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让马匹稍微歇息便束装就道,赶紧上路,行动是那样迅捷,当月亮照到草原时他们已经过了瓦拉登卡河,到了斯图登卡附近。伏沃迪约夫斯基骑马走在最前面,谨慎小心地四面观望,紧跟其后的是扎格沃巴与海伦娜并辔而行,仁江殿后,照管着几匹驮马和他没忘从霍尔佩娜的马厩里牵出来的两匹鞍马。扎格沃巴一路嘴巴不停,因为他要对公爵小姐讲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姑娘被禁锢在荒僻的峡谷里,对于世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于是他向海伦娜从头至尾描述了他们寻找她的经过,讲到斯克热图斯基由于不知博洪在决斗中被劈的事,为了寻访她,怎样长途跋涉一直找到了佩列亚斯拉夫,讲到仁江如何从那哥萨克头目嘴里探得藏她的秘密,终于把消息送到了兹巴拉日。
“慈悲的上帝!”海伦娜说道,同时抬起她那美丽、苍白的脸对着月亮,“斯克热图斯基校尉竟然跑到德涅斯特河那边去找我?”
“我这里说的是他到了佩列亚斯拉夫。若不是我们没有时间派人去给他送信,他肯定也跟我们一道到这儿来了。我们当时只想立刻赶来救你,实在来不及通知他。有关你得救的事他至今一无所知,还在天天为你的灵魂祈祷哩。你也别怜惜他,就让他再着一段时间的急吧,反正是否极泰来。他就要交好运了,等着他的是这么大的报偿!”
“而我却以为,大家都把我忘记了,我只求上帝让我早死早超生。”
“我们不仅没忘记你,而且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在考虑怎样援救你。不知想过多少办法,不知有过多少怪点子!我的脑汁都绞干了,斯克热图斯基也一样。这回,到底让我们找对了路子。你瞧,就是在前边为我们开路的那位骑士,也同样既不惜劳累,还不惜动刀动剑哩。”
“愿上帝报答他!”
“你们俩也清楚,人们都心甘情愿为你们出力,不过说真的,你该好好感谢这位伏沃迪约夫斯基,就像我对你说过的那样,我跟他,我们俩劈起博洪来,简直就像劈一条狗鱼。”
“那还是在罗兹沃吉的时候,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就跟我讲过许多有关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的事儿,谈起他,就像谈起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那样亲切。”
“这就对啦。别看他个头儿小,可心灵伟大。不过他这会儿有点显得傻乎乎的,定是你的美貌使他神魂颠倒了。不过不要紧,等他慢慢习惯了,就会魂魄归位!嚯!在选举国王的那阵子,他和我干过多少惊天动地的事儿!”
“这么说,如今是新王在位啦?”
“可怜的姑娘!你在那该死的荒漠里就连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杨·卡齐米日早在去年秋天就当选为国王,他登极已有八个月了。跟那些叛匪我们还有大仗要打,但愿上帝保佑,能打出个好的结果来,因为他们让耶雷梅王公靠边站,挑选了别人组成统帅部,可那些人在打仗上的能耐就跟我在娶妻生子上的能耐一样大。”
“那么,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还得去打仗啰?”
“他是位真正的军人,我不知道,你是否能阻得住他,能否让他不去。在这一点上,我和他两个人是一样的货色!只要一闻到火药味儿,任何力量也别想阻止我们投入战斗。嘿,去年我们俩可让那些恶棍尝到了苦头。我若是把所有的那些事都讲给你听,恐怕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不够用……打仗我们是一定要去的,好在今后能安心地去打。最重要的是我们把你找着了,可怜的姑娘,没有你我们的日子是多么难熬啊!”
公爵小姐把自己甜美的脸蛋儿凑近了扎格沃巴,说道:
“我不清楚,阁下为何这样疼爱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阁下无论怎样爱我都超不过我爱阁下。”
扎格沃巴一听,乐得喘起了粗气。
“你真的是这么爱我?”
“啊,千真万确!”
“上帝会报答你,姑娘,这一来,我这老头儿的晚年可就有福啦。说实话,也还有些女性对我投以青睐,就像选举国王的那阵子,在华沙就常有这类事,伏沃迪约夫斯基可以作证!而我对调情已毫无兴趣,尽管我血管里流的血也是热的,我却宁愿满足于父爱。”
出现了片刻的静默,只是马匹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起了响鼻儿,对于身在旅途的人来说,这是个吉兆。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骑者们应声说。
夜明如昼。月亮愈来愈高地升上天际,天上闪烁的繁星反倒是越来越稀,越来越苍白。疲乏了的鞑靼千里马渐渐放慢了脚步,骑马的人也渐渐困倦了。伏沃迪约夫斯基首先勒住了坐骑。
“该休息一会儿啦,”他说,“天不久就将破晓。”
“到时候了!”扎格沃巴爵爷回应道,“我骑在马上都睡着了,梦里似乎觉得,我的马长了两个脑袋。”
然而在休息之前仁江却考虑到应来顿晚餐,于是他燃起了一堆火,接着又从一匹马上卸下褡裢,取出储备的食品,那都是在扬波尔从布尔瓦伊那里弄到的,其中有:玉米饼、熟肉、各种甜食和瓦拉几亚葡萄酒。一看到涨得鼓鼓的两皮囊酒,听见令人惬意的咕嘟咕嘟的倒酒声,扎格沃巴爵爷顿时来了精神,把瞌睡都忘到了脑后;别人也愉快地吃喝起来。酒食相当丰盛,大家吃饱喝足之后,这位老贵族便撩起长袍的下摆擦了擦嘴巴,说道:
“至死我都得说:天理昭彰,上帝的裁决着实奇妙!瞧吧,我的千金小姐,你已是鸟出樊笼,自由自在,我们也欢欢喜喜在这儿尽情享用布尔瓦伊的馈赠,真可谓其乐融融,比得上在朱庇特的宝座前欢宴的众神。我并不是说这酒胜过匈牙利葡萄酒,况且它还带股皮革的味儿,不过人在途中饥餐渴饮,这酒也就满凑合了。”
“有件事不能不使我惊诧,”海伦娜说,“霍尔佩娜怎么这样轻易就肯把我交给各位?”
扎格沃巴爵爷看了看伏沃迪约夫斯基,接着又看了看仁江,不断地对他俩递眼色,同时说道:
“她同意了的,因为她不得不同意。其实也用不着瞒你,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们把她和切雷米斯统统都收拾了。”
“怎么?”公爵小姐惊骇地问。
“难道你没有听见枪声?”
