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苍白的晨曦照耀着沃乌蒙托维切的瓦砾堆,照耀着被焚烧的房舍的废墟,照耀着被烧焦的或被刀剑砍死的人马尸骸。成群面无人色的幸存者在灰烬里,在尚未熄灭的炭火中寻找死者的遗体或是残余的财物。对于整个劳乌达地区,这是个悲伤和灾难的日子。诚然,为数众多的贵族战胜了克密奇茨的兵马,但这种胜利是沉痛的,是付出了惨重的血的代价的。除死伤最为惨烈的布特雷姆家族之外,没有一座小庄园不是寡妇在哭丈夫,双亲在哭儿子或是孩子们在哭双亲的。使劳乌达人战胜突袭者尤为艰难的是,他们最精壮的男子都不在家,惟有老人和乳臭未干的青少年参加战斗。但是克密奇茨的人已一个不剩,有的在沃乌蒙托维切就送了命,他们打得那么酷烈,受了伤还豁命死战;有的于次日在森林里被抓获,被毫不留情地斩尽杀绝了。克密奇茨本人却如石沉大海,杳无踪影。他的下场究竟如何?各种揣测都找不到答案。有人认定他已在卢比奇被砍死,可不久便证明这消息不确;于是又纷纷猜测,说他逃进了杰龙卡原始森林,从那里又去了罗戈夫原始森林,那儿恐怕只有陀马舍维奇家族的人才能觅到他的行踪。也有不少人认定,他会逃往霍万尼斯基处,把敌人招引来,可这种担心至少是为时过早。

布特雷姆家族的幸存者暂时都搬到了沃多克蒂,像是在那儿扎下了营盘。府邸里住满了妇女和儿童。安置不下的都去了米特鲁内,亚历山德拉小姐把那座庄园全部交给了房屋被焚毁的人家。除此之外,在沃多克蒂还留有近百名武装人员,轮流站岗放哨,因为人们预料克密奇茨不会认输,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来武装劫持小姐。附近一些较大的家族,如斯黑林格家、索沃胡布家和其他人家都派来了看家护院的哥萨克和随从。沃多克蒂看起来就像座预料会受到围困的城市。亚历山德拉小姐就生活在这些武装人员、贵族和成堆的妇女中间。她身着丧服,面色苍白,满脸悲戚、痛苦的神情,听着人们的哭诉和对克密奇茨的诅咒犹如万箭穿心,因为她把自己看成引起这一切不幸的间接原因。正是为了她,那个疯狂的汉子才会到这乡绅村落来,破坏了他们的平静生活,并在自己身后留下血的记忆。他践踏法律,屠戮民众,像异教徒那样用火与剑使村庄遭劫。使人难以相信的是,他一个人怎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干下这么多的坏事,何况他这个人既非禀性极恶,更非丧尽天良。如果说有谁跟他最相知,最了解这一切,那么此人就该是亚历山德拉小姐。于是在克密奇茨本人和他的行径之间就出现了一道鸿沟。正因为如此,才使亚历山德拉小姐每每想起这个人便感到一种钻心的痛苦,她以一个初恋少女的全部激情深爱着的这个人,本该是另一种形象;因为他身上确有一些长处能使他成为骑士的典范,成为一名骁勇的战将,成为一位好邻居;他本该得到人们的赞扬和爱戴而不是轻蔑,他本该受到祝福而不是诅咒。

于是,姑娘时不时就会觉得,定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灾星,某种强大的邪恶魔力促使他干出这一切暴行。每想到此,姑娘心中对这个不幸者的真挚的无比的痛惜之情便油然而生,没有熄灭的爱情又重新在她心中掀起狂涛,特别是每当她想起他的骑士风采,他的一些话语,他的赌咒发誓和他那些对爱的表白的时候。

可眼下上百张控告他的状纸已递进了城里,等待着他的是上百场打不完的官司,市政长官赫莱博维奇也已派人把他当作逃犯缉捕。

法律定然对他严惩不贷。

不过由判刑到执行中间还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因为共和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时局动荡与日俱增。汹汹战祸正悬于国土之上,并以带血的步伐向日姆兹逼近。只有一位威灵显赫的王爷,比尔瑞的拉吉维尔能靠武力执行法律,可他有太多的公务缠身,尤其是醉心于振兴自己家业的宏图。他一心要使自己的家族雄踞国内其他所有家族之上,哪怕损害公众利益也在所不惜。别的豪门显贵也都是考虑自身得失远胜于考虑共和国的前途。这个共和国的巍巍大厦所有的接缝自哥萨克战争以来就已开裂,而今衮衮诸公仍在蝇营狗苟各谋私利,岂有不加速它的分崩离析之理。

