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密奇茨无论是当天还是次日都没有动身,因为令人恐惧的消息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凯代尼艾传来。傍晚时分,一名急使匆匆忙忙赶来报信,说米尔斯基和斯坦凯维奇的团队擅自开拔,直捣统帅官邸,准备用武力营救他们的团队长;说部队出现了可怕的骚动,军官们派出代表奔赴于驻扎在凯代尼艾附近的所有团队之间,远至波德拉谢和扎布武杜夫,到处传播大统帅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消息,并且呼吁各路团队联合起来,同心协力保卫祖国。从而不难预见,会有大批贵族投奔各路举义的团队,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若想依仗不设防的凯代尼艾去跟这股力量对抗是困难的,尤其是拉吉维尔王公手里掌握的所有团队,未必都十分可靠。
统帅的打算和一切计划都落了空,但这非但没有削弱,反而似乎更增强了他的斗志。他决定亲自带领忠于他的各路苏格兰团队,雇佣骑兵以及火炮部队去收拾那些造反的官兵,以便在叛逆之火刚刚燃起之时就把它扑灭。他深知失去团队长的官兵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一听到统帅的威名就会吓得作鸟兽散。
他决意不惜流血,援例大张杀伐,以震慑全国,慑服所有的贵族,哼!他要让整个立陶宛闻风丧胆,使之在他的铁腕统治之下甚至连打颤都不敢。他筹划的一切必须实现,而且靠他自己的兵力就能实现。
就在当天便有几名外籍军官去了普鲁士,以便在那里征集新兵,而凯代尼艾则是一片武装人员的喧嚣。那些苏格兰团队、外国雇佣骑兵、米耶莱什科和哈尔瓦姆普的龙骑兵、文登总督科尔夫的“火神爷”都已整装待发。为加强兵力,王公的侍卫、仆役和凯代尼艾的市民都已应征入伍。最后决定尽快把被囚禁的几位团队长押解去比尔瑞,把他们囚禁在那里比留在不设防的凯代尼艾要安全得多。王公预计,瑞典人想必已根据条约进驻那偏远的要塞,这就可使哗变士兵想解救他们的全部希望彻底破灭,从而也就扫除了士兵造反的一切因由。
扎格沃巴爵爷、斯克热图斯基兄弟俩和伏沃迪约夫斯基也就与其他人犯共命运,同属被押解转移者之列。
时已入夜,有名军官手提灯笼进入城堡地牢,说道:
“各位,跟我走!”
“去哪儿?”扎格沃巴爵爷忐忑不安地问。
“到时候就知道……快点儿!快点儿!”
他们出了地牢。到了走廊就有许多装备着火枪的苏格兰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扎格沃巴越来越不安。
“总不该不派个神甫,不让忏悔就押我们去赴死吧?”他冲着伏沃迪约夫斯基的耳朵悄声说。
然后他又转身对军官说:
“敢问阁下贵姓?”
“我的姓氏与阁下何干?”
“只因我在立陶宛有许多亲眷,自然也就乐于知道,我有幸结识的是什么人。”
“没工夫闲谈,不过除非是糊涂虫谁也不会羞于通报自己的姓氏。如果阁下真想知道,不妨相告,敝姓科瓦尔斯基,名罗赫。”
“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家族!贵门男子个个都是优秀的军人,女子个个都是品德高尚的闺秀。鄙人的祖母娘家正是姓科瓦尔斯基,不幸在我出世之前她就撒手人寰,扔下我孤苦无依……那么阁下是出自维耶鲁舒夫的科瓦尔斯基?还是科拉布的科瓦尔斯基?”
“怎么阁下想在这里连夜盘查我?倒像我是犯人似的!”
“阁下言重了!只是我觉得阁下定是我的一位至亲,因为我俩连身架儿都是一模一样的。阁下粗骨骼,宽肩阔背,膀大腰圆,跟我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我的这副长相儿正是因承于祖母。”
“好吧,要拉扯,等上了路再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上了路!”扎格沃巴嘀咕了一句。
他心头的一块沉重石头落了地。接着就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像拉风箱似的。不一会儿脑中便闪现出一个奇妙的想法。
“米哈乌阁下,”他悄声说,“我不是跟你讲过,说他们万不会随便砍我们的头吗?”