“听见了,可我以为是切雷米斯放的枪。”
“不是切雷米斯,而是这个小伙儿,他一枪就把女巫射了个对穿。定是有个魔鬼附体才让他打得这么准,可他不这么干是不行的,因为那女巫无论如何都要跟我们一起走,也不知是她看出了我们点儿什么破绽,还是下定决心要跟着我们,总之,她是死皮赖脸缠住他不放。可我们又不能让她跟着,否则她一眼就能看出我们走的不是去基辅的路。那时仁江只好向她开枪,而我同时也就干掉了切雷米斯。那是个地地道道的非洲monstrum,我想,上帝定不会为此见罪于我。他就是到了地狱也只能引起普遍的厌恶。在离开峡谷前,我事先把他俩的尸首挪开了点儿,怕你见到了会受到惊吓,或者会当成什么凶兆。”
对此公爵小姐回答说:
“在这危难存亡之秋,我见到死去的骨肉同胞的尸骸太多了,怎会一看到被杀的人就受到惊吓!不过我倒宁愿别为我而流血,希望上帝别为此而见罪于我们。”
“这种事不是骑士该干的,”伏沃迪约夫斯基生硬地说,“因而我当时没有插手。”
“唉,我的大人,这有什么好思量的,”仁江说,“既然不干又不成,那就得干!如果我们杀的是好人并由此而受到指责,这我无话可说,可既然是上帝的仇敌,那就能杀。我亲眼见过那女巫怎样跟魔鬼结伙坑人。杀她我并不感到是件憾事!”
“那么仁江阁下又会为了什么而感到遗憾呢?”公爵小姐问。
“我感到遗憾的是那儿埋着一大笔钱财,是博洪对我说的,而各位硬是催着赶紧走,使我得不着空儿去把钱起出来,虽说钱就埋在水磨旁边,那地方我看得一清二楚。还有,公爵小姐住的那个房间里有多少好东西啊,眼看着都给扔下了,就像有把刀在剜我的心。”
“瞧着吧,你将会有个怎样的小厮!”扎格沃巴对公爵小姐说,“除了自己的主人,他对谁都不认账,就是遇上魔鬼他也得扒张皮给自己做衣领呢。”
“愿主保佑,仁江阁下将来不致埋怨我忘了答谢你。”海伦娜说着向仁江伸出手去。
“我谦卑地感谢公爵小姐!”仁江说道,同时低头吻了吻那只纤纤玉手。
在这段时间里,伏沃迪约夫斯基一直默默无言地坐着,只是一个劲儿地从皮酒囊里倒酒喝,还竭力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儿。他这种罕有的文静,吸引了扎格沃巴的注意力。
“米哈乌骑士,”他说,“阁下怎么啦,就这么一言不发!”老贵族说着又转向公爵小姐:“我有没有跟你讲起,他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儿皆由你而起,是你的美貌使他昏了头,连话都不会说了。”
“阁下最好是在天亮之前睡上一觉!”局促不安的骑士回答,他那两撇八字胡使劲儿地抖动着,宛如兔子想给自己添点儿勇气时抖动着兔须一般。
老贵族的话没有说错。正是公爵小姐风华绝代的仙姿佚貌使这位小个子骑士心醉神迷。他望着她,望着望着,心里禁不住问:“这可能吗,人世间真会有这等国色天香的红粉佳人?”应该说,他一生见过的美女不在少数,兹巴拉日的两位郡主安娜和巴尔芭拉,哪个不是婀娜多姿,千娇百媚?且不说阿露霞·博若博哈塔是个天生尤物,就是罗兹特沃罗夫斯基追求的茹库夫娜、维耶尔舒乌的斯科罗帕茨卡,还有博霍维蒂娘卡,她们哪个不是杏脸桃腮,仪态万方?可是她们中哪一个也比不上这朵神奇的草原之花。在那些姑娘面前,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总是英气勃勃,妙语连珠,可现在,当他看到这双顾盼生辉的天鹅绒般的明眸,竟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这双眼睛具有摄魂夺魄的力量,眼神是如此甜蜜,可又像是朦胧的山水,锁着云烟,锁着雾,柔丝般的长睫毛掩映着莹莹双瞳,淡淡的阴影一直投射到了面颊。她那头秀发酷似风信子花,披散在双肩和后背;她那苗条的身材匀称而又挺拔,丰满的胸脯每一呼吸就轻轻起伏,散发出令人销魂的温馨;她的面庞像百合花一般的白皙,两片朱唇像玫瑰花、像马林果一般艳丽——当伏沃迪约夫斯基看到这一切时,简直忘记了自己嘴里还有舌头。最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笨拙、愚蠢、猥琐,尤其是感到自己矮小,简直矮小到了可笑的地步。“她是位公爵小姐,可我,只算得是个顽童!”他带着某种苦涩的滋味儿思忖着,心想若能出现什么奇迹,让他在一夜之间变成个巨人该有多好,到那时他这可怜的米哈乌骑士就会一展愁眉,神气十足地向大家表明,他也并非这般矮小,这等窝囊相!扎格沃巴爵爷的神态刺痛了他的心,很明显,眼前这个老贵族正以有这样迷人的女儿而扬扬得意,他一会儿干咳两声,一会儿挤眉弄眼,现在又要开始捉弄人了。
这时海伦娜坐在篝火旁边,在玫瑰红的火焰和洁白如练的月光交相辉映下,显得那样恬静,那样安详,在伏沃迪约夫斯基的眼里,似乎是每个瞬间都在变化,越变越妩媚……
翌日清晨,扎格沃巴和伏沃迪约夫斯基有机会在一起单独呆了一会儿,两人便攀谈起来,扎格沃巴说:
“你得承认,米哈乌阁下,在整个共和国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姑娘。你若能给我找到第二个,我情愿让你把我称为德意志小市民,我也甘心承认自己是imparitatem。”
“在这一点上我不跟阁下唱反调。”小个子骑士说,“确实特别,似这等美貌确实罕见,我活到今日,的确是破天荒头一次开了眼界。记得在卡扎诺夫斯基家族的府邸里,我们曾见过许多精美的大理石雕像,那些栩栩如生的女神个个都是眉清目秀,似玉如花,可是若跟她相比,没有一个比得上的。因此,我毫不奇怪,那些最杰出的须眉男子肯为她豁出性命。这是完全值得的。”
“说得好!说得好!”扎格沃巴嚷道,“我的天!真不知她究竟什么时候更美,是清晨?还是黄昏?因为她总是这样俏丽,恰似一朵会行走的玫瑰花。记得我曾对阁下讲过,鄙人早年间也是个仪表堂堂的翩翩美少年,可是若在她面前,就是当年的我也得甘拜下风,尽管别人说,她长得像我,宛如两只一模一样的酒杯。”
“见你的鬼去吧,阁下!”小个子骑士动了肝火,不由吼叫起来。
“别发火儿嘛,阁下,你是故意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儿来掩盖内心的尴尬,装得也未免太过分了。你那样瞧她,瞟她,活像头山羊望着团卷心菜,可你却一直皱着眉头;也许有人会说,你这是欲火攻心。不过你该明白,腊肠虽美,不是用来喂狗的。”
“呸!”伏沃迪约夫斯基啐道,“阁下偌大年纪讲这种蠢话,不觉得害臊吗?”
“可你为什么这样愁眉苦脸的?”
“为什么?因为阁下以为一切危险都已过去,我们已是平安无事,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啦。其实满不是这么回事。我们还得好好考虑,如何避凶趋吉,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前面还有险途,我们要去的那一带地方,想必已是战火纷飞。上帝知道,我们还会出什么事。”
“想当初在罗兹沃吉,我把姑娘从博洪眼皮底下偷偷带走,处境比现在要糟得多,”扎格沃巴说,“因为那时我们后有追兵,前有叛乱,可我照样钻火圈似的,领着她走遍了整个乌克兰,一直走到了巴尔城。人的脖子上扛着颗脑袋是干什么用的?哪怕处境再糟,这儿离卡缅涅茨已经不远了。”
“哼!土耳其人和鞑靼人离卡缅涅茨也一样近。”
“嗐,阁下在这儿跟我抬什么杠!”
