神托尔用它的锤子追打妖魔一样。他差一点就把我打死——就像人们常说的——你可能没听说过——他打死了我的母亲!

约朗 (聚精会神地)没有,天啊,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埃里克王子 真的!我觉得他太伟大了!他自认为超凡脱俗,对挡路者格杀勿论,踩着别人往上爬。他戴着大毡帽、披着蓝斗篷、拄着打野猪用的长矛,你知道,有时候我真的以为他就是奥丁神。当他在楼顶发火时,人们说他们在地下室都能感受到,就跟打雷一样。不过我不怕他,因此他恨我;不过他同时也尊重我!

〔约朗·佩尔松苦笑,将信将疑。

埃里克王子 你在笑,你!——哈哈!因为你什么都不尊重!甚至对你自己也不尊重!

约朗 一点儿也没有!

埃里克王子 你真是这样一个坏蛋吗?

约朗 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不得不默认!

民间传说,如果出生婴儿头的周围有一层胎膜,被认为预示着大吉大利,孩子将有超自然力。

埃里克王子 (旧话重提)……而且……我一直有这个想法……我觉得他很像那个古老的奥丁神,像我刚才说过的!奥丁神又来了,他洗劫基督徒们的庙宇,就像他们曾经洗劫他的庙宇一样……你昨天在赫尔曼·伊斯雷尔办公处大概看到了,他们正在过秤和登记从教堂弄来的珍宝,真是太可怕了……你知道,他已经全面得手;他航海,碰到顺风;他狩猎,他的狗能顺利找到野兽的脚印;他钓鱼,鱼自动上钩;他下赌,就赢钱——他们也说,他出生时包着一层胎膜  ……

约朗 他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

埃里克王子 你不认识年轻的雅各布——赫尔曼·伊斯雷尔之子;——他本来答应今天晚上到这里来——他像一个小大人,但是他在某些方面很有头脑,他有很多品德令我敬佩,很可能这些正是我缺乏的!

约朗 是么!

埃里克王子 此外,他肯定是一个坏蛋,像他父亲一样!

约朗 那我真想认识认识他。

埃里克王子 因为他是坏蛋吗?——哈哈!

约朗 坏蛋也没关系!

阿格达 (从左边上)王子殿下叫我吗?

埃里克王子 没有,不过随时欢迎你来!请坐在这儿!

阿格达 不敢当,您太抬举我了。

埃里克王子 确实如此!

阿格达 那我就趁有面子的时候赶紧走。

埃里克王子 小蚊子,嘴真尖,你还要咬我?

阿格达 哪儿敢呀,您多心了,没错。我有自知之明,岂敢顶撞像您这样的大人物,大公!

埃里克王子 好!很好!过来,多聊一聊。

阿格达 殿下有令不敢违抗,但是……

埃里克王子 把你的爱情给我,我已经乞求很久了!

阿格达 我不可能把自己没有的东西给别人。

埃里克王子 废话!

阿格达 我不拥有对殿下的爱情,因此不能给。

埃里克王子 胡说!——那就把你的风骚给我吧!

阿格达 风骚是不能给的,只能卖!(下)

基督教中的圣贤之一。

埃里克王子 听她说的;活脱脱一个圣贤雅各  ,大讲哲学。(对约朗)你听过这类话吗?

约朗 啊呀,这都是放荡的女人从她们的情夫那里学来的,一教就会!

埃里克王子 你可不能这样说;这个姑娘已经勾走了我的魂……

约朗 但是别人已经勾走了她的。

埃里克王子 你怎么知道?

约朗 这种事看不出来,但一听马上就明白!

埃里克王子 你想念爱情吗?

约朗 我相信爱情存在,但天长地久……我不相信!

埃里克王子 怎么样才能获得一个女人的芳心?

约朗 姻缘有定,可遇而不可求!

埃里克王子 这对我是一个谜!

约朗 这是很多大谜中的一个!

埃里克王子 你认为谁是我的情敌?

约朗 可能是一个店员,一个卫兵,或者是一个有钱的马贩子。

埃里克王子 而我是一个敢于向大不列颠高傲的君主童贞女王求爱的人!

约朗 那也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埃里克王子 不过阿格达可能害羞……不敢相信我是真心实意。

约朗 这我不相信!

