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花园里。
〔阿玛莉亚在弹奏拨弦琴。
阿玛莉亚:
美如天使,充满瓦尔哈拉[97]的极乐,
在所有的少年中以他最为英俊,
他的目光宛如五月太阳和煦温馨,
碧蓝如镜的大海反射出晶光莹莹。
他的拥抱——令人如痴如狂,
心贴着心,一同搏动热情奔放,
嘴、耳都被拴住——眼前黑夜茫茫——
精神飞旋,直冲九天之上。
他的亲吻——使人如进天国,
犹如两股火焰交融结合,
竖琴的声调融成一片,
汇成天国纶音,优美祥和。
精神和精神依次跌落,飞升奔腾,
嘴唇和面颊如火焰燃烧不住颤抖——
心灵浸入心灵——大地和天空浮动,
仿佛围着恋人消逝化为乌有。
他已逝去——那悸动的叹息,唉,
白白地向他送去,全都徒然。
他已逝去——所有人生的欢乐
化为一声渐渐咽哑的喟叹!——
〔弗朗茨上。
弗朗茨:
又到这儿来了,你这顽固成性耽于梦想的姑娘?你从欢快的盛宴溜走,使嘉宾们大为扫兴。
阿玛莉亚:
这些无辜的欢乐真是可惜!为你父亲送葬的哀乐想必还在你的耳际回荡——
弗朗茨:
你难道打算一辈子没完没了的哀叹?让死者安息,使生者快乐!我来——
阿玛莉亚:
你什么时候再走开?
弗朗茨:
啊,可怜!别老绷着一张阴沉高傲的脸庞!你使我心情阴郁,阿玛莉亚。我来,是要告诉你——
阿玛莉亚:
我非听不可,弗朗茨·封·莫尔如今已变成主人。
弗朗茨:
正是如此,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马克西米利安[98]已在祖宗的坟墓之中安睡。我是主人。可是我要完完全全地变成主人,阿玛莉亚。——你知道,你过去在我们家里是什么地位,你被视为莫尔的女儿,他对你的爱甚至持续到他百年之后,这点你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吧!
阿玛莉亚:
永远不忘,永远不忘。谁也不会这么轻率地在欢宴中把它随酒喝掉!
弗朗茨:
我父亲对你的爱,你必须在他儿子身上予以回报,卡尔已死——你惊讶吗?你晕眩吗?这个念头真是崇高得叫人飘飘然,甚至麻醉了一个女人的自尊心,是啊,真是如此。弗朗茨可是用脚把这位高贵无比的小姐的美好希望踩得粉碎,弗朗茨前来向一个可怜的没有他便无助无靠的孤女献上他的心,向她求婚,同时献上他所有的金银财宝,以及所有的府邸田庄和森林。——弗朗茨,这位备受艳羡令人畏惧的弗朗茨,宣布自己心甘情愿地充当阿玛莉亚的奴隶——
阿玛莉亚:
这罪恶的舌头竟说出这样放肆的混账话来,为什么千钧霹雳不把它劈成两半!你谋杀了我的恋人,竟要阿玛莉亚称你为丈夫!你——
弗朗茨:
别这样火冒三丈气势汹汹,无比尊敬的公主!——当然弗朗茨不会像那痴迷呻吟的色拉顿[99]那样,在你面前扭来扭去,乞求青睐,当然他没有学会像亚加狄亚[100]缠绵哀怨的牧羊人一样,冲着岩洞和山岩发出的回声倾吐自己爱情的悲叹——弗朗茨说了话,如果人们不予回答,那他就——下达命令。
阿玛莉亚:
你这条毛毛虫,下达命令?向我下达命令?——要是我报以嘲笑退回你这命令呢?
弗朗茨:
你不会这么干的。我还有办法能把一个目中无人的顽固脑瓜的傲气硬压下去——那就是修道院和高墙!
阿玛莉亚:
妙不可言!精彩绝伦!在修道院里,在高墙里面,我就能永远不用看见你这蛇蝎怪物的眼睛,而且有足够的闲暇去思念卡尔,去悬梁自尽。欢迎你的修道院,快呀,快把你的高墙拿来!
