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北马尔姆的一个山丘。
〔布隆克山 山脚下的一个广场。广场中心是一个喷水池。右边是汉萨同盟办公处大楼;红砖墙,哥特式窗子,窗子外边有铁护栏,里边是百叶窗。大门前有护栏。门上饰有吕贝克城徽和旗帜。
〔左边是一家酒馆,配有“金苹果”字样的招牌;酒馆外面苍郁的树荫下摆着桌子和靠背椅;前景中有一个摆放着桌、椅的凉亭。
〔背景是布隆克山山脊,可以看到上面有很多绞刑架和车磔具上的柱子和轮子。
〔汉萨同盟办公处外面放着一个靠背椅。
〔阿格达和卡琳站在水井旁边。阿格达手持水罐,卡琳手提篮子,里边放着鲜花和花环。
位于斯德哥尔摩的北马尔姆,建于1280年左右。
阿格达 你问我这大红房子是干什么的。几年前,这里是圣克拉拉修道院 ,但现在是汉萨同盟的一个办公处。
卡琳 那里的人买花吗?
阿格达 我看他们不会买;从前那边的墙角有一个圣母像,我经常到那里去献花!——我希望那个圣母像还在!
卡琳 他们在那个大楼里干什么?我听说里边发生过很多奇特的故事,而且谁也不准进去……
阿格达 你也听说过?他们和所有吕贝克人一样,都是做买卖的能手!
卡琳 当然是;不过听说,人到了里面就被杀死,听人说,他们拿异教徒祭祀——
阿格达 这你也听说了?这可能不是真的!你说呢?
卡琳 我不知道,我;不过你为此担什么心呢?
〔阿格达沉默不语。
卡琳 有传闻说,你在里边有一个朋友,是真的吗?
阿格达 是真的;你已经知道,我就不隐瞒了。但是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不在里边!我要能知道该多好啊!
卡琳 我去拉门铃,打听一下!
阿格达 不行,不行;你不了解那里的人。
卡琳 你以为他们会把我吃了!(走到大门前拉铃,一个门铃响)你听!像是那口老的晚祈祷钟,我听出来了!叮,当!叮,当!
阿格达 别拉了,别拉了!会有人出来!
卡琳 不就是想叫人来呀!但是没有人来!亲爱的!这是一栋可怕的房子!还是让我心里踏实为好!我说阿格达,你认识埃里克王子吗?
阿格达 认识;因为他的原因,蓝鸽子酒馆才被关闭。现在我在对面的金苹果酒馆工作。
卡琳 他一定对你很客气吧?
阿格达 不,很不客气!非常讨厌!
卡琳 他可能喝醉了,据说他很不幸!
阿格达 你认识他?
卡琳 不认识,我只是见过他,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忧伤的目光和他的长脸——他很像我玩过的一个玩具娃娃,我叫他瞎眼无血人——他家里的人肯定也对他很不好!
阿格达 对,很可能,不过他不应该因为不幸就把自己弄得像一头猪!
卡琳 你怎么这么说话;他像所有的年轻绅士一样,一喝酒就……而且……别说了,有人来了……
阿格达 再见,卡琳,我得进去了……(走进左边的酒馆)
卡琳 过一会儿我再来!(从右边出去)
〔埃里克王子和约朗·佩尔松从后面上。
埃里克王子 这里是我的新酒窖……快到凉亭里来!
约朗 阿格达在那儿!
埃里克王子 这重要吗?(敲桌子)
〔阿格达走出来。
东耶特兰省西南角的一个地区,与斯莫兰接界。
埃里克王子 (对阿格达)拿莱茵葡萄酒!然后你就不要再露面!(对约朗·佩尔松)约朗!你知道吧,我面临着一个决定性时刻,我准备进行干预!国王已经失去理智,正在采取各种无法挽回的错误行动。昨天他下令砍了两个达拉那人的头,今天有消息说,他的军队被越过霍拉维德 地区北上的斯莫兰农民打败了!——由此可能造成达拉那人起义,一切都要完蛋了。
约朗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让这个世界毁灭吧,我会放声大笑!
埃里克王子 但是这种疯狂举动的最大恶果是:当国库空虚的时候,国王会固执地向他的敌人吕贝克人借钱。
约朗 不向敌人借钱向谁借呢?
埃里克王子 我不疯的话,也被你气疯了!——你正经一点儿好不好!