〔后幕门外有嘈杂声。

约翰王子 (上)请兄王原谅,我这么晚还要冒昧地到这里来,不过是父王出于对您的真诚关怀派我来……

约翰的爱称。

埃里克王子 荣斯  !有话直说,越快越好;或者先坐下,喝一杯酒,喘口气!总而言之:老头子叫我回家睡觉。回答:王位继承人能决定自己的睡觉时间!

约翰王子 我不想转告这样的回答,兄王这样不听话极有可能招致不愉快的后果。

埃里克王子 公爵不想坐下来喝一杯吗?

约翰王子 谢谢,王储,但是我不想让父亲生气!

埃里克王子 天啊,有这么严重吗?

约翰王子 有,事情很严重;父亲最近有很多新的烦恼,南方各省出现了暴乱,特别是斯莫兰,父亲有可能被迫离开京城,他打算让你协助他处理国事。

埃里克王子 一半是谎言,国事已经有那么多人在管理!——你放心回去吧;我想回去的时候,就回去!

约翰王子 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只是感到遗憾,兄王对我的话一点儿都听不进去,更谈不上推心置腹。(下)

埃里克王子 (对约朗)你能理解这小子吗?

约朗 不理解!

埃里克王子 他本人相信自己那套官样文章说教吗?

约朗 最可怕的是,他真的相信!——平常的坏蛋,比如我和你,什么都不相信,这样的话我们根本说不出口,所以我们不会欺骗任何人!

埃里克王子 你是一个坏蛋,约朗?

约朗 对!

埃里克王子 你身上就没有什么优点吗?

约朗 丝毫没有!再说啦,什么是优点呢?

〔沉默。

约朗 我母亲总是说,我的下场是上绞刑架。你相信人的命运是生前注定的吗?

迪奥尼修斯(约1510—1567),从1543年起任埃里克十四世老师,加尔文主义者,法国人,1543年来到瑞典。

埃里克王子 我相信,迪奥尼修斯  老师就这么说的,他是一个加尔文主义者,他用《圣经》来证实,恩典的选择不取决于人自己!

约朗 那就上绞刑架吧!人们给我选择的恩典就是这个!

埃里克王子 想想看,那个叫雅各布的说我的出生就是一个不幸,我父亲生气的时候,他也这么说。你相信我的结局会怎么样?

奥古斯丁(354—430),北非(今阿尔及利亚)塔加斯特的教父,他这句话的意思是,社会底层出身的人,不管个人做出什么样的成绩,永远也不会得到荣誉和尊敬。

约朗 圣奥古斯丁  不是最早说过,铸好的铜钱永远变不成金币吗?

茨温利(1484—1531),宗教改革家,从1518年开始任苏黎世教长。

Y.V.莱顿(1510—1536),荷兰再浸礼教领袖,主张进行激进的宗教改革,如取消儿童洗礼等。

埃里克王子 对,是这样!不过我们还没有喝醉,用不着为哲学问题争论不休;这些问题已经争论了一代人,所有的教祖们互相批驳,路德本人批驳了奥古斯丁,但是加尔文批驳了路德,茨温利  批驳了加尔文,莱顿的约翰  批驳了他们所有的人,所以现在人们把这一套都看透了。

约朗 对,这一切不过是一种闹剧,如果没有这些闹剧,我也就不会出生。

埃里克王子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约朗·佩尔松的父亲是萨拉的一位神父,因为结婚而违反了天主教的戒律。

约朗 你大概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僧侣  ,修道院关闭以后,他离开那里,并结了婚。因为父亲大人违背了誓言并和一个非纯种绵羊发生了不体面的杂交,所以我的出生被视为违戒和兽奸的产物。

埃里克王子 这么说你真是一个坏蛋,约朗。

约朗 我什么时候否认过?

埃里克王子 然而说话总得有个边儿……

约朗 边儿在哪里?

埃里克王子 这里或者那里!人与生俱来的感情一般来说能标出大体的界线。

约朗 你是幻想家,你在做梦吗?

埃里克王子 你小心点儿!友谊也是有限度的……

约朗 不,因为我的友谊是无限的!

〔阿格达引进雅各布,雅各布握着她的手。

埃里克王子 (站起来)雅各布,你总算来了!你让我们好等,我正在叨念你呢。

雅各布 对不起,我的王子,但是我心事重重,实在不想让大家在这样一个愉快的聚会上扫兴。

埃里克王子 我们穷开心,约朗和我——这位是约朗·佩尔松,我的文秘和朋友;一位思想深刻、机智灵敏的人,另外还是一个十足的坏蛋,从他可怕的面部表情和虚伪的眼睛就可以看出来。

约朗 愿为您效犬马之劳,殿下!

