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猛士相互接近后都勒住了坐骑,先是彼此挑敌骂阵。

“来吧!来吧!我们这就要拿你们的臭肉喂狗去!”王公的士兵们喊道。

“你们的臭肉连喂狗都不配!”

“你们就要在这个池塘里烂掉,你们这些无耻的强盗!”

“谁注定要烂掉,就让谁烂掉。池塘里的鱼很快就会把你们啃个精光。”

“拿着你们的粪叉去鼓捣粪堆吧,你们这些泥腿子!你们使粪叉比使战刀更在行。”

“虽说我们是泥腿子,可我们的儿子将会是贵族,因为那都是你们的姑娘生出来的!”

有一名哥萨克,显然是从第聂伯河左岸来的,但见他冲到了前边,双手在嘴边围成了个喇叭形,用粗大的嗓门儿喊道:

“王公有两个侄女!告诉他,叫他赶快给克瑞沃诺斯送来……”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一听这等辱骂,不由火冒三丈,七窍生烟,立刻就催马向那扎波罗热人冲了过去。

率领铁甲骑兵站在右翼的斯克热图斯基校尉从远处认出了他,就对扎格沃巴喊道:

“伏沃迪约夫斯基冲上去了!伏沃迪约夫斯基!看啦阁下!在那儿!那儿!”

“我看到了!”扎格沃巴爵爷回答,“他已扑向了那人!他俩打在了一处!一下!两下!似乎是砍着了!我看得很清楚!啊哟,砍倒啦!真是条好汉!没哪个是他的对手!”

果然战了不过两个回合,那亵渎郡主的家伙就像受到雷击似地翻身落马。他倒地时头正冲他自己人那一边,给他们送去了个凶兆。

立刻从敌人队伍里又跳出第二个哥萨克,此人穿一件鲜红的长外衣,不知是从哪个贵族身上剥下来的。他从侧面向伏沃迪约夫斯基举刀劈来,就在他刚要劈下的时候,他的坐骑失了前蹄,跪倒在地。伏沃迪约夫斯基拨马回身,这时方显出他是真正的决斗行家,只见他把手腕子轻轻地、软软地抖了一下,动作小得几乎难以察觉,那扎波罗热人手里的战刀就飞上了天。随之伏沃迪约夫斯基就紧紧卡住了那人的后脖梗,把他连人带马抓了回来。

“亲兄弟们,救命啊!”俘虏惨叫道。

可他并没反抗,他知道哪怕稍微挣扎一下,伏沃迪约夫斯基的战刀就会将他捅个对穿;为了跟上对手的速度,他还使劲用脚跟踢马。就这样伏沃迪约夫斯基便像狼叼羊羔一般把他活捉了。

见此情景敌对双方的队伍里又各跳出十来名猛士,因为人再多了在狭窄的堤坝上就没处站脚。他们捉对儿厮杀起来,人跟人拼,马跟马斗,刀对刀砍,杀得难解难分。双方的部队都以最大的好奇心望着这分组决斗的奇景,同时都在预卜,究竟谁将是赢家和输家。早晨的空气清新明澈,朝阳照耀着鏖战斗士的脸,双方的面庞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人从远处眺望,定会以为这是在进行校场比武或是在做什么游戏。可时而会从混乱中冲出一匹没有骑者的马,时而会有个人从堤坝上扑通一声栽入水中:这时那平滑如镜的水面便被撞破,溅起金色的水花,然后成圈的细浪便从岸边扩散开去,涟漪越漾越远。

两军的官兵看到己方斗士的骁勇善战,心情都激动不已,都想投入战斗,都在祝愿自己人获胜;突然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将双手重重一拍,护臂的锁子甲都被震得叮当响,只听他惊呼道:

“维耶尔舒乌报销了!他连人带马都栽倒了……你们看啦,他骑的是匹白马!”

但是维耶尔舒乌没有报销,虽说他确实被巨人普乌杨连人带马打翻在地。这普乌杨原本是耶雷梅王公的一名哥萨克,今天却成了克瑞沃诺斯部队的副头领。他是个著名的决斗手,从来不肯放过单兵决斗的游戏。他膂力过人,两块马蹄铁摞在一起,他毫不费劲就能掰做四片,在单兵鏖战中,他被认为是不可战胜的。只见他打翻维耶尔舒乌之后,又冲向了骁将库罗什拉赫奇茨,只一刀,就将他几乎是连人带鞍劈成了两半。其他人都吓得纷纷后退,龙金骑士一看,就调转他那匹因弗兰蒂牝马,向他冲了过去。