“不是抬杠,我说的是实情,值得我们动动脑筋。依我看,我们最好是避开卡缅涅茨,朝巴尔的方向走。因为哥萨克对权标是认账的,而一般暴民容易对付,如果碰上鞑靼人,我们可就彻底玩儿完了!对他们我太了解啦。我若是单人独骑也无所顾忌,即便是遇上鞑靼部队,我也能随鸟群一起飞走,跟狼群一道逃之夭夭。然而现在我们是一帮人,万一遇上鞑靼队伍,我可是毫无办法。”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巴尔,或者是去巴尔附近的什么地方。但愿卡缅涅茨那一带的土耳其人和鞑靼人都得鼠疫死光了!阁下还不知道,仁江又从布尔瓦伊手里弄到一支权标。有了布尔瓦伊的权标,我们可以唱着曲儿从哥萨克堆里走过。好在我们已经告别了最可怕的荒原,现在就要进入有人烟的地带。到了那里我们就可考虑,每天到挤晚奶的时刻就找处田庄歇歇脚,这种去处特别适合公爵小姐,该让她舒泰点儿才好。不过,米哈乌骑士,我仿佛觉得阁下把事情看得太悲观了。真见鬼!我们是三个大男人——不是替你我吹牛,有这样的三条壮汉,就没有过不去的草原!让我们把我们的计谋和你的宝刀合起来使用。前进!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何况仁江还有布尔瓦伊的权标,这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布尔瓦伊如今统治着整个波多利耶,我们只要一过巴尔城,就进入了兰茨科龙斯基的辖区,他统领着王军的团队屯驻在那里。前进!米哈乌骑士,我们别浪费时间!”
他们果然毫不浪费时间地趱程赶路,顺着草原向北,然后向西,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一进入莫吉廖夫高地,他们就到了人烟稠密的区域,因此,每到傍晚他们处处都不难找到田庄或村落,就在那些地方歇脚宿夜,而每当晨曦初露,红霞满天的时候,就见到他们已跨上马背,踏上征程了。走运的是,这年正值夏旱,白天炎热,夜晚有露水,一到清晨,莹莹露珠把草原点缀得一片白,宛如覆盖着一层银霜。燥风蒸干了水分,江河的水位下降了,涉水过河毫不犯难。他们沿着洛济瓦河朝上游的方向走了一阵儿,在沙尔戈罗德停留的时间稍长。驻扎沙尔戈罗德的哥萨克团队属布尔瓦伊指挥。他们在那里正遇上了布尔瓦伊派去的人,其中有个百人队长库纳,是他们在扬波尔那次布尔瓦伊的晚宴上见过的。库纳见他们不是走布拉茨拉夫、拉伊格罗德、斯克维拉去基辅,未免有点儿诧异,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起什么疑心,尤其是扎格沃巴向他作了解释,说他们之所以没走那条路,是担心碰上从第聂伯河那边开出来的鞑靼兵,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库纳则告诉他们,说布尔瓦伊派他来通知驻沙尔戈罗德的团队准备行军,说布尔瓦伊本人随时都会统带所有扬波尔的部队和布贾克的鞑靼兵一起来这里,再从这里向更远的地方开拔。
赫麦尔尼茨基派来给布尔瓦伊送信的几批急使都说,仗已经打了起来,赫麦尔尼茨基命令布尔瓦伊把所有的团队都带到沃伦。可布尔瓦伊本人原先想去攻打巴尔城,只是尚在等待鞑靼援军,这主要是因为叛军在巴尔城外走了背运,仗打得很糟。王军统帅兰茨科龙斯基剿灭了好多股哥萨克,夺下了巴尔城,并派兵在城堡布了防。数千名哥萨克在那里丧命,老布尔瓦伊正是要去为他们复仇,至少也要重新夺回城堡。但库纳说,赫麦尔尼茨基下了最后军令,要布尔瓦伊开赴沃伦,他进军巴尔的打算因此受阻。库纳还说,他们眼下尚不会去围攻巴尔城。除非是鞑靼人一定要去。
“怎么样,米哈乌骑士?”第二天扎格沃巴说,“巴尔城就在我们前面,我倒是可以第二次把公爵小姐带到那里藏起来,不过还是让这个巴尔城见鬼去吧!对它我已不信任。自从叛匪的火炮比王军的多,我就对任何要塞都不信任。然而使我焦虑的是,我们周围似乎是乌云密布。”
“不仅是乌云密布,”小个子骑士回答,“一场暴风雨已跟在我们身后袭来,这就是鞑靼兵,还有布尔瓦伊,一旦他们追上了我们,定会大大犯疑的,因为我们说是去基辅,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而且他定会给我们指引另一条道路。但愿魔鬼先给他指条道,引他直接下地狱!米哈乌阁下,让我们来订个君子协定:暴民这边由我来对付;鞑靼兵那一头就全靠你的神机妙算了。”
“阁下对付暴民可是容易得多,因为他们把我们当做自己人。”伏沃迪约夫斯基说,“对付鞑靼人,三十六计只有一计可行:走为上!得赶紧逃跑,趁时间还来得及,快快溜出陷阱。路上无论哪儿能买到马匹,我们都得买,要做到时时换新马。”
“龙金骑士的钱够买马匹的,如果不够,我们向仁江要,他手边还有布尔瓦伊的钱。现在赶紧走!”
