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部队驻扎在雷尔佐夫,王公传见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对他说道:
“我们的兵力弱,疲劳战打得人困马乏,而克瑞沃诺斯有六万兵马,而且他的实力天天都在增长,因为贱民不断往他那里拥去。再说基辅总督我也指望不上,因为他在灵魂深处就是个主和派;虽说他眼下是跟我在一起,但并非心甘情愿。我们必须去找增援部队。正好我打听到,离康斯坦丁诺夫不远的地方有两位团队长:一位是统领国王近卫队的奥辛斯基,另一位是科雷茨基。为了安全,你带上一百名王府哥萨克,拿着我的书信去找他们,务请他们毫不耽搁来跟我会合,因为过几天我就要对克瑞沃诺斯动手了。谁也不能像你这样一丝不苟履行职责,因此这件事我也派你去办——这可是件要紧的事。”
斯克热图斯基鞠躬受命,当晚就出发去了康斯坦丁诺夫,他之所以选择夜行军,是为了不引人注目。由于这里那里常有克瑞沃诺斯的骑兵侦察小分队转悠,或有成群结队的贱民在森林或大路上伏击打劫,王公吩咐他要尽量避免战斗,以免延误时间,因此他们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兼程赶路,天亮时就到达了维晓瓦蒂池,并在那里会见了两位团队长。一见到他们,斯克热图斯基的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奥辛斯基率领一个精锐的龙骑兵团队,由清一色的德意志人组成,并采用国外的方法进行训练。科雷茨基率领的是由德意志人组成的步兵团队,他们几乎全是三十年战争时期的老兵,勇猛善战,武艺精湛,在团队长手里犹如一把利剑。两个团队的武器装备一律都是火枪。他们听说要去跟王公会合,立刻高兴得欢呼起来,因为他们都渴望参加战斗,而且知道,在王公统领下打仗的机会肯定比在其他任何人的统领下要多得多。然而不幸的是,两位团队长的答复却是拒绝与耶雷梅合兵一处。因为他们两个团队长都属陀米尼克·扎斯瓦夫斯基王公统管,而且有明确军令,严禁他们跟维希涅维茨基联合行动。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说破了嘴皮,反复向他们解释合兵的重要意义,一再说明在耶雷梅王公的统领下,他们将能得到何等的荣誉,将能为国家做出何等的贡献,然而不管怎么劝说都是徒劳,他们听了只当耳边风,而是一再强调服从命令遵守隶属关系是军人的头等职责。他们说只有在需要靠外力保全他们团队的情况下,他们才能跟耶雷梅王公合兵一处。斯克热图斯基大失所望,忧心忡忡地率队离开,因为他深知,这个新的挫折将使王公何等痛心,而他的部队又是何等的疲乏。由于长途行军、连续苦战、不断剿灭零星股匪、长期保持高度警戒、无休无眠、忍饥挨饿,如今已是筋疲力竭。处于这种状况的部队要去跟兵力十倍于己的强敌较量,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因此,斯克热图斯基校尉清楚地看到,对克瑞沃诺斯的军事行动不得不推迟,眼前必须有充裕的时间休整部队,等待新的贵族兵马前来投效。
沉浸在这些思绪中的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带着自己的王府哥萨克卫队返回王公的大营。他照旧小心谨慎地夜行军,避免跟克瑞沃诺斯的骑兵侦察队和大量由哥萨克和暴民组成的松散的股匪遭遇。这类股匪有时很强大,常常横行乡里,焚烧庄园,屠戮贵族,还沿路抢劫难民。校尉一行经过巴克瓦伊,进入姆席纳森林。这儿树木茂密,到处是难以预测的崎岖多变的深沟野谷和牧场。幸好前不久刚下过雨,碰着了大晴天。这是个美好的七月之夜,没有月亮,但繁星满天。王府哥萨克们行进在林中的羊肠小道上,由姆席纳护林人给他们领路,这些人都很可靠,而且熟悉自己的森林。森林里笼罩着深沉的寂静,只是偶尔马蹄踩断干树枝发出一点咔嚓的声响。蓦然间远方有种低沉的喧嚷声传进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和哥萨克们的耳中,仿佛有人在唱歌,可时而被叫喊声打断。
“停止前进!”校尉轻声说,让队伍停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护林老头来到他跟前:
“不打紧,大人,这是一群疯子在森林里到处逛荡,吵吵嚷嚷,他们这些人都是遭了大祸,神志都不清醒了。我们昨天还遇到一个贵妇人,她转来转去,老是望着那些松树叫喊:‘孩子们!孩子们!’显然是暴民把她的孩子都杀光了。她瞪着眼睛呆呆地望着我们,眼泪滴溜溜地流,那凄惨的模样儿,看得我们的腿肚儿都打哆嗦。有人说,在所有的森林里,到处都有很多这样的人。”
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虽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骑士,听了这话却从头到脚打了个寒噤。
“兴许这是狼嗥吧?隔得远一些很难分辨出是什么声音。”他说。
“哪会是狼嗥,大人!如今森林里压根儿就没有狼;所有的狼都跑进了村庄,那里有足够的尸体给它们啃哩。”
“多么可怕的世道!”骑士伤感地说,“竟然闹到狼跑进村庄过日子,而发了疯的人却到森林里来哀号的地步!上帝呀!上帝!”