“拿命来!”普乌杨见到这个狂热的汉子就厉声喝道。

“怎么拿命?”波德比平塔骑士反问,同时举刀便砍。

可他没带自己那把“扯下修士头巾”,因为他对那把重剑赋予了过于庄严的使命,在这种单兵散打中是绝不肯轻易使用的,因此他在队列里就把那宝剑交给了忠实的亲随,自己绰起一把轻巧的蓝色镶金的巴托雷式马刀便杀上阵来。普乌杨虽架住了这头一刀,但当即发现自己面临的这个对手绝非等闲之辈,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手里的战刀被震得直打颤;他又架住了龙金砍来的第二刀和第三刀,然后不知是他意识到对手的刀法比自己高强,还是渴望在两军队前炫耀自己无比的膂力,抑或是由于他已被逼到了堤坝的边缘,担心被龙金的高头大马撞下水去,总之,他在架住第三刀之后,又急忙迎上前来,就在两马错镫的瞬间,他一纵身用强壮的两臂把龙金拦腰抱住。

他俩就这样打在一处,犹如两头公熊为争夺一头发情的母熊各不相让地扭抱着厮搏,又像是从一个树干上长出的两根老松枝丫,相互盘绕着,几乎合做了一枝。

所有的人都屏声静气、凝神贯注地望着这两个猛士的较量,他俩在各自的队伍里都被看成顶尖的大力士。你也许会说,眼前的两条大汉已经合二为一,因为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们竟是纹丝不动,只是两张面孔都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突暴,两人的背脊弯得像两张拉紧的弓。正是在这种令人揪心的平静里,隐伏着四条臂膀超人的角力,它们在搂抱中正互相挤压。

终于他俩都开始颤抖了。只是龙金骑士的面色越来越红,而哥萨克的面色却越来越发青。这样过了片刻,双方的观战者越来越不安。骤然一个沉闷的、窒息的嗓音打破了阵前的寂静:

“松开手!……”

“不……老弟!……”另一个声音回答。

又僵持了片刻。这时不知是什么发出喀嚓一声令人骇异的震响,接着又听见一声仿佛是从地心里冒出来的呻吟:普乌杨的嘴里喷出一股黑血,他的脑袋便垂落到肩头。

这时龙金骑士把他从马鞍上拎了起来,在观战者还没来得及想想是怎么回事时,就已将他甩在了自己的马鞍上,然后策马一溜小跑,回到了自己的队伍。

“Vivat!”维希涅维茨基的人欢声雷动。

“要你们的命!”扎波罗热人回答。

他们并未因自己头目的惨败而乱了阵脚,相反,却是更加顽强地冲了过来。群体的决斗激烈地展开了,由于场地的狭窄使战斗变得更加酷烈。哥萨克尽管勇猛果决,但王公的战士在剑术方面毕竟技高一筹,此时若不是克瑞沃诺斯的大营吹起了撤军号,这些哥萨克定会被砍尽杀绝。

扎波罗热的队伍立即撤走,而王公的兵马却在原地停了片刻,以表明他们牢牢占有阵地,表明他们是胜利者,但不久他们也撤了军。堤坝空出来了,上面血肉模糊的人马尸骸仿佛在预示着将要发生的一切——两军之间横亘着的是一条黑色的死亡之路。一阵清风吹拂过平静的湖面,皱起层层涟漪。湖岸上这儿那儿生长的垂柳枝条被风吹得簌簌地响,仿佛是在发出悲鸣。

这时克瑞沃诺斯把他那酷似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群椋鸟和千鸟的团队开来了。走在最前面的是贱民,后续的是正规的扎波罗热步兵、哥萨克骑兵连、鞑靼志愿兵和哥萨克炮队。这一切并无良好的秩序,而是乱哄哄的,你推我挤,争先恐后,一路呼噪而来。他们指望靠人多势众抢过堤坝,然后用这兵马洪流来淹没和盖住王公的部队。粗野的克瑞沃诺斯相信拳头和战刀,而不讲究兵法,因此他是全力出击,命令后续的团队推压前面的团队,像驱赶俘虏似地逼着他们非前进不可。炮弹开始拍击水面,如野鹄,如潜鸟,但并不具有杀伤力,因为王公的部队与哥萨克的炮队相距很远,在湖的对岸布成了一个棋盘阵。克瑞沃诺斯方面洪水般的人流漫溢在堤坝上,一路无阻地向前推进;部分人拥到斯卢奇河边,就去寻找渡船,没有找到,只得又回到堤坝上。他们就这么密密匝匝地行进,正如奥辛斯基事后所说,简直可以在人头上跑马。半条堤坝给盖得严严实实,连一寸空隙也找不到。

耶雷梅从一处高岸上立马观望,皱眉蹙额,目光如炬射向了这群人,看到克瑞沃诺斯的各路团队这般混乱地推拥而来,就对马赫尼茨基团队长说:

