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莫尔伯爵府邸周围的乡间。
〔强盗莫尔,柯辛斯基在远处。
莫尔:
你往前走,去为我通报。你该说什么都知道了吧?
柯辛斯基:
您是封·勃朗特伯爵,来自麦克伦堡,我是你的马弁——别担心,我会扮演我的角色的,再见!(下)
莫尔:
我向你致意,故乡的土地!(他亲吻土地)故乡的天空!故乡的太阳!——原野,山冈,江河和森林!我向你们大家致以衷心的问候!从我故乡的山岭吹来的风是何等使人神清气爽!从你们那里涌流而来的香膏似的欢乐向我这可怜的逃亡者迎面扑来!——天国乐园!诗意浓郁的世界!站住,莫尔!你的脚徜徉在一座神圣的庙堂之中。(他走近一些)瞧那儿,还有府邸院子里燕子筑的窝——还有花园的小门!——篱笆上的这一角,你曾多次在那里窥伺,逗弄那头猎犬——那下面是长满草地的山谷,你这位英雄亚历山大大帝在那里率领你的马其顿人去投入阿尔贝拉会战[109],旁边是绿草如茵的山坡,你在那里击溃了波斯人的萨特拉彭[110]——你那胜利的旗帜高高飘扬!(笑了起来)少年时代黄金般五月艳阳天似的岁月又在这不幸人的灵魂里复活——那时你是如此幸福欢欣,如此完美无缺,如此心情开朗,毫无云翳——而现在——你的抱负已成废墟!你原该作为一个形象高大、伟岸体面、备受称赞的人在这里徜徉——这里,你的少年时代的生活在阿玛莉亚生下的茁壮成长的孩子们身上得到再生——这里!你在这里是你民众的偶像——然而邪恶的敌人在一旁暗自生气!(他为之一愣)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我觉得我像一个囚犯,那叮当作响的铁环把他从自由的睡梦中惊醒——不,我要回到我的苦难中去!——这个囚犯已经忘却了光明;但是那自由的梦在他头上掠过,犹如一阵闪电击进夜空之中,让黑夜变得更为阴暗
——再见了,你们这些故乡的山谷!你们从前曾看见过那个叫卡尔的男孩,那个叫卡尔的男孩那时是个幸福的少年——现在你们看见了一个成年人,他正处于绝望之中。(他很快地转过身去走向这个地方最远的一端,在那里突然静静地站住,悲伤地眺望府邸)不见她,一眼也不见她就走?——在我和阿玛莉亚之间只有一墙之隔——不!我必须见到她——必须见到我父亲
——哪怕把我击成齑粉!(他转过身来)父亲!父亲!你的儿子来了——你给我滚开,你这黑色的热气腾腾的鲜血!滚开!空洞可怕颤动不已的死亡的目光!就这一小时让我自由支配
——阿玛莉亚!父亲!你的卡尔来了!(他快步向府邸走去)白天苏醒,——折磨我吧,黑夜来临,别离开我,——在可怕的睡梦中折磨我吧!只要别破坏我这惟一的极度欢乐!(他站在门口)我怎么了?这是什么,莫尔!做个男子汉吧!——死亡的战栗——恐怖的预感——(他走进府邸)
第二场
〔府中的走廊[111]。
〔强盗莫尔,阿玛莉亚上。
阿玛莉亚:
您真的相信,您能在这些画像当中认出他的肖像来吗?
莫尔:
啊,肯定认得出。他的形象一直栩栩如生地印在我的心里。(在这些画像前面走来走去)这一位不是他。
阿玛莉亚:
猜对了!这是这位伯爵家族的始祖,他在红胡子大帝手里擢升为贵族,他辅佐皇帝抗击过海盗[112]。
莫尔(一直伫立在画像面前):
这位也不是——这也不是——那边那位也不是——他不在他们当中。
阿玛莉亚:
怎么啦,您再仔细看看!我原来以为您认得他——
莫尔:
我对我自己父亲也不会更加熟悉!这幅画上的人嘴角缺少温柔的线条,这线条使人能在千万人当中认出他来——这不是他。
阿玛莉亚:
我惊讶不已。怎么?您十八年没有再见到他,现在还——
莫尔(脸上泛起红晕,迅速地说):
这幅画像中的人是他!(他像被闪电击中似的站在那里)
阿玛莉亚:
一位出类拔萃的男子汉!
莫尔(望着这幅肖像出神):
父亲,父亲!请原谅我!——是的,一位出类拔萃的男子汉!——(他拭抹眼泪)一位天神一样的男子汉!
阿玛莉亚:
您似乎对他非常关切。
莫尔:
啊,一个出类拔萃的人——听说他已经逝去?
阿玛莉亚:
逝去!就像我们最美好的欢乐都已逝去——(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亲爱的]伯爵先生,在月亮映照下幸福不会成熟。
莫尔:
很对,很正确——难道您也有过这种悲惨的经历?您不可能已经二十[三]岁了吧。
阿玛莉亚:
我有过这种经历。众人活着,都是为了又悲惨地死去。我们对一切感兴趣,我们赢得一切,只是为了又痛苦地失去。
莫尔:
您已经失去过什么吗?
阿玛莉亚:
没有失去什么。失去了一切。一无所失——咱们继续往前走吧,伯爵先生?
莫尔:
这么着急?右手那边的那幅肖像是谁?我觉得他长着一副不幸的相貌。
阿玛莉亚:
左手的那幅肖像是伯爵的儿子,真正的主人——走吧,走吧!
莫尔:
那么右手的这幅画像呢?
阿玛莉亚:
您不想到花园里去走走吗?
莫尔:
可是右手的这幅画像呢?——你哭了,阿玛莉亚?
阿玛莉亚(快步下):
〔强盗莫尔。
莫尔:
她爱我,她爱我!——她整个的人开始奋起反抗,眼泪忍不住沿着面颊流下,泄露了天机。她爱我!——可怜的人啊,你值得她为你流泪吗?我站在这里,不是像个被判决的人站在断头台前面?这就是那张沙发,我曾在那里拥抱着她,沉浸在欢乐之中?难道这就是父亲家的厅堂?(看到父亲的肖像受到触动)你,你——从你的眼里喷射出火焰——意味着诅咒,诅咒,唾弃!——我身在何处!我眼前是沉沉黑夜——上帝的恐惧——我,是我杀死了他。(他跑下)
〔弗朗茨·莫尔在深深的思考之中。
弗朗茨:
把这幅画像拿开!滚开,怯懦的胆小鬼!为什么你犹豫不决,在谁面前举棋不定?这位伯爵在这堵墙壁之中走动了短短几小时,我怎么就觉得好像老有一个地狱的密探在悄悄地尾随着我——我应该认得他!在他那野性十足晒成古铜色的脸上有一种气宇轩昂却又平易近人的气概,这张脸使我六神不安——阿玛莉亚对他也不是漠然无动于衷!她不是老让她那[热切渴求](放肆)的目光在[这家伙](他)身上转来转去?平时她很少用这种目光看其他所有的人。——我难道没有看见,她如何偷偷地滴落几滴眼泪在酒里,他在我背后就急急忙忙地把这酒喝了下去,就仿佛他想把这杯子也一同吞进嘴里似的!是的,我看见这事,透过镜子我亲眼看见了这事。好啊,弗朗茨!你小心点!这里隐藏着一个包藏祸心的怪物!