约朗 (朗诵)
骰子撒开,金币当当响。
灯红酒绿,醉眼迷茫。
夜幕降临叹天长夜短,
个个争先抢女郎。
〔阿格达已经端着酒站在那里。
埃里克王子 (对约朗·佩尔松的朗诵狂笑)哈哈!好极了!这诗是我自己作的!——好啦,阿格达或者马格达,今天你的后台——当铺老板哪里去了?
〔阿格达沉默不语。
民间传说,居住在塔塔里恩(即土耳其)的吃人肉的怪物长着狗头。
埃里克王子 你知道吗,汉萨同盟的人经常在办公处杀死年轻小伙子?然后送给吃人肉的长着狗头的土耳其人 ?
阿格达 这是真的吗?
埃里克王子 多少有点儿可能吧!
约朗 趁这个丫头还没哭出来让她走吧;我不喜欢眼泪。
埃里克王子 你肯定从来没有哭过,约朗!
约朗 当然哭过,我在出生的时候哭过,后来有一次是:因为生气。
埃里克王子 你是一个坏蛋,约朗。
〔阿格达走进酒馆。
约朗 然而——你想坐在这儿,估计事态的发展,然后在虚假的基础上做出决定!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所有的估计都泡了汤吗?上帝在拿我们开玩笑!——有的事情我们做得很好,但是最后砸了锅;有的事情我们搞得一塌糊涂,结果因祸得福!这都是什么玩艺儿!
埃里克王子 我也有同感,但其中必有某种道理!
约朗 我看不出来,完全跟赌博一样!
埃里克王子 那就让我们赌吧!现在!
约朗 赌吧!说赌就赌!现在我们扔——克朗,正面是王冠,反面是盾牌……看斯莫兰人是不是正面,而国王是不是反面!——啊,看谁来了?
〔卡琳从右边上。
埃里克王子 (两眼盯住她)这——是——谁呀?
约朗 一个卖花姑娘!
埃里克王子 不对——一定——是——其他人!——你看!
约朗 我看什么?
埃里克王子 你要看我看见的东西,但是你看不见!
〔卡琳走上前,给埃里克跪下,递过一个花环。
埃里克王子 (站起来;接过花环,戴在卡琳的头上;对约朗说)你看!现在花环戴在王冠上。
约朗 王冠!
埃里克王子 你没看到吗?(对卡琳)站起来吧,我的孩子!你不用给我下跪,我应该给你下跪!我不想问你叫什么,因为我知道你是谁,尽管我过去没有看到过你,也没听说过你!——你想要我赏赐你什么?说吧!
卡琳 (简单地)请殿下买花!
埃里克王子 把你的花都放在那里!(摘下一个戒指给她)给你这个!
卡琳 不,殿下!我不能戴这个戒指,因为对我来说它太漂亮了,我又不能卖掉它,因为那样的话别人会认为我是偷来的。
埃里克王子 你既聪明又漂亮!(给她钱)
卡琳 谢谢,殿下;不过您给的钱太多了!
埃里克王子 因为你事先没有说好价钱,所以只好由我定了!
〔卡琳下。
〔沉默。
埃里克王子 你看见了吧!
约朗 没有,我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见!
埃里克王子 那你没有听到,没有听到那声音?
约朗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丫头片子的声音,有点儿吱吱喳喳的!
埃里克王子 约朗,你闭嘴!我爱她!
约朗 这又不是第一个,没什么新奇的!
埃里克王子 啊,是第一个;惟一的一个!
约朗 那好,那就去勾引她吧!
埃里克王子 (抽出宝剑)你小心点儿,或者让上帝作证!……
约朗 您又要刺人啦?
埃里克王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此时此刻起我讨厌你了;我不能跟你在同一座城市;你的眼睛会玷污我,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臭味儿!因此我要离开你,我再也不愿意你出现在我面前!——我离开你,就像一位天使把我从魔鬼的住地接走一样;我讨厌以往的一切,就像我讨厌你和我自己一样!
〔去追卡琳。
约朗 看来这回是真的!不过你肯定会回来!(敲桌子)
〔阿格达上。
约朗 你认识那个卖花的姑娘卡琳吗?
阿格达 认识,我认识她!
约朗 她这个人怎么样?
阿格达 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我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约朗 你认为她特别漂亮吗?
阿格达 不,不过她很耐看,人也很善良。
约朗 好,这些他都看到了!
阿格达 文书先生,您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坏吧?
约朗 我的孩子,我从来不伤害任何人,但是从我生下来那一时刻起,整个世界都在伤害我!
阿格达 您为什么不总是用这种语调讲话?
约朗 ……不管怎么说,王子这回真的陷入情网!着迷了!