“敌人按农民的方式跟我们对阵,不顾兵法,就这么一窝蜂地拥过来,这样绝不会有好下场。”

这时似乎与王公的话相违,那大批人马拥到了堤坝的中部就突然停住了,他们对王公部队的沉寂大惑不解,也就犹豫起来。然而就在这时,王公的阵地突然有了动作,部队后撤了,在阵地和堤坝之间空出了半圆形的一大片地方。这空地就是战场。

科雷茨基的步兵随之让出一条道,露出了指向堤坝的武尔策尔炮队的炮口,而在斯卢奇河与堤坝的犄角地带,在沿岸的灌木丛中闪烁着寒光的,则是奥辛斯基的德意志人团队的火枪。

如此一来胜利必将落在何方对于军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事。只有像克瑞沃诺斯这样疯狂的哥萨克头目才会在这样的形势下不顾死活地投入战斗,他带领整个大军贸然前来,一旦维希涅维茨基想打一场阻击战,那他也就插翅难逃了。

可是王公却故意放他一部分人马过堤坝,以便围而歼之。伟大的统帅懂得利用对手的昏聩,而克瑞沃诺斯甚至没有考虑到他无法增援在对岸作战的部队,因为这儿就只有这么一条狭窄的通道,大部队一时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当时那些有点作战经验的士兵都惊诧地看着克瑞沃诺斯的所作所为,因为并没有什么逼着他非采取如此疯狂的步骤不可。

如果说有什么在逼他走上这一步的话,那就是他的野心和他那嗜血的本性。这个哥萨克头目得知,赫麦尔尼茨基尽管把重兵交付给他,可仍然担心他跟耶雷梅作战的结果,因此亲自统率全部兵马来增援。克瑞沃诺斯还接到命令,叫他不可轻举妄动。可正因为如此克瑞沃诺斯才非出战不可,而且加速了行动。

夺取波隆诺耶使他领略到血的腥味,对此他是不肯跟任何人分享的。于是他便加速了行动。他盘算,哪怕就是头一仗折损一半兵马,那又算得什么!余下的一半兵马也足以淹没王公那么点儿部队,将其彻底消灭;他还能拎着耶雷梅的首级向赫麦尔尼茨基邀功请赏。

这时贱民的狂潮已经涌到了堤坝的这一端,最终淹没了耶雷梅部队布置的那个半圆形阵地。可也就在这时,埋伏伺敌的奥辛斯基的步兵向他们的侧翼开了火;武尔策尔的大炮拖着长长的硝烟轰鸣起来,震得整个大地都在发抖。于是会战全线展开。

硝烟笼罩了斯卢奇河岸、池塘、堤坝和战场,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龙骑兵身着的红制服和那飘动着的头盔上的羽饰偶尔闪现了一下。烟团里的战斗在可怕地沸腾着。城市里所有的铸钟都敲响了,应和着钟声哀叹的是大炮低沉的怒吼。从哥萨克大营派出的后续团队一个挨着一个向堤坝潮水般涌来。

那些已经通过了堤坝来到了池塘这面的团队,眨眼间就展开了队列,以一条长线向王公的团队发动了疯狂的冲击。战斗从池塘的一端一直延伸到了河的拐弯处,延伸到了在那个多雨的夏天已被淹没了的沼泽草地。

贱民和尼什人背水作战,不是获胜就是灭亡,王公的步兵和骑兵已把他们逼到了绝境。

当铁甲骑兵出动时,扎格沃巴爵爷虽说喘不过气来,虽说不喜欢这份儿拥挤,可仍然随众出动了,再说他也非如此不可,否则他就有被冲锋的马匹踩死的危险。于是他闭起眼睛飞驰而去,可有个想法却闪电般地掠过了他的脑际:

“计谋无用!韬略无用!愚人得胜,智者死亡!”

接着他心中便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他痛恨战争,痛恨哥萨克,痛恨铁甲骑兵,痛恨人世间的一切。他一会儿咒骂,一会儿祈祷。风在他耳畔呼啸,气在他胸中憋闷!骤然间,他的坐骑好像撞着了什么,他觉得受阻,便睁开了眼睛:我的天,他看到了什么?满眼全是大镰、战刀、连枷、无数火红的面孔、眼睛、胡子……可一切都模糊不清,也不知哪样东西是属于什么人的,但全都在颤抖,在跳动,在奔跑,在发疯。这些该死的家伙,竟然还没有去见鬼,竟然还在他的眼前晃动,迫使他投入战斗,真叫他火到了极点。他心想:“你们找死,就成全你们!”于是他就朝四面八方胡劈乱砍起来。有时他砍着的不过是空气,可有时他觉得他的刀锋砍着了什么软和的东西。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这一下就给他增添了超凡的勇气。“打呀!杀呀!”他像水牛一样吼叫着。终于那些疯狂的面孔都从他眼前消失了,可是却看到了无数的后背,无数的帽尖,而那呐喊声则差点儿没震破他的耳膜。

“他们在逃跑?”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不错,是在逃跑。”

这时他的胆量已经大到没有边儿了。

“你们这些小偷!恶棍!”他吼叫道,“你们竟敢背冲贵族?”