〔他站在卡尔的像前仔细审视。
他那长长的鹅一样的脖子——他那漆黑的喷射火焰的眼睛,呣,呣!——他那两道阴沉的向上挑起的浓眉。(突然浑身一机灵)幸灾乐祸的地狱,你竟把这种预感送到我的心里?这人是卡尔!不错!现在他所有的轮廓在我心里又栩栩如生了——这就是他!尽管他戴着面具!这是他——真是该死!(情绪激动地大踏步走来走去)我浪费了这么多夜晚,移开了累累山岩,填平了众多深渊——我违背了人性的一切本能,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个漂泊不定的流浪汉跑来,把我精妙绝伦的计谋扰得乱七八糟?不着急!千万不要着急!——还有好戏可唱呢——反正我已深深地陷入罪大恶极的泥潭之中,而且岸边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这时去想如何游水回去,那是荒谬绝伦——回头是岸已经不必再想——[仁慈本身已变成乞丐,无限的宽宏大量若为我的债务担保必然破产——因此](干吧!)像男子汉一样勇往直前!——(摇铃)——让他和他父亲的幽灵聚在一起,让他来吧;我对死者付之一笑。——丹尼尔!嘿,丹尼尔!——怎么回事,莫非他们把这家伙也煽动起来反对我了?他看上去那么神秘兮兮的样子。
〔丹尼尔上。
丹尼尔:
有何吩咐,我的主人?
弗朗茨:
没什么。去把这个杯子盛满酒,可是麻利点!(丹尼尔下)等着,老头!我要抓住你,我要盯着你看,死死地盯着你,叫你那被触及的良心透过面具变得灰白!——他得死!谁若干活半吊子,干了一半就撂下跑掉,无所事事地眼看着事情如何发展下去,这人就是个笨蛋。
〔丹尼尔拿酒上。
弗朗茨:
把酒拿过来!好好看着我的眼睛!瞧你的膝盖哆嗦得多厉害!瞧你浑身发抖!你坦白交待,老头!你干了什么?
丹尼尔:
没干什么,老爷,我可以凭全能的上帝和我可怜的灵魂发誓!
弗朗茨:
把这酒喝光了!——什么?你犹豫不决?——你说出来,赶快!你往酒里下了什么?
丹尼尔:
上帝保佑!什么?我——往酒里下了?
弗朗茨:
你往酒里下了毒!你的脸色不是白得像雪一样?交待,老实交待!谁把毒药交给你的?是那位伯爵,那位伯爵把它交给你的,是不是?
丹尼尔:
那位伯爵?耶稣马利亚啊!那位伯爵什么也没给我。
弗朗茨(狠狠地抓住他):
我要掐死你,让你脸色发青,你这个头发雪白的说谎的家伙!没有给你什么?你们干吗老这样凑在一起,他和你,还有阿玛莉亚,你们老在一起悄悄地说些什么?坦白交待!什么秘密,他把什么秘密告诉了你?
丹尼尔:
这只有全能全知的上帝知道。他可什么秘密也没告诉我。
弗朗茨:
你还想否认?你们在一起制定了什么阴谋来铲除我?是不是?要在睡梦中把我勒死?在修面时把我喉管割断?在酒里或在巧克力[113]里下毒把我毒死?交待,坦白交待!——或者给我汤里下药,让我长睡不醒?都交待吧!我什么都知道。
丹尼尔:
要是我有麻烦,那就求上帝保佑我吧,我现在告诉你的全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弗朗茨:
这一次我原谅你。不过,他一定塞了些钱在你的口袋里是不是?他握你手一定比一般人握得重些,就像老朋友见面时那样,是不是?
丹尼尔:
没有的事,我的主人。
弗朗茨:
譬如说,他跟你说,他觉得你面熟,——你想必也一定认得他?——你一定会恍然大悟,什么?他就压根儿没有跟你说过这些?
丹尼尔:
一点儿也没说过。
弗朗茨:
什么某些情况把他耽搁了——什么人们往往不得不戴上面具,为了接近敌人,什么他要报仇,要狠狠地报仇雪恨?
丹尼尔:
他对这些事一句话也没说过。
弗朗茨:
什么?一点儿也没说?你好好想想。——他对老爷非常熟悉,特别熟悉,——他爱老爷——无比热爱——就像儿子爱父亲一样——
丹尼尔:
这样的话我记得听他说过一些。
弗朗茨(急切地):
[他的确,他真的?怎么,说给我听听!]他说过,他是我哥哥?
丹尼尔(一怔):
什么,我的主人?没有,这话他没说过。可是小姐带他在走廊里来回转悠的时候,我正好在给画像的像框掸尘,他就突然在已故的老爷肖像前站住,就像挨了雷劈似的。小姐指着那肖像说道:一个杰出的男子汉!他就回答道,是的,是个杰出的男子汉,边说边擦眼睛。
弗朗茨:
听着,丹尼尔!你也知道,我一直对你是个和善好心的主人,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年老体弱,干什么活都照顾你——
丹尼尔:
亲爱的上帝会给你酬报的!我也一向诚实地为你效力。
弗朗茨:
我正要说这话呢。你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顶撞过我,因为你知道得非常清楚,我叫你做什么,你都得服从我。
丹尼尔:
只要不违抗上帝,不违背我的良心,我做所有的事情都全心全意。
弗朗茨:
笑话,笑死人了!你害不害臊?一个大老头子还相信这些圣诞节的童话!去你的,丹尼尔!这是个愚蠢的念头。我是主人,要是真有上帝和良心,他们惩罚的是我。
丹尼尔(两手一合):
仁慈的老天爷啊!
弗朗茨:
凭着你的顺从!你明白这个字吗?凭着你的顺从我命令你,明天这位伯爵就不得再在活人当中走来走去。
丹尼尔:
救命啊,神圣的上帝!为什么?
弗朗茨:
这就全凭你的盲目服从了!——我就指望你了。
丹尼尔:
指望我!救命啊,圣母马利亚!指望我?我这老头干了什么缺德的事了?
弗朗茨:
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你的命运就掌握在我的手里。你是想在我塔楼的最底层一辈子受苦受难,饿得你饥火难忍直啃自己的骨头,渴得七窍冒烟,又把自己撒出的尿再喝进去?还是想平平静静地吃你的面包,安度晚年?
丹尼尔:
什么,主人?安度晚年,得当杀手?
弗朗茨:
回答我的问题!
丹尼尔:
我的满头白发,我的满头白发!
弗朗茨:
干还是不干?
丹尼尔:
不干!——上帝怜悯我吧!
弗朗茨(打算离去):
好,你会需要上帝怜悯的。
〔丹尼尔拉住他,跪倒在他面前。
丹尼尔:
可怜我吧,主人!可怜我吧!
弗朗茨:
干不干?
丹尼尔:
仁慈的主人,我今年七十一岁了,我尊敬父母亲,据我所知,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占过人家一分钱的便宜,我老老实实的忠于自己的信仰,在您的府上当了四十四年差,希望现在有个平静幸福的晚年,唉,主人,主人!(使劲地抱住弗朗茨的膝盖)您想剥夺掉我咽气时最后的安慰,让我备受良心折磨,使我无法进行临终前的祷告,与世长辞时变成人神共谴的凶手?不,不,我最亲爱的,最善良的,最亲爱的,最仁慈的主人,您不会希望这样,您不会要求一个七十一岁的老人做这种事。
弗朗茨:
干不干!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丹尼尔:
我愿意从现在起更卖力地干活,我愿意拼着我这把干瘪衰朽的老骨头像个短工似的为您玩命干活,比现在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唉,我愿在我早晚的祈祷中也为您祈求上帝,上帝是不会不听一个老人的祈祷的。
弗朗茨:
服从比牺牲更好。你没听说过吧,如果刽子手要去行刑,他会推三阻四吗?