弗朗茨:
哈哈!原来是这样?——你注意!现在你可教会我怎么折磨你的绝技了。你看见我就像看见一个头发像烈火的复仇之神,会把你关于卡尔的没完没了的奇思怪想赶出你的头脑;弗朗茨的可怕形象将埋伏在你那心上人的图像后面,就像一头着了魔法的狗,守护着地下的金匣——我要揪着你的头发把你拉到教堂里去,手握宝剑逼你从心里发誓嫁给我,我要疯狂地爬上你处女的眠床,以更加强烈的傲气战胜你那高傲的羞耻。
阿玛莉亚(扇他一记耳光):
先拿这记耳光去做嫁妆吧!
弗朗茨(勃然大怒):
哈,你要为此受到成十倍、成百倍的惩罚!不让你做我的夫人——你不配获得这个荣誉——我要让你做我的情妇,你要是胆敢上街走走,诚实的农妇都对你戳指怒问。你就咬碎牙齿——嘴里吐血眼里冒火吧——女人的愤怒只会使我心花怒放,这会使你更美更讨人喜欢。来吧——这种挣扎使我的胜利更加辉煌,强迫就范的拥抱会使我的情欲更加滋味香甜。——到我的卧室去吧,——我已欲火中烧——你现在就得马上跟我一起走。(想把她拉走)
阿玛莉亚(搂着他的脖子):
原谅我,弗朗茨!(趁弗朗茨拥抱她时,从他腰际拔出宝剑,疾步后退)你瞧见了吗,恶棍,现在我要怎么收拾你?我是个女人,但是一个疯狂的女人——你要是胆敢用你邪恶的爪子碰我身体一下——这把宝剑就把你这淫乱的胸膛刺个洞穿,我舅父的精灵会把着我的手运剑刺去。马上滚蛋!(她把弗朗茨赶走)
啊,我是多么欢畅啊——现在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了——我感到自己像喷吐火星的骏马一样强壮,像母老虎一样以满腔怒火扑向这洋洋得意大声咆哮劫夺了她的虎仔的强盗,——他说,把我关进修道院——谢谢你有这样精彩的发现!——现在这蒙受欺骗的爱情找到了避难所——修道院——救世主的十字架是受骗的爱情的避难所。(欲下)
〔赫尔曼怯生生地上。
赫尔曼:
阿玛莉亚小姐!阿玛莉亚小姐!
阿玛莉亚:
不幸的人啊!你干吗来打扰我?
赫尔曼:
我必须把这千斤重荷从我的灵魂挪开,不然它要把我灵魂压进地狱。(跪倒在阿玛莉亚面前)饶恕我!饶恕我!我深深地侮辱了您,阿玛莉亚小姐。
阿玛莉亚:
起来!滚开!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欲离去)
赫尔曼(拉住她):
别走!留下!上帝啊!永恒的上帝!您得知道全部真相!
阿玛莉亚:
一句话也别说——我饶恕你——心平气和地回家去吧!(欲疾步走开)
赫尔曼:
那就只听我说一句话——这句话会还给你全部失去的平静。
阿玛莉亚(返回来,惊讶地望着他):
怎么,朋友?——天上地下有谁能把平静重新还给我?
赫尔曼:
我嘴里说出一句话就能办到——您听我说!
阿玛莉亚(充满同情地握住他的手):
善良的人啊——你嘴里说出的一句话就能撬开永恒的门栓?
赫尔曼(站起来):
卡尔还活着!
阿玛莉亚(大叫起来):
不幸的人啊!
赫尔曼:
没有别的——还有一句话——您的舅舅——
阿玛莉亚(向他冲了过去):
你撒谎——
赫尔曼:
您的舅舅——
阿玛莉亚:
卡尔还活着?
赫尔曼:
您的舅舅——
阿玛莉亚:
卡尔还活着?
赫尔曼:
您的舅舅也活着——别说是我说的。(急下)
阿玛莉亚(呆若木鸡地站了许久。然后猛地惊醒过来,急急地跟着他下):
卡尔还活着!
第二场
〔多瑙河畔某地。
〔强盗们在高处的树下扎营,马匹都放在山坡上。
莫尔:
我不得不在这儿躺下。(躺倒在地上)我的四肢都像散了架似的。我的舌头干得都跟上颚粘在一起了。(施魏策尔悄悄地走开)我本想请你们给我从河里弄点水来,可是你们大家都和我一样累得要死。
施瓦茨:
我们皮囊里的酒也全都喝得一干二净。
莫尔:
你们瞧,今年的庄稼长得多好!——果实累累,树枝都快折断了。——葡萄丰收在望。
格林:
今年是个丰年。
莫尔:
你这样认为吧?——这样世上的汗水就能得到报偿。每滴汗都能得到报偿?——也可能一夜之间落下冰雹,把一切全都毁掉。
施瓦茨:
这非常可能。在收割之前几小时一切都可能毁掉。
莫尔:
我就是这么说。一切都会毁掉。倘若使人和天神相似的东西遭到失败,为什么人从蚂蚁那儿学来的东西就会成功?——还是说,这正是他命运的界线?