阿格达 那个可怜虫!——告诉我,文书先生,王子聪明吗?
约朗 你的问题提得很可笑!——现在让我来问一问你吧:嗯!——你相信,一个女人能够,嗯!爱我吗?
阿格达 不会!
〔约朗·佩尔松受到伤害。
阿格达 不过,您如果变成一个好人会有人爱!
约朗 那鬼才能知道怎么样变成一个好人吧?
阿格达 嗐呀!嗐呀!
约朗 当一个人从来没有看见过什么好东西时,他怎么会相信有好东西呢?
阿格达 告诉我,文书先生,王子说的关于汉萨同盟里的人和关于他们在里边的各种事情,是真的吗?
约朗 不是,我的孩子,他的玩笑开得过头了!但是他们在里边做什么,瑞典人无权过问;这一点你起码应该知道,尽管你对雅各布的处境深感不安。
阿格达 我能劳文书先生一次大驾吗?对您来说可能不算什么。
约朗 心甘情愿,我的姑娘!
阿格达 帮助我打听一下,雅各布!——他答应与我约会,但是他没有来。我们拉过那里的门铃,但是没有人开门。
约朗 我不想让你失望,阿格达,但是,很遗憾,我有理由相信,吕贝克人已经走了,因为发生了暴乱!
阿格达 他还会回来吧?
约朗 我不想预言,因为我的所有预言都没有应验,但是我不相信他很快会回来!
阿格达 (倒在地上)我的耶稣!
约朗 (站起来,把她扶起)怎么回事,我的姑娘!——告诉我!(小声说)有孩子啦?
阿格达 他向我发过誓!
约朗 (真情激动地)可怜的女人!
〔阿格达打量着他。
约朗 只要一有爱情,总是变成灾难!
阿格达 你不鄙视我吗?
约朗 我可怜你,就像我可怜我们大家一样!
阿格达 现在您看到了,世界上有好的东西!
约朗 在哪里?
阿格达 在您的心里!
约朗 天啊!——我还可以帮你做些什么?
阿格达 啊,如果文书先生能帮我往吕贝克写一封信,问一问雅各布……
约朗 我诚然不喜欢这类情意缠绵之事,但是我一定会写,一旦我能证明,他确实走了的话!
阿格达 (想亲吻他的手,但他缩回去了)谢谢!
约朗 你要做什么,我的好人;我也不是什么主教!——不过别说话了,现在有大主顾来了,我要走了!
〔舞台上暗下来。
阿格达 别把我忘了,好心肠的文书先生!
约朗 你不要相信我!好啦,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从左边下)
〔国王身着宽大的蓝色斗篷,戴黑色大毡帽,手持猎野猪的长矛当手杖。约翰王子,衣着简单,好像有意不引人注目。
国王 (朝四周看了看)你认为人们会认出我们吗?
约翰王子 不会,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国王 那就拉铃吧!
约翰王子 (拉汉萨同盟办公处的门铃)门铃不响!
国王 那就敲门!
约翰王子 (敲门)没有人答话!
国王 (坐在靠背椅上)今天晚上我必须见到赫尔曼·伊斯雷尔;我必须见到他。
约翰王子 你心里很不安宁,父亲!
国王 对,确实很不宁静!
〔沉默。
约翰王子 你有钱的苦恼吗?
国王 不要提这种事!——再敲一次门!
约翰王子 (敲门)里边没有人!
〔来了一帮乞丐,给国王下跪,伸出双手。
国王 你们嘲弄我吗?
乞丐甲 尊贵的骑士,我们快不行了!
国王 我也快不行了!——你们为什么乞讨?
1527年韦期特罗斯国会上通过决议,什一税中的三分之二给神职人员,剩下的三分之一用于济贫。
乞丐甲 啊,……我来说。国王拿走了什一税中给穷人的部分 ,然后他说:乞讨去吧!
国王 他拿什一税中给穷人的那部分钱干什么用啦?
乞丐甲 送给埃里克王子找女——找女人!
国王 还王国欠的债,无赖们!(对约翰王子)给他们钱,让他们滚蛋!
约翰王子 (给钱)你们分吧,但是马上走!越快越好!
〔乞丐们下。
国王 谁派他们来的呢?——有人指使他们。——再敲门!
〔约翰王子敲门。
国王 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你看到了吧,儿子;大丈夫要能直能弯。——不过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摘下帽子,擦额头上的汗)
约翰王子 我能说句话吗?