丹尼尔:
唉,那是当然!但是去勒死无辜的人——一个——
弗朗茨:
我难道需要向你报告?难道斧子可以询问刽子手,为什么往那儿砍,不往这儿砍?——可是,你瞧,我多么耐心——我要为你给我做的事,给予酬报。
丹尼尔:
可是我希望,我为你效劳,能继续当基督徒。
弗朗茨:
不许顶撞!瞧,我还给你一天思考时间!你再考虑一下。幸福还是不幸——你听见了吗?你明白了吗?最大的幸福和极端的不幸!我要在折磨人方面创造奇迹。
丹尼尔(沉思片刻):
我愿意干,我愿意明天干。(下)
〔弗朗茨。
弗朗茨:
诱惑非常强烈,这人大概不是生来为他的信念充当殉道者的。——祝你好运吧,伯爵先生!从各种迹象来看,您明天晚上要吃您临终那餐饭了!——其实一切都看你怎么想,谁的思想若违背自己的利益,那他是个傻瓜。父亲也许多喝了一瓶酒,于是兴致来了——结果就生了一个人,而他在费了牛劲大干一场的时候,也许压根就没想到会造出个人来。现在我也兴致来了——结果有个人就要呜呼哀哉,肯定在这个过程中比创造人的时候要有更多的理智,而且目的性更强。——大多数人的生存,在许多方面不是取决于某个七月中午的一阵燥热,或者在于床单看上去诱人或者在于沉睡中的厨房佳丽玉体横陈的状态,或者在于灯光已被吹灭?——倘若人的诞生是一种兽性发作的结果,是偶然事件的结果,谁会由于否定出生的缘故心血来潮想到某一个重要事件?我们的奶妈和保姆用可怕的童话毁掉了我们的想像力,把有关刑事法庭的恐怖图像印到我们稚嫩的脑海里,使得不由自主的战栗,把人的四肢百骸重又浸入寒冷如冰的恐惧之中,封锁了我们最勇敢的果断决心,把我们刚刚觉醒的理智拴在迷信的阴暗的铁链上面,这些奶妈和保姆的愚蠢真该诅咒。——杀人!整个地狱的复仇女神就围着这个字翱翔起来——大自然忘记多制造一个人——脐带没有剪掉[——父亲在新婚之夜得到的是一个光滑的肉体]——整个皮影戏的把戏就此消失。它曾经是点什么,变得什么也不是——这不就等于说:曾经什么也不是,变得什么也不是,为了什么也不是就不会交换任何思想。——人是从泥淖中出生的,在污泥中蹚了一阵,制造污泥,在污泥中又继续发酵,直到最后污泥肮脏地一直粘在他曾孙的鞋底上面。这就是这场戏的结局——人的命运的污泥循环运动,这样——哥们儿,一路顺风!身患臆想症、患脚痛风症的良心道德学家,可以用一通说教把满脸皱纹的女人赶出妓院,让年老的放高利贷者临终时精神上受到严刑拷打——在我这儿他是不会有听众的。(他下场)
第三场
〔府邸中另一室。
〔强盗莫尔和丹尼尔分别从两边上。
莫尔(急急忙忙地):
小姐在哪儿?
丹尼尔:
先生!请允许一位可怜人向您提出一个请求!
莫尔:
你说吧,你要什么?
丹尼尔:
要求不多,并不要求一切,要求如此之少,却又如此之多——请您让我吻您的手!
莫尔:
你不该吻我的手,善良的老人!(拥抱他)我都想管你叫父亲呢。
丹尼尔:
吻您的手,您的手!我求您!
莫尔:
你不要这样做。
丹尼尔:
我非这样做不可!(他抓住莫尔的手,迅速地观察一番,跪倒在莫尔面前)亲爱的,出类拔萃的卡尔!
莫尔(大吃一惊,镇静下来,生硬地):
朋友,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丹尼尔:
是的,您尽管否认,您尽管假装吧!妙啊!妙啊!您始终是我无与伦比的珍贵的贵族老爷——亲爱的上帝!我这老头还能有这快乐——我这个傻乎乎的笨蛋,竟然没有马上认出您!——嗳,你这在天之父啊!这么说您又回来了,老主人已经埋骨地下!而您又回来了——我真是个有眼无珠的笨驴啊,(敲打自己的脑袋)我竟然没有一下子就认出您——嗳,我的天!谁会梦想到这事呢!——我流着眼泪祈求过这事——耶稣基督啊!现在他又活生生地站在这旧日的房间里!
莫尔:
你在说什么啊?你是发烧说胡话呢,还是说您想试着在我面前扮演一个戏中的角色?
丹尼尔:
嗳,别这样,别这样!戏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奴,这可不好——这个伤疤!嘿,你还记得吗?——伟大的上帝啊!那会儿你可真把我吓得够呛——我一直非常喜欢您,而您却给我闯了一个多么大的祸啊——您还记得吗,您正坐在我怀里?——在那个圆形的房间里——那只鸟,是不是?您当然已经忘记这事了——还有那个您特别爱听的发出咕咕叫声的布谷鸟自鸣钟——您好好想想啊!布谷鸟钟给打坏了,砸碎在地——老保姆苏色尔在打扫房间时,把钟打坏了——当然,这时您坐在我的怀里,叫道:小马!我就跑去给您取木马——耶稣上帝啊!我这老笨驴干吗要跑掉呢?——一下子一阵寒热掠过我的脊背,我在外面走廊里听见大叫救命,我就一个箭步跳了进来,鲜血直流,您躺在地上——圣母马利亚啊!我觉得就像有桶冰[水]直浇到我的脖子上——不小心照顾孩子,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伟大的上帝啊,倘若扎进眼睛怎么办——碰巧这次伤的是右手。我对自己说,我这一辈子再也不让孩子手里拿着刀,或者剪刀,或者什么尖利的东西,我对自己说——幸好老爷和夫人都出门去了——是啊,是啊,这事一辈子都该对我是个警告,我对自己说——主啊,主啊!我会为此丢掉饭碗的,我会——吾主上帝原谅您,您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但是感谢上帝!伤口愈合得很好,就只留下这道难看的伤疤。
莫尔(这段时间一直陷入沉思之中):
你说的这些话我一句也不明白。
丹尼尔:
是吗?是吗?这还是一个美好的时光吧?我塞了多少甜面包,或者甜饼干,或者杏仁饼干给您吃,我一直最最喜欢您,您还记得我把您抱上老爷的栗色马让您在广阔的草地上纵马驰骋时,您在下面马厩里跟我说的话吗?您说,丹尼尔,只等我长大成人,我就让你做我的总管,和我一起坐着马车出门——我笑道,好啊,倘若上帝让我活着健健康康,您也不因为我这老头感到丢人,我要求您把山下村子里的那间小屋给我,那房子已经空了好长一段时间,我要在那儿放上二十桶酒,让我晚年老有酒喝。——是啊,笑吧,尽管笑吧!是不是,少爷?您是不是已经遗忘?——您不愿认得这个老头,您装得这样陌生这样高贵——啊,您毕竟是我尊贵的贵族老爷啊——当然是有些放荡,——您别生气!——年轻人大多如此——到末了一切又会好转的。
莫尔(扑到他的怀里):
是的!丹尼尔,我不愿再瞒你!我是你的卡尔,你的失去的卡尔!我的阿玛莉亚在干什么?