一个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兵强马壮的国家已沦为邻国的战利品,而专横跋扈、恣意妄为之徒却愈来愈昂首天外、趾高气扬,只要他们身边拥有足够的武力,便可全然不把法律放在眼里。

受压迫者反抗压迫者的最好的、几乎是唯一的方式也只能是持刀在手进行自卫;因此,全体劳乌达贵族在到各城堡状告克密奇茨的同时,还长时间刀不入鞘,马不离鞍,准备随时以暴抗暴。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克密奇茨依旧杳无音信。人们也就松了一口气。比较有权势的贵族撤走了派到沃多克蒂站岗放哨的武装仆从;而次一等的贵族则渴望回去干自家的农活儿,在小庄园里过安闲的日子,因之他们也就渐渐地星流云散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战斗激情日趋淡弱,那些寒微贵族愈来愈希图靠法律来惩办在逃的克密奇茨,在法庭上为自己的损失求得赔偿。虽说无法对克密奇茨本人执行判决,可他毕竟留下了卢比奇,如此一处美好的大地产是足以对受害者给予报偿的。亚历山德拉小姐对于劳乌达兄弟们的诉讼愿望总是设法阻止。劳乌达的老人们曾两次来她家会商,她不仅两次都参加了,而且两次都作了主持人。她那完全超出了女性所有的智慧和精确的判断,使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诧,简直能叫不止一个办案律师对她表示钦佩。当时,劳乌达的老人们曾打算用武力占领卢比奇,并把它交给布特雷姆家族,但是这位小姐作了坚决的劝阻。

“各位请别以暴力还报暴力,”她说,“因为这样一来你们的事情就会变糟;愿一切清白无辜都在你们一边。他,是个有势力的人,有自己的关系网,他在法庭上都能找到庇护者,即便你们给他抓到一点儿小小不言的口实,你们也有可能受到新的伤害。但愿所有无可争辩的道理都在你们这一边,以至任何法庭,哪怕是由他的亲兄弟组成的法庭,判决也只能是对你们有利而不能是别的。请各位转告布特雷姆族人,要他们不要擅自去取那儿的家什器皿,别牵走那儿的牲口,就让卢比奇保持平静吧。他们需要什么,由我从米特鲁内庄园拨给,那里的财富多的是,沃乌蒙托维切就是过去也无法与之相比。若是克密奇茨骑士再度在这儿出现,也请他们别去骚扰他,在判决下来之前,请他们不要伤害他的性命。请各位记住,只有他活着,你们才能找到被告,你们的损失才能得到补偿。”

睿智的小姐从稳定局面的意愿出发说出了这番话,而他们也都赞扬她的聪慧,全没注意到延宕对安德热伊同样也有利,至少是保全了他的性命。说不定奥伦卡的本意就在于想保住这个不幸者的一条命,以使他免遭突然袭击?不管怎样,贵族们毕竟都听了她的话,因为自古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于把比莱维奇家人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当作福音。就这样,卢比奇完好无损,而安德热伊骑士即使这会儿出现,也能安安稳稳呆在卢比奇直到法庭作出判决。

他没有出现。不料在一个半月后来了名专差,给小姐送来一封信。信是克密奇茨写的,他在信中写道:

