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时分,月亮已冉冉升起,部队到达了罗兹沃吉,并在那里巧遇坐在自己的髑髅地的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如前所述,悲痛和苦难已使这位骑士陷入昏厥状态,多亏穆霍维耶茨基神甫赶来,才让他恢复了神志。军官们将他团团围住,对他嘘寒问暖,竭力宽慰他,尤其是龙金·波德比平塔骑士,三个月来他在斯克热图斯基的团队里由于慷慨大度已深得人心。他已准备随时伴在朋友身边,跟他一起叹息、哭泣,而且为了朋友的平安、幸福,他立即又盟了一个新誓,只要上帝肯为校尉解忧,无论以何种方式赐予慰藉,他情愿每逢礼拜二禁食一天,至死不渝。这时人们已把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带到了王公歇息的一间农民茅舍里。王公一见到自己宠爱的部将,一句话没说,只是张开双臂站在那里等候着。杨校尉立即大哭着投入了王公的怀抱,而王公则将他紧紧搂在胸口,亲吻着他的头,在场的军官们都看到他那双威严的眼睛里热泪盈眶。

过了片刻王公才开口:

“我把你作为亲生骨肉来欢迎,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要勇敢地担起自己的重负,你要记住,在逆境中你还有数以千计的战友,他们都抛妻别子,远离双亲,舍弃亲朋,他们都跟你一样不幸。涓滴之水落进汪洋自会消失,就让你的个人悲痛淹没在这普遍悲酸的汪洋大海里吧。眼下我们亲爱的祖国正值狼烟四起、兵戈扰攘之时,常言道,遇风尘之会,必有凌霄之志,大凡伟丈夫,腰下有龙泉,绝不会让自己因个人不幸而哭天抹泪,而是一往无前,去奔救我们共同的慈母。要么精诚贯日,奋其武怒,荡寇消灾,赢得良心的慰藉;要么喋血疆场,光荣战死,博得天国的冠冕,享受永恒的幸福。”

“阿门!”穆霍维耶茨基神甫说。

“啊,王公殿下,哪怕是让我见见死了的她!”骑士哽咽道。

“那么,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因为你失去的确实太珍贵,太不等闲了。我们也会陪你大哭一场,因为你见到的不是异教徒,不是斯奇特野人,也不是鞑靼人,而是来到了你的兄弟和至交好友中间,大家都理解你,爱你。你该对自己这么讲:‘今天我为自己哭泣,而明天我就不是属于我个人的了。’因为,你要知道,明天我们就要奔赴战场。”

“王公殿下,我会跟随殿下去天涯海角,去舍生取义,以身殉国,但我没法宽慰自己,没有了她,我太悲痛,我不能,不能……”

这可怜的战士一会儿双手抱头,一会儿又把手指放在牙齿间咬,他在拼命抑制自己的啜泣,而绝望的风暴又在撕扯着他那颗心。

“你是说过‘愿你的圣愿得以实现’这样的话的。”神甫严肃地说。

“阿门,阿门!我服从上帝的圣愿,只是……我心痛……我没有办法……”骑士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回答。

人们见他椎心泣血,肝肠寸断,还在拼命与自己搏斗,还在拼命挣扎,都不禁为他伤心落泪,而其中最动情的是伏沃迪约夫斯基和波德比平塔两位骑士,他俩都泪如泉涌,涕泗滂沱。龙金骑士绞着手,痛惜地反复说:

“好兄弟,好兄弟,你忍着点儿,忍着点儿吧!”

“你听我说,”王公骤然说道,“我得到消息,博洪离开这里就往卢布内方向追了去,他在瓦希乌夫卡把我的一支驻防连队砍得一个不剩。你先莫悲观失望,他或许未能劫持走姑娘,否则他干吗还要朝卢布内的方向奔呢?”