施瓦茨:
我不知道这界线。
莫尔:
你这话说得好,而且干得更好,你从来就没要求要知道它!——兄弟——我看见形形色色的人,看见他们像蜜蜂一样的忧虑和巨人般的宏伟志向——看见他们天神般的构想和老鼠般的事业,极为罕见的为追求幸福而展开的赛跑;这一个靠他骏马的冲劲——另一个靠他驴子的鼻子——第三个则全靠自己的双腿;这场人生的赌博花样纷呈,有人把自己的清白无辜和——他的天国押了上去,为了中彩——抽奖的结果是零——里面没有一个得奖的号码。这是一场好戏,兄弟,看得你热泪盈眶,可是又引你笑个不停。
施瓦茨:
那边落日西沉的景象何等壮观!
莫尔(沉湎于夕阳西下的景色之中):
这就是英雄赴死的场面!——值得景仰!
格林:
你似乎触动很深。
莫尔:
我还是孩子时——我最心爱的念头便是,像太阳一样的生活,像它一样的死去——(怀着深切的沉痛)这只是孩子气的念头!
格林:
但愿如此。
莫尔(用帽子盖着脸):
多么美妙的往日啊——请让我单独呆一会儿,伙计们!
施瓦茨:
莫尔!莫尔!见鬼,你怎么啦?——瞧他脸色全都变了!
格林:
真见鬼!他怎么啦?他头晕是不是?
莫尔:
那时候,我若忘了晚祷,我就没法睡觉——
格林:
你疯了吗?你要让你孩提时代的生活来教训你?
莫尔(把头靠在格林胸上):
兄弟!兄弟!
格林:
怎么了?别像孩子似的——我求你——
莫尔:
要是能做孩子——要是又能做孩子就好了!
格林:
去你的,呸!
施瓦茨:
高兴起来吧!看看这如诗如画的风景——这风光宜人的黄昏薄暮。
莫尔:
是的,朋友们,这世界真是美不胜收。
施瓦茨:
好,这话说得好!
莫尔:
这人间如此壮丽辉煌。
格林:
说得对——说得对——这话我就爱听。
莫尔(又陷入沉思):
在这美艳绝伦的世上我是如此丑陋——在这壮丽辉煌的人间我是个怪物。
格林:
啊,要命!真要命!
莫尔:
我的纯洁无辜!我的纯洁无辜!——你们瞧,所有的人都出来,沐浴在春天和平的阳光之中——为什么我一个人从天国的欢乐之中吸取的是地狱的痛苦?——所有的人都如此幸福,通过和平的精神互相成为兄弟姐妹!——全世界都是一个家庭,那天国高处有个父亲——不是我的父亲——只有我一个人遭到摒弃,只有我一个人被淘汰出纯洁者的行列——我不再拥有孩子这个甜蜜的名字——永远不配获得恋人充满缠绵柔情的目光——永远永远不会得到知心朋友的拥抱!(猛地一阵颤抖)为杀人凶手团团围住——为毒蛇凶蟒重重包围——用沉重的铁链牢牢地拴在罪恶之上,——在罪恶的摇曳不定的芦苇秆上摇晃,一直摇到毁灭的坟墓之中——在这幸福世界的繁茂百花之中,一个哀号悲啼的阿巴多纳[101]!