这时他们已来到城堡庭院。夜幕已完全笼罩着一切。只是这里那里燃烧着的红色火炬或点亮的灯笼闪烁着时明时暗的光,照映出成群结队的各色骑兵和步兵,照映出他们形形色色的甲胄和兵器。整个庭院挤满了军人。显然他们是准备开拔,因为随处都显得异常忙乱。这里那里都有长矛在黑暗中闪现,火枪管映射出熠熠寒光,马蹄踹踏着石板发出铿铿的声响。有些人单人独骑奔忙于各团队之间,他们多半是到处发布命令的军官。
在一辆带栅栏车帮的大车前面,科瓦尔斯基喝令押送队和囚犯止步。这辆大车硕大无朋,由四匹马拉拽。
“上车吧,各位!”他说。
“这车上已经有人坐着哩。”扎格沃巴一边吃力地往车上爬一边说,“我们的行囊呢?”
“行囊都在麦秸下边。”科瓦尔斯基回答,“动作快点儿,快点儿!”
“是谁坐在这儿?”扎格沃巴注视着麦秸上戳着的黑色人影问道。
“米尔斯基,斯坦凯维奇,奥斯凯尔科!”几个声音回答说。
“伏沃迪约夫斯基,杨·斯克热图斯基,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扎格沃巴!”我们的骑士也通报了姓名。
“向各位致敬!致敬!”
“致敬!我们可是跟一群卓越的伙伴儿同行。各位是否清楚他们要把我们押解到哪里去?”
“你们各位是去比尔瑞!”科瓦尔斯基宣布说。
说完这话他便下令启程。一支五十名龙骑兵的押送队立即将大车围住。他们出发了。
囚徒们于是开始低声交谈。
“他们要把我们出卖给瑞典人!”米尔斯基说,“这是我早已料到的事。”
“我宁愿呆在敌人中间也不愿跟卖国贼呆在一起。”斯坦凯维奇回应道。
“我倒情愿脑袋上挨颗枪子儿,”伏沃迪约夫斯基高声说,“就是死也比在这场不幸的战争里抄着手、无所作为地坐着强。”
“少安毋躁,米哈乌阁下,请别诅咒命运,”扎格沃巴劝他说,“只要能碰上个便当的时机,没准儿我们从这大车上还能溜之大吉;就是到了比尔瑞也不是不能开溜。可若是脑袋上挨颗枪子儿,想溜也就难了。不过我早已料到,这卖国贼是不敢随便让我们脑袋开花的。”
“拉吉维尔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米尔斯基说,“显然,阁下是远道而来,对他这个人还不了解。他若是发狠要对谁进行报复,那么这个人就等于进了坟墓。谁对他哪怕只有一点小小的轻慢,他是非报复不可的。我不记得他一生宽恕过谁,这一次可是史无前例了。”
“随他怎样,谅他也不敢对我下手!”扎格沃巴回答说,“谁知,是不是多亏了我各位才得以保全脑袋,各位可得谢我哩。”
“怎么会是阁下保全了我们,用的是什么办法?”
“这话说来就长了,因为克里木汗对我很宠爱,为的是当年我作为战俘呆在克里木时曾揭发出一桩危及他的性命的阴谋,我对他算是有救命之恩。再说我们仁慈的君主杨·卡齐米日同样也喜爱我。谅他拉吉维尔,这个龟儿子是怎么也不愿惹这两位大人物生气翻脸的,因为他即便是在立陶宛,他们也会找上门来跟他算账。”
“哎!阁下在说些什么!他仇恨国王犹如魔鬼之仇恨圣水,假若他知道阁下是国王的亲信,他对阁下定然是加倍残酷无情。”斯坦凯维奇作了不容乐观的评论。
“而我的想法是,”奥斯凯尔科说,“统帅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我们的鲜血,为的是不给他自己招惹odium。可我敢赌咒,他耍的是借刀杀人的花招儿;这名军官必定带有指令给在比尔瑞的瑞典人,让他见到我们便立即枪决。”
“啊呀!”扎格沃巴发出一声惊叫。
好一阵儿他们都沉默不语;这时大车已经驶进了凯代尼艾市场。城市正在酣睡,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灯光,到处一片漆黑,只有市民门前的狗在冲着这一行人马扑跳狂吠。
“反正都一样!”扎格沃巴说,“我们总归是争取到了时间,兴许我们能碰上个什么偶然机会,兴许脑子里还能想出个什么妙计。”
说到此他又调头对立陶宛的几位资深的团队长言道:
“你们各位对我不熟悉,不过你们可以问问我的老战友,我曾多次陷入过怎样的困境,而由于我的智谋,我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平安脱身。请你们说说,指挥押送队的这名军官究竟是何许人物?能不能给他做点儿工作,劝说他不要跟卖国贼混在一起?能不能争取他为祖国矢忠效命,跟我们同心同德联合起来?”