于是他就在逃敌中间蹿动着,奔腾着,赶过了许多人,接着就是混进了稠密的人群里,也就更加清醒地砍杀起来。这时他的战友们已经把尼什人逼到了林木葱茏的斯卢奇河岸,又沿着河岸把他们逼到了堤坝,一路追击,一路砍杀,也顾不得抓俘虏,因为没有时间。

突然扎格沃巴爵爷感到他胯下的坐骑停住了,而与此同时他觉得有件东西重重地落到了他身上,包住了他整个的脑袋,他就这样被缠裹在一片黑暗之中。

“来人呀!救命呀!”他嚎叫着,拼命用后脚跟踢马。

那匹战马显然是被骑手的重量压得累垮了,只是嘶鸣着,却在原地一动不动。

扎格沃巴爵爷听见了喧嚣声,听见了从他周围飞驰而过的骑士们的呐喊声,然而这整个风暴只从他身边一掠而过,片刻间周围反而显得相对的平静了。

于是他脑海里又迅如鞑靼的羽箭闪过一个个念头: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耶稣马利亚!莫非我当了俘虏?”

一想到此他额上就冒出了冷汗。显然是有人把他蒙头盖脸地裹住了,就像他当初裹住博洪一样。他觉得肩上有个重东西压着——这准是一只造反的哥萨克的手。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把他带走?为什么不杀他?为什么让他站在原地不动?

“放开我,乡巴佬!”他终于拼命喊了一嗓子。

回答他的是静默。

“放开我,乡巴佬!我饶你一条命!”

没有回答。

扎格沃巴爵爷又用脚后跟踢了踢马的两侧,但是没有结果。这被绊住了的畜生把四腿叉得更开,仍然站着一动不动。

这不幸的俘虏气得发了狂,就从吊在他腹部的刀鞘里拔出一把匕首,朝自己背后使劲儿一捅。

然而匕首捅着的仅仅是空气。

这时扎格沃巴就用双手去撕扯蒙住他脑袋的东西,三扯两扯很快就把它扯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哪有什么造反的哥萨克!周围空荡荡的。他只是远远看到在硝烟里飞驰的伏沃迪约夫斯基的红色龙骑兵,而在更远的地方则闪耀着铁甲骑兵的甲胄,他们正把残敌从战场往水边驱赶。

躺在扎格沃巴爵爷脚下的却是一面扎波罗热的团队旗帜。显然是逃命的哥萨克把它扔了,旗杆就这么靠在了扎格沃巴的肩上,而那面旗就蒙住了他的头。

看清了这一切,这位好汉终于恍然大悟,三魂六魄总算完全归了位。

“啊哈!”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缴获了一面军旗。怎样缴获的?难道不是我缴获的?如果正义不会在这场战斗里殒灭,那我无疑会受到奖赏。啊,你们这些泥腿子!算你们走运,把我的马给打伤了。嘿!我过去以为,我是相信计谋多于相信胆量,那是我对自己缺乏了解,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我扎格沃巴在部队里也能派上大用场,远不只是个消耗面包干的吃货!啊,上帝!又有帮匪徒朝这儿冲过来了。别来这儿,你们这些狗东西,别到这儿来!唉呀,这匹马真不经打,没用的货,但愿你给狼叼走!……打呀!……杀呀!”他吼叫着。

果不其然,新的大帮哥萨克扯起嗓门儿鬼哭狼嚎地向扎格沃巴爵爷这边冲了过来,波拉诺夫斯基的一哨人马跟在他们后面穷追不舍。若不是斯克热图斯基的铁甲骑兵及时赶到,这帮逃命的哥萨克很可能就要马踏扎格沃巴。原来斯克热图斯基的铁甲骑兵在追击一股残敌并把他们消灭之后,又回过头来和波拉诺夫斯基的人马一起从两边夹击那帮向扎格沃巴所在的方向逃窜的败兵。扎波罗热人见到铁甲骑兵就纷纷朝水里扑去。他们从剑下逃生,却在沼泽和深潭里找到了自己最后的归宿;就是那些跪地求饶的也难免在钢刀下丧命。克瑞沃诺斯的部队一败涂地,溃不成军,到处受到追击和屠戮。但是最悲惨的景象还是出现在堤坝上。凡是通过了堤坝的团队都在王公部队布置好的那个半圆形火力网里遭到围歼。那些没过得堤坝的,就在武尔策尔的火炮持续发射下,在德意志人步兵团队的火枪排射下毙命。扎波罗热人既不能前进,又不能后退,因为克瑞沃诺斯仍在调派新的增援团队,后队推前队,裹胁挺进,从而完全堵死了他们的逃路。看起来就像是克瑞沃诺斯发誓要铲除自己的兵马似的。堤坝上的人马挤成一团,相互打斗,彼此践踏、窒息,以致相互残杀,一些人倒下了,一些人往堤坝两边的水里跳,结果淹死在水中。堤坝这一头是黑压压的败兵在逃命,而那一头则是源源不断开来的新团队。堤坝中间尸体堆积如山,如墙,只听得一片呻吟、哀号,发出的简直不是人的声音,而是野兽绝望的吼叫,似乎一切都发了狂,一切都那么恐怖、混乱、一团糟。整个池塘漂满了人和马的浮尸,池水漫出了堤岸。