国王 不能,你不用说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
〔巴尔布鲁引孟斯之妻上,她们穿孝服。巴尔布鲁手里拿一文件。
巴尔布鲁 (对孟斯之妻)那就是顾问本人!
孟斯之妻 那边坐着的就是赫尔曼·伊斯雷尔吗?我的两只眼睛哭得看不清东西了!
巴尔布鲁 一定是他。
〔孟斯之妻和巴尔布鲁走近国王。
巴尔布鲁 (对国王)是顾问大人吗?
国王 你们想找顾问干什么?
巴尔布鲁 尊贵的顾问先生:我们是已故的孟斯·尼尔松的妻子和女儿,我们来的目的是请顾问先生在国王面前替我们说几句好话。
国王 顾问有什么办法吗?
巴尔布鲁 人们说,您是国王惟一的朋友,因此我们想通过您要回我们被非法没收的财产。
国王 非法没收?孟斯·尼尔松作为叛徒,被剥夺生命和财产。这是合法的!
巴尔布鲁 但是无辜的遗孀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却不能一起被没收呀。
国王 你叫什么名字?
巴尔布鲁 我被取名叫巴尔布鲁,国王本人是我的教父,当时他还在达拉那省。
国王 (站起来,随后又坐下)巴尔布鲁!——后来你见过他吗?
巴尔布鲁 没有,我那个时候小,现在见到他也不会认识。不过,他最近一次访问大铜山时,父亲在家等着他,我们小孩子还要唱一首歌欢迎他。
国王 唱一首什么歌呢?
巴尔布鲁 自从父亲惨死以后,我已经不能唱了;但是那首歌是颂扬约斯达国王和达拉那男子汉的,最后几句是这样写的:
忠诚的瑞典男子汉,
与我并肩上战场。
上帝保佑我生命,
我会加倍报偿。
国王 说一说国王的坏话吧!
巴尔布鲁 不,因为爸爸说过,永远不能那样做,即使别人说,我们也不能说。
国王 他真的这样说过?
巴尔布鲁 真的!
国王 好好回去吧!我会在国王面前说的,你们会讨回公道,因为他讲公道话、做公道事!
巴尔布鲁 (下跪,拉住国王的手亲吻)如果国王像顾问大人一样对我们这样好,我们就没有什么难处了!
国王 (把手放在她的头上)他会的,我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自己的教女!好好走吧!
〔孟斯之妻和巴尔布鲁下。
国王 (对约翰王子)谁指使她们来的?——谁?——我这个最高审判官,在这里坐到了被告席上。
约翰王子 让我说句话吧?
国王 不行!你想说的话,我都能对自己说。我可以对我自己说,上帝的手沉重地压在我身上,然而我却不明白为什么。因为,如果上帝是通过我的良知和祈祷说话,那么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按他的旨意行事的。为什么顺从要受到惩罚,我不明白;但是我屈服于更高的神明,因为它在我的理智之上!(沉默)这是我的教女!而她的父亲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必须砍掉他的头。噢,这种残酷的生活也要过下去!
〔沉默。
国王 再敲门!
马尔库斯 (穿着旅行服从右边上)陛下!(下跪)
国王 还有很多人吗?
马尔库斯 有关于赫尔曼·伊斯雷尔的消息!
国王 总算有他的消息了!——讲吧!
斯德哥尔摩南部群岛中的海港。
马尔库斯 赫尔曼·伊斯雷尔今天下午已经在埃尔沃斯纳本 起锚回吕贝克了!
国王 (站起来)这么说我输了!——上帝保佑我!
约翰王子 保佑我们大家!
〔他们下。
〔马尔库斯走到酒馆敲门。
阿格达 (走出来)是马尔库斯吗?
马尔库斯 对,阿格达,是我!
阿格达 雅各布在哪儿?
马尔库斯 他旅行去了,一次漫长的旅行。
阿格达 到哪儿?
马尔库斯 我不能说;但是他请我问候你!让我把这个戒指交给你。
阿格达 这是一个纪念物,还是订婚信物?
马尔库斯 读一读这个吧!
阿格达 (读)我认识几个字!……这是“永远”。什么意思?
马尔库斯 那意思是:永别了!
阿格达 (尖叫起来)不;这就是说他死了!
〔马尔库斯沉默不语。
阿格达 谁把他杀死的?
马尔库斯 是法律和他的罪行!——他反对他自己的父亲和背叛自己的国家!
阿格达 目的是挽救我的国家!——我怎么办呢?
马尔库斯 (耸了耸肩膀)叫我怎么说呢!世界就是这样!只有背叛和不安!