施瓦茨(对其余的人):
不可理解!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这样。
莫尔(充满忧伤):
但愿我能重新回到娘胎里去!但愿我能生来就是一个乞丐!——不!我不想要求更多,啊,老天爷啊——但愿我能成为这些短工中的一员!——啊,我愿拼命干活,使得鬓角上都流下鲜血——为了赢得一场午睡的欢乐——流淌一滴眼泪的幸福。
格林(对其余的人):
耐心一点!寒热已经渐渐消退。
莫尔:
那时候,我日子过得多么惬意,——啊,你们这些和平的日月!你啊,我父亲的府邸——你们这些翠绿如茵耽于梦想的山谷!啊,你们,我童年时代所有的乐园场景!难道你们永远一去不返——永远不再用你们温馨的轻声呢喃来抚慰我熊熊燃烧的胸膛?——和我一同悲哀,大自然——它们永远一去不返,永远不再用温柔的轻声呢喃来抚慰我熊熊燃烧的胸膛——逝去,逝去!无可挽回!——
〔施魏策尔用帽子盛了水来。
施魏策尔:
喝吧,头儿,——这儿有的是水,而且清凉如冰。
施瓦茨:
你在流血——你干什么啦?
施魏策尔:
傻瓜,一个玩笑,差点要了我的两条腿一条命。我在河边的一个沙丘上走过去,脚底一滑,脚下的碎石沙土滑了下去,我就滚下去几十尺——躺在那里,等我恢复知觉,发现清澈无比的活水在砂石中间流淌。我心想这一下水够了,首领喝了一定觉得味道甘美。
莫尔(把帽子还给施魏策尔,并且擦掉他脸上的土):
否则人家看不见波希米亚的骑兵在你脸上留下的疤痕,——你的水很好喝,施魏策尔——这些疤痕让你显得漂亮神气。
施魏策尔:
罢了!还有足够的位子可以再来三十个疤痕。
莫尔:
是啊,孩子们——今天下午可是炎热难当——我们只损失了一个弟兄——我的罗勒壮烈牺牲,死得漂亮。他要不是为我而死,人家准得给他立个大理石的墓碑。现在就凑合用这个吧。(他拭抹眼睛)有多少敌人死在战场上?
施魏策尔:
一百六十个骠骑兵——九十三个龙骑兵,大约四十名猎骑兵——合在一起三百人。
莫尔:
三百对一!你们每一个都有权要求这颗脑袋!(他脱掉帽子露出脑袋)我在这儿举起我的匕首!凭着我永生不死的灵魂发誓!我绝不离开你们。
施魏策尔:
别发誓赌咒!你不知道你以后到底会幸福还是会悔恨。
莫尔:
凭着我的罗勒的尸骨发誓!我绝不离开你们!
〔柯辛斯基上。
柯辛斯基(自语):
他们说,在这个地区附近我能碰见他——嘿,真是的!这都是些什么样的脸庞?——莫非就是他们——怎么,倘若这些人——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我要上去跟他们搭话。
施瓦茨:
大家注意!谁来了?
柯辛斯基:
我的先生们!请你们原谅!我不知道我走对路了没有?
莫尔:
如果你走对了,我们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柯辛斯基:
一伙男子汉呗!
施魏策尔:
我们像是男子汉吗,首领?
柯辛斯基:
我要找的是直面死亡,让危险像条驯蛇似的在身边游动的男子汉,他们把自由看得高于荣誉和生命,光是他们的名字就受到穷苦人和受压迫者的欢迎,使得勇敢无畏的人为之胆怯,使暴君们为之失色。
施魏策尔(对首领):
我喜欢这小伙子。——听着,好朋友!你找到了你想找的人。
柯辛斯基:
我想也是,我希望不久你们能成为我的弟兄。——这样你们也可以让我找到我真正要找的人,你们的首领,伟大的封·莫尔伯爵。
施魏策尔(热情地向他伸出手去):
亲爱的孩子!咱们交个朋友吧。
莫尔(走近):
您[102]也认得首领?
柯辛斯基:
你[103]就是首领——就是这表情——谁看见了你还会另外去找人?(久久凝视莫尔)我一直想要看见一个具有毁灭性目光的男子汉,坐在迦太基[104]的断壁残垣之上,——现在我不再怀有这种愿望了!
〔出现一个长时间的冷场。
施魏策尔:
这小子真灵!
莫尔:
您有什么事来找我?
柯辛斯基:
啊,首领!是我那极端残酷的命运——我在这世界上惊涛骇浪的大海里遭到海难沉船,不得不看到我一生的种种希望全都沉入海底,剩下的别无所有,只有那折磨人的回忆让我记起我遭受到的损失。我若不另外设法来使这些回忆窒息,它们定会使我发疯。
柯辛斯基
莫尔:
又来了一个抱怨神意的人!——说下去吧。
柯辛斯基:
我入伍当兵。在那里灾难也追随着我——我参加一次前往东印度的航行,我的船触礁沉没——只是一次计划破灭!我后来终于到处都听到你的英雄事迹,他们称之为杀人放火,我就从三十海里之外起程前来这里,我下定坚定的决心,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就在你手下当差——我求你,尊敬的首领,别拒绝我的请求!