我心中最亲爱、最珍贵、永生永世不能忘怀的奥伦卡!以怨报怨,以恶还恶,此乃一切生物之天性,何况是人,即便是最懦弱的人也概莫能外。当一个人遭受欺凌,对欺凌者他必定以火攻火,有仇不报非丈夫!我砍杀那些桀骜不驯的贵族,上帝可以作证,我绝非出于残暴,而是因为,他们杀害了我的战友。他们屠戮我的属员,既违国法又违天道。他们全不考虑那些军官年轻而且出身高贵,他们那样残忍的虐杀,在任何地方,甚至在哥萨克或鞑靼人那儿都找不到。不可否认,当时确有一股几乎是超越常人的怒火控制了我,但若考虑到这种愤怒是由于朋友的流血,谁又会对其大惊小怪呢?愿科可辛斯基、拉尼茨基、乌赫利克、雷库奇、库尔维耶茨和曾德诸人的灵魂安息!他们正处韶光年华,又刚从抗敌前线载誉而归,却惨遭屠戮!正是他们的精神武装了我的臂膀,我敢以上帝的圣名发誓!当时我正想遵从你的谆谆告诫,彻底改变我的生活,跟所有的劳乌达贵族和睦相处。当你听到对我的控诉时千万别抛弃我,也请对我的辩解作出公正的评判。现在我对小贵族庄园的那些人感到惋惜,因为他们可能是无辜受过,但是一名军人在为战友复仇时,是难以区分无辜者和戴罪者的,遇到敌方的人往往是杀无赦,对谁也不会细加思量。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发生的一切使我在你的眼中变得一文不值。为了别人的罪恶和过错,为了我的义愤,使我如今后悔莫及,受苦良深。打自失去你以来,我一直在绝望中挣扎,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我无法把你忘怀,也忘不了对你的爱。对我这个不幸的人,就让法庭作出判决,就让议会批准对我的惩罚吧!让他们把我塞进黑牢,褫夺我的贵族荣誉,让大地在我脚下崩裂!这一切我都能承受,这一切我都能忍受!只求你,天啦!只求你别把我从你心中抛却!他们要求什么,我全照办,卢比奇给他们,敌人撤走后我在奥尔沙的产业给他们;我缴获的大量卢布都埋在森林里,让他们全拿去就是,我只求你给我句诺言,说你将遵守仙逝的令祖从那个世界发出的指令,对我矢志不渝。你救过我的命,那就请你也拯救我的灵魂,让我能弥补过失,痛改前非,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因为我认定,若是你见弃我,上帝一定也会对我见弃,绝望就会促使我采取更坏的行动……

在奥伦卡心灵的深处涌起了多少怜恤的声音在为安德热伊辩护,谁能猜得透,谁又能说得清!爱情犹如森林里的种子随风远飏,可一旦在心灵里长成了树,恐怕只有连同那颗心一起才能挖出它。比莱维奇小姐属于那种痴情的姑娘,心地至诚,爱得炽烈。她读着克密奇茨的信,在上面洒下了斑斑泪痕。但她又不能为此寥寥数语便忘记一切,宽恕他的所作所为。克密奇茨的悔恨固然真挚,可他的灵魂依旧是那么粗野,他的天性依旧是那么狂放不羁;经过那些事件,他也未必就已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可使姑娘在考虑未来时没有后顾之忧。对于安德热伊骑士,谈论未来需要的不是言辞,而是行动。须知他是个闯下了弥天大祸的人,是血洗了乡绅村落、在劳乌达两岸提起他的名字没有谁不咒骂的人,对这样一个人她又怎么能说:“来吧,面对那些尸体、烈火、鲜血和眼泪,我把自己的爱奉献给你,把自己的手伸向你!”

于是,她作出了另一种答复:

如同我对阁下已经讲过的那样,我既不想了解你,也不想见到你,我仍然决意如此,尽管我这颗心如同刀剜。阁下在这儿给人们造成灾祸,既不是用产业,也不是用金钱所能抵补的,因为产业和金钱不能让死者复活。阁下丧失的不是产业,而是名望。只要有哪个房屋被你焚毁,亲人被你杀害的贵族说他宽恕你,那我也就宽恕你;有哪个贵族肯接纳你,那我也就接纳你;有哪个贵族先来给你讲情,那我自然也会听从他的说项。可这是永远也办不到的。请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寻找幸福吧,阁下,你应首先求得上帝的宽恕,而不是人的宽恕,因为就你而言,更需要的是上帝的宽恕……

亚历山德拉小姐信上的每个字都洒满了泪水。封好信后她加盖了比莱维奇家族的印章,又亲自把信交给了专差。

“你是从哪儿来的?”她问道,同时朝那个半像农民、半像仆役的古怪形象瞥了一眼。

“从森林里来的,小姐。”

“你的主人在哪儿?”

“这是我不能讲的……不过他离这儿很远;我骑马走了五天,把那匹驽马都累坏了。”

“这枚塔勒给你!”奥伦卡说,“你的主人该没生病吧?”

“他很健康,是个壮得像头野牛的英雄。”

“他没挨饿?没受穷?”