丹尼尔(哭了起来):
想不到我这个年老的罪人还会有这快乐——已故老爷可是白白地为您哭泣了!——下去,下去,白头发的脑袋!衰朽的老骨头,你们都快快活活地进入坟墓中去吧!我的老爷和主人还活着,我已经亲眼看见了他!
莫尔:
他愿意实现他许下的诺言——拿着这个代替马厩里那匹栗色马,(把一个沉重的钱袋塞给他)我没有忘记那个老年人。
丹尼尔:
怎么,您干啥?太多了!您拿错了。
莫尔:
没有拿错,丹尼尔!(丹尼尔想跪下)站起来,告诉我,我的阿玛莉亚在干什么?
丹尼尔:
上帝的酬报!上帝的酬报!啊,主耶稣啊!——您的阿玛莉亚,啊,她一定经受不住这个场面,她会快活得死去的!
莫尔(激烈地):
她没有忘记我吧?
丹尼尔:
忘记?您又胡说些什么啊?忘记您?消息传来,说您死了,您真应该在场,您真该看小姐当时的态度,——这是当今的老爷散布的消息。
莫尔:
你说什么?我的弟弟——
丹尼尔:
是的,您的弟弟,当今的老爷,您的亲弟弟——下一次等我们有时间我再详细告诉您——当今老爷每天向小姐求婚,要娶她当夫人,小姐当时就干脆利索地打断他的话。啊,我要去,我必须去对小姐说,把这好消息带给她!(欲下)
莫尔:
站住,站住!不能让她知道,谁也不许知道,连我弟弟也不许知道——
丹尼尔:
您的弟弟?对,一点儿也不错,不能让他知道!一点儿也不能让他知道!只怕他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啊,我告诉您世上有些恶人,恶兄弟,恶主人——但是我不愿看在主人的黄金分上做个恶仆人——当今的老爷认为您已经死了。
莫尔:
哼!你在嘟嘟哝哝地说些什么?
丹尼尔(更加轻声):
当然人家不希望您这样不打招呼就自己死而复活——您的兄弟原来可是已故老爷惟一的继承人啊——
莫尔:
老头!——你叽叽咕咕地在说些什么啊,似乎有什么惊人的秘密在你舌头上盘旋,既不想说,可又非说不可?说得清楚些?
丹尼尔:
我宁可饿得啃我自己的老骨头,渴得喝我自己撒的尿,也不愿狠下杀手换得舒舒服服的生活。(快步下)
〔莫尔停顿了一下,猛地惊醒。
莫尔:
受骗了,受骗了!这个念头像闪电似的掠过我的灵魂!——狡猾的伎俩!真是该死!不是你,父亲!是狡猾透顶的伎俩!这狡猾的伎俩迫使我当了凶手,当了强盗!被他说得一无是处!我的信件被伪造,被扣下——我还以为他心里充满了手足之情——啊,我这个笨到极点的大傻瓜——我还以为父亲的心里充满了慈父之爱——[啊——无耻的欺诈,无耻的欺诈!]它差点使我跪地乞求,差点使我泪流满面——啊,我这个白痴,白痴,白痴加笨蛋!——(使劲地撞墙)我其实满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啊,这手段真毒辣,真毒辣!我一生的幸福都被恶毒地骗得荡然无存。(他愤怒地跑来跑去)被这欺诈手段逼得当了凶手,当了强盗!——他竟然一点也不怨恨!甚至在他心里都没有产生诅咒的念头——啊,无赖!不可理喻的鬼头鬼脑的叫人恶心的无赖!
〔柯辛斯基上。
柯辛斯基:
嘿,头头,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我发现,你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
莫尔:
快去!把马备好!我们必须在日落之前越过边界。
柯辛斯基:
你开玩笑。
莫尔(下令):
赶快,赶快!别再迟疑,把所有的东西都撂下!别让人家看见你。
〔柯辛斯基下。
〔莫尔。
莫尔:
我从这高墙中逃出去。稍待片刻都会使我愤怒,他是我父亲的儿子——弟弟,弟弟!你把我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这行动可是有伤手足之情——你就安安静静地收获你的暴行的果实吧,我不会再破坏你的享受——但是肯定,你这行动不符合兄弟之情。黑暗会使它永远熄灭,死亡也不会再把它煽起!
〔柯辛斯基上。
柯辛斯基:
马匹已经备鞍,你要是愿意可以上马。
莫尔:
催命鬼,你这个催命鬼!干吗这么着急?难道我就不能再见她一面?
柯辛斯基:
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立即把马鞍卸下;是你叫我赶快行动的。
莫尔:
再见一次面!再说声再见!我必须把这杯幸福的毒酒喝个点滴不剩,然后——等等,柯辛斯基!再等十分钟——等在府邸大院的后面——我们从那里动身!
第四场
〔花园里。
〔阿玛莉亚。
阿玛莉亚:
你在哭泣,阿玛莉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用那样一种声音!那样一种声音——我觉得,就仿佛[大自然](时间)顿时焕发出青春——随着这个嗓音,曾经享受过的爱情的春天又悄然觉醒!夜莺又像往日一样啁啾鸣啭——百花又像当时一样吐露芬芳——我躺在他的怀里,被幸福陶醉得如痴如狂。——哈,你这虚伪的、不忠的心啊!你想美化你破坏盟誓的行径!不,不,滚出我的灵魂,你这放肆大胆的幻影!——我没有破坏我的誓言,你这惟一的人儿啊!滚出我的灵魂,你们这些叛徒似的,不敬神明的愿望!在卡尔君临一切的心里,不得有俗人寓居其中。——不过,为什么我的灵魂这样一而再地违背我的意志,渴望着这个陌生人?他不是和我惟一的心上人这样惟妙惟肖?难道他不是我惟一的心上人永恒的陪伴者?你在哭泣,阿玛莉亚?——哈,我要躲他远点!躲开他!——我的眼睛不得再看见这个陌生人!
〔强盗莫尔打开花园门。
阿玛莉亚(吓了一跳):
听!听!不是门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吗?(她看见卡尔,跳了起来)他?——到哪儿去?——什么?——我像扎了根似的动弹不得,没法逃走——天上的上帝啊,别抛弃我!——不,你不得把我的卡尔从我心里夺去!我的灵魂容不下两个天神,我是一个凡俗的姑娘!(她取出卡尔的肖像)你,我的卡尔,充当我的守护天神来抵御这个陌生人,这个破坏我们爱情的人!看着你,目不转睛地看着你,——把一切向这人投去的亵渎神明的目光全都抛开。(她默默地坐着——眼睛直盯着卡尔的肖像)
莫尔:
您在这儿,小姐?——满面悲哀?——这画像上还滴了一滴眼泪?——(阿玛莉亚不予回答)谁是这个幸福的人。为了他的缘故这个天使的眼睛噙满了泪珠?请允许我也看看这个备受欣赏的人——(他想观看这幅画像)
阿玛莉亚:
不,啊,不行!
莫尔(直往后退):
哈!——他值得您这样欣赏吗?他值得?——
阿玛莉亚:
倘若您认得他就好了!