他们纵马急驰,加速前进,跑得马匹大汗淋漓,白色的涎沫横飞,活像片片雪花飘落在绿色的草原上。他们过了德尔瓦,过了拉达瓦,到了巴雷克,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新买了几匹鞑靼千里驹,原来的马匹并没丢弃,因为布尔瓦伊作为礼品馈赠的都是血统高贵的宝马良驹,他们照样留着,空载同行。他们趱程前进,停站和宿夜的时间花费得越来越少。他们个个身心健好,就连海伦娜也是精神抖擞,虽然旅途疲累,但她反而觉得自己的精力与日俱增。在峡谷里,她过的是孤独的幽居生活,因为她不想跟无耻的霍尔佩娜接触,免得去听那些淫词秽语和纠缠不休的劝说,她几乎是足不出那间“金屋”。可现在,新鲜的草原空气已使她的身体完全复原。她的脸上出现了玫瑰色的红晕,太阳晒黑了她的皮肤,并使她那双眼睛更为光彩熠熠。每当草原的风掠起她额前的秀发,你也许会说:这是个吉卜赛姑娘,一个最奇妙、最有魅力的占卜女,或者是位吉卜赛公主在大草原漫游——她前面是鲜花铺路,后面是骑士护卫……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逐渐习惯了她那超尘脱俗的美貌,长途奔波也使他们彼此接近,终于他跟公爵小姐熟悉起来。小个子骑士重又变得有说有笑,兴致勃勃了。现在他们俩经常是并辔而行,米哈乌骑士总爱跟姑娘谈起卢布内的事,而谈得最多的就是自己跟斯克热图斯基之间的友谊,因为他注意到这是海伦娜最高兴听的,涉及杨校尉的任何平凡小事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儿。有时他还故意说些吓唬人的话逗弄姑娘:
“当心啦,公爵小姐,我可是博洪的朋友,要把小姐送到他那儿去。”
这时她便合拢双手,装出副胆战心惊的样子,甜声哀求道:
“唉呀,可别这样!严酷的骑士,你要是这样做,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啊,不行!非送你去不可!”严酷的骑士回答。
“那就动刀吧,阁下!”公爵小姐说着,同时眯缝着她那双迷人的明眸,向他伸来了脖颈。
这情景,顿使小个子骑士觉得后脊梁上有无数的蚂蚁在爬。“这姑娘就像葡萄酒,容易上头!”他思忖道,“再美的玉液琼浆也不是我喝的,因为是别人的。”诚实的米哈乌骑士只是打了个寒颤,立即催马向前。一进入草地他就像只潜鸭扎进了水里,身上爬的蚂蚁跟着就都抖落掉了,他又专心致志于赶路:路上是否安全?他们走的方向是否对头?前方是否有什么风吹草动?于是他直立在马镫上,翘起两撇黄色的小胡子。凭眺那起伏的草浪,用眼观,用鼻嗅,用耳听,如同机敏的鞑靼人进入大荒原,在野蒿荒草中潜行疾走。
扎格沃巴爵爷的心情也极好。
“这会儿我们开溜可容易多啦,”他对海伦娜说,“想当初在卡哈姆利克河岸,我们只能用两条腿,像狗一样伸着舌头一步一步地爬行。我的舌头干得如同一只刨子,简直能用来刨光一棵树,可眼下,感谢上帝,见天晚上还能睡上个觉,时不时还能弄到点儿什么润润喉咙。”
“还记得吗,阁下,你是怎么抱我过河的?”海伦娜问。
“你等着吧,凭上帝恩典,将来你有的是抱在手上的,让斯克热图斯基去动这份儿脑子吧!”扎格沃巴说着又冲她挤了挤眼睛。
“呵呵!呵呵!”仁江在一旁傻笑。
“饶了我吧,爵爷,求求你啦。”公爵小姐悄声说道,脸上泛起了红潮,垂下了眼睛。
他们就这么在草原上边走边聊,打发时间。终于过了巴雷克和约尔图什科夫,他们进入了新近刚为战争的利齿啃噬过的地区。先是武装匪帮在这一带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前不久兰茨科龙斯基又在这一带大开杀戒,狠狠收拾了他们,直到十几天前他才撤回到兹巴拉日。我们的这几位旅人从当地居民嘴里得知,赫麦尔尼茨基和克里木汗已率领全部武装力量,洪水般地涌来准备跟莱赫,确切地说,是跟王军的各路统帅决一死战,而各路统帅的部队又纷纷哗变,扬言除了维希涅维茨基,他们不愿在别的统帅麾下效命。于是人们普遍预言,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哥萨克鞑靼联军和波兰王军的生死存亡,马上要见分晓,因为老爷子赫麦尔尼茨基和耶雷梅眼看就要交锋。现在这整个地区俨如在火头上,所有人都抓起了武器,拥向北方,以便跟赫麦尔尼茨基会合。而从下边,从德涅斯特河低地,布尔瓦伊则率全部兵马出动,沿途又有各路团队开拔就道,他们从营区来,从哨所来,从牧场来,因为赫麦尔尼茨基的作战令已下达到了各个角落。出动的有百人队、分队、团队,而且在正规部队的两翼汹涌着如潮的暴民,他们秩序混乱,装备着连枷、铁叉、匕首、长矛。马倌和牧人抛弃了自己的牧场,庄稼汉丢下了田庄,养蜂人离开了蜂场,渔民舍弃了德涅斯特河沿岸的芦荡、草泽,猎人扔下了森林。乡村、小镇、城市已十室九空,留下的只是些老妇和儿童,因为甚至年青妇女也都跟着男人一起走光,对付王军去了。沿途三个省区,情况都是如此。与此同时,赫麦尔尼茨基正倾全军主力从东向西大踏步推进,势如预示不吉祥的风暴,沿路以他那万钧魔掌粉碎大小城堡,杀戮一切前次浩劫中的幸存者。
我们的这几位旅人经过巴尔城,旧地重游对于公爵小姐真是辛酸往事不堪回首。他们一行离开巴尔城后,便踏上了一条古道。这条大路经过拉蒂乔夫、普沃斯基罗夫到塔尔诺波尔,再远一直可到利沃夫。在这条路上,他们遇到的过境部队越来越多:一会儿是正规团队的车辆辎重,一会儿是哥萨克的步兵队伍和骑兵队伍,一会儿是暴民团伙,还有专门赶去供给哥萨克和鞑靼部队的数不胜数的牛群。一路尘沙滚滚、烟雾朦胧。这条路如今已变得很不安全,不时就会有人截住他们盘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遇到哥萨克骑兵连,扎格沃巴就亮出布尔瓦伊的权标,说道:
“我们是布尔瓦伊派遣的,给博洪护送家眷。”
哥萨克见到威严的团队长的权标通常都让路放行,尤其是他们每个人都明白,博洪既然活着,那就必定离王军各路统帅的部队不远,总该在兹巴拉日或康斯坦丁诺夫附近。然而对于扎格沃巴他们,跟暴乱贱民打交道就要困难得多。这些杂牌队伍野性十足,毫无约束,喝得醉醺醺,他们这些人对各路团队长发放的作为通行证的标志几乎没有任何概念,给他们亮布尔瓦伊或博洪的权标,他们一律不予理睬。如果不是海伦娜,这些愚昧的家伙或者就会把扎格沃巴、伏沃迪约夫斯基和仁江当成了他们的自己人,当成了他们的长官,甚至有时就这么混过了他们的盘查。可是海伦娜是个姑娘,而且又生得美貌绝伦,因此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危险也就随之而来,要做到化险为夷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于是他们只得夺路前进,时而靠扎格沃巴亮权标,时而靠伏沃迪约夫斯基挥刀舞剑,一阵砍杀冲将过去,让身后留下几具尸体。好几次他们只是靠了布尔瓦伊的几匹不可追及的宝马良驹才得以摆脱险境,绝处逢生。开头事事顺遂的旅程,如今却变得一日难似一日。虽说海伦娜生性勇敢,但由于无止无休的担惊受怕和睡眠不足,健康情况已开始走下坡路,那模样儿看起来真像个违迕本愿给硬拖进敌营的女俘;扎格沃巴爵爷耗干心血,绞尽脑汁,想出种种新点子,然后由小个子骑士将其一一付诸行动,他俩如此一搭一档,尽最大的力量安慰公爵小姐。
