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带着堂兄弟斯坦尼斯瓦夫和扎格沃巴爵爷,经历了艰难的跋涉,终于从大森林来到乌皮塔时,米哈乌·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乐得差点儿没发疯,特别是由于许久以来没有得到有关他们的任何信息,他还以为杨这会儿还在王军团队当校尉团队长,在各路统帅的麾领下转战乌克兰呢。
米哈乌挨个儿把他们搂在怀里,一次又一次地紧紧拥抱,还喜不自胜地直搓手;而当他们对他说,他们来此是想在拉吉维尔麾下效力时,他就更加乐得眉开眼笑了,因为他认定,他们这次重逢断不会匆促分离。
“赞美上帝,我们这些兹巴拉日老战士又相聚在一起了。”他说,“人只要感觉到自己的知心战友就在身边,也就更乐意去驰骋疆场。”
“这可是我出的点子,”扎格沃巴爵爷说,“因为他们想的是去投奔国王……而我则说:我们何不去跟米哈乌一道,回忆回忆当年的岁月?若是上帝恩赐我们好运气,就像那时跟哥萨克和鞑靼人打仗一样,那么不久我们就能放倒不止一个瑞典鬼子。”
“是上帝点化了阁下,才有了这么好的主意!”米哈乌骑士说。
“令我不解的是,”杨说,“你们竟然已经知道了那边的战事,知道了乌伊希切的投降。斯坦尼斯瓦夫把马跑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才赶到了我们那里,我们也同样是马不停蹄奔到了这儿,我们还以为会头一个向你们通报这不幸的消息呢!”
“消息想必是犹太人传到这儿来的,”扎格沃巴说,“因为他们总是最先知道一切,他们彼此之间信息灵通,他们中谁早上在大波兰打个喷嚏,到了傍晚,在日姆兹和乌克兰便有人会说:‘长命百岁!’”
“我也不晓得是通过什么途径。不过两天前我们就知道了。”米哈乌骑士说,“这儿是一片惊慌失措……头一天我们还不怎么相信,可是第二天就没有人不相信了……我还想对你们说的是,早在那场战争爆发前,在这边就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你们也许会说,是鸟儿在空中传递的凶兆,因为所有的人突然无缘无故都谈起了战争。我们的王公总督想必也预料到大战临近,而且比别人更早就知道了点儿什么,因为他忙得像掉进滚水里的苍蝇,最近他又赶赴凯代尼艾。两个月前,他就颁发了国王的征兵诏书。负责招兵买马的有我、斯坦凯维奇,还有个什么克密奇茨——奥尔沙的掌旗官。据我所闻,此人已打发一个装备齐全的团队到凯代尼艾去了。这个人是我们中最早忙活出个名堂来的。”
“这么说来,米哈乌,你是很了解维尔诺总督王公的?”杨问。
“我怎么不了解他?如今我参加的所有战争都是在他的指挥下进行的。”
“你知道他有什么打算?这是位品德高尚的王公吗?”
“他是位出色的战将。谁知在耶雷梅王公薨后,他是否算得全共和国最伟大的……不错,他是吃过败仗,可他是以六千兵马抵抗一万八千强敌……财政大臣和维捷布斯克总督竟为此强烈谴责他,说他过于傲慢,说他以如此微不足道之兵力去跟那样的强敌较量,是为了与他们争功。上帝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抵抗得很英勇,不惜自身性命……我,作为这一切的目击者,只能说,如果他有足够的军队和粮饷,敌人连一只脚都别想从这个地区溜掉。我认为,现在他会认真对付瑞典人,肯定我们不会在这儿等他们,而是会向因弗兰蒂开拔。”
“你有什么根据作出这样的猜测?”
“有两点理由:一是,齐比霍夫战役之后,他的名望有所动摇,这次他定想大干一场,争回面子;二是,王公天生就爱打仗。”
“是这样。”扎格沃巴说,“我早年就认识他,我和他曾经是同窗,我还替他做过作业。他总是酷爱打仗,我也是宁可骑马弄枪,而不愿去学那拗口的拉丁文,所以他就格外喜欢跟我做伴儿,而把别人撂在一边。”
“可以肯定,这一位不是波兹南总督,没错儿。看来他完全是另一种人。”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说。
伏沃迪约夫斯基开始向他详细打听在乌伊希切发生的事,一边听他的叙述,一边揪扯自己的头发;等斯坦尼斯瓦夫把事情的经过讲完,米哈乌就说:
“阁下说得对!我们的拉吉维尔绝对干不出那种事。他傲慢得像个恶魔,自以为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拉吉维尔更伟大的家族。不错,他受不得半点儿违拗,不错,他确实对财政大臣戈谢夫斯基耿耿于怀,其实那一位是个很正派的人,只是因为他拉吉维尔奏乐,那一位每每不肯按着他的节奏跳舞,这就惹恼了他。就是国王他也睥睨相对,由于国王没有及时将立陶宛大统帅的权杖授予他……这一切都是真的。还有,他宁愿坚持名誉扫地的加尔文宗错误,而不愿皈依真正的信仰,无论在哪里,他都尽其所能迫害天主教徒;他还为异教徒建造神庙……但是,虽然有这许多过错,我敢发誓,他是宁肯流尽自己最后一滴孤傲的血,也绝不会像在乌伊希切那样,在降书上签字画押……我们将会有许多仗可打,因为给我们当统帅的不是个蹩脚诗人,而是一世之雄的伟丈夫。”
“这正合我意!”扎格沃巴说,“我们再也没有更多的要求。奥帕林斯基是个半吊子诗人,业已表明他有什么用处……这种人卑鄙至极!他们中每个人只消从鹅屁股上拔根毛,削成羽笔拿在手里摇晃,立刻就满以为人世间所有的智慧都被他吞进了肚里……这类龟儿子对别人说长道短,挖苦讽刺,到了真要动刀枪的时候,你可就见不到他的人影儿。我年轻时也曾舞文弄墨写过诗,专为博得妇女们的欢心,若拿我凑的韵同科哈诺夫斯基的谐谑诗相比,没准儿还能略胜一筹。可是后来,我的军人天性占了上风。”
“乘此机会我还想告诉大家,”伏沃迪约夫斯基说,“一旦征召贵族,这儿就会有许多人集结,只要不缺钱——钱是头等重要的事。”
“天啦,我可不想要民团贵族!”斯坦尼斯瓦夫嚷了起来,杨和扎格沃巴爵爷了解他的心思,“现在不妨告诉阁下,我宁愿在正规团队当名马弁,也不愿当整个贵族民团的统帅!”
“这儿的贵族都是勇猛的,”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说,“而且都非常善战。就拿我征集的这支队伍为例,在我接纳的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早前不曾服过兵役的,应征者之踊跃使一个团队根本容纳不下,我只好再三挑选。我这就让各位见见这个团队,我敢担保,设若各位没有听我讲过,保准认不出他们并非长年服役的老兵。他们人人都像锻过、锤过、淬过火的耐磨的马蹄铁。他们在队列里站得就像罗马的特里阿里兵。瑞典人跟他们较量绝不会那么轻松,绝不会像在乌伊希切对付大波兰人那样。”
“我希望,上帝还会使局势发生变化。”斯克热图斯基说,“我听说,瑞典兵都是棒小伙子,可是历来都敌不过我们的正规部队。总是我们打败他们,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即便是在前所未有的最伟大的战将统领下跟我们作战,也总是挨揍。”
“这倒是真的,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他们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附和说,“若不是同时还有另外两场战争在折磨我们的祖国,对这场跟瑞典人的战争我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们跟土耳其人、鞑靼人和哥萨克都试过身手,上帝知道,还有谁我们没较量过,如今正该跟瑞典人较量一番。只不过在共和国腹地麻烦的是,国内所有的部队连同各路统帅都在乌克兰忙活。不过在这儿,我已看到会出现怎样的局面。王公总督会把现有的战争交给波兰统帅、财政大臣戈谢夫斯基去对付,而他自己定会一门心思去收拾瑞典人。这仗将会打得很艰难,不错!但我们可以指望上帝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该去凯代尼艾,刻不容缓!”斯坦尼斯瓦夫说。
“我已受命将团队准备就绪,要在三天之内赶赴凯代尼艾。”米哈乌回答,“各位,我该让你们看看最近的这道命令,因为从它的内容看,说明王公总督在那里考虑的是瑞典人的问题。”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说完,便拿钥匙打开了搁在窗下一张靠背长凳上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张对折的纸,随即读了起来:
尊敬的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阁下!