阿格达 天啊,他跟其他人一样!
马尔库斯 对!人本来就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坏,谁也不比谁好!再见!
〔奥洛夫老师书房。左右两边都有门。
〔奥洛夫老师坐在桌子旁边写字。
克里斯蒂娜 (手里拿一封信,站在旁边等着)我打扰你吗?
奥洛夫老师 (平静而冷淡地)我不是在写东西么!
克里斯蒂娜 你敢肯定你在写东西?
奥洛夫老师 当然敢肯定!
克里斯蒂娜 但是我看了很长时间也没见你的笔动一下……
奥洛夫老师 因为我在思考。
克里斯蒂娜 过去有过……
奥洛夫老师 过去有过,对!
克里斯蒂娜 雷吉纳尔德能进来向你告辞吗?
奥洛夫老师 已经到了要走的时候啦?
克里斯蒂娜 马车在等候,行李都打好了。
奥洛夫老师 那就让他进来吧!
克里斯蒂娜 你能肯定他到维滕堡去读书吗?
奥洛夫老师 我经历不肯定的事太多了,所以我对什么都不肯定,这你是知道的。——如果你有理由怀疑他外出旅行的真实计划,就直接说吧!
克里斯蒂娜 如果我也有怀疑,我就不会来打扰你!
奥洛夫老师 你总是那么可爱!——你愿意请雷吉纳尔德进来吗?
克里斯蒂娜 我听从你的一切命令。
奥洛夫老师 我从来不下命令,而是请求,所以……
克里斯蒂娜 如果你有一次命令你的公子,他可能会对自己的母亲敬重一些、听话一些!
奥洛夫老师 雷吉纳尔德是很倔强,但是你也无权按照你的意志把他培养成百依百顺的羔羊!
克里斯蒂娜 你是站在孩子一边反对父母吗?
奥洛夫老师 在我的记忆中,每当孩子们的要求合理时,我总是支持的。
克里斯蒂娜 合理?孩子们要这个要那个都合理吗?
奥洛夫老师 当然合理!你忘记了我们是怎么样……
此处暗指捷克神学家约翰·胡斯(约1370—1415),宗教改革的主要先行者之一,作为叛教者被烧死。他在一次讲话中说:“你们烤了一只鹅,总有一天你们会烤一只天鹅。”天鹅是路德的象征。
克里斯蒂娜 忘记了,我忘记了所有过时的废话;我忘记了你是怎么样对我的海誓山盟,忘记了教皇有没有胡子的争吵,忘记了征收教堂的银餐具和圣钟事件,忘记了纯真的忏悔,忘记了烤鹅和鸣叫的天鹅 ,忘记了殉教者是因为淋病而死的,基督的追随者酗酒和玩弄女人,忘记了他们怎么样互相挖对方的眼睛和揪头发,结果造成现在的二十五种新信仰代替了一个神圣的共同的教会。这一切我都忘了!
奥洛夫老师 你做得大概很对!——你愿意叫雷吉纳尔德进来吗?
克里斯蒂娜 好吧!我去叫他!这对我是一件极大的乐事!(从左边下)
奥洛夫老师 (剩下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她真幸福,把一切都忘了!——我却记得一切,我!
〔克里斯蒂娜带雷吉纳尔德上。
雷吉纳尔德 让母亲出去吧,因为她在场我不好讲话!
奥洛夫老师 我们不谈很多事情!
克里斯蒂娜 我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听你们说,主要是看你们!(坐下)
雷吉纳尔德 不行,你不能看我们!
奥洛夫老师 别吵嚷,我的儿子!——对你母亲敬重点儿。一个人出门远行,没有人能知道他是否还能回来!
雷吉纳尔德 回不来更好!
奥洛夫老师 (伤心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吉纳尔德 啊,我对一切都悲观失望!我真想,我真想死了才好!
奥洛夫老师 现在年轻的一代都这么说!
雷吉纳尔德 但是为什么?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应该信仰什么?
此处指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的宗教思想。
奥洛夫老师 不知道?你们不了解教义 吗?信仰它们吧!
雷吉纳尔德 信仰它们!您难道不知道,是上帝让您想念吗?
奥洛夫老师 你是加尔文主义者吗?
雷吉纳尔德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我跟约翰王子谈话时,他说我是天主教派,我碰到埃里克王子时,他说我是茨温利教派。
奥洛夫老师 你现在想去维滕堡学习马丁·路德博士的信仰吗?