“他是科拉布的科瓦尔斯基族人,”奥斯凯尔科应道,“这个罗赫·科瓦尔斯基我熟悉,阁下不妨像去说服他胯下的坐骑一样去试试能否说服他。我真不知他和他的马究竟哪一个更蠢。”
“既然如此,他们怎么会让他当上军官呢?”
“他是米耶莱什科的部下,是在他的龙骑兵里掌军旗的,干这样一份差事不需要多高的智力。至于说怎么让他当上了军官,那是因为王公欣赏他的拳头。他的力气能掰碎马蹄铁,跟驯养的熊较量能把熊拦腰抱起来,不能被他仰面朝天放倒的人至今还找不到一个。”
“他竟是这么一个大力士?”
“说他是大力士,这不假,确实力大无穷,他同时还是个俯首听命、不分皂白的主儿,如果上司对他说:用你的脑袋去撞坍一堵墙,他连想都不想一下,马上就会把脑袋咚咚地往墙上撞。既然有人命令他押解我们去比尔瑞,那他就会尽全力押解到,哪怕天崩地裂他也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瞧,”扎格沃巴说,他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人们的谈话,“这可是条果敢的汉子!”
“没错儿,不过在他身上果敢同愚蠢是融为一体的。再说,他若有闲工夫,不是吃,就是睡大觉。有些事古怪得让各位简直无法相信,比方说,有一次他在军械库里,一倒头就足足睡了四十个小时,等到别人把他从板床上拉起来时,他还在睡眼蒙眬地打呵欠。”
“这名军官让我太喜欢了。”扎格沃巴说,“我若要动什么脑筋,总爱事先知道我要打交道的是何等样人。”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向着科瓦尔斯基。
“喂,靠近点儿吧,阁下!”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气招呼道。
“有什么事?”科瓦尔斯基边问边带过坐骑。
“你身边可带着烧酒?”
“带着。”
“拿来!”
“什么叫‘拿来’?”
“你瞧,科瓦尔斯基阁下,若是你有军令不给我们酒喝,那就不能给,既然你无有军令,没叫你不给,那就该拿来。”
“嗯?”罗赫军官大惑不解地说,“是这样!但这莫不是在强迫我给?”
“强迫不强迫并不重要,不过你给一位姻亲长辈行点儿方便并不违纪,而且应该。其实,他若是跟你娘结婚,就该是你的老子,这道理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阁下是我的哪门子亲戚?!”
“科瓦尔斯基家族分两支。维耶鲁舒夫那一支用的是维耶鲁舒夫印章,印章的圆盘上是一头有一条高高抬起的后腿的山羊图案;而另一支科瓦尔斯基家族将科拉布作了自己的纹章,那正是科瓦尔斯基家族的祖上从英格兰漂洋过海来到波兰时乘坐的一条海船。这一支的后人通过我的祖母的关系成了我的亲戚。所以我用的印章的图案也是一条海船。”
“上帝!阁下可真的是我的亲戚!”
“那么你是科拉布这一支的?”