我们以极大的喜悦读了阁下的报告,得知团队已组建就绪,随时都可开拔。务请阁下使团队保持戒备状态并具有应变能力,因为即将到来的艰难岁月是迄今所未有的。阁下本人应尽快赶到凯代尼艾,我们都在翘首盼望。阁下若听到什么传闻,请勿轻信,一切以我们亲口所讲为准。我们将按上帝的意旨和我们的良心行事,而无视他人对我等有何恶念和反感。此刻令我们感到欣慰的是,如今出现了一个非常时期,可以有力地证明,究竟谁是拉吉维尔家族真正的忠诚朋友,是谁即便in rebus adversis仍愿为这个家族效力。克密奇茨、涅维亚罗夫斯基和斯坦凯维奇已率领各自的团队到来。阁下的团队务请留驻乌皮塔,因为留在那儿可能有用;抑或令其开赴波德拉谢,由舍弟、立陶宛御马监博古斯瓦夫王公殿下指挥,他在那里已麾领相当可观的兵马。有关这一切的详细情况你将从我们嘴里听到,我们信任阁下的忠诚,务请认真执行一切命令。我们在凯代尼艾期盼你的到来。
雅努什·拉吉维尔
比尔瑞和杜宾基王公
维尔诺总督,立陶宛大统帅
“没错儿,从这封信看,准有一场新的战争!”扎格沃巴说。
“王公写的是,他将按上帝的意旨行事,这就是说,他会去打瑞典人。”斯坦尼斯瓦夫补充道。
“令我吃惊的只是,”杨·斯克热图斯基说,“在他的指令里,说的是对拉吉维尔家族的忠诚,而不是对祖国的忠诚,祖国的分量他拉吉维尔家族怎能相比?而目前祖国更需要刻不容缓的援救。”
“这就是他豪门的派头,”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味,因为我是报效祖国,而不是侍候他们拉吉维尔家族的。”
“这封信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杨问。
“今天早上,我正打算下午动身。你们远道而来,可以休息一个晚上,我明天肯定返回并立即率领团队出发,赶赴他们指定的地点。”
“或许是波德拉谢?”扎格沃巴问。
“去投奔御马监王公!”斯坦尼斯瓦夫补充了一句。
“御马监博古斯瓦夫王公这会儿也在凯代尼艾。”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这可是个有趣的人物,你们将仔细瞧瞧他。他是位了不起的战将,还是位更了不起的骑士,可他浑身没有半点儿波兰人的味道。他的穿着打扮是外国派头,说的不是德语便是法语,就像是在啃核桃。他的话你可以听上一个钟头,结果什么也不明白。”
“博古斯瓦夫王公在别列斯捷奇科战役打得很漂亮,”扎格沃巴说,“他统领的就是很大的一支德意志雇佣步兵队伍。”
“凡是跟他接近的人,对他都不是很赞扬。”伏沃迪约夫斯基继续说道,“都说他爱的只是德意志人和法兰西人。他不能不是这个样子,因为他是一位德意志女子——勃兰登堡选帝侯的公主——所生。他过世的父亲娶他母亲时,非但没有得到任何妆奁,而且,显然是看到那些小侯国清寒的教区教堂,还不得不贴补了许多。但拉吉维尔家族看重的是,在德意志帝国享有王公称号,从而可捞到一份suffragia,所以他们才乐意跟德意志人联姻。这是萨科维奇对我讲的,此人当年曾是博古斯瓦夫王公的家臣,后来放了他个奥什米亚内市政长官的职务。他和涅维亚罗夫斯基团队长经常随侍博古斯瓦夫王公周游海外各国,每逢他跟人决斗时,他们总是充当他的证人。”
“他竟然决斗过那么多次?”扎格沃巴问。
“多得就像脑袋上的头发!被他砍倒的形形色色的外国公爵、伯爵,法兰西的、德意志的,多得不计其数。人们都说他性情暴烈,而且勇猛过人,常常只为一句鸡毛蒜皮的话就向人家挑战决斗。”
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从沉思默想中活跃起来,说道:
“博古斯瓦夫王公的事,我也听说过,因为勃兰登堡选帝侯离我们那儿不远,王公是他家的常客。记得家父曾提起过,说博古斯瓦夫王公的父亲跟选帝侯公主结亲时,人们还嘀嘀咕咕,说什么像拉吉维尔这样的豪门望族跟外国人联姻,多少有点儿不合适。但愿坏事能变成好事。如今选帝侯作为拉吉维尔家的姻亲,态度上理应更为友善一些,说不定哪一天共和国反倒要仰仗他的势力。阁下说,他们那儿只有清寒的教堂,此话不确。确实,假若有人将拉吉维尔家族的一切作价拍卖,再用卖得的钱买下选帝侯连同他的整个侯国,或许还真绰绰有余,不过当今的选帝侯腓特烈·威廉已聚敛了不少资财,还拥有两万名训练有素的军队,有这两万精兵,兴许他就敢去跟瑞典人较量,而他作为共和国的藩属,如果他心目中还有上帝,如果他还记得共和国对他家的所有好处,他也该在共和国有难的时候鼎力相助。”
“他会这么做吗?”杨问。
“他若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是忘恩负义,寒盟背信!”斯坦尼斯瓦夫回答。
“指望外国人感恩图报比登天还难,特别是对异教徒更指望不上。”扎格沃巴爵爷说,“从青少年时代我就记住了你们这个选帝侯,他总是那么阴阳怪气的。你也许会说,他老是在听魔鬼在他耳边嘀咕。这话我当着他的面就说过,那还是我跟已故的科涅茨波尔斯基大人一起在普鲁士打仗的时候。他也是路德宗信徒,和瑞典国王一个样儿。上帝,但愿他俩不要结盟反对共和国……”
“听我说,米哈乌!”杨突然岔断了他的话,“今天我不想休息,这就跟你一起到凯代尼艾去。这时节骑马走夜路比白天还好,因为白天太热,对没有把握的事我也放心不下。休息的事以后还有时间,明天多半在那里还能遇上王公。”
“是这样,尤其是他曾下令让团队留驻乌皮塔。”米哈乌回答。
“你们说得对!”扎格沃巴爵爷咋呼道,“要去,我跟你们一起走!”
“既然是这样,那就大家一起走。”斯坦尼斯瓦夫补充说。
“如此,明天一早我们就可到达凯代尼艾。”伏沃迪约夫斯基说,“夜间上路,我们还能在马鞍上美美地打个瞌睡。”
两个钟头后,骑士们吃饱、喝足就上马登程,日落之前他们就到达了克拉金诺夫。
一路上米哈乌向他们三人讲起了乡绅村落,讲起了著名的劳乌达贵族,谈到了克密奇茨,谈到了他们别后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向他们坦白了他对比莱维奇小姐的追求,结果是不了了之,就如以往那样。
“好在眼看就要打仗,”他说,“否则我可要伤心死了。我有时暗自思忖,我怎么就这么苦命,恐怕到死都得打光棍儿。”
“打光棍儿也委屈不了你,”扎格沃巴说,“独身也不错,还能讨得上帝的欢心。我可是准定打光棍儿到底。有时,我也感到遗憾,将来我的名望和姓氏后继无人;尽管我喜爱杨的孩子们就像爱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可他们毕竟是姓斯克热图斯基,而不是姓扎格沃巴。”
“啊,好一个无赖!”伏沃迪约夫斯基说,“你决心打光棍儿,就像一头老狼发誓不再叼羊一样,因为它的牙齿已经掉得精光。”
“你这话不对!”扎格沃巴反驳说,“还在不久以前,米哈乌阁下,我俩在华沙参加选举国王的时候,引起所有妇女注目的难道不是我?……你可记得,你常发牢骚的又是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中谁也不肯朝你瞥上一眼?不过,如果你真想结婚,也不用着急,迟早会轮到你的。找对象的事儿,常常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是战时,每年该有多少好小伙儿喋血沙场。只要跟瑞典人的战争打下去,姑娘们都得落价,我们在集市上还不是可以成打地买回来。”
“说不定我也会牺牲,”米哈乌骑士说,“这种满世界奔波的日子我过够了。我简直没法跟各位讲清楚,那位比莱维奇小姐是多么卓越,又是多么美貌。让人不能不倾心地爱她、关怀她……见过她犹如见到什么无价的瑰宝久久不能忘怀……唉!定是魔鬼送来了这个克密奇茨……定是他有什么法宝迷住了她,不可能是别的缘故。如果不是他有魔力,可以肯定,姑娘绝对不会把我拒之门外。瞧,你们看!过了那座小山丘,就能见到沃多克蒂。不过这会儿那宅第里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她走了,去了什么地方只有上帝知道……那儿本该是我的栖身之所,我真想在那儿终老一生……熊有自己的巢,狼有自己的窝,而我,瞧!我只有这匹马和我坐着的这副马鞍……”
“我看哪,天下没有不带刺的玫瑰,莫不是她刺伤了你?”扎格沃巴说。
“可不,就是这会儿我骑马路过,见到沃多克蒂,想起她我心里还难受……我也曾想过以毒攻毒,便去拜访斯黑林格,他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有一次我在路上远远见过她,觉得很合我的胃口。于是我就去了。各位猜猜,怎么着?当时她父亲不在家,那位卡赫娜小姐竟然不信我就是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以为去的只是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的一名亲随……这个钉子碰得我好惨,从此我再也没在那儿露过面。”
扎格沃巴笑出了声。
“真有你的,米哈乌阁下!问题是,你该找个身材、容貌与自己相当的姑娘。唉,那个小淘气儿如今在哪里呢?就是维希涅维茨基王妃的侍女,过世的波德比平塔骑士——上帝,愿你的光辉照耀他的灵魂——打算娶的那个姑娘,她的娇小体态、容貌对你正合适,一颗地道的葵花子,虽说她那双眼睛熠熠闪光,能勾人的魂。”
“那是阿露霞·博若博哈塔–克拉辛斯卡。”杨·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说,“当年我们所有的人都爱上了她,米哈乌也不例外。上帝知道,这会儿她的情况如何?!”