“不错呀,很可能是这样!”军官们异口同声地叫道,“上帝会给你宽慰。”

斯克热图斯基校尉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懂得他们说的话,希望之光蓦然在他脑海里一闪,接着他就扑倒在王公的脚前。

“噢,王公殿下!您的话给我添了多少活力啊!”他喊叫道。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虚弱得几乎又要昏眩,以致龙金骑士不得不去扶他一把,把他安顿在长凳上坐定,不过,从他的脸上已经看得出来,他就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块救命木板似的,紧紧抓住了那一线希望,悲痛开始消释。军官们也在一旁鼓劲吹风,要把那点星星之火吹得更旺,他们都说,他兴许在卢布内就能找到他的公爵小姐。然后,人们又把他带到另一间茅舍,接着就送来了蜜酒和葡萄酒。校尉想喝,可他的嗓子眼儿紧缩得咽不下酒去;他的至交好友们倒喝得很欢,等大家稍有点醉意就争相跟校尉拥抱、亲吻,对他的消瘦和满脸的病容都感到非常惊诧。

“瞧你这模样儿,真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彼得罗文!”肥胖的齐克说。

“他们在谢契一定是凌辱了你,不给你吃的、喝的。”

“对我们说说,你出了什么事?”

“以后再讲吧。”斯克热图斯基校尉有气无力地说,“他们把我打伤了,我又生了场病。”

“瞧,他们打伤了他!”齐克叫嚷道。

“尽管他是使者,他们还是伤了他。”希莱申斯基说。

两人对哥萨克的凶横惊讶不迭,彼此愕然相视,然后又再次跟他拥抱,那份亲热劲儿使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大为感动。

“你见着赫麦尔尼茨基没有?”

“见过。”

“把他给我们弄来!”米古尔斯基喊道,“我们立马就把他拿来熬成肉焖酸白菜!”

夜晚就在这样的叙谈中度过。凌晨传来消息,说另一支骑兵侦察队,也就是受命远去切尔卡瑟方向的那支队伍也回来了。显然这支骑兵侦察队也未能追上博洪,更没能抓到他,可不管怎样,他们带回了许多发人深省的古怪信息。他们还带回了沿途遇上的许多人证,这些人两天前都见过博洪。这些人说,博洪显然是在追什么人,因为他到处打听,是否有人曾见到过一位肥胖的贵族带着名小哥萨克逃跑。另外,这些人都一致强调,博洪急如星火,打马飞奔,简直是不怕摔断脊梁骨。那些人还指天发誓地说,他们根本没见到博洪身边带着什么姑娘,如果真的有个什么年轻姑娘跟他在一起,他们是不会见不到的;还说博洪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在册哥萨克。新的希望!可同时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焦虑和困惑,因为所有这些说法对他而言都是难以理解的。

他不理解,为什么博洪开头要朝卢布内方向猛追,并且袭击瓦希乌夫卡的防务,而后又突然回头,朝切尔卡瑟冲去。不过有一点看来是确凿的,那就是他未能劫持海伦娜,因为库舍尔校尉遇到过安东的那队人马,其中同样也没见到她。从切尔卡瑟方面带回来的这些人都证实没有见到她跟博洪在一起。那么她究竟在哪儿呢?她是藏在了什么地方呢?是不是逃跑了?如果逃跑,她又逃向了何方?是何原因使她不逃向卢布内,反而朝切尔卡瑟或佐洛托诺沙的方向奔命呢?可博洪的兵马毕竟是在切尔卡瑟和普罗霍鲁夫卡附近转悠,他们是在追什么人?是在猎捕什么人呢?他又为什么到处打听一个带名小哥萨克的贵族呢?对所有这些问题校尉都找不到答案。

“请各位谈谈看法,议一议,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校尉对他的朋友们说道,“我这个脑袋瓜子实在是太不中用了!”

“我一直在想,她此刻准在卢布内。”米古尔斯基说。

“这不可能,”掌旗官扎奇维利霍夫斯基插言道,“因为,如果她在卢布内,那么博洪就该尽快回切赫伦防地躲起来,而不是往各路统帅的枪口上撞,当时他还不可能知道统帅们惨败的消息。既然他把那些在册哥萨克分成两路,朝两个方向追赶,那他追的就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公爵小姐。”

“他不是到处打听一位贵族和一个小哥萨克吗?”