雷吉纳尔德 我了解他的教义,但我不相信它们!
奥洛夫老师 真是这样?
雷吉纳尔德 真的!因为对他来说信仰是一切,而行动是没有的。我是有过信仰的,但我的行动没有一点儿变好,最后我感到自己仅仅是一个伪君子!
奥洛夫老师 约翰王子是天主教教徒吗?
雷吉纳尔德 他肯定是,因为他坚持认为,不管怎么说,行动是主要的。
奥洛夫老师 你说一说,埃里克王子是属于改革派吗?
参看第一幕第19页注③。
雷吉纳尔德 对,因为他至少相信天定说!而约朗·佩尔松当然是一个魔鬼崇拜者;小斯图雷 肯定是再浸礼教教徒……
奥洛夫老师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我还以为分裂的时期已经过去……
雷吉纳尔德 分裂,对!这是约翰的口头禅;我们过去有一个普遍的统一教会,而现在……
奥洛夫老师 闭上你的嘴,到维滕堡去吧!
雷吉纳尔德 那是父亲自己的愿望,但是我不想再学神学!
奥洛夫老师 为什么呢?
雷吉纳尔德 我认为它是使人为敌的魔鬼学!
克里斯蒂娜 说得好,雷吉纳尔德,说得好!
奥洛夫老师 在我自己的家里竟听到如此狂言!一针见血,很好,很正确!——雷吉纳尔德,你认为你和其他青年人遭遇的这种分裂是谁造成呢?
雷吉纳尔德 那还用说!
奥洛夫老师 好啊!你的意思是我们年纪大的人!但是我们过去也是孩子,我们年轻时的信仰被我们虚伪的预言家剥夺了。那又是谁的责任呢?
雷吉纳尔德 没有人负责!
奥洛夫老师 你未来想干什么?
雷吉纳尔德 我的未来?我觉得我的未来就像一片云雾,太阳永远照不到那里;即使偶尔透过一道光线,人们也会把它视为将人引入歧途的鬼火!
奥洛夫老师 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感觉;我在你这个年纪似乎看到了罪恶和耻辱架,但是我必须得往前走;我必须钻进云雾,亲自举起把行者引入歧途的鬼火。我甚至预示到这样的时刻:我的儿子站在我面前说:看吧,是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因此你会发现,我并没有大惊小怪!
雷吉纳尔德 那我该怎么办呢?给我一个忠告吧!
奥洛夫老师 你不会听,就像我当年不听一样。
雷吉纳尔德 那就开导开导我吧;告诉我:什么是生活?
奥洛夫老师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生活是一种惩罚或者说是一种考验。我在你这个年纪,认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现在我觉得自己一无所知,一无所能,因此我仅仅限于尽我义务和忍辱负重。
雷吉纳尔德 但是我想知道!
奥洛夫老师 你想知道人不可能获知的东西!去探索吧!尔后灭亡!——不过,你是去还是不去!
雷吉纳尔德 我一定去维滕堡,把路德拉下马!
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公元前356—前323)想到其父菲利普二世已经征服了很多地区,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征服而痛心疾首。
奥洛夫老师 (并非玩笑地)那就去干吧!啊,年轻人,你是多么美好!你有着亚历山大 式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哀!
雷吉纳尔德 你不是路德的信徒了?
奥洛夫老师 我是新教教徒!
克里斯蒂娜 如果你们的谈话已经结束,请允许我说一句话,关于路德的,就这么一句话。
奥洛夫老师 快说吧,不然你要憋坏了!
路德死于1546年。
克里斯蒂娜 路德已经死了 !
奥洛夫老师 死了?
克里斯蒂娜 对,我妹夫从马格德堡写来的这封信里说的。
奥洛夫老师 (站起来)死了!……(对雷吉纳尔德)可怜的亚历山大,现在你还把什么拉下马呢?
雷吉纳尔德 首先是宇宙,然后是我自己!
奥洛夫老师 (把他推向左边的门)走吧,但是要先从自己开始!宇宙是永存的!
克里斯蒂娜 (站起来,跟着雷吉纳尔德)现在天下可以太平了!
奥洛夫老师 永远不会!……把那封信给我!
〔克里斯蒂娜和雷吉纳尔德从左边下。
〔在奥洛夫老师读那封信时,有人激烈地敲右边的门。
奥洛夫老师 请进!
〔再一次敲门。
〔奥洛夫老师去开门。
〔国王进,把帽子和斗篷脱掉。
奥洛夫老师 国王!