“若是能找到她,也是个安慰!”米哈乌骑士说,“你们一提到她,我这颗心就觉得热乎乎的。她是个极可敬的姑娘。上帝,但愿我能遇着她!……唉,昔日卢布内时代多美好,可惜已一去不复返了。恐怕永远不会再有像我们耶雷梅王公那样的领袖群伦的人物,那样百战百胜的统帅了。拉吉维尔是位了不起的军人,但不是他那样的。如今在拉吉维尔麾下服役,也没有当年那份心意,因为对于士兵,这一位更没有我们王公那种严父之爱,也不允许下属跟他推心置腹,处处显示出一种王者之尊的派头。其实论门第维希涅维茨基家族丝毫不亚于拉吉维尔家族。”
“这倒是次要的。”杨·斯克热图斯基说,“如今拯救祖国的重任落在他的双肩,既然他愿为祖国献身,就该祈求上帝祝福他。”
骑士们就这么闲聊着策马夜行,一会儿回忆起过往的年代,一会儿又谈起当前的困境。如今是兵连祸结,狼烟四起,竟有三场大战同时落到了共和国的头上!
然后他们作起了晚祷,念开了连祷文。晚祷结束后,他们感到困倦,便打起了盹儿,坐在马鞍上昏昏然,一个劲儿打瞌。
夜色晴朗,天气暖和,万点繁星在天际闪烁,他们马头接着马尾地缓辔徐行,都睡得很香甜,直到天色破晓,米哈乌骑士头一个醒来,惊叫道:
“各位,睁眼看看,凯代尼艾已经在望!”
“什么?到啦?”扎格沃巴爵爷说,“凯代尼艾!在哪儿?”
“瞧,就在那儿!已经看得见塔楼。”
“似乎是座不错的城市?!”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说。
“非常漂亮,”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白天各位自会更加心服口服。”
“那么这是王公总督的世袭领地啦?”
“正是。早先原本是基什基家族的,自从雅努什·拉吉维尔王公的父亲跟维捷布斯克总督的千金安娜·基什基小姐完婚,这儿就作为嫁奁转到了拉吉维尔手中。在整个日姆兹地区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整齐的城市,因为拉吉维尔家族不放犹太人进来,除非是有特殊的恩准。这儿的蜜酒很有名。”
扎格沃巴揉了揉眼睛。
“住在这儿的自然是些够水平的人。坐落在高处的那幢庞大建筑物是什么?”
“那是新建的城堡,是雅努什掌权时期建造的。”
“设防吗?”
“没有。那是座豪华的王府。它周围之所以没有构筑防御工事,是由于自十字军骑士时代以来,还不曾有过敌人踏上过这方土地。你们看到的市中心那个尖顶,就是教区教堂的塔楼。那还是在多神教时代由十字军骑士们兴建的,后来交给了加尔文宗信徒,多亏科贝林斯基神甫打赢了官司,从克瑞什托夫王公手里夺了过来,重又给了天主教徒。”
“就该这样。赞美上帝!”
他们一行就这么议论着,走近了城郊的第一批房舍。
这时天色越来越亮,太阳就要升起来了。骑士们兴味盎然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而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则继续说了下去:
“这儿是犹太街,住的都是经过特别恩准的犹太人。沿这条街走,你就能一直走进市场。啊哟!人们已经起来了,都开始出门啦。你们瞧,铁匠铺前面有那么多马匹,仆役们穿的并不是拉吉维尔家的号衣,凯代尼艾准是有什么集会。这儿总是挤满了贵族和达官,有时是从外国来的,因为这儿是全日姆兹地区异教徒的首府,他们在拉吉维尔家族的庇护下,在这儿安全地进行妖术迷信活动。瞧,这就是市场!请注意,各位,你们看市政厅大厦上面的那只大钟!就是格但斯克的钟也没有这么威风。而这座被你们当成天主教堂的有四个塔楼的建筑物,其实是新教的聚会场所,在这里每逢礼拜日都进行亵渎上帝的活动;那一座,则是路德宗的教堂。你们定会以为这座城市的市民不是波兰人便是立陶宛人,根本就不是!他们是清一色的德意志人和苏格兰人,而苏格兰人又居多!他们中有的是出色的步兵,尤其擅长使钺,砍杀起来锐不可当。王公殿下拥有一支苏格兰团队,是由清一色的凯代尼艾志愿兵组成的。嗨!市场上竟有这么多装满箱笼的大车!肯定是什么集会。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任何客栈,来人都到相识的人家借住,而贵族就住进城堡,城堡的两厢长数十肘,都是专用于招待客人的房间。那儿对每个人的接待都是诚心诚意的,哪怕住上一年,一应花销全由王公殿下提供,甚至有些人一辈子都呆在城堡里。”
“令我不解的是,雷电怎么没有烧掉这座新教的礼拜堂?”扎格沃巴说。
“正如阁下所言,确实出过这类事。就在那四座塔楼的正中,曾经有个像帽子样的圆屋顶,有一次就被雷电击中,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就在这穹窿下的地下灵寝里,躺着御马监王公博古斯瓦夫的父亲雅努什,此人曾参加反对国王齐格蒙特三世的哗变。正是他自己的随从劈开了他的头盖骨。他死得轻于鸿毛,就如他活着时一生充满罪孽一样不值。”
“那座形如砖砌的大棚的宽阔建筑物又是什么?”杨问。
“那是王公兴建的造纸厂,旁边就是印刷所,专门印刷出版异端邪说的书籍。”
“呸!”扎格沃巴说,“瘟疫缠上了这座城市,人在这儿呼吸不到别的,吸进肚子里的全是异教的臭气。撒旦都能在这儿统治得跟拉吉维尔一样称心如意。”
“各位!”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说,“请别亵渎拉吉维尔,说不定很快祖国还得感激他的拯救呢……”
接着他们便不言不语地骑马朝前走,都在仔细打量这座城市,为它的井然有序感到惊诧。那街道都是用石块铺砌的,这在当时实属罕见。
他们一行走过了市场和城堡街,见到了坐落在高处的豪华王府,还是新近由雅努什王公建造的,虽说没有设防,但就其雄伟壮丽而言,不仅胜过许多王宫,而且也胜过许多国王的城堡。这座宏大的建筑居高临下,俯瞰全城,鳞次栉比的房舍犹如躺卧在它脚边。建筑物主体的两侧、折成直角状的两翼是略微低矮的厢房,构成一个巨大的庭院,一道安上了长刺的铁栅栏封住了庭院的正前方。栅栏的中央竖立起一道宏伟的石砌大门,大门上饰有拉吉维尔家族的族徽和凯代尼艾的城徽,城徽的图案是落在金黄色地上的一只鹰脚和连带的一只黑色翅膀,而在鹰脚旁边则是一块带有三个十字架的红色马蹄铁。大门里有警卫室,还有几名苏格兰侍卫在那里站岗,他们与其说是为了保卫王府,不如说是为了显示王府的排场。
时值清晨,但庭院里已是非常热闹,因为有一个着蓝色上衣、戴瑞典头盔的龙骑兵团队正在主楼前操练。他们长长的队列,手举着出鞘的长剑,一动不动地站着,有名骑马的军官在队列前向士兵训话。队列的周围,直至贴近墙垣,站着许多穿着五颜六色号衣的仆役在看热闹,他们望着龙骑兵,还在相互品头论足,发表各自的见解。
“我的上帝!”米哈乌骑士说,“这是哈尔瓦姆普在操练团队。”
“怎么?”扎格沃巴叫嚷道,“是不是大选那会儿在利普库夫要跟你决斗的那同一个人?”
“正是同一个人。不过自那以后,我俩倒成了好朋友。”
“不错!”扎格沃巴爵爷说,“我认出了他,就从那只从头盔下翘出来的大鼻子。好在如今已不时兴护面甲,否则这位骑士可就犯难了,什么护面甲他都无法戴,得为这只大鼻子专门制作甲胄。”
这时哈尔瓦姆普瞥见了伏沃迪约夫斯基,便策马一溜小跑来到他跟前。
“你好吗,米哈乌?”他叫嚷道,“你来了,太棒啦!”
“更棒的是,我头一个遇到的人是你。瞧,这位是扎格沃巴爵爷,是你在利普库夫认识的,嗬,其实早在谢尼察你们就见过面;这两位是斯克热图斯基兄弟,这位是杨,王军铁甲骑兵团队长,兹巴拉日英雄……”
“上帝啊!我可见到了波兰最伟大的骑士啦!”哈尔瓦姆普惊喜地叫嚷道,“向你致敬,向你致敬!”
“这位是斯坦尼斯瓦夫,卡利什团队长。”伏沃迪约夫斯基继续介绍说,“他是直接从乌伊希切来的。”
“从乌伊希切来的?……阁下是亲眼目睹那场奇耻大辱的……我们已经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正是由于那边发生的事,我才到这儿来的。希望这儿不致出现类似的情况。”
“阁下尽可放心。拉吉维尔不是奥帕林斯基。”
“昨天我们在乌皮塔也是这样说的。”
“我以个人和王公的名义最热烈地欢迎各位。王公总督见到这样的骑士定要乐坏了,他这会儿正需要人手。各位请跟我一道去军械库,我的住所在那儿。自然各位也想换换衣服,吃点儿什么,我很高兴作陪,因为团队操练已经结束。”
说完这话,哈尔瓦姆普又策马来到队列面前,发出了短促而清晰的口令:
“向左看齐!向后转!”
马蹄踏着石砌的地面发出嘚嘚的声响,队伍分成了两列,两列又分作四队,然后踏着慢步朝军械库的方向去了。
“好兵。”斯克热图斯基以行家的眼光望着龙骑兵机械的动作说道。
“在这个兵种里服役的是清一色的小贵族和给豪门做侍卫的波雅尔。”伏沃迪约夫斯基接着说。
“上帝!我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贵族民团!”斯坦尼斯瓦夫叫嚷道。
“是哈尔瓦姆普在给他们当团队长?”扎格沃巴问,“假如我没弄错的话,我记得,他不就是个轻骑兵团队长,肩膀上还戴着银色的肩饰吗?”