“解这个谜无需什么了不起的sagacitatis。如果公爵小姐逃跑了,那就绝不会再着女装,恐怕要乔装改扮一番,才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因此,我认为那个小哥萨克就是她。”

“啊,不错,很有道理!”众人说。

“好吧,可那位贵族又是谁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掌旗官说,“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们是能够打听出来的。附近的农民兴许知道什么人到这里来过和发生了什么事。把这间茅舍的主人叫来。”

几位军官跑了出去,不久就从牛栏里找到一个“邻居”,揿着他的后脖梗推了进来。

“老乡,”扎奇维利霍夫斯基问,“哥萨克袭击庄园时你在场吧?”

这个老乡按照农民的一贯做法,开头是赌咒发誓,说他不在场,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可扎奇维利霍夫斯基清楚自己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于是就说:

“啊,我能信吗?你这个异教徒的儿子,哥萨克抢劫庄园时,你会躲在长凳下边不去看看!你去对别人这么讲吧。瞧,这儿是一枚金币,而那边正站着个持剑的士兵——你自己挑吧!你不讲,我们就烧掉你们的村子。你们全村的人遭殃都得怪你。”

于是,那个“邻居”开始讲起了他所见到的一切。说当那些哥萨克在庄园前面的场院里喝酒取乐的时候,他就跟别人一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听说,老公爵夫人和少公爵们都被杀了,可也听说尼古拉少公爵砍伤了哥萨克头目,那人正半死不活地躺着。至于说公爵小姐出了什么事,他们当时确实没能打听到,但是第二天清晨他又听说,她跟一个同博洪一起来的贵族逃跑了。

“瞧,怎么样!瞧,怎么样!”掌旗官扎奇维利霍夫斯基说,“拿去,老乡,这枚金币归你啦。瞧,你没受委屈吧!你见过这位贵族吗?这附近有什么人见过这位贵族吗?”

“我见过他,老爷。他不是我们这地方的人。”

“他是个什么模样儿?”

“他是个大胖子,老爷,胖得跟个炉子似的,白胡须。可骂骂咧咧的,诅咒起来跟个魔鬼似的。还瞎了一只眼。”

“啊,看在上帝的分上!”龙金骑士说,“这大概是扎格沃巴爵爷!不是他还能是谁?”

“扎格沃巴?请你等一等,阁下!扎格沃巴?很可能就是他!没错!在切赫伦他跟博洪打得火热,两人一起喝酒,一起掷骰子。兴许是他。这位描述的简直就是他的一幅肖像。”

扎奇维利霍夫斯基说到这里,又转身问那个老乡道:

“就是那位贵族带着小姐逃跑了?”

“不错,我们是这么听说的。”

“你们熟悉博洪么?”

“嗬,嗬,老爷,我们熟悉他。他常到这里来,一待就是几个月。”

“那贵族该不是根据博洪的意愿把姑娘带走了吧?”

“哪能呢,老爷!那贵族把博洪捆了起来,用外套蒙住了他的头;而姑娘,他们说,是他劫持走的,带着她远走高飞了,远到叫人的眼睛都见不着。哥萨克头领就像狼似地嚎叫。天一亮他就命人弄来个吊篮系在两匹马之间,朝卢布内的方向奔了去,可他没有追上。后来他又朝另一头追去了。”

“赞美上帝!”米古尔斯基说,“照这样讲,她很可能就在卢布内。说博洪后来又急急忙忙往切尔卡瑟赶,那也没什么;他在一个方向追不着,当然要到另一个方向去试试。”

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已跪倒在地,开始了虔诚的祈祷。

“嗯,嗯,”老掌旗官嘟哝道,“我真没料到扎格沃巴竟有这股子精神,居然敢跟博洪这样的猛士较劲儿。诚然,他对斯克热图斯基校尉是颇有好感的,为我们三人在切赫伦曾经一道畅饮过的卢布内三合一蜜酒,他后来曾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过这件事,还把斯克热图斯基称为卓越的骑士……嘿,嘿!我真是百思不解,他不是也喝博洪的酒么?博洪为他开的酒账是很可观的一笔钱哪,可他居然捆起博洪,带走姑娘!他竟能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我简直无法想象,因为我一向把他看成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看成个光说不练的胆小鬼。不错,他这个人很机敏,花花点子可多啦,但他是个百里挑一的牛皮大王,通常这种人,全部勇气都不过是挂在一张嘴上。”