施魏策尔(跳了起来):
好啊,好啊!这一来我们的罗勒千百倍地得到了补偿!我们这个帮又多了一个不要命的兄弟。
莫尔:
你[105]姓什么?
柯辛斯基:
柯辛斯基。
莫尔:
怎么,柯辛斯基,你是不是也知道,你是一个生性轻率的男孩,活像一个不假思索的女孩?冒失地迈出了你一生中重大的一步?——你在这里既没有球玩也没有九柱戏玩,不像你想像的那样。
柯辛斯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二十四岁,但是我看见过宝剑闪闪发光,听见过子弹在我身旁呼啸。
莫尔:
是吗,年轻的先生?——难道你学习击剑就是为了一个帝国金币,把可怜的过往行客一剑刺倒在地,或者阴险地向妇女的腹部刺上一剑?走吧,走吧!你逃离了你的奶妈,因为她拿起鞭子威胁着要打你。
施魏策尔:
见鬼,首领!你想什么呢?你想把这个赫剌克勒斯赶走?他看上去的架势不是正像要用一把汤勺把萨克逊元帅[106]赶过恒河去吗?
莫尔:
就因为你的琐碎小事全都失败了,你就跑来要做一个无赖,一个杀人放火的家伙?——杀人,孩子,你懂得这个字的意思吗?你用棍子把罂粟花的花冠打掉,你可以安静地去睡觉,可要是你心里装着一件杀人案件——
柯辛斯基:
你叫我去干的每一件杀人事件,我都愿意负责。
莫尔:
什么?你竟这样聪明,你竟胆敢用阿谀奉承来抓住一位男子汉?你从哪儿知道,我就不做噩梦或者在死床上我就不会脸色发白?你干了多少事情,你一边干,一边想到要为之负责?
柯辛斯基:
真的!还干得很少;但是这次前来投奔你,[高贵的伯爵],就是想去做一些。
莫尔:
你的家庭教师把罗宾汉[107]的故事塞到你的手里——应该把这些不谨慎的流氓老师统统都钉在苦役船上去服役,——这篇故事激起了你的孩子气的想像力,并且把对伟大人物的疯狂渴望传染给你?你心里痒痒的渴望获得美名和荣誉吧?你想用杀人放火的行径来换取不朽的盛名?你听好,野心勃勃的少年!杀人放火是不会戴上桂冠的!是不会为匪徒的胜利高奏凯歌的,但是会带来诅咒、危险、死亡、耻辱——你没看见竖在山丘上的那座绞架?
施皮格尔贝格(不以为然地走来走去):
嗳,多么愚蠢!多么可恶,多么不可原谅的愚蠢!这可不是应有的举止!我可是另外一个做法。
柯辛斯基:
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
莫尔:
好样的!举世无双!你在学校里表现良好,把你的塞内加[108]背得滚瓜烂熟。——不过,亲爱的朋友,用这类的警句你无法说服受苦受难的人,你也没法减轻痛苦的箭矢造成的伤害。——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儿子!(他握住柯辛斯基的手)想一想,我是作为父亲在规劝你——趁你还没跳下深渊,先了解一下它有多深!如果你在这世上还能找到一种欢乐,别出此下策——可能会出现有些瞬间,你会——突然醒来——然后——但愿不至于太晚。你到这里来,就仿佛迈出了人类的圈子——你要么成为一个超乎常人的人,要么你就成了魔鬼——我再说一遍,我的儿子!你只要还有一星希望的火花在什么地方闪烁,那就离开这个可怕的团伙,如果不是更高的智慧就是绝望把它缔造起来,——人们很可能舛错——相信我,人们可能把这当做精神的强大,到末了它只是绝望而已——相信我,相信我!赶快离开这里。
柯辛斯基:
不!我现在再也不逃走了。如果我的请求不能打动你,那就听听我的不幸的故事吧。——那你会亲自把匕首塞进我的手里,你会——请你们席地而坐,仔细听我说吧!