过了片刻,又是一派寂静,只能听见松树顶上响起的松涛。可转眼间,远处那喧声又起,而且声音更大,也变得更为清晰。
“呀!”一个护林人突然说,“听这声音,似乎是很大的一群人。大人带着队伍停在这儿,或者慢慢往前走,我们先到那边去看看。”
“你们去吧,”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说,“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护林人都消失了。约摸等了一个钟头还不见他们的人影;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已经不耐烦了,甚至疑心他们是不是在耍什么诡计,可骤然有个人从暗处跳了出来。
“是他们,大人!”那人一边向斯克热图斯基走来,一边说。
“是什么人?”
“一帮杀人的土匪。”
“有多少?”
“大约两百。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大人,他们都躺在一条我们非走不可的峡谷里,还燃起了篝火,只能看到火光,因为他们在下边。好在他们没有布下任何岗哨,我们即便摸到离他们一箭之地,他们也发现不了。”
“那好!”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说,随之转向哥萨克,向两个支队长下了命令。
哥萨克卫队敏捷地前进,无声无息,唯有马踏干树枝发出的轻微咔嚓声能暴露他们的行军;他们马镫不碰马镫,刀剑也不弄得叮当响,习惯于偷偷走近和奇袭的战马踏着狼样的步子,既不打响鼻儿,也不嘶鸣。就在路的急转弯处,王府哥萨克们立刻就见到了远处的火光和依稀的人影。就在这里,斯克热图斯基把他的人马分成了三队:一队留在原地,一队沿着峡谷的边缘溜到对面的谷口,封锁那边的逃路,而第三队下马,匍匐前进,爬上那些泥腿子头顶上方的崖壁。
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就在中路的这一队里,他趴在崖壁的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下面整个营地尽收眼底。就在离他二三十步的距离,正燃着十堆篝火,但火光都不太亮,因为篝火上都架有煮食物的锅。烟气和熬熟的肉香都很浓烈,一阵阵传进了斯克热图斯基和哥萨克们的鼻孔。那些大锅周围是一群群泥腿子,或站或躺,有的在喝酒,有的在闲聊。有些人手里捧着烧酒瓶,有些人扶着长矛,矛尖上作为战绩标记戳着一颗颗砍下的人头,有男人的,有妇女的,也有儿童的。火光映照在那些没有生命的眼睛和龇露的牙齿上;火光也同样照亮了一张张野蛮、狰狞的匪徒的面孔。就在峡谷崖壁的下边有十几个人已经睡熟,鼾声如牛吼;有人还在讲话,有人在拨弄篝火,每拨弄一次,火堆上就射出簇簇金色的火星。在最大的一堆篝火旁边坐着个宽肩膀的男人,背冲斯克热图斯基这边的崖壁,在弹拨着一把里拉琴,显然是个卖唱的乞丐;在他身边约有三十个杀人的土匪围成了个半圆圈。
传进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耳中的是这样的对话:
“喂,卖唱老头儿!来一曲《哥萨克穷人》!”