“他爱当个怎样的人由他去,重要的是,他把公爵小姐从强盗的手里救了出来,这就足以说明他了不起。”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说,“看来,他的花花点子确实不少,既然如此,他就定能从敌人手里溜掉,定能带着姑娘安全出逃。”

“他干这件事,可是把自己的脑袋也搭上去了。”米古尔斯基说。

然后他转身对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说:

“你该放宽心了,亲爱的朋友!”

“我们大家都等着给你当伴郎呢!”

“我们在婚礼上可要喝它个痛快!”

扎奇维利霍夫斯基补充说:

“如果他渡过了第聂伯河,在得知王军在科尔松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那就该转到切尔尼戈夫这边来,若是如此,我们顺路还能追上他。”

“为我们的朋友苦尽甘来喝一杯!”希莱申斯基喊道。

于是大家起立,都举杯祝福,为斯克热图斯基校尉的健康,为公爵小姐,为他们小两口儿未来的后代,为扎格沃巴爵爷的健康干杯。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拂晓时分,军号嘹亮,大家迅速上马——部队向卢布内进发。

行军速度很快,因为王公的部队未带辎重。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原打算随鞑靼团队作前锋,可他体质太弱,再者王公要把他这位爱将留在自己身边,想听听校尉出使谢契的情况,校尉只得遵命。于是就一五一十地向王公报告:那一路他是怎么走的,扎波罗热叛军在霍尔季察是怎么袭击他的,他是怎样被俘的,又是怎样被拖到谢契的,只是对他跟赫麦尔尼茨基所进行的唇枪舌剑的争论只字未提,因为一提就难免显得是在吹嘘自己。报告中最使王公不安的是库达克驻防长官格罗齐茨基老总兵因为缺乏火药,将不能长期坚守要塞的消息。

“这是无法形容的损失,”王公说,“那个要塞本该是叛乱的障碍,本可叫赫麦尔尼茨基吃点儿苦头的。格罗齐茨基总兵也是位堂堂大丈夫,堪称共和国的decus et praesidium。可是他为什么不派人来找我要火药?我是会把卢布内窖藏的火药分一部分给他的呀。”

“看来他是认为大统帅ex officio理应知道他缺少火药而主动供应他的。”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说。

“而我相信……”王公话到嘴边,突然又打住。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

“大统帅是位老军人,而且经验丰富,可他过于自信,正是这一点才毁了他自己。他太小看了这次叛乱,我急急忙忙去驰援他,他却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他不愿跟任何人分享荣誉,他担心胜利会给我增添光彩。”

“不错,我也有同感。”斯克热图斯基严肃地说。

“他指望用鞭子就能使扎波罗热人驯服,可瞧吧,事情又是怎样呢?上帝惩罚了他的傲慢。傲慢是上帝所不能容忍的,这个共和国也会因傲慢而灭亡。可以说在这里谁都不是没有过错的……”

王公无疑是对的,因为就连他本人也绝非全然无过。就在前不久,王公为同掌旗官亚历山大·科涅茨波尔斯基争夺加佳奇,竟率领四千人马的卫队进入华沙,并且命令他们,倘若迫使他在元老院盟誓,就冲入元老院,把所有的人都宰了。而他之所以这么干,也是出于傲慢,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元老院竟然不相信他的陈述,而强迫他盟誓,这是他的傲慢之心所不能容忍的。

或许此时此刻他正想起了这件事,因为他完全陷入了沉思,骑在马上默默无言,漫无目的地望着大路两边辽阔的草原;或许他是在思索这个共和国的命运,他爱这个共和国,为之奉献了一颗炽热的心和毕生的精力,可这个共和国似乎正在临近dies irae et calamitatis。