莫尔:
那我一定对他艳羡不已。
阿玛莉亚:
您是想说,赞赏不已。
莫尔:
哈!
阿玛莉亚:
啊,您一定会非常喜欢他——在他这张脸上——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语调里有这么多东西,和您如此相似——这么多我深爱的东西——
莫尔(眼睛望着地面)
阿玛莉亚:
这里,在您现在站的地方,他曾站过千百回——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姑娘,看见他便忘记了天地——他的眼睛扫过他身边长得花木葱茏的[地方](大自然)——大自然似乎接受了这道宏伟的表示嘉许的目光,似乎受到它主人的欢心呵护变得更加娇艳美丽——他在这里以天籁般的音乐捕捉住了[空中的听众](夜莺)——这里,在这个花丛中他摘取玫瑰,送给我——这里,他紧紧地抱住我,把他灼热的嘴贴在我的嘴上,花朵心甘情愿地死于这对恋人的脚下——
莫尔:
他不在了吗?
阿玛莉亚:
他扬帆远航,在风狂雨骤的海洋之上——阿玛莉亚的爱情和他一起乘风破浪——他在无路可走、黄沙遍地的沙漠之中漫游——阿玛莉亚的爱情使他脚下火烫的砂粒变成一片绿茵,使长满荆棘的荒野树丛开满鲜花——正午的太阳烧灼着他那裸露的头,北国的风雪使他的脚底冻僵,狂暴的冰雹雨点般落在他的鬓边额上,而阿玛莉亚的爱情使他在暴风雨中得以安然入睡——汪洋大海,连绵群山和无边的天际横亘在恋人之间——但是他们的灵魂跳出盖满尘土的囚牢,相会在爱情的乐园之中——您显得很悲哀,伯爵先生?
莫尔:
这番充满爱情的话语也勾起我自己的爱情。
阿玛莉亚(脸色苍白):
什么?您爱着另外一个女人?——我真该死,我都说出什么话来了?
莫尔:
她以为我已经死去,始终忠于她以为已逝的死者——她又听说,我还活着,为我牺牲了一顶圣女的王冠。她知道我在荒漠中流浪,在苦难中沉沦,她的爱飞过沙漠和苦难,追随着我。她的名字也叫阿玛莉亚,和您一样,小姐。
阿玛莉亚:
我多么羡慕您的阿玛莉亚啊!
莫尔:
啊,她是个不幸的姑娘;她爱上的是一个已经堕落的人,将——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回报。
阿玛莉亚:
不,她的爱将在天国得到报偿。人家不是说,有个更好的世界,悲哀的人在那里会欢心快乐,相爱的人在那里会重新相认。
莫尔:
是的,有一个世界,在那里纱幕全都脱落,爱情会可怕地重新相逢——它的名字叫做永恒——我的阿玛莉亚是个不幸的姑娘。
阿玛莉亚:
不幸,可是她爱您?
莫尔:
不幸,因为她爱我!如果我是个杀人犯,怎么办?我的小姐,如果您的爱人每吻您一下就能数出一件谋杀案来,怎么办?我的阿玛莉亚真惨!她真是个不幸的姑娘。
阿玛莉亚(高兴地直跳起来):
哈!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姑娘啊!我惟一的心上人是天神的肖像,天神总是宽宏大量,仁慈为怀!他都不忍心看见一只苍蝇受罪——他的灵魂和任何血淋淋的念头都相距遥远,就像正午和午夜相隔的距离。
莫尔(赶快踅进一片树丛,凝视四周)
阿玛莉亚(一边弹弄七弦琴,一边唱道):
阿喀琉斯杀人的钢刀
正给帕特洛克罗斯送上可怕的牺牲,
赫克托耳,你想永远挣脱我的怀抱?
倘若桑吐斯河把你吞噬掉,
将来谁来教你的儿子
尊敬天神,投掷长予?
莫尔(默默地拿起七弦琴,弹奏起来):
亲爱的妻子,去把死亡的长矛拿来,
让我前去,跳那狂野的战争之舞!——
(他扔下拨弦琴,快步逃去)
第五场
〔附近的森林。夜。
〔舞台中间是座荒芜失修的塔楼。
〔强盗帮在地上扎营。
〔强盗们合唱。
(众):
[偷盗,杀人,奸淫,殴斗,]
(调情,酗酒,殴斗,)
我们只是视为消磨时光,
明天我们将吊在绞架上,
因此让我们今天及时欢畅。
(施皮格尔贝格):
我们的生活自由自在,
生活充满了极乐时光,
森林是我们的宿营地,
雨骤风狂,我们四处奔忙,
月亮是我们的太阳,
墨丘利[114]是我们的同行,
他可精通行窃的行当。
(拉茨曼):
我们今天在神父家里做客,
明天去光顾富裕的农民;
我们巧妙地把其他的事情,
让亲爱的上帝去独自操心。
(施魏策尔):
我们痛饮葡萄美酒,
用来清嗓润喉。
于是力气倍增勇气日豪
并且和魔鬼结成兄弟,
他在地狱里受着烧烤!
(施皮格尔贝格):
挨揍的父亲们痛哭哀号,
担忧的母亲们呼天抢地,
被弃的新娘嘤嘤哭泣,
我们听了真是满心欢喜!
哈!他们若在利斧之后痉挛抽搐,
像牛犊大声号叫,像苍蝇栽倒地上,
我们看了赏心悦目,
我们听了心花怒放。
(众):
[等到我的时辰来临,]
(等到我们的时辰来临,)
那就见鬼一命归阴!
我们得到了自己的酬报,
就此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喝上一口烧酒上路,
呼呼噜噜随风飞舞。
施魏策尔:
天色已晚,首领还没回来!
拉茨曼:
他答应钟敲八点又回到我们这里。
施魏策尔:
但愿他没出事才好——伙计们!我们纵火焚烧,把这小子杀掉。
施皮格尔贝格(把拉茨曼拉到一边):
跟你说句话,拉茨曼。
施瓦茨(对格林):
我们要不要派出探子?
格林:
随他去吧!他想大捞一票,让我们不得不为此害臊。
施魏策尔:
那你可误会了,你这混蛋!他不像一个想搞鬼的人从我们当中离去!你忘了他领我们走过荒原时说的话吗?“凭着我叫莫尔的名字发誓,谁若从地里偷个萝卜让我知道,那就把他脑袋留在这儿。”——我们不许去抢东西。
拉茨曼(轻声向施皮格尔贝格):
有什么打算?——话说得明白点!
施皮格尔贝格:
嘘!嘘!——我不知道,你我对于自由有什么设想,我们像牛似的拉车,一面还使劲宣讲,自由无羁何等美妙。——我不喜欢这样。
施魏策尔(对格林):
施魏策尔
这浑小子在这儿又打什么主意?
拉茨曼(对施皮格尔贝格轻声说):
你在说首领?