“不错,”伏沃迪约夫斯基说,“不过他指挥龙骑兵团队已有好几年时间了。他是位久经考验的老军人。”
这时哈尔瓦姆普送走了龙骑兵,又来到我们这些骑士身旁。
“请各位跟我走……瞧,那儿就是军械库,就在王府的后边。”
过了半个钟头,他们五位的面前各摆了一碗加了一层厚厚奶油的热啤酒,他们边喝,边议论迫在眉睫的战争。
“你们这儿情况如何?”伏沃迪约夫斯基问。
“我们这儿局势每天都在变,人们有许多猜测,弄得不知所以,而且各种各样的消息接连不断。”哈尔瓦姆普回答说,“究竟会怎么样,其实只有王公一人清楚。他脑子里一直在权衡着什么事,因为尽管他装出一副快快活活的模样儿,对人的态度也比任何时候都慈祥,可是看得出来,他是在搜肠刮肚,费尽心思。有人说,他整夜整夜地不睡觉,迈着沉重的脚步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有时还大声地自言自语;白天,他常常是一连几个钟头关起门来跟哈拉希莫维奇商议。”
“哈拉希莫维奇是什么人?”伏沃迪约夫斯基问。
“是波德拉谢扎布武杜夫的地方长官;是个其貌不扬的小人物,看上去总像在胳肢窝里藏着个魔鬼。可他是王公的亲信,似乎洞察王公的一切机密。照我的判断,这些商议的结果必是一场跟瑞典人的复仇恶仗,我们大家都在期盼着这场战争。在此期间各种书信如雪片般飞来,有库尔兰王公来的,有霍万尼斯基来的,还有选帝侯来的。也有人说,王公正在跟莫斯科谈判,想把他们拉进反瑞典同盟;另一些人的说法又正好相反。不过看来,他不会跟任何一方建立同盟,只能是战争,就像我所说的,既跟这一方,也跟那一方交火。新的兵马已经源源不断开到,他们还在给那些最忠于拉吉维尔家族的贵族发征兵文告,令他们前来集结。到处都挤满了武装人员……唉,各位!这可应了那句老话:一人闯祸,百人遭罪。至于我们,鲜血染红的将不光是我们的双手,而会一直染红到胳膊,因为拉吉维尔一旦走上战场,他是不会跟人谈判议和的。”
“啊,这就好!这就好啊!”扎格沃巴摩拳擦掌地说,“在我手里,瑞典佬的血已经流得不少了,将来还要流得更多……能记得我当年在普茨克,在特日齐亚纳杀敌雄风的老兵,如今活着的恐怕没有几个了;大凡还在世的都忘不了我。”
“博古斯瓦夫王公在这儿吗?”伏沃迪约夫斯基问。
“怎么不在?除了他,我们这儿还在期盼别的什么大贵客哩,因为楼上的房间都已打扫干净,晚上城堡里要举行盛宴。我怀疑,米哈乌,今天你是否能晋见王公。”
“是他自己说要在今天召见我的。”
“说了又怎样?他忙得团团转……同时……我不知该不该对各位讲……反正过一个钟头,大家都会知道……所以我可以说……这儿发生的事不同一般……”
“什么事?什么事?”扎格沃巴急切地问。
“这样,就得让各位提早知道。两天前来了一位马耳他骑士,叫尤迪茨基,此人各位想必听说过。”
“怎么没听说过?”杨接口说,“这是位了不起的骑士!”
“继他之后,立刻又来了副大统帅戈谢夫斯基。我们都好不奇怪,因为众所周知,副大统帅跟我们王公是怎样在角逐兵权,彼此又是多么嫉恨。于是有人为此感到高兴,认为权贵之间出现了和解,他们说,瑞典的入侵正是和解的因由。我本人也是这么想的。昨天他们三个人关起门来商谈。所有的门都关上了,谁也无法听到他们在商谈些什么;只是在门外站岗的卡雷普什图乌后来对我们说,他们争吵得很厉害,调门儿都吊得老高,尤其是副大统帅。后来王公亲自把他俩分别送进他们各自的卧室,可是在夜间,你们能想象到吗?(说到这里哈尔瓦姆普压低了嗓门儿),王公竟在他们卧室门外派了岗哨。”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一听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上帝!这不可能!”
“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一个和另一个门口都站着带火枪的苏格兰兵。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室内,也不许室内的人出来……”
骑士们惊诧得面面相觑;哈尔瓦姆普团队长也为自己讲的话吃惊匪浅,瞪圆了眼睛望着他们,仿佛是在等待着他们揭开谜底。
“这岂不是说,财政大臣被捕啦?……大统帅逮捕副大统帅?”扎格沃巴说,“天下哪有这等事?”
“我怎么知道。何况尤迪茨基又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骑士。”
“王公的那些军官之间彼此总会谈起这件事,猜测各种缘由……难道你什么也没听见?”
“昨天夜里我还去问过哈拉希莫维奇。”
“他对阁下说了些什么?”扎格沃巴问。
“他什么也不肯讲,只是把一个手指头放在嘴边,说了句:‘这些卖国贼!’”
“怎么是‘这些卖国贼’?……谁是卖国贼?”伏沃迪约夫斯基两手抱头叫嚷道,“无论是财政大臣戈谢夫斯基还是尤迪茨基骑士,都不是卖国贼。全共和国都知道他们是高尚的人、热爱祖国的人。”
“如今对谁都不能相信。”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面沉如水地插嘴道,“克瑞什托夫·奥帕林斯基不是曾被人视为加图吗?他不是曾经指责别人骄奢淫逸、胡作非为、自私自利吗?可是到了生死关头,他却第一个叛变,不仅出卖了他个人,而且也连带出卖了整个地区。”
“可我愿用脑袋为财政大臣和尤迪茨基骑士担保!”伏沃迪约夫斯基高声说。
“不要为任何别的人赔掉自己的脑袋,亲爱的米哈乌,”扎格沃巴说,“逮捕他们,自不会是没有缘故。他们准是参与了什么幕后谈判,不可能是别的……怎么会是这样?王公正在准备一场恶战,任何帮助对他而言都是宝贵的……在这种时刻,他逮捕的如果不是那些妨碍他抗战救国的人,又能是谁呢?……如果是这样,如果那两个人确实妨碍了他,那么事先将他们软禁起来,这倒该赞美上帝,让拉吉维尔当机立断。他们只配下地牢……哈!这些恶棍!……在这种时刻,他们干的是什么好事!勾结敌人,反对祖国,妨碍一位伟大斗士的救国事业。凭最神圣的圣母之名,我敢说,对他们的处分还远远不够!”
“可这件事实在太蹊跷,太不合常情,我怎么也想不通。”哈尔瓦姆普说,“且不论他们都是如此显要的权贵,单说不经法庭审判,不经议会辩论,不问全国民意就逮捕大臣,连国王陛下也无权这么干。”
“说得有理!”米哈乌骑士叫嚷起来。
“显然王公殿下是想在我们这儿推行古罗马习俗,”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说,“并且在战时当个独裁者。”
“只要他打瑞典人,让他独裁也罢。”扎格沃巴说,“我头一个赞成让他实行独裁。”
杨·斯克热图斯基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方才说道。
“但愿他不像英吉利人克伦威尔那样想当个护国主,那一位对自己的君主可是不惜举起渎神之手。”
“好没分晓!什么克伦威尔!克伦威尔是异教徒!”扎格沃巴厉声说。
“那么王公总督又是什么?”杨·斯克热图斯基校尉严肃地问。
他这一问使所有的人都哑口无言,顷刻间都满怀恐惧想着黑暗的未来,只有哈尔瓦姆普团队长立刻火冒三丈,说道:
“我自年轻时代就在王公总督麾下服役,虽说我比他小不了几岁,当我还是个小青年的时候,他就是我的团队长,后来他成了副大统帅,而今又成了大统帅。我对他的了解比各位深,我既尊敬他,又爱他,因此,我请各位不要拿他跟克伦威尔相比,不要逼我说出什么跟这间屋子主人的身份不相称的话来……”
说到这里,哈尔瓦姆普的八字胡开始抖得很厉害,而且略微皱起了眉头望着杨·斯克热图斯基,伏沃迪约夫斯基见此情景,也用一种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盯住了哈尔瓦姆普,似乎是想说:
“只要你再咆哮!只要你敢!”
大胡子立刻收敛了些儿,因为他向来极为尊敬米哈乌骑士,再者他也明白,触怒这位骑士是危险的,于是便用和缓得多的语调继续说道:
“不错,王公是加尔文宗信徒,可他并不是由于误入歧途放弃了真正的信仰,只是由于他出生在信仰加尔文宗的家族。他永远不会成为克伦威尔,不会成为拉杰约夫斯基,也不会成为奥帕林斯基,哪怕他的凯代尼艾沉入地下。他不是那种血统,不是那种家族!”