“他可是位富有的爵爷。”

“去吧,愿你与上帝同在。”

“我谨躬身到小姐脚前。”

“告诉你的主人……唉,让我想想……告诉你的主人……愿上帝助他……”

专差走了。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克密奇茨又是音信全无;公事方面的消息倒是接二连三地传来,一个比一个不幸。霍万尼斯基的队伍犹如洪水泛滥,侵占的共和国土地愈来愈宽广。不算乌克兰地区,仅是受立陶宛大公统辖的波洛茨克省、斯摩棱斯克省、维捷布斯克省、姆斯季斯拉夫尔省、明斯克省和诺沃格鲁德省都相继沦陷;只有维尔诺省的一部分、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省以及日姆兹地区还能自由地呼吸,可就连这些省区也预计不日便会有“贵宾”登门。

看来,共和国的衰微已达到了顶点,因为它已无力抵抗那些迄今一直被人们所轻视、常常能战而胜之的敌兵。不错,外敌力量的加强是由于赫麦尔尼茨基叛乱之使然,此人可谓是真正的百头许德拉,他掀起的叛乱至今未被彻底扑灭,而是经常死灰复燃;尽管有叛乱,尽管共和国已在先前的历次战争中被弄得精疲力竭,然而,无论是政府要员,还是各路战将都一再声称,只要有大公国在,就有足够的力量抵挡外敌进攻,而且还能高举胜利的旗帜打出国门之外。不幸的是,内部的纷争使其兵力不能发挥作用,甚至也使那些随时准备献出生命、财产保家卫国的公民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这时,那些尚未被占领的地区不得不接受数以千计的逃亡者前来避难,其中既有贵族,也有普通百姓。日姆兹的城市、小镇、乡村,到处都是饱经战乱、一贫如洗、悲痛欲绝的人。当地居民既无法安置所有的难民,也无法给他们提供足够食物,因此不时有人饿死,死者自然都是下层民众;有时在无人赈济的情况下,他们便用暴力夺取,从此骚乱、械斗、抢劫便屡见不鲜。

这年的冬天是史无前例的严寒。虽说终于熬到了四月,可是厚厚的积雪仍不仅覆盖着森林,也覆盖着田野。去年的存粮已耗尽,尚无新粮递补,在此青黄不接之时,饥饿——战争的兄弟——便开始肆虐,而且波及的范围愈来愈广。出门人在田野、路旁不难见到饿殍枕藉,尸体冻得僵硬,被豺狼啃啮,而豺狼则以惊人的速度繁殖,成群结队逼近村落和庄园。狼嗥与人乞求怜恤的哀告混成了一体;在森林、田野,在乡村周边,每到夜晚便是一片篝火,那些穷人围坐在篝火旁边,烘烤他们冻僵了的四肢,此时若有谁从他们身边骑马经过,他们便立刻跟在马后奔跑,呻吟着、诅咒着、连带也威胁着讨一个铜子儿、一块面包、一点儿施舍。迷信的恐惧侵袭了人们的心。许多人说,战争之所以如此失利,灾难之所以旷古未有,都是与国王的名讳相关。有人解释说,铸在硬币上的字母:J.C.R.不仅意味着Joannes Casimirus Rex,也意味着Initium Calamitatis Regni。既然在那些战火尚未蔓延到的省份就已出现了如此的恐怖和混乱,那就不难猜到,在那些已受到敌人铁蹄践踏的省份景况如何。整个共和国都涣散了,派系林立,争吵不休,宛如一个病入膏肓、发烧垂死的人。有人还预言了各种新的外战和内战。确实也不乏开战缘由。共和国各权豪势要之家互相倾轧,龙争虎斗,彼此视为“敌国”,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县,整个地区形成敌对阵营,争夺天下,干戈扰攘。在立陶宛就是如此。在大统帅雅努什·拉吉维尔和副大统帅兼立陶宛大公国财政大臣戈谢夫斯基之间就出现了激烈的纷争,双方几乎要刀兵相见,打一场公开的内战。站在财政大臣一边的是早已把拉吉维尔家族的权势看成眼中钉、肉中刺的煊赫的萨皮耶哈家族。这类朋党对大统帅声罪致讨,说他刚愎自用,渴望邀功扬己,结果在什克沃夫一役损兵折将,丢城失地;说他置共和国的祸福于不顾,希求自己的家族能在德意志帝国议院占一席之地;甚至说他想成为藩王,割据一方;还指责他迫害天主教徒……

双方朋党已不止一次装作瞒过各自的主子而兵戎相见,而主子们则到华沙状告对方,把他们的纷争带到中央议院,彼此唇枪舌剑,各不相让。因此,像克密奇茨这样的人,只要支持一方反对另一方,就能得到这些大封建主中的某一方的关照,从而也就可以为所欲为,逍遥法外了。