施皮格尔贝格:
别做声啊!嘘!——他有不少耳目在我们中间走来走去——你说,首领?谁让他当上首领,在我们头上吆来喝去,从法律上讲,这个称号应该归我,他不是自己篡夺这个称号的吗?——怎么?难道我们因此就把自己的命运孤注一掷——因此就为命运的变幻莫测承担罪责?最后我们给一个奴隶当了家奴,还说交了好运?——我们照理该当王侯,却去当了农奴?——我的上帝!拉茨曼——这事我从来就不喜欢。
施魏策尔(对其他人):
对,——你对我来说是真正的英雄,能用石头把青蛙砸个稀烂。——单凭他擤鼻涕时鼻子发出的响声就可以把你吓得落荒而逃——
施皮格尔贝格(对拉茨曼):
是啊——好多年来我都在计划:应该改变现状。拉茨曼——倘若你一直是我看准的那样——拉茨曼!——大家找不到他,认为他一半已经失去——拉茨曼,我觉得,他该倒霉的时刻已经来到——怎么?自由的钟声已经为你敲响,你却一点也不兴奋?你都没有勇气去理解一个大胆的信号?
拉茨曼:
哈,撒旦!你把我的灵魂卷到哪个深渊中去?
施皮格尔贝格:
灵魂给抓住了?——好啊,那就跟上啊!我已经发现,他溜到哪儿去了——来吧!两把手枪不大会失误的,然后——那么我们就是最早掐死这小子的人。(他想把拉茨曼拽走)
施魏策尔(愤怒地拔出小刀):
哈,你这畜生!你正好让我想起波希米亚森林!——你不就是那个胆小鬼,当他们大叫:敌人来了!你就开始浑身哆嗦抖个不行!——我当时就打心眼里诅咒。你去吧,你这杀人凶手!(他把施皮格尔贝格一刀捅死)
众强盗(激动起来):
杀人喽,杀人喽!——施魏策尔——施皮格尔贝格——把他们两人拉开!
施魏策尔(把小刀扔在施皮格尔贝格身上):
去!——你就去死吧!——安静些,伙计们——别为这件小事烦心——这头畜生对首领总是满怀敌意,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疤痕。[——我再说一遍,你们高兴吧]——哈,这狗东西!——他想从背后伤害人家!背后捣鬼!难道我们汗流满面,就为了像狗似的从这世界上溜走?你这畜生!难道我们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就为了最后像群耗子似的死于非命?
格林:
可是真见鬼——伙计——你们两个有什么过节儿?首领准会发火。
施魏策尔:
这事让我来操心——你,你这个没出息的(对拉茨曼),你曾经是他的[帮凶](朋友),你!——你给我滚远点——那个舒夫特勒也这么干过,不过现在他绞死在瑞士,就像我首领预言的那样——(有人开枪)
施瓦茨(跳了起来):
听!一声枪响!(又有枪响)又是一枪!好啊!这是首领!
格林:
耐心点!他得连开三枪。(又听见一声枪响)
施瓦茨:
是他!——是他!你快躲起来,施魏策尔——让我们来回答他的问题!(他们开枪)
〔莫尔,柯辛斯基上。
施魏策尔(向他们迎了过去):
欢迎,我的首领——你走了以后我有点鲁莽。(他把莫尔领到尸体跟前)请你在我和这东西之间做出评判——他想从背后谋杀你。
众强盗(惊愕地):
什么,谋杀首领?
莫尔(凝视着尸体良久,激烈地爆发出来):
啊,不可理解的复仇之神的手指,你真善于报仇!——这不就是那个一直向我低声吟唱诱惑之歌的人吗?——请把这把小刀献给阴沉的报复女神!——这并不是你干的,施魏策尔。
施魏策尔:
上帝啊!这的的确确是我干的,见鬼,这并不是我一生中所干的最糟糕的事情。(心情不快地下)
莫尔(沉思):
我明白——天上的引导者啊——我明白——树叶[从树上](从枝条上)纷纷坠落,我的秋日已经来临——给我把这人抬走!
〔施皮格尔贝格尸体被抬走。
格林:
请向我们下达[命令](口令),首领——[下一步我们该干什么?](你明天的命令是什么。)
莫尔:
(今天的口令是垂死的赫剌克勒斯)不久——不久一切任务都要实现——把拨弦琴给我——我到了那儿以后,我自己也迷失了——我说了,把我的琴给我——我必须用琴声催眠,使我恢复精力——你们走吧。
众强盗:
已是午夜时分了,首领。
莫尔:
可是这只是剧院里的眼泪——我必须听见罗马人的歌曲,这样我沉睡的精神才会惊醒——把琴拿来——你们说,已经午夜了?
施瓦茨:
午夜很快就要过去。瞌睡像铅块似的重压着我们的眼皮。三天三夜都没合眼了。
莫尔:
难道滋养人的睡眠也会落到无赖的眼皮上面?它为什么却躲着我?我从来不是一个懦夫,也不是一个坏蛋——你们睡吧——明天白天我们继续上路。
众强盗:
晚安,首领!(他们在地面上席地而卧,纷纷入睡)
〔深深的寂静。
莫尔(拿起拨弦琴弹奏起来):
布鲁图斯[115]
欢迎你,和平宁静的田野,
请你接受最后一个罗马人!
我从菲利皮来,那里杀戮正酣,
忧愁压得我步履蹒跚。
卡西乌斯,你在哪里?——罗马已经失陷!
我那兄弟般的队伍已被消耗殆尽,
我的逃遁之所乃是死神的门庭!
布鲁图已经无处容身!
恺撒
谁迈着常胜将军的步伐,
在那边的山岩之上漫步?——
哈!如果我的眼睛没有欺骗我,
那是个罗马人的步伐——
台伯河之子[116]——你从何处而来?
那七山之城[117]是否还在?
我常常为这孤女[118]悲泣泪下,
它永远不会再有一个恺撒。
布鲁图斯
哈!你连同你身上伤口一片[119]!
死者,谁呼唤你来到灯前?
战栗着退回到俄耳库斯[120]的咽喉里,
高傲的哭泣者!——别洋洋得意!
在菲利皮钢铁的祭坛上[121],
自由的最后一个牺牲者的鲜血还在流淌;
罗马嘶嘶痰喘偃卧在布鲁图斯的尸床之上,
我去见弥诺斯[122]——你快爬进你的洪流激浪。
恺撒
啊,布鲁图斯宝剑的致命一击!
还有你——布鲁图斯——你?[123]
儿子——这是你父亲——儿子——大地
照理要作为遗产落到你手里!
去吧——你已变成最伟大的罗马人,
因为在你父亲的胸中刺进了你的铁剑,
去吧——号叫这事,直到那些门前:
布鲁图斯已经变成了最伟大的罗马人,
因为在他父亲胸中刺进了他的铁剑。
去吧——你现在知道,是什么
把我放逐到忘川的岸边——
黑衣的船夫[124],划行离岸!
布鲁图斯
父亲,站住!——阳光普照的
国度里,我只认识一个人,
可以和伟大的恺撒相提并论:
你和这个人是父子相称。
只有一个恺撒可能毁了罗马,
只有布鲁图斯不愿继承恺撒。
(布鲁图斯不愿继承暴君的财富:)
布鲁图斯若是活着,恺撒就必须被杀,
让我向右边走去,你往左边走吧!