“我们只要超过前边的那帮人,”小个子骑士说,“再往前走就到了兹巴拉日。能赶在赫麦尔尼茨基和鞑靼人在那一带集结之前进入兹巴拉日,就万事大吉了。”
他们在路上听说,王军的各路统帅都集结在兹巴拉日,决意坚守那座城池,因此,他们也往那里赶。他们正确地预计到,耶雷梅王公定会率领自己的师团去跟各路统帅会合,尤其是因为王公麾下的部分兵马本来就常驻在兹巴拉日,实力也相当可观。这时扎格沃巴一行已经到达了普沃斯基罗夫城外。大路上蚁群似的人流果然变得越来越稀疏了,因为再向前十来波里,就是王军的前哨部队据守的地方,哥萨克的前哨部队不敢再向前推进,他们宁可隔着一段安全距离扎营待命,等候布尔瓦伊从一边,而赫麦尔尼茨基从另一边开来。
“眼下只有十波里了!仅仅只有这十波里!”扎格沃巴爵爷搓着手反复嘀咕道,“只要我们能到达王军的头一个哨所,那我们就能平安进入兹巴拉日。”
伏沃迪约夫斯基决定在普沃斯基罗夫换马,因为他们在巴雷克买的那些马匹都已跑累,毫无用处了,而布尔瓦伊的宝马良驹须要尽量节省,留在最困难的时候应急。这种小心谨慎、防患未然是必要的,因为又传来消息说,赫麦尔尼茨基的大军业已开抵康斯坦丁诺夫,而克里木汗则统率所有的汗国部队从皮瓦夫策向这边拥来了。
“我和仁江留在这儿陪公爵小姐,因为我们带着个姑娘到市场上转悠是不妥的。”米哈乌骑士对扎格沃巴说。这时他们离城市只有两斯塔耶的距离,在一幢无主的屋前停了下来,“阁下去向市民打听一下,什么地方有卖马的,若买不到,看是否能用我们的马调换。现在天已经黑了,可我们还得通宵赶路。”
“我要不了多久就回来。”扎格沃巴爵爷说。
他骑马朝城市的方向去了。伏沃迪约夫斯基吩咐仁江稍微松松马的肚带,让马匹能缓口气,说罢他就领着公爵小姐进了屋子,劝她喝点儿葡萄酒,睡上一觉,好有精神赶路。
“我希望天亮前能走完这十波里地,”他对姑娘说,“然后大家都可以休息了。”
可当他刚拎来一只皮酒囊,拿来点儿食物,门廊前就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声。
小个子骑士从窗口向外一望,说道:
“扎格沃巴爵爷回来了,显然没有弄到马匹。”
就在此刻屋门敞开,扎格沃巴爵爷出现在门口,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大汗淋淋,气喘咻咻。
“上马!”他吼叫道。
米哈乌骑士本是久经征战的老兵,在这种情况下他决不会问这问那浪费时间。他甚至不肯花时间去收拾皮酒囊(扎格沃巴爵爷却眼疾手快一把把它抓走了),就迅速搀出海伦娜,敏捷地将她扶上马,最后瞥了一眼马匹看是否松着肚带,便一声令下:
“出发!”
马蹄嘚嘚,转眼之间,这一行人马就像梦幻似地消失在沉沉的浓雾里了。
他们一口气跑出了好远,离普沃斯基罗夫足有一波里地,月亮还没有升起,到处是黑黝黝的一片,这会儿谁都休想追上他们。伏沃迪约夫斯基这才贴近扎格沃巴,问道:
“怎么回事?”
“你等一等……米哈乌阁下,等一等!我都喘不过气来了,几乎挪不动腿啦……呸!”
“究竟是怎么回事!”
“魔鬼显身啦!我跟你说,他若不是魔鬼,就是九头恶龙!你才砍下他一颗脑袋,他马上又给你冒出一颗来。”
“你倒是说清楚点儿呀,阁下!”
“我在市场上见到了博洪。”
“敢情你是得了delirium啦?”
“在市场上我看到了他,活生生的一个,他领着五六个人;我没法数清,因为我差点儿都挪不动脚了……他们举着松明火把在给他照路……我心想,‘不好,出门就碰到了魔鬼挡路。’我们的行动能否成功,这下我可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了。这个捣乱的家伙难道是永生不死的么?莫非他果真是个魔鬼?这件事请别对海伦娜说……啊,我的天!阁下劈了他,仁江去报告了他的行踪……这还不够吗?可他依然活蹦乱跳的,自由自在,照样挡我们的道。呸!啊,上帝!上帝!我跟你说,米哈乌阁下,我宁愿在墓地见到spectrum而不愿见到他。真见鬼,怎么偏是我老走背运,无论在哪儿总是我头一个碰到他!呸!这种运气只配拿去喂狗!难道世上除了我就没有别人?让别人去跟他碰面好啦!干吗总是我!总是我!”
“他看到阁下没有?”
“若是让他看到我,米哈乌阁下,这会儿你就见不到我啦。那还了得!”
“要紧的是,得把事情弄清楚,”伏沃迪约夫斯基说,“他究竟是在追赶我们,还是到瓦拉登卡河那边去找霍尔佩娜,并认为在途中能截住我们?”
“依我看,他是去瓦拉登卡。”
“不错,肯定是这么回事。如此一来我们走一个方向,而他走跟我们相反的方向,眼下他跟我们之间相距已不止一波里,而是两波里,一个钟头后就是五波里。等他沿路打探到我们的行踪,再回头追赶,那我们就不仅到了兹巴拉日,甚至还来得及到茹克维亚了。”
“你是这样看的,米哈乌阁下?赞美上帝!你这话犹如给我贴上一帖止痛膏药。不过,请你说说,既然仁江把他交到了弗沃达瓦的指挥官手上,他又怎能如此逍遥自在呢?”
“简而言之,他溜掉了。”
“像这样的指挥官真该砍脑袋。仁江!喂,仁江!”
“什么事,大人?”小伙子勒住马,回头问道。
“你把博洪交给了谁啦?”
“雷戈夫斯基团队长。”
“这个雷戈夫斯基,你知道他是个何许人物吗?”
“他是位了不起的骑士,国王陛下亲自统领的铁甲骑兵的校尉团队长。”
“你这该死的,瞎了眼!”伏沃迪约夫斯基说道,恼怒地把手指掰得嘎巴响,“我已经明白啦!你不记得么,阁下?龙金骑士曾经对我们讲起过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跟雷戈夫斯基不和,此人是瓦什奇卫队长的亲戚,为他那件丢脸的事对斯克热图斯基记了仇。”
“明白啦!明白啦!”扎格沃巴嚷道,“他必定是公报私仇,故意放了博洪。这可是场大官司,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我头一个就要上告!”
“上帝若是让我碰着他,”米哈乌骑士嘟哝道,“那我们就没有必要上法庭了。”
仁江至此仍闹不清出了什么事,他回答过扎格沃巴的问话之后,又催马向前,朝公爵小姐奔去了。
他们现在是按辔徐行。月亮升起来了,黄昏时弥漫的大雾已经消散,夜色变得清明了。伏沃迪约夫斯基陷入了沉思,扎格沃巴则余悸犹存,忍不住说道:
“这会儿仁江若是落到博洪手里,可真要够他受的!”
“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吧,阁下,让他吓一跳;我到前面去陪伴公爵小姐。”小个子骑士回答。
“行!”扎格沃巴表示同意,于是招呼道:“喂,仁江!”
“什么事?”小伙子问,重又勒住了马。
扎格沃巴催马赶上来和他并行,好一阵儿没有吭声,一直等到伏沃迪约夫斯基和公爵小姐在前边已经走得够远,他才开口道:
“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
“雷戈夫斯基放走了博洪。我在普沃斯基罗夫见到了他。”
“在普沃斯基罗夫?就是刚才?”仁江问。
“就是刚才。怎么样?你没给吓得从马鞍上滚下来?”