“哪怕他是魔鬼,哪怕他头上长角,”扎格沃巴说,“这样倒更好,因为他能用角去牴瑞典佬。”
“可是,副大统帅戈谢夫斯基和尤迪茨基为什么被逮捕?……嗯?”伏沃迪约夫斯基一边摇头一边说,“王公对信赖他的客人不怎么厚道。”
“看你说的,米哈乌!”哈尔瓦姆普当即反驳,“他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宽厚……眼下对于骑士他成了真正的父亲。你可记得,就在不久前,他还总是皱眉蹙頞,冷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挂在嘴边的总是一个辞儿:‘要效命!’人在他王公殿下跟前感受到的畏惧,远远超过在国王陛下跟前。可现在,他天天厮混在校尉们和其他军官们中间,跟他们闲聊,嘘寒问暖,关心每个人的家庭、子女、财产,对每个人讲话都以姓名相称,一再询问谁在当差时有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他,就是这个在达官显贵中也从不认为有谁能跟他平起平坐的人,昨天,不!前天,他跟年轻的克密奇茨手挽手地到处走,使所有见到他俩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虽说克密奇茨出自簪缨世家,可他毕竟太年轻,似乎还背着一堆打不完的官司,他那些事儿自然你最清楚。”
“我知道,知道。”伏沃迪约夫斯基接茬说,“这么说,克密奇茨早就在这里喽?”
“他这会儿不在此地,昨天去了切伊基什基,要把驻扎在那儿的一个步兵团队领回来。如今在王公面前,谁也没有像克密奇茨那样得宠。每回他出门,王公总要亲自送行,望着他的背影好一阵儿才说:‘这条汉子可是随时准备赴汤蹈火,只要我一声令下,就是叫他揪住魔鬼的尾巴他都会干!’这是我们亲耳听见的。说真的,克密奇茨带来的那支队伍,全军再也找不到第二支。人和马都是生龙活虎的。”
“没说的,他的确是位英勇的军人,上刀山下火海他都在所不辞。”米哈乌骑士说。
“在前不久的那场战争里,他就干出了奇迹,使敌人对他的脑袋都悬了赏格——由于他带领一帮志愿兵,人自为战,打得敌人狼狈不堪。”
这时进来一个陌生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这是位年约四十上下的贵族,生得瘦小、干瘪,但机智、灵活,滑得像条泥鳅。他有一副小脸颊,两片薄嘴唇,长着稀疏的胡子,眼睛略有点儿吊眼角。他只穿了一件斜纹布贵族长袍,袖子长得能笼住手掌。他一进屋就躬身行礼,头低至膝,接着就像松开了的弹簧,突然挺直身子,然后又是深深一躬到地,转动着脑袋,使人觉得他这脑袋是从胳肢窝里掏出来的。他说话语速很快,不免使人联想起生锈的风信鸡转动时发出的吱吱声:
“向您致敬,哈尔瓦姆普团队长,致敬,啊!致敬,校尉阁下,您最谦卑的仆人!”
“向你致敬,哈拉希莫维奇爵爷。”哈尔瓦姆普回答,“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上帝送来了贵客,如此出色的嘉宾!在下来此是为听候差遣。冒昧动问各位尊姓大名?”
“他们是来投奔你的吗?哈拉希莫维奇爵爷?”
“当然不是,因为在下不配……不过眼下王府总管不在,我暂司其职,特来此向各位谨表敬意!”
“阁下离王府总管还差得远哩,”哈尔瓦姆普说,“因为总管是个重要人物,拥有大地产,而阁下,恕我冒昧说一句,只不过是扎布武杜夫的副市政长官罢了。”
“是拉吉维尔家仆人的仆人!不错,哈尔瓦姆普阁下。我不否认,上帝保佑了我……不过王公得知有贵客莅临,就派我来问问他们是什么人,因此阁下得马上答复,即便我连扎布武杜夫的副市政长官都不是,即便我只是名侍卫。”
“即便是只猴子,只要是奉命而来,我也得答复。”大鼻子说,“那你就听着吧,阁下,记住这些姓氏,如果你的脑子不好使,就把它们刻在你心里。这位是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兹巴拉日英雄;这位是他的堂兄弟,斯坦尼斯瓦夫。”
“伟大的上帝!我听见了什么!”哈拉希莫维奇叫嚷起来。
“这位是扎格沃巴爵爷。”
“伟大的上帝!我听见了什么!……”
“如果阁下听见我的姓氏就这样大惊小怪,”扎格沃巴说,“那么可想而知,在战场上敌人见到我又会怎样丧魂失魄。”
“还有这位,是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哈尔瓦姆普至此介绍完毕。
“这可是一把名震遐迩的战刀!且为拉吉维尔所有。”哈拉希莫维奇再次躬身说道,“王公这会儿忙得脑袋都要开裂,不过为了这样的骑士,他无疑是会拨冗一见的……我有什么可以为各位效劳的?整座王府都会谨候贵客的吩咐,酒窖也不例外。”
“我们听说凯代尼艾的蜜酒很有名。”扎格沃巴不失时机地插嘴说。
“是的!”哈拉希莫维奇回答,“凯代尼艾确实有各种名酒,很有名!我这就派人送来,供各位选用。惟愿各位尊贵的客人在这儿呆的时间能长些才好。”
“我们到这里来,是想留在王公总督身边,左右随侍。”斯坦尼斯瓦夫说。
“各位的来意值得钦佩,尤其是在这艰难时刻就更为难能可贵。”
哈拉希莫维奇说完这话又弯腰行礼,整个身子似乎缩小了一肘。
“怎么样?”哈尔瓦姆普问,“有什么新闻?”
“王公昨天整夜不曾合眼,因为来了两位使者。情况不妙,而且越来越糟。查理·古斯塔夫已随威滕伯格进入共和国境内;波兹南已失陷,整个大波兰都已失陷,马佐夫舍不久就会被占领;瑞典人已到了沃维奇,兵临华沙城下。我们国王銮驾已撤离华沙,京城已无防务可言,今明两天瑞典人就要入城。他们说,国王进行过一场相当规模的战役,败北之后打算移驾克拉科夫,再从那里退避国外,请求援兵。形势很不妙,各位骑士!虽然也有人说,好在瑞典人严禁暴行,恪守协议,不擅征赋税,尊重贵族自由,不干预宗教信仰。因此大家都愿意接受查理·古斯塔夫的庇护……这全是我们国王杨·卡齐米日的过失,他的过失太大了……他完了,一切都完了!……人真想大哭一场,可一切都完了,完了!”
“见你的鬼去吧,阁下,你可真像条泥鳅,给人放进了锅里还在扭捏作态!”扎格沃巴咆哮起来,“阁下怎么这样议论国家的浩劫?倒像是在幸灾乐祸!”
哈拉希莫维奇装作没有听见,只是抬眼望天,径自翻来覆去地说:
“完了,一切都完了,永远完了!……共和国顶不住三场大战……完了!……天意呀!……天意呀!……惟有我们王公一人还能拯救立陶宛……”
这些不祥的话音未落,哈拉希莫维奇已匆匆溜出了门外,犹如沉入地下一般,而骑士们一个个都是愁眉不展地坐着,被这恐怖的消息压得抬不起头来。
“人都要发疯了!”终于伏沃迪约夫斯基发出了一声怒吼。
“阁下说得对。”斯坦尼斯瓦夫说,“上帝,赐我们一场战争吧,赶快让我们去打仗。在战场上,人只顾拼杀,绝不会瞎揣摩,不会如此煎心焦首,闷坐愁城。”
“唉!真让人怀念跟赫麦尔尼茨基干仗的起初岁月,”扎格沃巴说,“那时尽管一败再败,可至少没有出现过卖国贼。”
“别说同时打三场恶仗,说实在的,就是打一场战争,我们的兵力都不够!”斯坦尼斯瓦夫言道。
“我们缺的不是兵力,而是精神。是无德毁了国家。上帝!但愿我们在这儿能等出个什么好点儿的结果。”杨校尉沉郁地说。
“我咽不下这口气,除非是上了战场!”斯坦尼斯瓦夫说。
“但愿能快点儿见到这位王公!”扎格沃巴又吼了一声。
他的愿望不久便得以实现。过了一个钟头,哈拉希莫维奇再度出现,鞠躬时腰弯得更低,并且通知说,王公十万火急要见他们。
众骑士立刻跳将起来,由于都已换好了装,所以抬腿就走。哈拉希莫维奇领着他们走出军械库,穿过庭院,那里挤满了军人和贵族。有些地方,人们在扎堆交谈,显然是在议论扎布武杜夫副市政长官对骑士们讲过的那些不祥的消息。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出紧张和某种热切企盼的神色。一圈圈军官和贵族都竖起耳朵倾听站在圈子中央的人演说。那些演说者神情激动,打着手势,比比画画。他们沿路听到的是:“维尔诺在燃烧!维尔诺被烧光了!……烧得无痕无迹,连影儿都没有啦!华沙陷落了!……胡说,华沙没有陷落!……瑞典人已到了小波兰!谢拉兹人会抵抗的!……他们不会抵抗!他们会仿效大波兰人!背叛!灾难!啊,上帝!上帝!真不知手该往哪儿伸,刀该往哪儿砍!”