在炮声沉寂的瞬间,堤坝就成了一个大炮口,把大群大群的扎波罗热人和贱民轰向了半圆形的阵地,他们在那儿被杀得东奔西窜,纷纷成了专候在那儿的龙骑兵剑下的冤死鬼。继而武尔策尔的火炮又吼叫了起来,又重新撒下铅铁的骤雨。哥萨克的增援团队又被堵在了堤坝上。

似这等血的角力持续了好几个钟头。

发狂的克瑞沃诺斯死也不肯认输,在那里唾沫横飞地发号施令,把成千上万的哥萨克往死神的血盆大口里送。

在另一边,耶雷梅身披银甲,立马于当时被称为乌鸦冢的高坟丘上向战场的方向眺望。

他神色镇静,审视着整条堤坝、池塘、斯卢奇河岸,同时纵目瞭望远方笼罩在蓝色雾霭之中的克瑞沃诺斯庞大的大本营。王公的目光久久没有离开那由无数车辆集结起来的辎重营。终于他转回头对肥胖的基辅总督说道:

“今天我们夺不下他的大营。”

“怎么?殿下的意思是……”

“时间过得太快。今天来不及了!阁下瞧瞧,天都要黑了。”

确实,自从敢死队决斗的那时起,由于克瑞沃诺斯的固执,战斗持续的时间已足够太阳走完它一天的行程,眼看就要西下了。那有如一群群白色的绵羊遍布在蓝天的淡淡的高耸的浮云,正渐渐变成了红色,成团成堆地从空间消失。哥萨克涌向堤坝的洪流终于渐渐地减弱乃至停息了下来,而拥挤在堤坝上的那些团队都在惊慌失措中狼狈撤退。

战斗至此告一段落。而导致克瑞沃诺斯收兵的,是由于一群群暴怒的哥萨克最终包围了他,他们绝望而疯狂地嚎叫道:

“叛徒!你要断送我们!你这条血腥的狗!我们要把你捆起来,给耶雷梅送去,拿你的命赎我们的命。是你该死,而不是我们!”

“明天我定把王公和他的全部兵马交给你们,否则我就去死。”克瑞沃诺斯回答。

可是寄予希望的“明天”尚未到来,而眼下这个“今天”却是个毁灭性和灾难性的日子。除掉贱民不算,光是最精锐的尼什哥萨克就有数千人倒毙在战场上或是被淹死在池塘和斯卢奇河里,将近两千人被俘,十四名团队长送了命,此外还有许多哥萨克骑兵连长、分队长和各种头目血洒沙场;克瑞沃诺斯的副手普乌杨带着那折断了的肋骨给对方生擒活捉了去。

“明天,我定要把他们统统杀光!”克瑞沃诺斯发誓说,“不把他们收拾干净,我宁愿不吃不喝。”

这时在对方的大营里,人们正把缴获的军旗一面面投到威风凛凛的王公脚前。每一个有斩将搴旗之功的人都亲自把夺得的旌旗抛到地上,这样很快就形成了不小的一堆,共有四十面。轮到扎格沃巴爵爷走近前来,他“啪”的一声把自己到手的那面军旗抛到地上,由于用力过猛,竟把旗杆摔裂了。王公见到,便把他叫住,问道:

“阁下是亲手夺得这面军旗的么?”

“谨为殿下效劳!”

“现在我看到,你不仅是位乌吕塞斯,而且还是位阿喀琉斯。”

“在下不过是普通一卒,所幸的只是能在马其顿的亚历山大麾下效力。”

“由于阁下不领饷银,那就让司库再赏你二百金币吧,以奖励你这一次的赫赫战功。”

扎格沃巴拜倒并抱住王公的双膝,说道:

“王公殿下!殿下的恩德高于我的勇敢,这使我却之不恭而受之有愧;出于谦恭我倒是乐于将这份儿勇武藏而不露的。”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浮现在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微黑的脸上,不过这位骑士没有吭声,甚至以后他也没对王公或是别的什么人提起过扎格沃巴爵爷临战前的那种紧张不安的样子,可扎格沃巴在离去时却挺着个草包肚子,神气十足,别的团队的士兵见到了就指着他说:

“今天表现得最棒的就是这一位!”