位于南曼兰南部和东耶特兰东北部之间的一片高地。
指卡尔五世皇帝,他的妹妹伊丽莎白嫁给了克里斯钦二世。
指弗里德里克二世(1482—1556)娶克里斯钦二世的女儿多鲁蒂娅。帕尔茨伯爵是帕尔茨大公国的统治者。
马格努斯·哈拉尔德松是斯卡拉教区的大主教,参加了1529年反对古斯塔夫·瓦萨的东耶特兰暴动,随后逃到丹麦,继续从事反对瓦萨的斗争。
即梅克伦堡的阿尔布列克特七世(1486—1547)。
国王 (愤怒地)对,这是他本人!但是这个国王我还能当多久?——你知道谁是达格吗?一个打死过税官的长工、一个给我写信并要求我回信的教区小偷和纵火犯!你知道吧,他已经越过科尔莫顿 ,一只脚踏着西耶特兰,另一只脚踏着东耶特兰!——但是他背后是谁呢?答应给他贵族头衔和盾形徽章的皇帝 和帕尔茨伯爵 ?还是在逃的主教马格努斯·哈拉尔德松 ?还是梅克伦堡的阿尔布列克特男爵 呢?但是皇帝想把暴君克里斯钦的孩子重新扶上王位!而最使我愤怒的是以赫尔曼·伊斯雷尔为首的吕贝克人!我的朋友赫尔曼?我现在仍然怀疑:这可能吗?谁把我弄到了这种地步?谁?……你怎么不说话呀,你!
奥洛夫老师 我说什么呢?我能说什么呢?
此句话的含义是:如果说古斯塔夫·瓦萨不公正地杀害了一位忠诚的追随者(大卫王杀死了乌利亚并娶了他的妻为妻),奥洛夫老师的表现就像是拿单。
国王 说话不要这么生硬,奥洛夫,不要小肚鸡肠!我只是一个十分不幸的人,遭屈辱就像喝水一样,我到你这儿来,就像要找一位牧师。我很彷徨,因为我觉得上帝已经永远抛弃了我!——是什么东西让我鬼迷心窍砍掉了那些达拉那人的头,而此时正是我需要他们的时刻。你相信这是一种报应吗?如果我像大卫一样犯了罪,你就是拿单 !
奥洛夫老师 我已经失去了预言的使命,也不是惩罚罪人的合适人选。
国王 奥洛夫!那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奥洛夫老师 我无法可怜你,因为只有那些悔过的人才愿意接受同情和可怜!
国王 你的意思是,我做得太过分了,走得太远了,直说吧!但是你要像上帝的仆人那样说,而不要像趾高气扬的学校老师!——我走得太远了吧?
奥洛夫老师 问题不应该这样提;而是应该提:别人是不是也有正确的方面!
国王 那就这样提吧!
奥洛夫老师 那好,达格是有正确理由产生不满人群的代表。皇帝是克里斯钦二世的姐夫,是克里斯钦二世的后嗣的监护人,他们拥有瑞典王位的继承权,因为起义并没有废除这方面的法律。马格努斯·哈拉尔德松主教是被非法驱逐出境的主教代言人。
国王 非法?
奥洛夫老师 (提高嗓门)对,因为瑞典王国的法律没有因为不同信仰而要被驱逐出境的条款!
国王 你小心点儿!
奥洛夫老师 现在已经晚了!——公众的不满是有道理的,因为韦斯特罗斯议会的决定仅仅同意国王没收主教们和修道院的财产,所以当国王没收乡村教堂和私人财产的时候,您就犯了罪!
国王 你真胆大包天!
奥洛夫老师 过去胆子更大!——就赫尔曼·伊斯雷尔这个人而言,他最近找过国王,请求签订友好条约,但是国王拒绝了,所以您很愚蠢!
国王 你知道个屁!
奥洛夫老师 不止于此!——本来拿教堂的金银财宝是为了还吕贝克人的债,一大部分确实是还了债,但是也有一大部分流进了王宫地下室的埃斯吉尔珍宝收藏处,从那里又流走了一部分,其中一部分用作埃里克王子荒谬的求婚上……
国王 都是鬼话!
奥洛夫老师 啊,其实显赫的图多尔王朝的伊丽莎白女王只是为了戏弄他罢了!
国王 你真知道?
奥洛夫老师 我真知道!——我还知道用圣钟还吕贝克人的债,但是一部分钟进了铸造厂,被铸成大炮,这是不对的!
国王 是么!