刚过正午,苏拉河高岸后边就露出了卢布内东正教教堂隆起的圆顶和圣米迦勒天主教教堂闪闪发光的屋顶及其尖形塔楼。部队从容不迫地进入了卢布内,黄昏时分才进入城市。王公本人立即去了城堡,那里遵从事先传颁的王命,已做好了上路的一切准备;各种团队则分散到城区各处准备宿夜。可要安排这些团队并非易事,因为这儿汇集了大批人众。由于第聂伯河右岸传来的有关内战进展的各种消息,也由于农民中出现的骚动,第聂伯河左岸的所有贵族都拥到了卢布内。有的甚至从偏远的垦殖区带着他们的妻孥、仆役、马匹、骆驼以致整群的牲畜,一齐拥了进来。到卢布内来的还有王公在各地的地产监督、王庄的承租人和执事、形形色色的贵族府第的管家、犹太人——总而言之,凡是叛乱的刀锋所向的人,统统聚集到卢布内。你也许会说,卢布内在举办什么年度大集市,因为这儿甚至不乏莫斯科的商人和阿斯特拉罕的鞑靼人,他们贩货来乌克兰,因受战事阻隔而困在了卢布内。市场上停靠着数以千计的车辆,真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有的车轮是用柳条编的,有的车轮没有辐条,是用整块木头凿出来的;有哥萨克的四轮大车,也有贵族的轻便马车。身份较高的客人被安排在城堡或客店住宿,无名之辈和仆役则只能住在教堂旁边搭起的帐篷里。街道上燃起了无数火堆,人们就用它们来进行炊事。到处拥挤不堪,人们摩肩接踵,乱成一团,到处人声嘈杂,嗡嗡然像个蜂房。服装也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王公的不同团队的官兵穿的是各不相同的制服,跟班和随从的仆役也是穿的不同颜色和式样的号衣,犹太人披着宽大的黑斗篷,农民和亚美尼亚人戴着紫罗兰色的小圆便帽,鞑靼人穿着不挂面的羊皮袄。人们操着不同的语言,有的在吆喝,有的在咒骂,孩子们在啼哭,狗在狂吠,牛在哞哞叫。人们兴高采烈地欢迎归来的团队,把他们视为可靠的保护者和救星。有人甚至跑进城堡,向王公和王妃欢呼致敬。人群里也流传着各种消息:有的说,王公将留在卢布内,有的说王公要远去立陶宛,于是人们就说,无论王公去哪里,他们都要跟他去;甚至还有一种消息,说王公已经把赫麦尔尼茨基打败了。

王公跟妻子见面彼此问候既毕,立即宣布次日起程。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车辆和这些决心随军前进的人,不禁犯起愁来,带上他们无疑是个累赘,会延缓行军的速度。可一转念又觉得带他们离开卢布内也未尝不可,因为到了布拉金那边就是比较平静的地区,那些人就会自动疏散,各自找个安全角落藏身,也就不再是他的负担了。王妃将带着王府女官和所有王府人员被送往维希涅维茨,以便王公能无牵无挂统率全军奔赴火线。城堡里已做好了一切准备,细软财物都装了车,给养辎重也已配备齐全,整个王府即便是立刻就动身也会是有条不紊,该坐车的坐车,该骑马的骑马,因为这一切早已分配停当。整个准备工作都是格雷泽尔达王妃一手操持的,她一如自己的丈夫拥有博大的胸怀,临危不惧,跟王公一样禀性刚强,百折不回,敢于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王公见到城堡里一切如此井然有秩,颇感欣慰,虽说他一想到自己将抛别卢布内的家园,抛别他曾享受过那么多的欢乐、发展了那么大的实力、赢得了那么高的荣誉的老巢,他就心如刀剜。所有的人,他的部队、仆役,整个王府的上上下下,无不跟他分担了这份悲伤,因为大家都确信,一旦王公奔赴远方作战,敌人绝不会让卢布内安宁,定会在这亲爱的墙垣之内无情地报复他们所受到的王公的打击。因此城堡里也不乏悲叹和哭泣,特别是那些妇女和那些在这儿出生、长大,在这儿留下了双亲坟墓的人,更是难以抛别这片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