“不要!”另一些人叫嚷道,“唱一曲《玛露霞·博洪斯瓦夫卡》!”
“让玛露霞见鬼去!唱一曲《波托克的领主》,对!就来一曲《波托克的领主》!”绝大多数声音这么喊叫。
卖唱老头儿就用劲拨动了里拉琴,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便唱了起来:
你停一停,转过身,瞧一瞧,细思量,
你已拥有太多,还填不满你的奢欲,
别人一无所有,你也会和他一样。
慈悲的上帝主宰一切,全知全能,
他会把世间万事放在天平上称,
他会把祸福让大家均分,很公正。
既然你有的是智慧,能凌空高翔,
就该以你的聪明往深远处想想……
卖唱老头儿唱到这里停住了,长长叹了口气,别人也跟着叹起气来。他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虽然知道,他手下的人一定都做好了准备,却没有发出攻击信号。宁静的夏夜,燃烧的篝火,野蛮人的狰狞形象,一首没有唱完的关于尼古拉·波托茨基的歌,所有这一切勾起了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奇幻的遐想,勾起了某种他自己也难以名状的感情和思念。他心灵深处尚未愈合的伤口开裂了,对那尚未久逝的往事的缅怀,使他感到深切的悲痛,而那已然失落的幸福、那宁静温馨的瞬间,那和平的岁月又是多么令人神往。他就这么沉思着,哀叹着,而这时那卖唱的老头儿又唱了起来:
你停一停,转过身,瞧一瞧,细思量,
你这个人天生就这么爱打仗,
用弓箭,用火药,用刀剑,还用枪,
多少骑士和骑兵在你面前把命丧,
谁用刀剑打仗,谁就在刀剑下身亡!
你停一停,转过身,瞧一瞧,细思量,
赶快把那份傲慢撵出你的心房,
转过身,望一望,波托克是你的家乡,
你却来到斯拉武塔这遥远的地方。
无辜的人你揪住耳朵,剥夺他自由,
你目无君主,目无议会,称霸称王。
嗨,你清醒清醒,头脑千万别发狂,
因为你是统帅,权杖握在你手上,
你忘乎所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整个波兰竟被你弄得地覆天翻。
卖唱老头儿唱到这里又停住了,而恰恰在这时,趴在峡谷崖壁上的一名王家哥萨克不小心把手下边的一块小石头碰落了,它簌簌地滚到了下边。几个泥腿子手搭凉棚机警地向上方森林的方向张望;斯克热图斯基觉得动手的时刻已到,就掣出手枪向人群的中心开了一枪。
“打呀!杀呀!”他喊道,三十名王家哥萨克跟着就劈头盖脸向人群开了火,随即闪电似地顺着峡谷倾斜的崖壁滑了下去,扑向了吓得乱成一团的土匪群。
“打呀!杀呀!”峡谷一端的出口处也响起了喊杀声。
“打呀!杀呀!”扯开了的嗓子一声接着一声地呐喊。
“耶雷梅!耶雷梅!”
袭击来得如此出人意料,攻势又是如此之凌厉,使这些暴民完全吓破了胆,尽管他们也有刀有枪,却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在暴民的兵营里早已传说什么耶雷梅是恶魔附体,有分身法,能同时在几个地方打仗,眼下又恰好是在他们毫无警觉,认为是最安全的时刻,猝然听到这个名字,真是如同恶魔临世,打掉了他们手中的兵器。再说长矛和大镰在这样狭窄的地方也根本无法使用,因此他们就像羊群似地被逼到了峡谷的那面绝壁下,头和脸白挨刀砍剑劈,有的被劈死,有的被踩死,有的吓得发了疯,伸手去抓那无情的刀剑,因而丧命。寂静的松林充满了不祥的战斗喧嚣。有人想去攀爬那面直立的峡谷崖壁,爬烂了手,跌落在刀口上毙命。有的死得平静,有的大喊大叫乞求怜恤,有的用双手捂住眼睛,不愿看到自己死亡的时刻,有的扑倒在地,把脸埋在泥土里,而盖过这刀剑呼啸、垂死者呻吟的是进攻者的呐喊:“耶雷梅!耶雷梅!”这呐喊声吓得那些造反的泥腿子毛骨悚然,似乎比死亡更可怕。
那卖唱的老乞丐用里拉琴对准一个哥萨克的脑门儿砸了下去,把他打翻在地,又抓住了另一名哥萨克的手,叫他无法挥刀,同时他自己也吓得像头水牛似的咆哮。
别的哥萨克见了他,一齐扑了上来,举刀便要砍,是斯克热图斯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断喝救了他的命:
“抓活的!抓活的!”