奥洛夫老师 还有,在关闭修道院的命令发布以后,由于国太喜欢当天主教徒,乌烈达修道院得以保留下来,看吧,这样做既是胆小,又很拙劣,还激起民愤……
国王 乌烈达修道院将来一定会关闭。
奥洛夫老师 对,但是现在就应该关闭!——然而没有!——如果现在让我综合一下伟大国王的各种不足之处,那就是缺乏宽容!
国王 是什么东西?这是我听到过的话中最难听的一句!
奥洛夫老师 宽容就是强者,即使他是上帝的使者也不例外,对弱者的感情必须尊重,因为这些感情发自虔诚,因此带有幼稚的特征。
国王 啊,是这样!
奥洛夫老师 现在我讲完了!
国王 对,你是讲完了!
奥洛夫老师 如果国王有一次愿意听一听别人的看法的话,您也不会如此闭塞!但是一切君主的恶习就是自以为是,听不得别人的意见!
国王 我从来没有听到这类话!——我非常惊奇,但是我最大的惊奇是,我没有打死你!
奥洛夫老师 那就现在动手吧!
国王 (站起来,朝奥洛夫老师走去,后者面不更色,两眼注视着他。国王转身往回走,然后坐下。在沉默中双方对视了几秒钟;随后国王说)你是谁呀?
奥洛夫老师 上帝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具,为伟大的事业服务;为您——上帝的使者服务,您要把瑞典人民和全国各地的人团结在一起。
恩格尔布雷克特·恩格尔布雷克特松,矿山主、瑞典自由解放英雄。曾领导反对统治瑞典的波门的埃里克国王的起义,并迫使其下台。1435年被选为军政大臣;1436年被孟斯·本特松谋杀。他与到挪威边境追回古斯塔夫·瓦萨的那个恩格尔布雷克特的名字发音相同,只有一个字母的差别。
国王 恩格尔布雷克特 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他惨死在战斧之下。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奥洛夫老师 我不相信,不过这要看您本人啦,国王!
国王 我该怎么做呢?
奥洛夫老师 按照当年我陷入轻狂时您告诉我的办法去做。
国王 这需要你反过来现在规劝我吗?
奥洛夫老师 为什么不能呢?我从生活中吸取了教训,而您却忘记了!
国王 我应该怎么办?
奥洛夫老师 给达格回信!
国王 永远也不会!难道我要向一个流窜犯屈服?
奥洛夫老师 上帝有时候会利用流窜犯侮辱我们!请您就把此举视为狱火的考验。
国王 (站起来,在地上徘徊)我感到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还没有完全想通。再说一两句吧!
奥洛夫老师 只要您做得不对,达格就是对的,在您知错必改之前,上帝会一直跟他站在一起!
国王 我能折不能弯!
奥洛夫老师 那就得有别人来把您折断!
国王 (又徘徊起来)你是指达拉那人?你听说过吗,在最近一次处决以后他们骚动起来?
奥洛夫老师 听说了!
国王 我输了!——
奥洛夫老师 给达格写信吧!
国王 (泄气地)不写!
奥洛夫老师 皇帝可给他写信了!
国王 这是真的!皇帝给他写信,我为什么不写呢?——但这事确实很荒谬。那个一直不露面的神秘人物是谁呢?
奥洛夫老师 可能是以某种形式出现的上帝使者!
国王 我想亲眼看一看他!我给他写信,让他持安全通行证到这里来,以便我能跟他谈一谈!就这样办!——给我纸和笔!——或者,我说,你写!
〔奥洛夫老师在桌子旁边坐下。
国王 写吧!我怎么称呼他好呢?
奥洛夫老师 我们就写:“致尼尔斯·达格!”
圣·尼古劳斯,天主教圣徒,学校的学监。每年的12月6日,通常是由一位男孩装扮成他的主教形象,给优秀的学生送礼物,用桦树枝打成绩差的学生。
国王 他叫尼尔斯?还是叫尼古劳斯 ?就是12月6日用桦树枝打孩子的那个尼古劳斯吧?……
〔沉默。
国王 写吧!——不,我还是回家自己写吧!路德死了,你听说了吗?
奥洛夫老师 听说了,陛下!
国王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愿他安息!——他原来很不错,但是有点儿过于路德化了!
奥洛夫老师 教义太多,宗教太少!
国王 对,他很不开窍,走得太远了;他身边如果有你这样一个督察不时地敲打他就好了!
奥洛夫老师 愿分裂的时期到此结束!
国王 分裂的……!对!——再见吧,奥洛夫!……(当奥洛夫老师做出想说话的表情时)我一定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