如此之类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可怕,接连回响在骑士们的耳畔,他们跟在哈拉希莫维奇后边,艰难地从军人和贵族堆里挤过去。有的地方遇见伏沃迪约夫斯基的熟人,都纷纷跟他们打招呼:“你好吗,米哈乌?我们大难临头!我们完了!向你致敬,团队长阁下!你把什么客人往王公那儿带?”米哈乌骑士没有回答,因为他怕耽搁时间,就这样他们走进了城堡的主楼。身披锁子甲、头戴大白帽的王府近卫队在主楼内站岗。
在周围摆满了橘子树的前厅和主楼梯上,人头攒动,比在庭院里更加拥挤。在这儿众人议论的是戈谢夫斯基副大统帅和尤迪茨基骑士被捕的问题,因事情已公开化,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有人震惊,有人茫然,有人胡乱猜测,有人愤怒,也有人赞扬王公的远见卓识;但所有的人都期盼王公亲自出面揭开谜底,因此人流顺着宽敞的主楼梯拥向了接见大厅。平常这时王公就在那里接见各路团队长和比较有身份的贵族。顺着大理石扶手站立的侍卫在维持秩序,防止过分拥挤。他们不时叫喊道:“慢点儿,各位爵爷!慢点儿!”当一名侍卫伸出戟挡住去路,以便让走在前边的人得以顺利进入大厅时,后面向前移动的人流便停住片刻。
终于,洞开的门口闪现出大厅蔚蓝色的天棚,我们熟悉的骑士们走了进去。他们的视线首先落到了设在大厅深部的高台上。那儿挤满了随侍的威武骑士和盛装华服的豪门领主,衣着颜色五彩缤纷。高台前方是一张略为前移的空着的座椅,高高的靠背顶上摆着王公的镀金冠冕,银鼠皮镶边的紫红色丝绒椅披从椅背垂落到脚边。
王公不在大厅里,但哈拉希莫维奇仍领着骑士们挤过聚集在那儿的贵族群,一直走到高台旁为墙壁遮住的小门前,吩咐他们在那儿等候,他自己进了门,转眼就不见了。
过了片刻,他回来通知说,王公有请。
斯克热图斯基兄弟俩、扎格沃巴和伏沃迪约夫斯基等进入一个非常明亮的小房间。房间四壁贴有压花皮革,金灿灿的花朵闪闪发光。他们一进门就站住了,只见房间深部,在一张铺满了纸张的桌子后边有两个人正在专心致志地交谈。其中一个看上去还年轻,穿一身外国服装,戴着假发,长长的发卷儿披落到双肩。他正跟一个年纪稍大的人窃窃私语,那一位皱眉蹙额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他是那样被话题深深吸引,以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走进房间来的骑士。
此人年约四十开外,身量魁梧,宽肩膀。他穿的是大红的波兰式服装,用极名贵的扣环一直扣到领口。他有副大脸盘,面部的线条显示出高傲、庄重和威力。这是一张愤怒的狮子的面孔,是一副斗士的面孔,同时也是一副大权在握的统治者的面孔。那下垂的长髯给这副面孔平添了一种威严的神色。整个儿看来,给人的感觉是雄姿英发,威风凛凛,宛如用铁锤钢凿大劈大砍琢制出来的大理石雕。此刻由于紧张思考,他眉峰蹙立。不难想象,一旦他在盛怒之下皱起眉头,那时他身边的人和军队就好过不了;一旦雷霆之火落到他们头上,他们就无法逃遁。
这个形象蕴含着如此雄威的气势,使看着他的骑士们都觉得,不仅这个房间,就是整座城堡都容纳他不下。众骑士头一眼产生的印象确实颇有见地,因为坐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雅努什·拉吉维尔,比尔瑞和杜宾基王公、维尔诺总督、立陶宛大统帅。一个如此爵禄高登、权势赫赫、顾盼自雄、惟我独尊的显贵,自然会觉得他那庞大的地产,他所有的尊号官衔要包容他都嫌太窄小。哼!不仅整个日姆兹地区,甚至整个立陶宛都容纳他不下!
他那位穿外国服装、戴长假发的年轻伙伴就是他的堂弟,立陶宛御马监博古斯瓦夫王公。
那人又在大统帅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阵子,最后大声说:
“这样,我在文件上签了字,就可以走了。”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你就走吧,王公殿下,”雅努什说,“虽说我宁愿让你留下来,因为不知会出什么事。”
“殿下已经把所有该办的事都考虑得很周到了,而那边还有许多事更需要我亲自处理,我只好把殿下托付给上帝了。”
“愿上帝保佑我们全家,保佑我们度过这峥嵘岁月,光前裕后。”
“Adieu,mon frère。”
“Adieu。”
两位王公握手道别,然后御马监便匆匆走了,大统帅这才转身对晋见的骑士们说:
“请原谅,各位,让大家久等了。”他说话的调门儿很低,语速徐缓,“不过如今人的注意力和时间都被弄得支离破碎,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我已听说了各位的大名,并且由衷地高兴,感谢上帝在这种时候给我派来了这样的骑士。请坐吧,各位可爱的客人。哪一位是杨·斯克热图斯基?”
“我就是,愿为殿下效力。”
“阁下是位市政长官……天啦,我竟忘了……请多包涵。”
“我不是市政长官。”杨回答。
“怎么?”王公说着就皱起了两道威严的浓眉,“凭阁下在兹巴拉日的赫赫战功,他们竟没有给阁下一个市政长官的职位?”
“我从没谋求过职位。”
“无需谋求他们就该给。怎么?阁下都在说些什么?难道没有给阁下任何奖赏?难道把阁下给忘了?这真叫我感到诧异。哦!看我说的,其实任何人都不应大惊小怪,因为如今得到奖赏的都是那种脊梁骨像柳条一碰就弯的人。阁下不是市政长官,瞧吧,就这么回事!感谢上帝,阁下到这里来了,我们这儿可不是那么没记性,我们这儿总是赏当其劳的;还有你,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阁下,你的功劳也不会被忽视……”
“我还寸功未立,不值得奖赏……”
“是否值得奖赏该由我来定。你暂时把这份文书拿去,是在鲁斯涅正式确认过的,凭这份文书我让你拥有迪德凯梅的终身使用权。那是处很不错的地产,每年春天有一百张犁耕作。请你收下,这会儿我不能给你更多,不过,请你告诉斯克热图斯基骑士,拉吉维尔既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也不会忘记那些在他统领下尽忠报国的人。”
“王公殿下……”局促不安的米哈乌骑士口吃了起来。
“别客气,请你原谅,馈赠这么少。不过,还是请你告诉他们各位,凡是跟拉吉维尔风雨同舟、祸福与共的,绝不致有功无赏。我不是国王,不过,假若我是国王,上帝可以为我作证,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一位斯克热图斯基骑士,还有这样一位扎格沃巴……”
“我就是扎格沃巴!”老爵爷神气十足地跨前一步说道,因为王公一直没有提到他,他已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猜想就是阁下,因为我听说阁下是个有把年纪的人。”
“我跟令尊大人一起上过学,殿下。自童年时代起,他身上就有股骑士精神,而且跟我也很投契,因为我也是个宁愿耍刀弄枪而不愿啃拉丁语的人。”
对扎格沃巴不甚了解的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听他这么讲不由暗自吃惊,因为就在昨天,扎格沃巴在乌皮塔并没说他跟已故的克瑞什托夫王公曾是同学,而是说跟雅努什本人曾经是同学,这倒是很玄乎的事。事实上,雅努什王公看起来要比他年轻得多。
“哦,是这样!”王公说,“那么阁下的祖籍是立陶宛?”
“是立陶宛!”扎格沃巴爵爷毫不迟疑地回答。
“这我就不难猜到,阁下是没有得到任何奖赏的了。因为我们,立陶宛人,已经习惯于别人对我们忘恩负义……天啦!设若我按照各位理应得到的赏赐各位,那么我自己就什么也剩不下了。人就是这种命!我们献出鲜血、生命、财富,谁也不会为此向我们点一点头。唉,难啦!他们播下什么种子,就会有什么样的收成……天理昭彰……阁下就是那位刀劈著名的布尔瓦伊,在兹巴拉日又一剑砍下三颗敌人脑袋的猛士吗?”
“布尔瓦伊是我劈的,王公殿下。”扎格沃巴答道,“因为人们都说他打遍天下无敌手,我就想让年轻人见识见识,让他们知道英勇的精神在共和国并未完全消亡……至于一剑削下敌人三颗脑袋的事,在密集的搏斗中是办得到的……不过在兹巴拉日做到这一点的却是另一个人。”
王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说道:
“别人对各位那么藐视,各位不感到痛心吗?”