而这时外敌也就长驱直入,除了在某些地方争夺城堡有点抵抗之外,其余皆是自由进军,畅通无阻。

在这种情况下,劳乌达地区所有的人就不得不高度戒备,枕戈待旦了。尤其是因为毗邻地带并无两位统帅的兵马。两位统帅跟敌军作战虽说战绩不佳,于整个形势无补,但至少能搞点儿突袭,打乱敌军的部署,延缓入侵,遏制他们进入尚未沦陷的省份。帕维尔·萨皮耶哈率领自己的人马进行了抵抗,赢得了荣誉。名震一时的战将雅努什·拉吉维尔在什克沃夫败北之前,他的名字对于敌人也曾具威慑力量,甚至取得过几次较大的战果。戈谢夫斯基则是一会儿打,一会儿又试图用和谈阻止敌军推进。两位将领都在从冬令营调集兵马,能调集多少就调集多少,因为他俩都知道,春天一到,免不了又要开始一场恶战。但是部队数量很少,国库空虚,而从被占领省份又无法结集贵族民团,因为敌军已为之设置了重重障碍。“早在什克沃夫战役之前就该想到集结贵族民团,”戈谢夫斯基的人说,“而今悔之晚矣。”确实是为时太晚。王军无法前来救援,因所有的部队都在乌克兰艰苦抗击赫麦尔尼茨基、舍雷梅特和布图尔林。

只有从乌克兰传来的有关英勇战斗、攻城夺塞和艰苦卓绝的行军等消息略微鼓舞了此方沮丧的人们,促使他们守土抗敌。王军各路统帅的声誉也广为传扬,他们中尤其是斯泰凡·查尔涅茨基总兵的英名,更是众口传诵,草木知威。但是名望既不能代替军队,也不能代替援助,因此立陶宛的两位统帅依旧是节节败退,一路上也从未停止过相互指责。

终于拉吉维尔撤到了日姆兹。随他而来的是劳乌达一带暂时的平静。只是加尔文宗的信徒们依仗他们的头儿近在咫尺,都胆大起来。在各城市里趾高气扬,欺侮天主教徒,袭击天主教教堂。不过有益的是各类流窜匪帮的头领如今都比较收敛了。这些人原本不属于任何派别,却曾分别打着拉吉维尔、戈谢夫斯基或萨皮耶哈的旗号为害地方,如今都躲进了森林,解散了自己的队伍,这样,百姓们也就能轻松地舒一口气了。

由于从怀疑过渡到希望总是件好事,因之在劳乌达的人们突然振作起了精神。亚历山德拉小姐平静地呆在沃多克蒂。一直住在帕楚内里的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如今也逐渐康复。正是他传出消息说,春天国王将统率雇佣军御驾亲临立陶宛,整个战局将迅速出现转机。受到鼓舞的贵族开始了春耕劳作,犁耙也已出现在田畴。积雪已经融化,桦树林绽露出了第一批嫩芽。因融雪而涨满的劳乌达河四野流溢。乡绅村落的上方天空湛蓝,艳阳高照。人们也志快意惬,喜色欣欣。

不料突然出了一件事,重又搅乱了劳乌达的宁静,从犁耙上抽回了人们的手,也不让战刀盖满斑斑红锈。

[51] 卢布是俄国的货币名称。此处说明克密奇茨在同俄国侵略军的作战中缴获良多。​

[52] 博格丹·赫麦尔尼茨基(约1595-1657),乌克兰统领。1648年领导波兰历史上规模空前的哥萨克暴动。1654年兵败别列斯捷奇科。同年与沙俄签订协议,导致俄军大举入侵,引发长达13年的波俄战争,并让沙俄夺走第聂伯河左岸大片土地。亨·显克维奇在《火与剑》中描写的就是这一段“哥萨克战争”的历史。​

[53] 许德拉是希腊神话中的勒耳那水蛇。有一个头,在蛇头被砍之处,还能长出新的头来。​

[54] 指立陶宛。历史上立陶宛称立陶宛大公国。她于1385年与波兰建立王亲联盟,1569年与波兰合并成为波兰共和国。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波兰部分仍称王国,立陶宛部分仍称立陶宛大公国。​

[55] 拉丁语,意为:杨(约翰)·卡齐米日国王。​

[56] 拉丁语,意为:王国进入灾难时期。​

[57] 加尔文宗是基督教新教主要宗派之一。以加尔文宗教思想为依据。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时期产生于瑞士。宣称《圣经》是启示的唯一源泉。提出废除所有无《圣经》根据的圣礼,仅保留洗礼和圣餐两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