皎洁的月光直照着小伙子那张胖乎乎的脸,扎格沃巴从那张脸上不仅没有看到一丝儿恐惧的痕迹,反而惊诧地发现了某种严峻的、几乎是残酷的刚毅神情,跟他处置霍尔佩娜时的那种神情一模一样。
“怎么?你不怕博洪?”老贵族问。
“我的大人,”小伙子回答,“如果雷戈夫斯基团队长放走了他,那我自己就不得不重新去找他算账,为我所受的欺侮和耻辱向他复仇。因为我已经盟过誓,决不轻饶他。若不是我们眼下正护送姑娘,现在我就要跟踪而去,狠狠收拾他。但愿我的誓言不要落空!”
“嚄!”扎格沃巴心想,“幸亏我从未欺负过这个小家伙。”
接着他就驱马向前,不久便赶上了公爵小姐和伏沃迪约夫斯基。一个钟头后,他们就过了梅德韦杜夫卡河进入森林,这座森林从河岸开始,顺着大路延伸,形成两道黑色的墙。
“这一带我很熟悉,”扎格沃巴说,“这座森林不远处就是尽头;森林后面将是约莫四分之一波里的空地,从黑奥斯特罗夫来的一条大路就经过那片空地,然后又是稍大点儿的森林,一直延伸到马特琴。愿上帝保佑,我们在马特琴就能遇到波兰团队。”
“到时候了,但愿我们能得救!”伏沃迪约夫斯基喃喃说。
他们默默无语地向前走了一程,大路被月光照得通明。
“两条狼从路上横穿了过去!”海伦娜突然说道。
“我看到了。”伏沃迪约夫斯基应道,“瞧,这是第三条。”
这时就在他们的马前约百十来步远的地方,果真又有个灰蒙蒙的影子一闪而过。
“瞧,这是第四条!”公爵小姐喊了起来。
“这不是狼,是只狍子,你瞧呀,小姐,两只,三只!”
“这是怎么回事?活见鬼!狍子竟然追起狼来了!”扎格沃巴爵爷嚷道,“这世间,我看是一切都弄颠倒了。”
“我们得稍微走快点!”伏沃迪约夫斯基说,声调里流露出不安,“仁江,快上来!你跟姑娘在前头走!”
他们又催马一溜烟儿地跑了起来,扎格沃巴在奔跑中倾过身子,冲着伏沃迪约夫斯基的耳朵问道:
“米哈乌阁下,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糟透了!”小个子骑士回答,“阁下没看到野兽都炸了窝,在夜间狂奔乱跑?”
“啊哟!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它们受了惊吓。”
“谁惊吓了它们?”
“部队,哥萨克或者是鞑靼人,他们正从右首向我们这边来。”
“说不定是我们的队伍呢?”
“不可能!野兽是从东边来的,从皮瓦夫策的方向来,因此肯定是鞑靼人以排山倒海之势开过来了。”
“那我们就快溜吧,米哈乌阁下,看在上帝的分上!”
“怎么溜?毫无办法。咳,要是这儿没有公爵小姐,我们就能悄悄贴近鞑靼队伍,还能撂倒他们几个,可是带着她……若是给他们盯上了,我们的事情可就难办啦。”
“得了吧!米哈乌阁下!让我们拐进森林里去,跟在那些狼的后边跑,怎么样?”
“这样不行,因为即便他们不是立刻就抓到我们,可他们的大部队将是汪洋大海,一旦他们赶在我们前面淹没整个地区,我们又如何能逃脱?”
“愿他们被天打雷劈!居然会有这种事!咳,米哈乌阁下,你该不会弄错吧?要知道狼通常都是跟在部队后面,哪有在部队前面开溜的!”
“如果狼是在某支部队的侧翼,那就会跟着部队跑,而且各处的狼都会跑到一起,跟在部队的后面;可这些狼是在前边跑,它们是受了惊吓。你瞧阁下,右边树林之间有火光!”
“拿撒勒的耶稣!犹太王啊!”
“轻点儿,阁下!……这片森林大吗?”
“过一会儿就到头了。”
“然后就是空地?”
“不错。啊,耶稣!”
“轻点儿,阁下!……空地过去又是片森林么?”
“不错,一直延伸到马特琴。”
“好!只要他们别在这块空地里撞上我们!只要我们能幸运地进入第二座森林,那我们就算是到了家。现在我们一起走吧!亏得公爵小姐和仁江骑的都是布尔瓦伊的马。”
他们策马向前,赶上了公爵小姐和仁江。
“那右边的火光是什么?”公爵小姐问。
“小姐!”米哈乌骑士回答,“这用不着瞒你。那可能是鞑靼兵。”
“耶稣马利亚!”
“别害怕,小姐!有我这颗脑袋,我们就能从他们的鼻子底下溜过去,而在马特琴有我们的团队。”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快溜吧!”仁江说。
他们都不吱声,像幽灵似地飞奔。树木开始变得稀疏,森林就要到头,不过火光也略微变得暗淡了些。海伦娜蓦地回过头来对小个子骑士说:
“各位!请你们对我盟个誓,决不让我活着落到他们手里!”
“你不会落到他们手里。”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不会!”
刚说完此话,他们就出了森林来到一片开阔地,其实是个延伸约四分之一波里的草场,它的对面又是一条黑黝黝的林带。这片林中旷地无遮无挡,此刻被银色的月光照得亮如白昼,一切都看得分明。
“这是最糟糕的一段路!”伏沃迪约夫斯基悄声对扎格沃巴说,“倘若他们是来自黑奥斯特罗夫,那就定会从这两座森林之间的旷地走。”
扎格沃巴没有吭声,只是用脚后跟使劲踢马。
他们已经跑完空地的一半,对面的森林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晰,这时小个子骑士突然伸手指了指东方,对扎格沃巴说道:
“瞧呀,阁下,你看到了吗?”
“远处枝枝杈杈的,是灌木丛吧?”
“可那灌木丛在移动!快跑!快跑!可以肯定,他们就要看到我们了!”
风在狂奔者的耳边呼啸,救命的森林越来越近。
突然从右边那不断接近旷地的黑压压的人群里传来了喧嚣声,如浪涌,如海啸,接着便是一声巨大的呐喊,撕裂长空。
“他们看到了我们!”扎格沃巴吼叫道,“狗崽子!坏蛋!魔鬼!豺狼!贼种!”
前面的森林近在咫尺,亡命者们已经感受到它那逼人的阴凉,嗅到它那特有的潮湿气息。
然而那铺天盖地的鞑靼大军也越来越轮廓分明,那黑压压的阵头开始伸出长长的分叉,俨如巨魔头上长的角——它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向亡命者逼近。伏沃迪约夫斯基凭他有经验的耳朵已清晰地分辨出他们的呼噪:“安拉!安拉!”