“有什么办法,王公殿下,虽说人心里也着实不好受!”扎格沃巴回答。
“各位可聊以自慰的是,如今会时来运转……单凭各位到这里来,我就已经欠下了各位的情,虽然我不是国王,可我是不会随便许诺,言而无信的。”
“王公殿下,”斯克热图斯基校尉略带自豪地急忙说,“我们投奔殿下,可不是为求赏赐争家财的,只是因为敌人进犯祖国,我们希望能在像殿下这样一位威名远扬的统帅麾下,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祖国效犬马之劳。舍弟斯坦尼斯瓦夫在乌伊希切目睹了那种胆怯、混乱、耻辱和背叛,而最终则看到了敌人的胜利。在这里,我们是投效伟大的统帅和忠诚的卫国者。在这里,等待着敌人的将不是胜利,不是凯歌高奏,而是一个接一个的惨败,是死亡……这就是我们来这儿为王公殿下效命的原因。我们是军人,只求打仗,我们急于投身战场。”
“既然各位有此心意,很快就会如愿以偿,”王公郑重地回答,“各位用不着等多久。不过我们首先得去对付另一个敌人,因为它把维尔诺变成了一片焦土,此仇不可不报。今明两天,我们就要朝那个方向开拔。愿上帝保佑,我们不仅要报仇雪恨,还要让敌人付出双倍的代价……我不想久留各位,我想你们需要休息,而我的事这会儿也是火烧眉毛。晚上请各位到这边来,兴许在出发前还有场像样的娱乐,目前有许多漂亮夫人小姐都到凯代尼艾来躲避战乱。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阁下,你要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款待这些贵客,请各位记着,凡是我的,也就是你们的!……哈拉希莫维奇,请阁下转告聚集在大厅里的贵族兄弟们,说我不能出去见他们,因为我没有时间,他们想知道的一切,今晚便见分晓……再见吧,各位,愿你们成为拉吉维尔的朋友,如今这对他非常重要。”
那位权倾朝野的高傲的王公,说罢便依次与扎格沃巴、两位斯克热图斯基、伏沃迪约夫斯基和哈尔瓦姆普握手,仿佛是在跟自己的朋辈道别。他那张阴森的面孔闪现出了诚挚的、和蔼可亲的微笑,通常那种如乌云笼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才是统帅!这才是斗士!”当骑士们挤过聚集在接见大厅里的贵族群返回时,斯坦尼斯瓦夫说。
“我愿随他赴汤蹈火!”扎格沃巴咋呼道,“他竟然记住了我所有的功勋,各位注意到没有?……瑞典人这下可有好受的啦!一旦这头雄狮发出咆哮,我就会跟他应和。这样的主公,共和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早先也只有一个耶雷梅王公,或者还有个老科涅茨波尔斯基跟他不相上下。这可不是个随便什么总兵,那些只不过是家族中头一个坐上元老院的交椅,连裤子都还没在椅子上磨光就开始鼻子朝天、不可一世的人,他们把贵族称为小兄弟,而且立刻命人给自己画肖像,甚至在吃饭时也要面对自己的元老尊容,生怕把肖像放在背后就欣赏不到似的……米哈乌阁下,你总算捞到了一份产业!……很显然,谁碰上拉吉维尔,马上就能给自己磨掉了毛的粗呢制服镀上一层金。我看,在这里捞个提拔比在我们那儿捞一夸脱野梨还要便当。你把手往水里一插,闭着眼睛就能抓到条狗鱼。这位可是阔佬中的阔佬!上帝保佑你,米哈乌阁下。刚才你却像大姑娘出嫁似地忸怩不安;可这有什么了不起!……你那份有终身使用权的产业叫什么来着?是叫杜德科沃吗?……这一带连田庄的名称都带着异教味儿。好像拿核桃往墙壁扔,那咔吧声就正好用来作一座庄园的名称或一位贵族的称号似的。不过只要收益大,名字叫起来拗口又算得什么。”
“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很难为情。”米哈乌骑士说,“不过,阁下说在这儿得到提拔很容易,此话不确。我不止一次听见那些老军人发牢骚,指责王公抠门儿,而这会儿却出人意料地大发慈悲,一个接着一个的恩宠到处洒。”
“请你把那文书别在腰带里,就算是为我做件好事……如果还有人抱怨王公无情无义,你就从腰带里把它抽出来扇那人的耳光。事实胜于雄辩,你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论据。”
“有一点我看得很清楚,就是王公在笼络人心。”杨·斯克热图斯基说,“他准是有什么图谋,极需别人的帮助。”
“他那些图谋难道你没有听到?”扎格沃巴回答,“难道他不曾说,我们要去为维尔诺的废墟复仇?……有人指责他掠夺了维尔诺,而他想用行动证明,他不仅不需要别人的财富,而且还准备赔上自己的一份儿……杨,这种志气可是好极了。愿上帝多赐我们点儿这样的元老,多多益善!”
骑士们就这么闲聊着,又来到了城堡庭院。这儿真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一会儿是策马前来的骑兵队伍,一会儿是成群拥来的武装贵族,一会儿又是滚滚而来的轻便马车,四邻有身份的人都拉家带口聚集到这里来了。米哈乌骑士一见,就把大家一起领到大门口,想把那些来人看个究竟。
“米哈乌阁下,今天说不定是你福星高照的日子……没准儿在这些贵族千金中,有一位会成为你的妻室哩。”扎格沃巴爵爷说,“你瞧!那儿来了一辆敞篷轻便马车,越走越近,车里好像坐着个俏娇娘……”
“来的还不是我的娇娘,不过他倒可以为我主持婚礼。”眼尖的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说,“我老远就认出来的是帕尔切夫斯基主教,和他同行的是维尔诺首席助祭比亚沃佐尔神甫。”
“他们怎么会来拜访信仰加尔文宗的王公呢?”
“他们有什么办法?既然是公众事务所需,他们不能不来搞点儿政治。”
“啊呀,这儿的人真多,真热闹!”扎格沃巴爵爷兴高采烈地说,“人在乡下都呆得生了锈,就像一把老插在锁眼里的旧钥匙……这儿可是让人点点滴滴思华年!今天我若不去对哪一位漂亮妞儿献献殷勤,就算是个熊包!”
扎格沃巴爵爷的戏言被在大门口站岗的士兵打断。那些士兵从警卫室拥出,迅速排成两列迎接主教神甫;主教驱车而过,同时用手向两边画着十字,向士兵和聚集在附近的贵族表示祝福。
“王公可是位有雄才大略的主儿,”扎格沃巴说,“虽说他本人并不承认教会的领导,可对天主教神甫还是表示了应有的尊重……上帝保佑,但愿这是他改教归宗的第一步。”
“唉!叫他改变信仰,没门儿!他的第一位王妃下的功夫还小吗?还不是什么结果也没有,直到她郁郁而亡……可是,为什么那些苏格兰士兵还没有撤岗呢?显然又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果然,在远处出现了一队武装的士兵。
“我认出了,这是甘霍夫的龙骑兵。”伏沃迪约夫斯基说,“他们簇拥着几辆四轮轿式马车!”
“嚯!显然,来的是比日姆兹主教神甫更大的人物!”扎格沃巴嚷道。
“你稍候,阁下,这不就来了。”
“中间是两辆四轮轿式马车。”
“不错,头一辆上坐的是文登总督科尔夫。”
“可不是!”杨高声说,“他是我们兹巴拉日的老相识。”
不久总督便认出了他们,首先认出的是伏沃迪约夫斯基,显然是由于见到他的次数比较多。车辆经过的时候,总督探身车外,叫喊道:
“谨向各位致意!老伙伴们!……瞧,我带来了客人!”
第二辆轿式马车饰有雅努什王公的纹章,由四匹白色种马牵引,车里坐着两个仪表不凡的人,都身穿外国服装,戴宽边礼帽,一绺绺拳曲的亚麻色假发从帽子下垂落到肩头,垂落到镶花边儿的宽衣领上。一个显得很臃肿,蓄一部淡黄色的上宽下尖的胡须,两撇八字形的口髭稍向上翘着;另一个比较年轻,穿一身黑服,看上去少点儿骑士气派,但可能官职较高,因为他脖子上挂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链,下边还缀了一枚什么勋章。显然两者都是外国人,他们都在好奇地打量着城堡,打量着此方的人和人们的衣着。
“这是哪路魔鬼?”扎格沃巴问。
“我不认识他们,从未见过!”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
这时轿式马车驶进大门,开始在庭院里打转,然后在城堡主楼前停下,龙骑兵则留在大门前面。
伏沃迪约夫斯基认出了指挥他们的军官。
“托卡热维奇!”他叫嚷道,“您好,阁下!”
“向您致敬,团队长阁下!”
“你们护送的是哪路恶棍?”
“是瑞典人。”
“瑞典人?”
“是的,是两个有分量的角色。那个胖子是劳汶豪特伯爵,那个瘦点儿的是贝奈迪克特·斯契特·封·都德霍夫男爵。”
“都德霍夫?!”扎格沃巴脱口而出。
“他们打算来这儿干什么?”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问。
“上帝知道!”军官回答,“我们是从比尔瑞护送他们来的。他们无疑是来跟我们王公谈判,因为我们在比尔瑞听说,王公正在调集大批兵马,就要杀向因弗兰蒂。”
“哈,这些恶棍!你们胆怯啦!”扎格沃巴喊叫道,“你们进犯大波兰,撵走国王,却到这儿来拜谒拉吉维尔,向他鞠躬行礼,希望他不要到因弗兰蒂去揍你们。你们等着吧!会叫你们逃回你们的都德霍夫老巢,会叫你们跑掉长筒袜的!我们马上就要教训教训你们这些都德霍夫蠢货!拉吉维尔万岁!”
“万岁!”站在大门边的贵族齐声呐喊。
“Defensor patriae!我们的卫士!狠揍瑞典佬!各位爵爷!打瑞典人去!”
立刻形成了一个人圈。越来越多的贵族从庭院汇集到大门口,扎格沃巴见此,便一步跳上了立柱基座,开始叫嚷道:
“各位爵爷,你们听着!若有谁不认识我,那么我就要告诉他,我是兹巴拉日的老战士,就是我刀劈了布尔瓦伊,他是仅次于赫麦尔尼茨基的最大的哥萨克统领。瞧,就是我凭这只老手把他刀劈马下的。若有谁没听说过扎格沃巴的大名,那么,很显然,这个人在第一次哥萨克战争期间定是在家剥豆荚、照拂母鸡生蛋;要么就是在放牧牛犊。我相信,在场的各位可敬的骑士,在国难当头之际是不会去干那些事儿的。”
“这可是位了不起的骑士!”许多条嗓子在喊,“全共和国没有比他更伟大的!……你们听呀!”