“是的,是科拉布。”
“天啦!我们正是血统至亲!”扎格沃巴咋呼道,“我们相逢,可真是老天有眼,因为我就是千里寻亲来到立陶宛的,我正是专程来看望科瓦尔斯基家族的人的。虽说我如今身陷困境,而你则骑在马上,有充分的自由,可我还真想张开双臂拥抱你,因为亲人毕竟是亲人。”
“我能帮阁下做点儿什么呢?他们命我把你押送到比尔瑞,我就得送去……血统归血统,公务归公务。”
“你该叫我:表叔!”扎格沃巴说。
“表叔,给你烧酒!”罗赫军官说,“这是我能做到的。”
扎格沃巴高高兴兴地接过军用水壶,尽情地喝了起来。不久便有一股惬意的暖流渗入了他的四肢,他的头脑变得更清楚了,思路也明晰多了。
“嗯,你该下马,”他对罗赫军官说,“到我们大车上来坐一坐,让我们叙谈叙谈,我很想听你讲讲家里的事。我尊重你的公务,拉拉家常又不违纪,也没有人不允许你跟我聊聊。”
科瓦尔斯基好一阵子没有回答。
“倒也没有人禁止我谈家务。”他终于这么说了一句。
随之他就爬上了大车坐到扎格沃巴爵爷身旁,或者更准确点儿说,他是摊开手脚半躺在铺满了大车的麦秸上。
扎格沃巴爵爷亲亲热热地拥抱了他。
“你的老父亲身体可好!……你瞧我这记性!……怎么一乐就忘了他的名字。”
“他也叫罗赫。”
“不错,不错。罗赫生罗赫……这是奉上帝的圣训行事。你也该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叫罗赫,就如每只戴胜鸡都有个漂亮的凤头一样,科瓦尔斯基家族的好汉代代都有个响亮的名字。可你结婚了吗?”
“当然,结婚了!我是科瓦尔斯基,而这就是科瓦尔斯基夫人,别的妻子我不要。”
年轻军官说完这话便将一把沉甸甸的龙骑兵马刀举到扎格沃巴眼前,又重复了一遍:
“别的妻子我不要。”
“好样儿的!”扎格沃巴说,“你太叫我喜欢了,罗赫,罗赫的儿子!一名军人如果找不到像马刀这样形影不离的妻子,对于他这就是最好的伴侣;而我还想对你说的是,恐怕在你成为鳏夫之前,她就已成了寡妇。不过遗憾的是,你跟马刀即便朝夕相处也生不出个小罗赫来,因为据我看,你是个挺机灵的骑士,如果这样的家族断了香火,那就太可惜了。”
“哪儿的话!”科瓦尔斯基说,“我们是兄弟六个。”
“六兄弟都叫罗赫?”
“表叔似乎早就知道我们六兄弟都叫罗赫。如果不把罗赫作为教名,那么本名肯定也叫罗赫。因为罗赫是我们家族特殊的保护神。”
“那就让我们再喝一口!”
“好!”
扎格沃巴再次把军用水壶举到嘴边,不过他并没喝光壶里的酒,就把水壶还给了军官,说道:
“干!干!”
“可惜,我看不清你的脸!”他接着说,“夜这么黑,哪怕你仰脸跟我亲吻我也看不清你。真是伸手看不见自己的五指!你听我说,罗赫,我们离开凯代尼艾时,那些部队好像也要开拔,他们是要到哪里去的?”
“他们要去弹压造反的部队。”
“至高无上的天主知道,究竟是谁在造反,是你,还是哗变的部队?”
“我是造反者?怎么会呢?我可是统帅命令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而统帅却不是国王陛下命令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可以肯定,国王绝没有命令他去勾结瑞典人。难道你不愿去打瑞典人,倒宁愿把我,你的亲人,交到他们手里?”
“我当然想打瑞典人,可是既有命令,就得服从!”
“不过,科瓦尔斯基夫人倒是宁愿去砍杀瑞典人。我了解她。我们私下说一句:统帅是在反对国王,叛卖祖国。这话你不要对别人讲,但事实确是如此。所以你们,凡是为他效命的,同样也是在叛卖祖国。”
“这话我可不该听。统帅有他统帅的上司,而我的上司就是统帅。如果我反抗自己的上司,天主会惩罚我。这是不可想象的事!”
“你讲的倒也是老实话……但你不妨想想,罗赫,假若你落到了哗变部队的手中,那么我就自由了,而你也不担过咎,因为nec Hercules contra plures!……寡不敌众嘛。我不清楚那些哗变的团队在哪里,但你该知道……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稍微向他们靠拢点儿呢?”
“那又怎样?”
“你或许还可以故意朝他们的方向走?如果他们得便解救了我们,也就不是你的过错。你在良心上也就不会对我负疚……而良心上对一个亲人负疚,请相信我,那可是很可怕的精神负担!会叫你一生一世寝食难安!”
“唉!表叔,你净讲些什么!你再说我可就要下车骑马去了。我在良心上不会对表叔负疚,要负疚也得让统帅大人去负疚。只要我活着,就得执行命令,你怎么讲都没有用!”
“没有用?没有用就没有用!”扎格沃巴说,“我倒宁愿你开门见山说实话,尽管你一出娘胎,我便是你的表叔,而拉吉维尔成为你的统帅是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因此我在前,他在后。你可知道,罗赫,表叔是什么意思?”