“我的坐骑失蹄啦!”扎格沃巴嚷道。
“这没什么!”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
尽管他嘴里说“没什么!”可此刻却有一系列的问题闪电似地掠过他的脑海;如果马匹坚持不住怎么办?如果有谁落马怎么办?尽管他们的坐骑都是耐力极强的鞑靼宝马,可是自离开普沃斯基罗夫就一直骑着它们,很少歇息就从城市一路狂奔到头一座森林。诚然,还可以换乘备用马,但那些马匹也都跑乏了。“怎么办?”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思索着,他的心紧张得怦怦跳——这在他或许是平生头一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海伦娜。在经历了如此漫长、艰辛的旅程之后,他像爱自己的同胞姐妹一样挚爱这姑娘。而他清楚,鞑靼兵一旦追击,短时间内是不会罢休的。
“让他们追吧,可决不能让他们追上她!”他咬紧牙关这么说道。
“我的坐骑失蹄啦!”扎格沃巴第二次嚷道。
“这没什么!”伏沃迪约夫斯基再次回应道。
他们终于进入了森林。黑暗已将他们笼罩了。可是那些冲出队伍的单个鞑靼骑兵离他们已不过数百步。
小个子骑士已知道此刻他该怎么做,便当机立断喝令仁江道:
“仁江,快领着姑娘拐出大路。”
“好的,大人!”小伙子回答。
米哈乌骑士又转身对扎格沃巴说:
“准备手枪!”
说话间,他又伸手一把揪住了扎格沃巴的马嚼子,开始阻止它奔跑。
“你干什么?”老贵族吼道。
“没什么!请阁下勒住马。”
他们跟仁江之间的距离开始越来越拉大。小伙子带着海伦娜狂奔猛突,终于他俩来到大路突然拐向兹巴拉日去的地方,那儿正前方有一条林中的羊肠小道,半掩在树木的枝柯之下。仁江拍马进入了这条小道,刹那间,他和海伦娜两个便都消失在丛莽和黑暗之中了。
这时伏沃迪约夫斯基已勒住了自己的和扎格沃巴的坐骑。
“快别作孽了!你在干什么?”老贵族吼道。
“我俩留下来狙击追兵。要救公爵小姐别无他法。”
“我们会送命的!”
“那就让我们送命吧。阁下,你就站在这条大路旁边!这里!这里!”
他俩隐藏在树下的黑暗里。这时威风凛凛的鞑靼烈马轰隆隆的蹄声越来越近,像暴风雨肆虐,响彻了整座森林。
“来了!”扎格沃巴说着,便把皮酒囊举到了嘴边。
他喝了又喝,然后浑身打了个哆嗦。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他吼叫道,“我准备豁出一条老命啦!”
“这就来啦!来啦!”伏沃迪约夫斯基说,“最前面是三个,正是我所要的!”
果然,三名骑兵出现在被月光照得通明的大路上,看得出来,他们骑的都是最好的鞑靼马,这种马在乌克兰通常被称为捕狼马,因为它在奔跑时能赶上狼的速度,三名鞑靼骑兵的后面,大约隔二百步或三百步的距离,还有十几个骑兵在纵马奔驰,再远点但见密密匝匝的一片,那就是汗国人的密集的大部队。
首批三名鞑靼骑兵刚刚赶到伏击处,立刻响了两枪,两名鞑靼兵应声倒地,紧接着伏沃迪约夫斯基就酷似一只林㹭纵马扑向了大路中央,眨眼间,还没等扎格沃巴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第三名鞑靼兵又像受到雷殛似地滚鞍落马。
“冲!”小个子骑士喝令道。
扎格沃巴爵爷没等他第二次发令,就跟着他顺着大路急驰而去,那情景就像被一群暴烈的猎犬追逐的两条狼。这时后续的鞑靼骑兵赶到了尸体跟前,眼见被他们追猎的狼竟能咬死他们的人,只得勒马稍候,等着其他的同伙。
“看到了吧,阁下!”伏沃迪约夫斯基说,“我知道,他们要勒住马的!”
尽管逃跑者赢得点儿时间,跑出了几百步远,可追逐者的停顿只不过是一会儿工夫。这时鞑靼人改变了策略,不再单骑挺进,而是成群地向他们逼近。
可是逃跑者的马匹由于长途跋涉已经疲乏,速度减慢了,尤其是扎格沃巴的坐骑,驮着个大胖子实在不堪重负,一次又一次地失蹄,吓得这老贵族剩下的那点儿头发根根直立,他心想自己准要落得个人仰马翻。
“米哈乌阁下,最亲爱的米哈乌阁下!千万别扔下我啊!”老头儿绝望地喊叫道。
“放心吧,阁下!”小个子骑士回答。
“但愿这匹马给狼……”
他来不及说完,头一支鞑靼的利箭就贴着他的耳朵嗖地一声飞过去了,跟着又一支接着一支咝咝咝地朝他飞来,像马蝇和蜜蜂那样嗡嗡地飞。其中有一支箭飞得那么近,差点儿就穿透了扎格沃巴爵爷的耳朵垂儿。
伏沃迪约夫斯基掉头又朝追兵砰砰开了两枪。
就在这时,扎格沃巴爵爷的坐骑又一次马失前蹄,蹶得那么厉害,以至马鼻子差点儿就刨起土来。
“伟大的上帝,我的马可完啦!”老贵族用一种撕心裂肺的嗓音喊叫道。
“下马,进森林!”伏沃迪约夫斯基大声吼道。
说完他自己就勒住马,跳了下来,霎时间他和扎格沃巴两个都消失在黑暗中了。
然而他们的行动并未躲过吊眼梢的鞑靼人锐利的目光。数十名鞑靼兵跟着也都下了马,一齐去围追堵截逃跑者。
树枝碰落了扎格沃巴头上的帽子,拍打他的脸,撕扯他的长袍,可是这老贵族撒起腿逃跑,简直就像年轻了三十岁。有时他摔倒了,也立即就爬起来,而且跑得更快,喘息得就像铁匠的风箱。最后他滚进了一个深坑,觉得自己再也爬不出来,因为他已经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你在哪儿,阁下?”伏沃迪约夫斯基悄声问道。
“我在这儿,在一个坑里。我完了!救救我,米哈乌阁下!”