夜幕降落。河、塘两面燃起了成千堆篝火,烟柱直捣天际。在这一边的连营里,疲惫的士兵都在养精蓄锐,有的在进餐,有的在喝烧酒,有的在纵谈今日的杀敌神威,为明天的战斗打气。而在这些人中嗓门儿最高的就算是扎格沃巴爵爷了。他正在向人们吹嘘自己今天所取得的勋绩,还说若不是他的坐骑趴下了,他还能表现得更加如何如何。

“不妨跟各位讲,”他对王公的军官和蒂什凯维奇总督率领的贵族们说,“大战役对我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我在穆尔塔尼和土耳其都经历过不少,可是这一次刚上战场,我倒真有点儿害怕,不是害怕敌人,谁会害怕那些泥腿子呢!我是怕自己肝火太旺,于是我就想,千万别太冲动,一冲动就会走得太远。”

“可阁下还是冲动了。”

“不错,是这样!你们可以问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当时我一看到维耶尔舒乌团队长连人带马倒下了,我也不问问是否合适,就要冲过去救他,战友们好不容易才把我拉住。”

“是这样!”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说,“是我们当时拉住了他。”

“可是,”卡尔维奇打岔说,“这会儿维耶尔舒乌在哪里呢?”

“他已经带领骑兵侦察队走了。他这个人就是闲不住。”

“请注意,各位,”扎格沃巴爵爷因为别人打断了他的话头而有些不悦地说,“我是怎么夺到这面军旗的呢?……”

“那就是说,维耶尔舒乌没有受伤?”卡尔维奇又问。

“……这不是我生平缴获的第一面军旗,可哪次也不像夺这面军旗这样难……”

“他没有受伤,只是给撞倒了,”这时一名鞑靼军官阿祖莱维奇回答,“还喝了几口水,因为他是头朝下落进池塘的。”

“这我就奇怪啦,怎么塘里的鱼都没有死呢?”扎格沃巴爵爷有些气恼地说,“他那颗火红的脑袋还不把一池水都烧开了!”

“他可算得上是一位了不起的骑士。”

“既然半个杨就足以对付他,那他就算不上什么了不起。啈!跟各位总是谈不到一块儿去!你们本该向我讨教,怎么在千军万马之中斩将搴旗才对……”

扎格沃巴正要发挥,不巧年轻的阿克萨克来到篝火跟前,又岔断了他的话。

“我给各位带来了新消息!”他用响亮的半童音说。

“奶妈没给他洗尿布,猫儿舔光了他的牛奶儿,打碎了他的瓷杯子!”扎格沃巴嘟囔道。

但是阿克萨克爵爷并不在乎有人用这种方式来挖苦他年轻,照旧说道:

“他们正在火烤普乌杨……”

“狗可就有烤肉吃了!”扎格沃巴爵爷打断了他的话。

“……他招供说,谈判已经破裂。基谢尔总督气得差点儿发疯。赫麦尔正统率全部兵马来增援克瑞沃诺斯。”

“啤酒花?要啤酒花干吗?在这儿谁又能把啤酒花派什么用场?有了啤酒花,就该有啤酒喝啦,准备酒桶吧!我们可不把那个赫麦尔放在眼里!……”扎格沃巴爵爷一边大说俏皮话,一边高傲地瞪着眼睛,威严地扫视着众人。

“赫麦尔正往这边来,但是克瑞沃诺斯没有等他赶到就开了火,所以他输了……”

“他吹起了风笛,吹呀,吹呀,直到把肠子都吹出来了……”

“……有六千哥萨克已到了马赫鲁夫卡,率领他们的是博洪。”

“谁?谁?是哪个?”扎格沃巴爵爷突然用变了调的声音问道。

“博洪。”

“不可能!”

“普乌杨是这么招供的。”

“竟是这样!这我可就要倒邪霉啦!”扎格沃巴爵爷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他们很快就会到这儿来吗?”