埃里克王子 请坐吧,雅各布,跟我们一块儿谈天说地!我本来想向你献上美女,但是我们这里只有一位,而且已经名花有主。

雅各布 (生气地)什么意思——名花有主?

埃里克王子 她已经献出了芳心,你再想博取只能无功而返……

雅各布 你说的是阿格达吗?

埃里克王子 你认识很讲道德的阿格达吗?她宣称,她不能奉献风骚,但是可以卖?

阿格达 啊,上帝,上帝,我从来,我从来不是这个意思!

雅各布 她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埃里克王子 她是这样说的!

雅各布 肯定是谎言!

埃里克王子 (手去摸宝剑)你知道个屁!

约朗 那是一次高级别的酒馆拌嘴!说的话大体上就是这样,但是听话的人误解了!

埃里克王子 (对约朗)骗子,你站在她那边?

约朗 好朋友们……听我说……

埃里克王子 向着婊子,反对自己的主子吗?

雅各布 她不是什么婊子……

阿格达 谢谢,雅各布;说一说吧,你把事情挑明吧……

埃里克王子 是么,这是某种……明白了!(对约朗)而你是为无辜者鸣不平。(用剑刺向约朗,后者躲避)

约朗 别人做了蠢事的时候,他总是拿我出气!住手,真见鬼!

埃里克王子 (对雅各布)原来情敌在这儿!哈哈哈!是你这个家伙!畜生!(气急败坏,倒在一把椅子上,浑身痉挛)

雅各布 (拉着阿格达的手)王子!我曾经为有与您的友谊而感到荣幸,我只能以同情相报;我不想要两面派,我请求您让我们走……

埃里克王子 (跳起来)滚,见鬼去吧……

雅各布 好;我走了,但是您一定得知道我和阿格达之间的关系;这是您永远无法理解的关系,因为您只知道仇恨,因此永远无法获得爱情……

埃里克王子 见鬼!只要我愿意,大不列颠高傲的淑女、童贞女王就会跪在我的脚下……哈哈!哈哈!

《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下)》第11章讲的故事,大卫王与乌利亚的妻子通奸,乌利亚属于小亚细亚古代印欧人种中的赫迪特人。

雅各布 大卫王  拥有五百个高傲的女人,但是他要到自己卑微的仆人惟一的妻子那里去寻求幸福和满足……

埃里克王子 这类话我还要再听多少!

雅各布 很多很多!

埃里克王子 (朝雅各布冲过去)我杀死你!

〔卫兵从后面上。

卫队长 (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埃里克王子!把您的宝剑交出来,如果您愿意的话!

埃里克王子 怎么回事?

卫队长 (递过一张羊皮纸)国王诏书!——埃里克王子被捕了!

即古斯塔夫·奥洛夫松·斯登保克(死于1571年),古斯塔夫·瓦萨的亲信之一,曾指挥打败尼尔斯·达格的战役,1552年成为国王的岳父。

埃里克王子 滚蛋!老斯登保克!

卫队长 这可不是一位大公对国王命令的回答!

埃里克王子 住嘴!

指斯德哥尔摩王宫中的“三冠”要塞和监狱。

卫队长 (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宝剑;把他交给士兵,然后由卫兵把他带走)把他带走!关到塔楼去  !这是一号命令——第二号命令!佩尔松文书!(对卫兵)给他戴上手铐!然后,把他带到绿屋顶的房子去,明天早上鸡叫时,抽打十鞭子!——

〔卫兵给约朗·佩尔松戴上手铐。

约朗 他不愿意回家睡觉,我却要挨鞭子吗?

埃里克王子 你们竟敢动王位继承人,该死的上帝!

卫队长 上帝还活着,国王也活着!——走!(对阿格达)立即关闭这个酒馆!记住!——不许问为什么,也不需要回答!

〔在卫兵带走埃里克王子和约朗·佩尔松以后下场。

雅各布 永远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的那只大手如今从云彩里伸出来,干预我们微不足道的命运,阿格达。国家的大救星下到夜幕中来,解救你这只小鸟!——你愿意跟我远走高飞吗?

阿格达 愿意,和你一起飞得远远的!

雅各布 但是飞到哪里去呢?

阿格达 世界广大无边!

雅各布 那我们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