“住手!”那卖唱乞丐吼道,“我是贵族!Loquor latine!我不是卖唱的乞丐!住手!我跟你们说,给我住手!你们这些下流痞子!放牛的野种!……”
没等卖唱的老头儿把恶咒念完,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就朝他脸上瞥了一眼,接着是一声大吼,震得峡谷都发出了回声:
“扎格沃巴!”
与此同时他像头野兽猛地扑了过去,用十个指头抓住那老头儿的肩膀,脸贴着脸,像摇梨树似的,拼命地摇着他的身子,吼叫道:
“公爵小姐在哪里?公爵小姐在哪里?”
“她活着!很健康!平安无事!”卖唱乞丐也吼叫着,“放开我,见你的鬼去,你把我的魂都摇出了窍!”
这位刚毅的骑士,无论是负伤、被俘,无论是受苦受难,还是狂暴凶猛的布尔达布特都不曾把他征服,这回却被一个喜讯征服了。只见他垂下两手,额头上大汗淋漓,跟着就跪倒在地,用双手捂住脸,把头靠在峡谷的崖壁上,默不作声地待了许久——显然,他是在向上帝作感恩祈祷。
这时不幸的民众继续遭受屠戮,一个个倒地死去,只剩下十几个被人用绳索五花大绑,他们是要被带回大营交给刽子手枭首示众,或是用严刑拷问,逼招口供的。战斗结束,喧嚣声也已平息。王府哥萨克们都聚集在他们的长官周围,见他跪在岩石下面,都不安地望着他,不知他是否负了伤。可他却站了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仿佛朝霞照亮了他的灵魂。
“她在哪里?”他问扎格沃巴。
“在巴尔城。”
“安全吗?”
“那里城堡雄伟,固若金汤,任何进攻都不在话下。她现在是受到斯瓦沃舍夫斯卡夫人和修女们的照看。”
“赞美至高无上的上帝!”这骑士极其动情地说,连声音都在发颤。“把手伸给我,阁下,我打心眼儿里,打灵魂深处感激你。”
突然他回过头,问哥萨克:
“俘虏多吗?”
“十七名。”士兵们回答。
可斯克热图斯基却说:
“我今天是喜从天降,因此也慈悲为怀。把他们统统放了。”
王府哥萨克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维希涅维茨基的部队中从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斯克热图斯基微微皱起了眉头。
“把他们统统释放。”他重复了一遍。
哥萨克们走开了,但过了片刻执行命令的那位支队长又回来了,报告说:
“校尉阁下,他们都不相信,谁也不敢走。”
“给他们松了绑吗?”
“松啦。”
“那就把他们留在这里,你们上马准备启程。”
半个钟头后,斯克热图斯基又率领他的卫队在寂静中踏着羊肠小道前进了。月亮也升了起来,将一缕缕长长的银辉射进了密林,照亮了幽暗的林荫深处。校尉和扎格沃巴爵爷走在队伍的前面,一路有说不完的话。
“她的事儿,凡是阁下知道的,都好好跟我讲讲。”骑士说,“是阁下把她从博洪手里救出来的吧?”
“是我。临走时我还把他的脑袋包得严严实实的,好叫他喊不出声来。”
“嗬,阁下干得真漂亮。上帝作证,这话绝不是奉承!不过,你们是怎么到了巴尔城的呢?”
“嘿,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好不好找个别的机会再细讲,因为我实在太fatigatus了,给那些泥腿子唱曲儿,我的嗓子都干得冒烟了。阁下可有点什么能润润喉咙的?”