“就在三天之内吧。他们是来打仗的,为了不累坏马匹,行军并不着忙。”

“可我却要着忙啦!”这老贵族嘟哝道,“上帝的使者啊!从这坏蛋的手里救救我吧!只要能叫这个不顾死活的疯子在到这里之前就脑袋搬家,我宁愿让出自己的夺旗之功。Spero我们不会在这儿待多久。我们已经叫克瑞沃诺斯尝到了我们的厉害,现在我们也该歇歇了。我憎恨这个博洪,一提到这个魔鬼的姓名我就感到恶心。我来得真是时候!干吗我就不能留在巴尔?是鬼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别惊慌,阁下。”斯克热图斯基悄声对他说,“这样太丢人!待在我们中间包你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阁下是不了解他!说不定他已经在这些篝火之间正往我们这儿爬呢。(扎格沃巴说着就往四下里窥视,战战兢兢的,真有点儿草木皆兵。)可他对阁下同样怀恨在心,跟对我一样。”

“但愿上帝开恩,能让我会会他!”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说。

“如果你把碰上他当做恩典,对不起,我可不愿领这份情。作为基督徒,我愿意宽恕他所有的罪过,但有个条件,那就是在他到这里的两天之前就把他绞死。我并不是惊慌失措,而是,说出来连阁下也难以相信,那就是,我对他的嫌恶已经到了极顶!我只想知道,跟我打交道的究竟是什么人。是贵族,我就跟贵族打交道;是农民,我就跟农民打交道。可是博洪,他简直是魔鬼的化身,跟他在一起,你就不知道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我跟他在一起待过,见识过他许许多多的事,可那次当我正要包住他的脑袋的时候,他是用那样一双眼睛盯着我,那种恶心劲儿,我是无法对你形容的,即便是到了我临死的那一刻,他那种眼神我都是忘不掉的。恶鬼如果睡着了,我可不想去惊醒他。再好的计谋也只能使用一次。对阁下,我也要说一句,我说你是个负情汉,你并没把那个可怜的姑娘真正放在心上……”

“你说这话的依据是什么?”

“依据是,”扎格沃巴说着就把校尉从篝火旁拉走了,“你迎合战争的变幻无常,迷恋的是自己的军事畅想,你成天就知道打仗,打仗,可她却在那里lacrimis,成天以泪洗面,她白白对你望断肝肠,她等呀,盼呀,你这里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换一个人就绝对不会像你这么干,你若是心里装着真正的爱,就会体悟她的思念,怜惜她的悲苦,就会早早打发我回到她的身边,给她送去安慰。哪有像你这等铁石心肠的?”

“莫非你是想回到巴尔去?”

“哪怕是今天就走,我实在是可怜她。”

“请阁下千万别把‘负情’二字强加在我身上,上帝可以为我作证,即便我吃口面包,打个盹,也没哪次不是首先想到她的,谁也没有像她这样牢牢占据着我这颗心,我无论想什么都不像想念她这般镂心刻骨。我之所以没有打发阁下回巴尔去给她送个回音,那只是因为我想亲自到她那里,去尽情表达我的爱,毫不耽搁,马上就跟她永结百年之好。我恨不能插上翅膀,以世界上最快的速度飞到我那最亲爱的人儿身旁……”

“那你为什么不飞?”

“因为在会战之前这样做不合适。我是名军人,我是个贵族,就不能不考虑到荣誉……”

“但是今天仗已经打完了,ergo……哪怕我们立即启程……”

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发出的只是一声浩叹。过一会儿他说:

“明天我们就要向克瑞沃诺斯发动进攻……”

“你瞧,阁下,这个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揍了小克瑞沃诺斯,来了个老克瑞沃诺斯;你们揍了老克瑞沃诺斯,又来了一个年轻的……(为了免得招灾我就不提那个人的姓名)……也罢,就是那博洪;你们再把他狠揍一顿,赫麦尔尼茨基跟着就要来了。真见鬼!要这么干下去,阁下最好立刻去给波德比平塔当拜门弟子;他一个誓保童身的蠢货加上阁下你斯克热图斯基,summa facit:两个蠢货,两条光棍,一副尊容。你就拉倒吧,阁下,否则的话,哼!我头一个就要去撺掇公爵小姐,叫她让阁下戴顶绿帽子,那边可是现成就有个安德热伊·波托茨基,一见到她,他那双眼睛就闪着光。你就等着他像马那样嘶鸣吧。呸!见鬼!要是有个毛头小子对我说,他没经历过战阵,而且需要靠打仗给自己捞点儿名气,那我倒是能理解,可阁下一不是毛头小子,二不是无名之辈,阁下可是个身经百战、喝血如狼的人物呀。我听人讲过,在马赫鲁夫卡,你已经宰了一条地狱的恶龙或者是个什么吃人的妖魔。我敢对这天上的明月发誓,阁下要不就是给名望弄昏了头,要不就是成了个嗜血的魔王,宁可在这儿喝血,也不要什么花烛洞房。”