但米哈乌骑士却毫不迟疑地跳进了坑里,伸手捂住了扎格沃巴的嘴巴。
“别吱声,阁下!兴许还能躲过他们!再说我们在这儿还能自卫。”
这时鞑靼人赶了上来。其中一些人果然绕过了坑口,以为逃亡者向前方跑去了;另一些人却放慢了脚步,在树丛间摸索,向四面八方观望。
两位骑士屏声静气地警惕着。
“让他们掉一个下来,”扎格沃巴在绝望中思忖道,“我跟他拼了。”
就在这时到处火星飞溅,鞑靼兵开始在敲燧石打火。
借着火花的微光,他俩甚至能看见鞑靼人狰狞的面目,那些人都鼓着腮,撅着嘴,吹着冒烟的火绒。有一段时间他们就在坑的附近转悠,离坑口不过数十步远,活像一群不祥的山魈林怪,而且越转悠越逼近坑口。
又过了一会儿,便从大路上传来某种奇异的喧哗声,叽哩呱啦,夹杂着高声的呐喊,接着便吵成一片,惊醒了沉睡的林区。
鞑靼人停止了打火,一个个纹丝不动地呆立着,如同泥塑木雕。伏沃迪约夫斯基的手紧紧抓住了扎格沃巴的肩头。
喧嚣声愈来愈高,忽然红光闪闪,随之响起火枪的排射声,一阵,一阵,又一阵,接着又传来了鞑靼兵“安拉!安拉!”的呐喊声,刀剑的碰击声,马匹的嘶啸声、马蹄的嘚嘚声和混乱的喊杀声。大路上正展开一场炽热的鏖战。
“我们的!我们的!”伏沃迪约夫斯基欢叫起来。
“打呀!杀呀!戳呀!劈呀!剁呀!”扎格沃巴爵爷狂吼着。
片刻之前在这坑口周围转悠的数十名鞑靼兵慌慌张张拼命朝着自己队伍的方向逃窜。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按捺不住,纵身跳出坑口,跟在他们身后追杀,冲进了密林的幽暗处。
扎格沃巴独自留在了坑底。
过了一会儿,他想朝外爬,却怎么都爬不出。他所有的骨头都在发痛,几乎站立不住。
“哈,你们这些贱种!”他说道,同时朝四面八方望了望,“这会儿全都溜啦!可惜你们一个也没留下,否则我在这坑里也有个伴儿,我也可以指教他胡椒到底是在哪儿生长的。啊,你们这些异教鬼子!我们的人正在那儿把你们像宰牲口一样宰掉!啊,上帝!那边的呐喊声越来越大,我希望是耶雷梅王公亲自来了,因为只有他才会跟你们热火朝天地干一场。你们喊什么‘哈哇!哈哇!’以后狼扑在你们的腐尸上也会这么嚎叫。可这位米哈乌骑士也真是的,你怎么就把我独自扔在这里不管不顾了呢!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他年轻气盛,立功心切嘛。在经历了这场风险之后,跟着他哪怕是下地狱我也去,他可不是那种只能同欢乐不能共患难的朋友。不过他真是只带刺的黄蜂!一眨眼就蜇死了他们三个!唉,这会儿要是皮酒囊在我身边也好点儿……准是那些魔鬼把它捞走了……要不就是给马踩坏了。我的天!这坑里还有虫子在咬我。这是怎么回事?”
呐喊声和火枪的排射声开始朝着旷地和第一座森林的方向远去了。
“哈!哈!你们这些狗东西!我们的人可骑到你们的脖子上啦!”扎格沃巴自言自语地说,“你们在撤退,顶不住啦!赞美上帝!赞美至高无上的上帝!”
呐喊声越来越远了。
“他们溜得好快啊!”老贵族仍在自言自语地嘟哝着,“看来我得在这个坑里呆下去了。这还了得!狼会把我吃掉的。先是博洪,接着是鞑靼鬼子,而最后竟是狼来给我收场!但愿上帝让博洪戳上刑柱,让狼都得狂犬病,至于鞑靼鬼子,我们的人会认真对付的,绝不会轻饶!米哈乌阁下!米哈乌阁下!你在哪里?”
回答扎格沃巴爵爷的是一片寂静,只有松林在沙沙响,远处的呐喊声越来越弱,越来越稀。
“或许我躺在这儿睡上一觉更好些——还是怎么着?真是活见鬼!喂,你在哪里?米哈乌阁下!”
毕竟扎格沃巴爵爷的耐性还得经受一段长时间的考验,因为他不得不就这么一直等到晨光熹微的时刻,大路上才重新传来了马蹄的嘚嘚声,随之在森林的幽暗处也出现了一道闪烁的光。
“米哈乌阁下,我在这里!”老贵族大声嚷道。
“爬出来,阁下。”
“唉呀,我爬不出来!”
米哈乌骑士一手举着松明火把站立在坑口,把另一只手伸给扎格沃巴,说道:
“喏!鞑靼人全溜了。我们把他们一直赶过了那一座森林。”
“是谁带领的队伍?”
“库舍尔和罗兹特沃罗夫斯基带领的两千骑兵。我的龙骑兵也跟他们在一起。”
“异教鬼子的兵马有多少?”
“嚯!他们的轻骑有好几千。”
“赞美上帝!最好让我喝点什么,我渴得都要晕了。”
两个钟头后,扎格沃巴爵爷已经喝足,吃饱,置身于伏沃迪约夫斯基的龙骑兵队伍中,舒舒服服地端坐在马鞍上,而小个子骑士则跟他并辔而行,在对他说着宽心话:
“别烦恼啦,阁下,虽说我们没能把公爵小姐带回兹巴拉日,可是,倘若她落到那些异教徒手里岂不是更糟吗?”
“仁江有可能把她带回兹巴拉日么?”扎格沃巴问。
“他办不到,大路就要被占;我们追击的那些鞑靼兵不久就会调头跟踪我们。再说布尔瓦伊眼看就要来了,他会赶在仁江前面陈兵兹巴拉日城下。另一边,赫麦尔尼茨基和汗的大军也会从康斯坦丁诺夫开来。”
“啊,上帝!这可糟了!仁江和公爵小姐说不定会落入陷阱的。”
“仁江有头脑,这个机灵鬼会懂得从兹巴拉日和康斯坦丁诺夫中间穿插过去,他会抢时间的,绝对不会让赫麦尔尼茨基的团队或是汗的鞑靼兵抓住。你瞧着吧,阁下,我相信他定能办到。”
“上帝保佑,但愿如此!”
“这小伙儿狡猾得像狐狸。阁下的花花点子就不少,可他比阁下更胜一筹。我们为了援救姑娘绞尽脑汁,最后还是一筹莫展,可有了他就什么办法都有了。这会儿,他定会像条蛇似地游来滑去,因为这也涉及他自己的生死存亡问题。相信吧,阁下,上帝会保佑姑娘,上帝既然救了她这么多次,这回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请阁下想想,上次在兹巴拉日,老扎哈尔去给我们送信时,阁下是怎么劝我的。”
米哈乌骑士的这番话使扎格沃巴稍微振作了起来,可接着他便陷入了沉思。
“米哈乌阁下,”过了好一阵儿他才开口,“你是否问过库舍尔,斯克热图斯基此刻情况如何?”
“他已经到了兹巴拉日,赞美上帝,健康情况良好。他是跟扎奇维利霍夫斯基一起从科雷茨基公爵那儿去的。”
“可见到他我们该怎么说?”
“这才是个棘手的问题。”
“他是一直以为公爵小姐已在基辅遇难了吗?”
“可不是!”
“你有没有对库舍尔或别的人讲过我们是从哪儿来的?”
“我没讲,因为我想,最好是我们先商量一下。”
“我主张对我们整个的行动闭口不谈。”扎格沃巴说,“要是姑娘再落到哥萨克或是鞑靼人手里——上帝保佑千万别发生这样的事!——对于斯克热图斯基岂不又添了一层痛苦!就像是有人再去揭他的伤疤。”
“我敢以脑袋担保,仁江定会把姑娘带回来。”
“我也乐于用自己的脑袋担保,可如今在这世界上不幸就像瘟疫四处流行,什么惨事不会发生?我们最好是保持沉默,一切听候上帝的安排。”
“就这么办。不过波德比平塔骑士会不会向斯克热图斯基揭穿这个秘密呢?”
“莫非你不了解他!他以骑士的荣誉盟过誓,诺言对于这个立陶宛长竿子是件再神圣不过的事。”
这时库舍尔来到他俩跟前,就一道边走边聊。他们沐浴在东升旭日灿烂的霞光里,聊着种种国家大事:各路统帅已按耶雷梅王公的意图来到兹巴拉日;王公本人不日也将率部前来;跟赫麦尔尼茨基的整个大军的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就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