“我有点烧酒装在个小军用水壶里。拿去吧!”
扎格沃巴爵爷抓过那只铁壶就举到嘴边,好一阵只听见一种汩嘟汩嘟的声响,而耐不住性子的斯克热图斯基校尉不等他喝完酒便又问道:
“她好吗?”
“那还用说!”扎格沃巴爵爷回答,“喉咙干了,喝什么都好。”
“可我问的是公爵小姐!”
“问公爵小姐?她活蹦乱跳的,就像一头小鹿。”
“赞美至高无上的上帝!她在那巴尔城过得好吗?”
“当然好啰,就是在天堂她也不能过得比在那里更好的了。由于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所有的人都围着她团团转。斯瓦沃舍夫斯卡夫人是那样爱她,简直把她看成了自己的亲闺女。爱上了她的小伙子多得恐怕阁下就是掰着念珠儿数也数不过来。不过,她对那些人的兴趣也就跟我对阁下的这只空水壶的兴趣差不多。她的情分全用在阁下身上了,她对阁下的爱真是坚如磐石。”
“但愿上帝保佑她活得健健康康,快快活活,我那最亲爱的姑娘!”斯克热图斯基喜气洋洋地说,“那么,她提起我时快活吗?”
“提起阁下?嚄!我跟你说,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她为阁下怎么会有那么多叹不完的气。她那样长吁短叹,叹得没哪个不怜惜她的,尤其是那帮小修女,都因为她那副甜蜜可爱的模样儿,个个都跟她一条心。就说我吧,也是给她弄得魂不守舍,差点儿没有赔进一条老命去,只为的是她定要打听阁下的消息,不管你生死存亡,必须查个明白。本来她好几次想派别人,可没哪个敢冒这份风险,最后还是我,舍不得让她伤心,就豁出性命,出来寻访你们的大营。要不是乔装改扮,我这颗脑袋早就搬家了。无论我走到哪儿,那些造反的泥腿子都把我当成卖唱的乞丐,因为我唱起曲儿来,确实也是美得没说的。”
斯克热图斯基校尉乐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千般思绪,万重回忆,一齐涌上了他的心头;一个真真确确的海伦娜此刻正活灵活现地站立在他眼前,就跟他去谢契时在罗兹沃吉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依然是那样容华绝世,人面桃花,端庄娴雅,她那双丝绒般的黑眼睛依然充满了那种无法形容的魅力。此时此刻他似乎觉得自己不仅看到了她,而且感受到了从她的面庞散发出的温馨,听到了她那甜美的嗓音。他回想起了他俩双双在樱桃园里并肩漫步,回想起那只杜鹃鸟,回想起他向那鸟儿提出的问话,回想起那杜鹃用咕咕的叫声回答他说,他俩将会有十二个儿子,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海伦娜当时那种动人的少女的娇羞。他真可谓是灵魂出窍,他的心陶醉在爱情和欢乐之中,过去遭受的千般苦难,与今日的欢乐相比,不啻是一滴水较之于汪洋大海。他简直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想哭,想笑,想嚷,想叫,想再次跪倒尘埃,再次向上帝作感恩祈祷;他一会儿回忆,一会儿询问,颠来倒去地问,问个没完没了!
“她活着?她好吗?”终于他又再一次问起。
“她活着,她好哩!”扎格沃巴爵爷回答,宛如回声。
“是她派阁下出来找我的?”
“是她。”
“阁下带有她的书信吗?”
“带着哩。”
“快给我!”
“我把它缝在衣服里了,何况这会儿又是夜晚。阁下耐着点儿性子吧。”
“我耐不住。阁下不是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扎格沃巴爵爷的回答越来越简短,后来只是点头,点了一下,两下,终于坐在鞍鞒上睡着了。斯克热图斯基知道拿他没有办法,于是又回到自己的冥思遐想中去。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一大队骑兵正在迅速向他飞驰而来。可他们不是别人,而是波尼亚托夫斯基团队长率领的一支王军哥萨克卫队。原来是王公担心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路上有什么闪失,特地派他前来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