斯克热图斯基听他这么一说,也下意识地朝月亮瞥了一眼,见它犹如一条银色的海船,正航行在高悬于连营上方的繁星灿烂的晴空碧海。

“你错了,阁下。”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并非什么嗜血之徒,也不要捞取什么名望,只是在这艰难时刻,需要我的团队nemine excepto投入苦战的时候,让我抛弃自己的战友远走高飞,我是绝对办不到的。这里边还有军人的天职,骑士的荣誉,这些都是神圣的。至于这场战争,毫无疑问,是一定要打下去的。因为叛贼已是猖獗到这般地步,不打行吗?不过,既然赫麦尔尼茨基正在赶来驰援克瑞沃诺斯的途中,那就该有个休战的阶段。明天打与不打全得看克瑞沃诺斯将如何动作。他如果要打,那么,我们凭上帝相助,准得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教训。在狠揍他一顿之后,我们就会开到一个比较平静的地方去,好好喘口气儿。要知道这两个月来,我们可以说是不吃不睡,日日夜夜都在打仗,拼杀,头顶上无片瓦遮身,各种艰难困苦如狂风暴雨一齐向我们袭来。王公是位伟大的统帅,可他行事审慎。他不会贸然去攻打赫麦尔尼茨基,让数千兵马去跟百倍于己的优势兵力交锋。我知道,他要把部队开到兹巴拉日,在那里养精蓄锐,招兵买马,整个共和国的贵族都会到那里去聚集在他的麾下。一旦我们兵强马壮,到那时我们就会跟赫麦尔尼茨基来一场总决战。明天将是打仗的最后一天,而后天,我就能带着一颗毫无愧疚的干净的心跟阁下一起动身去巴尔。还有件事,我也请阁下放心,那个博洪明天是无论如何赶不到的,他不可能参加明天这场战斗,即便是他赶来了,参加了,我相信,他那颗叛乱之星别说遇到王公这样璀璨的巨星,就是遇到我这号骑士之星,就足以叫他变得暗淡无光。”

“他可是别西卜的化身,阁下要小心点,我说过,我不喜欢拥挤,可他比拥挤更讨厌。repeto,并不是我胆子小,而是我怎么也克服不了对他的那份儿厌恶。别去说他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要去揭掉那些泥腿子背上的一层皮,然后就逃之夭夭,赶紧去巴尔!啊呀!那双迷人的眼睛见到阁下的conspectus可要眯眯笑啦!啊呀!那张俊美的脸蛋儿可要烧得红彤彤啦!不妨对阁下说句实话,我可真是离不开她,一离开我就想得不行,因为我是像父亲一样爱她。你也不要奇怪。我没有legitime natos子女,我的产业又远在土耳其,那些充当我的财产监督的异教徒,正在那儿偷窃,把它据为己有。我光棍儿一条活在这个世界上,孤苦伶仃,到了晚年恐怕就只好去找波德比平塔骑士,到梅希基什基那种老鼠肠子里去当一名食客了。”

“阁下用不着为此伤脑筋,会有更好的归宿的。为你对我们做的这许多好事,我们正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这时有位军官从他俩身旁走过,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是谁站在那儿?”那军官问。

“维耶尔舒乌!”斯克热图斯基校尉根据声音认出是他,便把他叫住了,“你的骑兵侦察队回来啦?”

“不错。不过这会儿我是从王公那里来的。”

“有什么消息?”

“明天要打仗。敌人正在扩宽堤坝,还在斯蒂拉河及斯卢奇河上架桥,是下决心要跟我们干了。”

“王公是怎么说的?”

“王公说:‘好!’”

“没再说别的?”

“没有。他没下令去阻止,而那边斧头的砍劈声简直是一片轰鸣!他们得干到明天早上。”

“你抓到舌头没有?”

“我抓到了七个人。他们都供认,听说赫麦尔尼茨基正在往这边来,不过似乎还离得很远。啊,这是个怎样的夜晚!”

“亮得如同白昼。你摔了那一下之后感觉怎样?”

“骨头还在疼痛。我去向我们的赫剌克勒斯做感恩祈祷,然后去睡觉。因为我累得不行,哪怕就是能眯上两个钟头也不错。”

“晚安!”

“晚安!”

“你也去睡吧,阁下,”斯克热图斯基对扎格沃巴说,“已经很晚了,而明天还要打仗。”

“后天还得起程赶路。”扎格沃巴没忘记提醒一句。

他们都走了。做过祈祷后,就都偎在篝火旁睡下。不久篝火便一堆接着一堆熄灭。黑暗笼罩连营,只有月亮洒下的一片清辉照耀着一群连着一群入睡的人们。只有群体的响亮的鼾声和连营边上哨兵的口令声打破这夜的寂静。

但是睡梦并没有使军人沉重的眼皮闭合多久。第一道曙光刚冲淡夜的阴影,整个连营的各端就吹响了军号,命令人们“起床”!

一个小时后,王公下令全线撤退,这使将士们大为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