“表叔的意思嘛——就跟舅舅一样。”
“太对啦!你很精明,一下就算出了辈分。而圣典有言:人若丧父,必以舅父父之。这就是说,舅父享有做父亲的权力,你得听他的。罗赫,你若违背这种常理,就是有罪……你还可以这样考虑,做个父亲是自然而然的事,谁结婚成家,谁就可做父亲;而你舅父身上流的跟你母亲身上流的是同样的血,他们是出自一个血统。诚然,我并不是你母亲的兄弟,但我的祖母必定是你祖父的姑姑。现在你该明白,这长辈权威到我已延续了好几代。因为我们大家在这人世间都不是长生不死。所以长辈的权力也是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无论是统帅的权力还是国王的权力都不能否定这种长辈的权力,谁也不能强迫晚辈忤逆长辈。千真万确,这种长幼辈分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位战地统帅,或者甚至是全军大统帅,莫说是无权命令一名贵族,一名军官去忤逆他自己的长辈,哪怕就是随便一名什么兵卒,他也无权令其去忤逆父母、祖父、或是瞎眼的老祖母,难道统帅就能滥施淫威,命人不孝吗?你回答我,罗赫!他有这个权力吗?”
“嗯?”科瓦尔斯基用昏昏欲睡的声音应付了一下。
“他有权命令别人去忤逆瞎眼的老祖母吗?”扎格沃巴爵爷重复了一句,“要是那样的话,谁还愿意结婚、生孩子?谁还眼巴巴地盼望儿孙满堂?……你回答我,罗赫!”
“什么结婚?我是科瓦尔斯基,而这是科瓦尔斯基夫人……”军官越来越睡意蒙眬地喃喃说。
“如果你决心忤逆长辈,悉听尊便!”扎格沃巴道,“你不会有孩子,反倒好,这样人世间也就少了几个蠢货到处祸害人。不是吗,罗赫?”
扎格沃巴侧耳细听,但已听不到任何回答。
“罗赫!罗赫!”他轻声叫唤道。
可罗赫已沉沉入睡,如同死人一般。
“你睡着啦?……”扎格沃巴嘟哝道,“你等着,让我把这只铁锅给你从头上摘下来,你戴着这玩意儿不舒服;这大斗篷卡着你的脖子,没准儿还能让你中风。如若我不来救你,还算是你的什么亲人?”
扎格沃巴说着便开始伸手轻轻搬动科瓦尔斯基的脑袋,并在他的脑袋和脖子周围摸索。大车上所有的人都已熟睡,坐在鞍鞒上的士兵也都在点头磕脑地打盹儿;一些骑马走在前面的人则在低声哼着小曲儿,同时也在专心地看路,因为这虽说不是个雨夜,却是漆黑一片。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跟在车后给科瓦尔斯基牵马的那名士兵,在黑暗中见到了他的长官身披斗篷,头戴闪亮的头盔。科瓦尔斯基没让停车就从车上溜了下来,冲士兵点了点头,示意把马匹给他。
转眼间他就骑上了马。
“指挥官阁下,我们该在哪儿歇脚喂马?”骑兵司务长策马靠拢他问道。
罗赫长官一声不吭,径直策马向前,渐渐超过了骑马走在前面的那些士兵,消失在一团漆黑的远方。
突然一阵纵马急驰的嘚嘚蹄声传进了龙骑兵们的耳中。
“指挥官倒是纵马飞驰起来了!”他们彼此议论道,“他准是想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酒店。该是喂马的时候了,是时候了!”
这时已过了半个钟头,接着又过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而科瓦尔斯基似乎总是在向前奔跑,因为一直看不到他回来。马匹都累得够呛,尤其是那几匹拉车的马,都开始挣扎着走得很慢,星星也渐渐从天空消失。
“喂,谁肯快马加鞭去追赶指挥官,”骑兵司务长说,“得告诉他马匹几乎迈不开腿了,而拉车的马匹则累得站住不动了。”
一名士兵策马向前,可一个钟头后他单人独骑返回来。
“指挥官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连一丁点儿尘土都见不着。”他说,“他至少往前跑了一波里远。”
士兵们开始不满地唠叨起来。
“他倒好,白天睡足了觉,这一路又是坐在车上,当然舒服啦。而你,当兵的,你只有连夜骑马赶路的份儿,连人带马都累得只剩最后一口气!”