莫尔:
我愿意听你的故事。
柯辛斯基:
你们知道吗,我是一名波希米亚的贵族,由于家父早死,我成了一个幅员辽阔的骑士庄园的主人。那个地方真像乐园一般——因为它有一个天使——一个少女拥有一切花信年华的魅力,纯洁得像天上的光芒。可是,我在跟谁说这些呢?我的话像阵风似的从你们耳边飘过——你们从来没有爱过,也从未被人爱过——
施魏策尔:
小声点,小声点!我们首领脸涨得通红。
莫尔:
别说了!我下一次再听吧——明天,往后,或者——等我看见鲜血之后。
柯辛斯基:
鲜血,鲜血——你继续听下去吧!我跟你说,鲜血会充满你整个灵魂。这姑娘出身市民阶级,是个德国人——但是一看她的模样,任何贵族的偏见全都化为乌有。她羞怯谦逊地从我手里接过结婚戒指,后天我就该把我的阿玛莉亚引上祭坛。
莫尔(迅速站起)
柯辛斯基:
幸福在即,我陶醉在幻梦之中,忙着为婚礼做种种准备,——突然一封急信召我进宫。我立即前往,他们给我看一些具有叛国内容的信件,说是出自我的手笔。我对这种恶毒用心气得面红耳赤——他们取走了我的宝剑,把我投入监狱,我完全丧失理智。
施魏策尔:
与此同时——接着说啊!我已经嗅到事情不妙。
柯辛斯基:
我在那儿关了一个月,不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为我的阿玛莉亚提心吊胆,由于我的命运每分钟她都得忍受一次死亡。最后宫廷首席大臣终于露面,用甜言蜜语祝贺我经过调查完全无辜,向我宣读释放令,把我的宝剑交还给我。于是我洋洋得意地返回我的府邸,飞到我的阿玛莉亚的怀抱之中,——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午夜时分她被人带走,谁也不知道她被带到哪里,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嘿!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宛如挨了一道霹雳。我飞也似的赶到城里,在宫廷里四下打探——所有的眼睛都直盯着我,谁也不愿给我确切消息——我终于在宫殿里通过一道隐蔽的铁栅栏发现了她——她扔给我一张纸条。
施魏策尔: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柯辛斯基:
他妈的该死的混蛋!纸条上写着,他们给她两条道路供她选择,她是宁肯看我死去,还是愿意充当君主的情妇。在荣誉和爱情的斗争之中她选择了后者,(扬声大笑)而我就此获救了。
施魏策尔:
你在那儿干了些什么?
柯辛斯基:
我站在那儿犹如千雷轰顶!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鲜血!我的最后一个念头也是鲜血!我口吐白沫,奔回家里,挑选了一柄三棱剑,然后万分激动地冲进大臣的家里,因为只有他——只有他才是那个该死的说媒拉纤的家伙。想必有人在街上看见了我,因为等我冲进他家里,所有的房间都房门紧闭。我到处找,到处问;回答是他驱车去见公爵了。我立即径直前往宫廷,大家都说对他一无所知。我又返回去,撞开房门,找到了他,我正要——可是有五六个仆人从埋伏处跳出来,夺走了我手里的剑。
施魏策尔(用脚跺地):
他什么也没挨着,而你就空手而归了?
柯辛斯基:
我被抓住受到控告,经历了一场难堪的审判,无耻地——你们记住——出于特殊的恩典,我被无耻地驱逐出境;我的庄园成为礼品赐给那位大臣,我的阿玛莉亚则陷在老虎的利爪之中,终生悲叹哀泣,而我的复仇迟迟不能实现,不得不屈从于专制暴政的枷锁。
施魏策尔(站起身来,磨他的宝剑):
[这可是盼望已久的东风,首领]现在有火可点了,(首领)!
莫尔(一直情绪激动地走来走去,迅速跳起来对强盗们):
我必须看见她——起来!振作起来——你留下,柯辛斯基——赶快收拾一下。
强盗们:
到哪儿去?干什么?
莫尔:
到哪儿去?谁问到哪儿去?(激烈地对施魏策尔)叛徒,你想拉我的后腿?但是凭着上天的希望起誓!——
施魏策尔:
我是叛徒?——你到地狱里去,我也跟着你!
莫尔(扑在他脖子上):
兄弟,兄弟!你跟着我——她在哭泣,她为自己的一生哀泣。起来!赶快!所有的人!目标法兰肯!八天之内我们必须到达那里。
〔他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