“你们听着,各位爵爷!我这把老骨头也想休息休息,最好让我呆在厨房里,吃点儿带奶油的干酪,在果园里走走,收点儿苹果,或者背着手站在一旁监督庄稼人割麦子,或者去拍拍丫环仆妇的肩膀。可以肯定,敌人为了自身的利益也会让我呆在一边太平无事,因为无论是瑞典佬还是哥萨克都知道我的手条子有多硬。上帝保佑,但愿我的名号对于各位,如同对于hostibus一样如雷贯耳。”
“是哪家的公鸡扯着这么高的嗓门儿在啼叫?”突然有个声音问道。
“别打岔!莫非你找死!”别的人叫道。
但是那挖苦话扎格沃巴听见了。于是他叫喊道:
“各位,请大家原谅这只小子鸡!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尾巴往哪边翘,也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是从哪边长出来的。”
贵族们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前面那个发问者狼狈不堪,赶紧退到了人群后面,想躲避人们洒到他头上的冰雹般的嘲笑。
“让我回到正题上来!”扎格沃巴继续说,“总之,repeto,本来我是该休息的,但是祖国处于突发的灾难之中,敌人在践踏我们的国土,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各位,是为了要跟你们一起,以哺育了我们大家的慈母的名义,同心协力抵御外侮,抗击来犯之敌。今天谁若不站在祖国母亲一边,谁若不争先恐后救她于水火,那么谁就不是她的亲儿子,而是她的继子,谁就不配得到她的爱。我,一个垂暮老者,愿凭上帝安排,若需我战死疆场,我那时便用最后一口气喊出:‘打瑞典佬!贵族兄弟们!打瑞典佬!……’让我们盟誓,不把敌人赶出国门,我们决不放下手中的战刀!”
“我们,即便不盟誓也决心这么干!”许多条嗓子一齐呐喊,“我们的王公统帅带我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哪里需要,我们就杀向哪里。”
“各位贵族兄弟!……你们都看见啦,有两个穿灯笼裤的家伙坐着镀金的四轮轿式马车到这里来了。他们都知道,跟拉吉维尔是不能闹着玩儿的。他们会黏住他,跟着他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亲吻他的胳膊肘,求他赐他们和平。至于王公,各位爵爷,我刚从王公那儿议事回来,他以全立陶宛的名义向我作过保证,说是绝无协议可言,绝无和约可签,只有打仗!打仗!”
“打仗!打仗!”听众都在呐喊,喊声连续不断,有如一阵阵回声。
“但是,一位统帅,”扎格沃巴继续说道,“他身边的官兵越是可靠,他行动起来就越是胆壮,所以说,各位爵爷,我们要显示一下我们的诚意。这就去!让我们到王公的窗下喊几声‘打瑞典佬!’跟我走,各位爵爷!”
说完他便跳下立柱基座,径直向前走,人群跟在他的后面,就这么来到了主楼的窗下,喧嚣声越来越大,最后汇成了震天动地的呐喊:
“打瑞典佬!打瑞典佬!”
没过多久,科尔夫就从前厅奔了出来,这位文登总督显得很慌乱,跟在他身后的是王公的雇佣骑兵团队长甘霍夫,他们两个开始阻挡贵族,让他们平静下来,求他们散开。
“天啦!”科尔夫说,“楼上的窗玻璃都给震得打颤了,各位却不知道,你们喊口号挑的多么不是时候。你们怎能这样侮辱使节,作出不守纪律的榜样!是谁煽动你们这样干的?”
“是我!”扎格沃巴回答,“请阁下以我们大家的名义告诉王公,就说我们求他,态度要强硬,因为我们决心跟他在一起,不惜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我以统帅大人的名义感谢各位,我感谢各位,但是,现在请各位散开。要审慎,各位爵爷!看在天主的分上,要审慎,因为你们这样做会彻底坑害了祖国!今天谁侮辱了使节,谁就是给祖国帮倒忙。”
“我们管他什么使节!我们要去打仗,不要谈判!”
“各位精神振奋令人高兴!这样的时刻不久就会到来,未必不是来得非常之快。在出征之前各位最好能稍事休息。这会儿正该喝杯烧酒,来点儿下酒菜!空着肚子打仗总不是好事。”
“说得有理,真的!”扎格沃巴爵爷头一个叫嚷起来。
“真的,他倒是敲到了点子上。既然王公知道我们的诚意,我们也就用不着呆在这里!”
于是人群开始四散,大多数拥进了两边的厢房,在那些房间里,许多桌面都已摆放就绪。扎格沃巴爵爷走在最前面;科尔夫总督和甘霍夫团队长则去了王公那里。王公此刻还在跟瑞典使节会谈,出席的还有帕尔切夫斯基主教神甫、比亚沃佐尔神甫、亚当·科莫罗夫斯基,还有临时在凯代尼艾做客的国王卡齐米日的内侍官亚历山大·梅热耶夫斯基。
“谁是这喧扰的肇事者?”王公问道,他那张猛狮的面孔怒气未消。
“就是那位新来的贵族,大名鼎鼎的扎格沃巴!”文登总督回答。
“是位英勇的骑士,”王公说,“可他想在我这儿擅作主张为时尚早。”
说着他便向甘霍夫团队长点了点头,附在他的耳边悄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扎格沃巴爵爷此刻正洋洋得意,迈着庄重的步子走向楼下的厅堂,身边还有斯克热图斯基兄弟和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他轻声对他们说:
“怎么样,amici?我刚一出马,就在这边的贵族里鼓起爱国热情。现在王公想让使节一无所获地滚蛋,就方便多了,因为他只需援引我们的suffragia就行。我想,这次不会没有奖赏,虽说我最看重的是荣誉。你干吗站住不动啦?米哈乌阁下,你怎么突然变成石头啦?你的眼睛怎么老盯住大门口的那辆轻便马车?”
“那是她!”米哈乌骑士抖动着他的八字胡说,“天啦,就是她!”
“那是什么人?”
“比莱维奇小姐……”
“就是那个曾拒绝了你求婚的?”
“不错。你们瞧呀,各位,你们瞧瞧!又在这儿相逢,岂不要让人伤心死?”
“莫忙,你们等会儿!”扎格沃巴说,“得仔细瞧瞧。”
这时那辆轻便马车转了个弯儿,驶近交谈者跟前。车里坐着个仪表堂堂的贵族,胡须花白,他身旁坐着的正是亚历山德拉小姐,她的姣丽一如往昔,神态安详、庄重。
米哈乌骑士以一种抱怨的目光凝视着她,抬起帽子冲她深深鞠了一躬,可她却没有发现人群里的他。扎格沃巴瞅着她那清秀、高贵的面庞,说道:
“这是个豪门的娃娃,大家闺秀,米哈乌阁下,对于军人,她显得过于娇嫩。我承认,她生得标致,不过,我可宁愿找那种让你乍一看分不清是火炮还是美娇娘的人。”
“阁下是否认识来的那人是谁?”米哈乌向站在身边的一个贵族问道。
“怎么不认识?!”贵族回答,“那是托马什·比莱维奇,鲁斯涅的持剑官。这儿所有的人都认识他,因为他是拉吉维尔家的僚属和朋友。”
[154] 指的是当时正在进行的波俄战争。
[155] 因弗兰蒂在今拉脱维亚境内,曾被德意志持剑骑士团占领,建立了骑士团国家,称因弗兰迪亚。1561-1621年间为波兰所有,后又受瑞典及俄国统治。
[156] 克瑞什托夫·奥帕林斯基也是波兰巴洛克时期的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发表过不少讽刺诗。
[157] 杨·科哈诺夫斯基(1530-1584),波兰16世纪最著名的诗人,写过许多优美动人的作品,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达到了文艺复兴时期斯拉夫文学的最高水平。1980年被联合国定为世界文化名人。
[158] 特里阿里兵是公元前6-前3世纪古罗马军团中的重步兵,由最优秀的战士组成。
[159] 拉丁语,意为:在逆境中。
[160] 拉丁语,意为:表决权,表决,选举权。
[161] 指1648年在华沙选举国王。这一次杨·卡齐米日当选。详见亨·显克维奇三部曲第一部《火与剑》。
[162] 指雅努什·拉吉维尔(1579-1620),立陶宛司酒官,维尔诺总兵。
[163] 共和国东部立陶宛一带的小贵族亦称波雅尔。
[164] 尼古拉·瓦迪斯瓦夫·尤迪茨基(?-1670),1654年起为立陶宛炮兵将军。1648年起享有马耳他骑士称号。马耳他骑士团原是1130年始建于耶路撒冷的骑士团,1530年获马耳他作为封地,故称马耳他骑士团。
[165] 奥·克伦威尔(1590-1658),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新贵族集团的代表人物,在1642-1648年两次内战中先后战胜王党的军队,1649年处死国王查理一世。1653年建立军事独裁统治,自任“护国主”。
[166] 据波兰历史记载,维尔诺于1655年8月8日被反叛的哥萨克所攻占。
[167] 小波兰是指维斯瓦河上游包括克拉科夫地区和桑多梅日地区在内的大片历史地域。
[168] 法语,意为:再见,我的兄长。
[169] 法语,意为:再见。
[170] 波兰古代馈赠不动产的一种方式,即受赠者生前可以享有,死后须归还馈赠者,子孙不得继承。馈赠文书须经地方议会确认,才具有法律效力。
[171] 布尔瓦伊是《火与剑》中的重要人物之一,哥萨克团队长。扎格沃巴刀劈布尔瓦伊在《火与剑》中有精彩描写。
[172] 指龙金·波德比平塔骑士。详见《火与剑》。
[173] 拉丁语,意为:祖国的捍卫者。
[174] 指1648-1649年赫麦尔尼茨基勾结鞑靼发动的第一次国内战争。关于这场战争,《火与剑》对它作了艺术的概括和全方位描写。
[175] 拉丁语,意为:敌人。
[176] 拉丁语,意为:再说一遍,重复一遍。
[177] 拉丁语,意为: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