(莫尔放下拨弦琴,沉思地走来走去)
谁为我担保?——一切都是这样阴暗——头绪混乱的迷宫,——没有出路——没有指路的明星——倘若到最后一息结束之时——结束了,就像一出索然无味的木偶戏——但是为什么如饥似渴地贪恋幸福?为什么追求无法企及的十全十美的理想?为什么没有完成的计划一再拖延?——倘若这可怜的玩意儿(把手枪举到面前)轻轻一摁,就使得智者和蠢人一样,懦夫和勇士一样,高尚人士和无耻之徒一样?——在这没有灵魂的大自然里有着一种如此神奇的和谐,为什么在理智的性格里会有这样不和谐的噪音?——不!不!还有更多的东西,因为我还没有幸福过。
你们以为我会发抖?被我扼死者的幽灵!我不会发抖。——你们临死时惊恐的呻吟——你们被扼后涨得乌黑的脸——你们裂开来形状可怖的创口只是命运的不可折断的锁链的环节而已,最后和我的闲暇时间,我的奶妈和家庭教师的情绪,我父亲的脾气和我母亲的鲜血密不可分——(一阵寒噤,身子一哆嗦)为什么我的培里卢斯[125]把我变成了一头铁牛,让人在我的肚子里备受烧烤?
(他举起手枪)时间和永恒——通过某个惟一的瞬间两者拴在一起!——可怕的钥匙,在我身后关上了人生的囚牢,在我面前打开了永恒之夜的住处——告诉我——啊,告诉我——哪里去——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陌生的,从来没有被人航行过的国度!——瞧,人类在这幅图像下面变得松软无力,世俗之物的张力日益松弛,而幻想,那感官的戏弄人的猴子,在我们轻信的面前幻化出罕见的幻影。——不!不!一个男子汉不该脚步踉跄——追求无名的来生你若愿意——只要我的这个自我忠于我自己——做你愿意做的人,只要我能把我自己带到彼岸——身外之物只是人的外部修饰——我是我自己的天堂和地狱。
倘若你把不想看见的烧成灰烬的宇宙一角单独留给我,那里只有孤寂的夜和永恒的沙漠是我的前景,又该如何?——那我将用我的想像力使这寂静无声的荒芜生意盎然,把永恒化为闲暇,把普遍苦难的混乱图像予以分解。——或者你想通过苦难的永远新颖的诞生和永远新颖的舞台把我一步一步地引向——毁灭?难道我就不能把在彼岸为我织成的生命之线如此轻易地扯断,就像扯断这根生命之线?——你可以把我化为乌有——但是你不能把我的这个自由夺走。(他给手枪装上子弹。突然停住)难道要我为了害怕一个苦难重重的人生而死去吗?——难道要我竟让苦难来战胜我吗?——不!我要忍受这苦难!(他丢开手枪)让苦难碰上我的傲气无所作为!我要遍尝这一苦难。
〔天色越来越阴沉。
〔赫尔曼穿过树林走来。
赫尔曼:
听!听!枭鸟叫得多么凄厉——那边村里钟敲十二点,——不错,不错——残忍的暴行已经沉睡——在这荒野之中无人偷听。(他走到塔楼旁,敲敲楼门)快上来,你这不幸的人,塔楼的居民!——你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莫尔(轻手轻脚地退了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声音(来自塔楼):
谁在敲门?嘿?是你吗,赫尔曼,我的乌鸦[126]?
赫尔曼:
我是赫尔曼,你的乌鸦。爬到格子门旁来吃饭。(猫头鹰啼叫)你的睡觉的伙伴叫得真骇人,老头——好吃吗?
声音:
我饿极了。感谢你,派遣乌鸦的上帝,在沙漠中送面包给我!——我那亲爱的孩子好吗,赫尔曼?
赫尔曼:
别响——听——好像有人打呼!你听见[什么没有](没听见什么)?
声音:
怎么?你听见什么了?
赫尔曼:
塔楼的缝隙里(风在呻吟)[风暴呼啸],一种夜曲叫人听了牙齿格格作响,指甲也会发紫——再听一次——我总觉得像有人在打呼。——你可有伴了,老头——呼!呼!呼!——
声音:
你看见什么了吗?
赫尔曼:
再见——再见——这个地方阴森可怕。——爬回你的洞里去吧——那上面有你的援助者,你的复仇者——该诅咒的儿子!——(欲逃走)
莫尔(令人惊恐地走了出来):
站住!
赫尔曼(叫道):
啊,糟了!
莫尔:
我说了,站住!
赫尔曼:
糟了!糟了!糟透了!现在一切都败露了!
莫尔:
站住!说!你是谁?你在这儿想干什么?说话!
赫尔曼:
饶命啊,饶命啊,严峻的老爷!——听我先说句话,再杀我!
莫尔(抽出宝剑):
你要说什么?
赫尔曼:
您虽然不许我干,干了就要我的命——我还是非干不可——我不能不干——天上有个上帝——那儿是您的亲生父亲——我可怜他——您杀了我吧。
莫尔:
这儿藏着个秘密——说出来!说呀!我要知道全部事情。
声音(从塔楼发出):
糟了!糟了!是你在那儿说话吗,赫尔曼?你在跟谁说话,赫尔曼?
莫尔:
那下面还有一个人——这儿是怎么回事?(跑向塔楼)是个被人类抛弃的囚徒?——我要解开他的锁链。——说话的人!再说一次!门在哪儿?
赫尔曼:
啊,发发慈悲吧,老爷——别往前走了,老爷,您发发慈悲走开吧!(拦住莫尔的去路)
莫尔:
上了四道锁!走开——必须把他救出来——盗贼的本领先来帮我一手!(他取出撬棒,打开铁栅栏的门。从地底走出一个老人,形销骨立)
老人:
对一个苦命人发发慈悲吧!发发慈悲吧!
莫尔(吓得往后直跳):
这是我父亲的声音!
老莫尔:
感谢你,啊上帝!解救的时刻终于来临。
莫尔:
是老莫尔的阴魂!是什么使你在坟墓中感到不安?难道你把罪孽带到那个世界里去,这就关上了你通向乐园的大门?我让神父做弥撒,把这到处游荡的阴魂送回他的故乡。你是不是把孤儿寡妇的黄金都埋藏在地下,让你在这午夜时分呼号着到处踯躅?我要从魔幻毒龙的爪子里夺下这地下宝藏,即使他把千百股火红的毒焰向我喷吐,用他尖利的牙齿和我的宝剑对抗——还是你来根据我的问题破解永恒的哑谜?说吧,说啊!我不是心虚胆怯的人。
老莫尔:
我不是阴魂。你不妨摸摸我,我是活人,啊,苦难重重,不幸可怜的生活!
莫尔:
什么?你没有埋葬地下?
老莫尔:
我已被埋葬——这就是说,有条死狗躺在我先人的坟茔之中;而我——足足有三个月之久,我在这阴暗的地下穹室之中苦挣苦熬,照不到一缕阳光,吹不到一丝暖和的微风,[没有任何朋友造访],只有荒野的乌鸦哑声啼叫,午夜的雕鸮厉声呼号。
莫尔:
真他妈的混蛋!这是谁干的?
老莫尔:
别诅咒他!——这是我儿子弗朗茨干的。
莫尔:
弗朗茨?弗朗茨干的?——啊,真是伤天害理!
老莫尔:
你若是个人,有一颗充满人情的心,我不认识的救命恩人啊,请你倾听一个父亲的痛苦,是他的两个儿子给了他这样的痛苦——足足三个月之久,我冲着耳聋的岩石的墙壁哀哀哭泣;但是只有一阵空洞的回音模仿我的哀诉。因此,你若是个人,有颗充满人情的心——
莫尔:
这个要求可以把狂暴的野兽感动,把它们引出它们的洞穴!
老莫尔:
我那时正躺在病床上,重病初愈,还没有恢复体力,他就带了一个人来见我,此人声称,我的大儿子已在一次战役中阵亡,此人带来了我儿子的剑,剑上染着他的鲜血,他临终前最后一句话乃是:我的诅咒驱使他去参加战斗,逼他去死,使他绝望。
莫尔(激动地别转脸去,不看老莫尔):
这就显而易见了。
老莫尔:
你听下去!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晕厥过去。他们想必当我已经丧命;因为等我又恢复神志,我已经躺在棺材里,身上裹着裹尸布,像死人一般。我狠抓棺材盖。盖子随即打开。那是阴森森的黑夜时分,我的儿子弗朗茨站在我的面前。——他用可怕的声音说道:什么,你莫非还想长生不死?——说着棺材盖马上又盖上。这句话犹如雷霆万钧,震得我失去知觉;等我再次苏醒过来,我感到棺材已被人抬起,放在一辆车上运走,走了半个小时左右。棺材终于打开——我就站在这个拱形地窖的门口,我的儿子站在我的面前,还有这个人,就是他给我带来了我儿子卡尔血迹斑斑的剑——我抱住我儿子弗朗茨的膝盖不下十次,向他苦苦哀求,万般央告——可是父亲的哀告打动不了他的心——他嘴里大吼一声,把这老不死的东西推下去吧,他也活够了,——我就被冷酷无情地推了下去,我的儿子弗朗茨在我身后锁上了大门。
莫尔:
这不可能,不可能!您一定弄错了。
老莫尔:
我可能会弄错。你接着听下去,可是别生气!我就这样躺了二十个钟头,没有一个人想到我的困苦。也没有一个人的脚步踩上这块荒凉的土地;因为人们传说,我祖先的幽灵拖着哗啦哗啦作响的铁链在这些废墟里出没,在午夜时分低声吟唱他们的挽歌。后来我终于听见这个门又被打开,这个人给我带来了面包和水,并且告诉我,我被判处饿死,倘若被人发现他给我带来食物,他就会有生命危险。我就这样苟延残喘,这么长的时间,但是无休止的寒冷——我自己便溺的臭气——那无止境的担忧——耗尽了我的体力——我的身体日益消瘦;我千百次眼含泪水祈求上帝赐我一死;但是我的惩罚似乎还没到头——或者还有什么快乐在等待着我,我就这样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是我是活该受苦。——我的卡尔,我的卡尔!——他还没有长出灰白的头发吧。
莫尔:
现在够了。起来,你们这些木头,你们这些冰块!你们这些怠惰成性,没有感情的贪睡家伙!起来!没有一个醒来吗?(他在熟睡的强盗们上空开了一枪)
众强盗(被枪声惊起):
嘿!怎么啦!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莫尔:
老人的故事没有把你们从睡梦中惊醒?那永恒的长眠也会惊醒!看这儿,看这儿!世界的法则已变成掷色子的游戏,天性的纽带已经扯断,古老的争执不睦开始出现,儿子杀死了父亲。
众强盗:
首领在说什么?
莫尔:
不,不是杀死!这个字是在美化贴金!那个儿子把父亲千百次的严刑拷打,百般折磨,车裂刀扎,千刀万剐!这些词对我来说都太富人性——连罪恶都感到脸红,连吃人生番都为之战栗,自古以来没有魔鬼会动过这种念头——儿子把他亲生父亲——啊,你们往这儿瞧——往这儿瞧!——他晕过去了,——儿子把他亲生父亲关在这座塔楼里——让他受冻挨饿,又饥又渴,衣不蔽体——啊,你们瞧啊,你们瞧啊!——这是我自己的父亲,我要公开承认。
众强盗(都跳起来,围着他):
你的父亲?你的父亲?
施魏策尔(满怀敬意地走近,在老人面前跪下):
我首领的父亲!我亲吻你的脚!你可以对我的匕首发号施令。
莫尔:
报仇,报仇,为你报仇!你这深受侮辱,备受亵渎的老人!我从现在起永远扯断这兄弟间的纽带。(他把他的衣服从上到下撕烂)当着一览无余的天空我诅咒每一滴兄弟的鲜血!俯听我的话,月亮和星辰!俯听我的话,午夜的天空,你俯视这一耻辱的行径!俯听我的话,三重可怕的上帝,你高踞月球之上复仇,在星辰之上严厉谴责,发出火光烛照夜空!我在这里下跪!——我在这里伸出三个手指,指向夜的寒噤之中——我在此发誓,倘若我违背这一誓言,让大自然把我像头恶兽似的逐出它的边界,我发誓永不再见天日,除非那弑父者的鲜血洒在这块石头前面,向太阳蒸发。(他站起来)
众强盗:
这是魔鬼干的把戏!有人说,我们是无赖恶棍!不!他妈的!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从未做过。
莫尔:
是的,凭着一切死于你们刀下的人的可怕的叹息起誓,凭着那些被我的火焰吞噬,被我坍塌的塔楼击成齑粉的人的可怕叹息起誓,——在你们大家的衣服被这邪恶家伙的鲜血染红之前,任何关于杀人、抢掠的念头都不得在你们心里出现——你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是更高的君主的手臂?我们命运的纠缠不清的乱线团已经解开!今天,今天有个看不见的权力使我们的行业变得神圣!向上帝顶礼膜拜,他把这崇高命运赋予你们,把你们引到这里,赋予你们荣耀,去充当他阴森法庭的可怕的天使!脱下你们的帽子!跪倒在尘埃之中,得到圣化之后再站起来!(众强盗跪下)
施魏策尔:
下令吧,首领!我们该做些什么?
莫尔:
起来,施魏策尔!摸一摸这些神圣的鬈发!(他把施魏策尔引到他父亲跟前,把一绺鬈发放在他手里)你还记得吧,你当时如何把那个波希米亚骑士的脑袋劈成两半,他正举起佩刀向我砍来,而我正呼吸急促干得精疲力竭,跪倒在地?那时我答应给你一个无比高昂的褒奖;我直到现在还未能偿付欠你的这笔债。
施魏策尔:
你曾向我发下这一誓言,这是真的,但是让我永远称你为我的债务人吧!
莫尔:
不,现在我要偿付债务了。施魏策尔,还没有一个凡人曾经得到过像你这样的荣誉!——为我的父亲复仇!(施魏策尔站起来)
施魏策尔:
伟大的首领!今天你第一次让我感到自豪!——下令吧,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时候要我把他宰了?
莫尔:
时间已经有限,你必须赶快行事——从众人中选出最优秀的伙计,带领他们直奔贵族府邸!倘若他睡着或者在寻欢作乐,就把他从床上抓起来,倘若他在大吃大喝,就把他从宴席上拉走,倘若他跪在十字架前祈祷,就把他从十字架前拉开!但是,我对你说,我严厉地叮嘱你,把他活着给我带来!谁要是把他的皮肤拉了一个口子,伤了一根毫毛,我就要把这个人千刀万剐,去喂饥饿的兀鹰。我必须获得一个毛发不伤完完整整的他,倘若你把他完整无损活着给我带来,我就给你一百万作为褒奖,我要冒着生命危险从一位国王那里去偷这一百万来,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离去,犹如远飞的空气——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那就赶快去吧!
施魏策尔:
够了,首领——我在这里伸出手来向你保证,你要么看见我们两个一同回来,要么,一个也看不见。施魏策尔的宰人天使们,咱们走!(带着一队人马和赫尔曼下)
莫尔:
你们其余的人散在林中各处——我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