“前面两斯塔耶远的地方有个小酒店,”那名曾去追赶指挥官的士兵说,“我本以为在那儿能找到他。没有的事!我竖起耳朵听,看是否听得见马蹄声……什么也没听见。鬼晓得他到哪里去了。”
“我们就到那里歇脚,就这样!”骑兵司务长说,“该让马匹缓口气。”
他们总算把大车停在了小酒店前面。士兵们都下了马,一些人跑去擂门,另一些人就去解吊在鞍鞒上的草料袋,打算给马喂点儿草料,哪怕是用手拿着喂。
大车一停止颠簸,囚徒们也都醒了。
“我们到了哪里?”斯坦凯维奇老人问。
“夜里我看不清。”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何况又不是走通往乌皮塔的那条熟路。”
“从凯代尼艾去比尔瑞得走乌皮塔吗?”杨·斯克热图斯基问。
“不错,是该走乌皮塔。但是在乌皮塔驻扎着我的团队,王公显然是担心我的团队造反,因此命科瓦尔斯基走了另一条路。刚出凯代尼艾,我们就拐弯朝达尔努夫和克罗基去了,从那里我们肯定是向贝伊萨戈瓦和沙弗莱方向走。这一来稍微偏了点儿路,而乌皮塔和波涅维耶热也就落在我们右边。这一路没有任何团队驻扎,因为王公把各路兵马都调到了凯代尼艾,放在自己手边以防万一。”
“扎格沃巴爵爷怎么啦,”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说,“他答应说要想点子,可什么点子也没想,却睡得这么香甜,还打呼噜呢。”
“让他睡吧……显然是跟那个傻乎乎的指挥官谈话太费精神了。他跟那人耍嘴皮子,攀亲戚,无非是想争取押送队的头目,但这只能是枉费心机,不会有任何结果。试想谁若不肯为了祖国背弃拉吉维尔,这个人又怎会为了一个远房亲戚而背弃他呢?”
“他俩果真是亲戚吗?”奥斯凯尔科问。
“他俩?他们的亲戚关系就如同我跟阁下的关系一样。”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说,“至于扎格沃巴爵爷说的他们有什么共同的纹章,这完全是瞎扯淡,因为我很清楚,他的纹章应是‘在额头上’。”
“那么科瓦尔斯基这会儿又在哪里呢?”
“他定是跟他手下的人在一起,或者是在小酒店里。”
“我想请求他,让我骑上某个士兵的马走。”米尔斯基说,“因为我窝憋在这大车里,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
“他肯定不会同意你的请求。”斯坦凯维奇说,“夜这么黑,只消一踢马刺,很容易逃之夭夭。你一溜谁还能追得上!”
“我以骑士的荣誉向他担保,说绝不会逃跑。再说,天就要亮了,谁肯往龙骑兵的枪口上撞?”
“士兵!你们的指挥官在哪里?”伏沃迪约夫斯基向站在近旁的一名龙骑兵问道。
“谁知道他?”
“怎么是‘谁知道他’?既然我对你说,让你把他叫来,你就得乖乖地去叫。”
“怎么去叫来?团队长大人,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里。”龙骑兵回答,“他溜下大车,骑马往前走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他若是回来,你告诉他,说我们要找他谈谈。”
“遵命,团队长大人!”龙骑兵回答。
囚徒们都沉默了。
时不时只听得大车里传出的响亮的打呵欠声和那车旁马匹咀嚼干草的沙沙声。围押囚车的士兵都靠在鞍鞒上打瞌睡。另外有些人在悄声闲聊或吃东西,用随身携带的食物打尖儿。原来小酒店是一被弃置的空屋,里面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稠浓的夜色开始渐渐变淡,东方幽暗的天幕上略微显现出一点儿鱼肚白。点点晨星渐次消隐,闪着摇曳不定、时明时暗的光。于是,小酒店的屋顶变得灰白,屋旁生长的树木似乎被镶上一圈银边儿。人和马匹都从阴影里显露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过了片刻就能辨认出各人的面孔,看出斗篷的黄颜色。一副副头盔也开始反射曙光。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嘴巴张得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朝熟睡的扎格沃巴爵爷瞥了一眼,突然他身子向后一仰,惊叫道:
“我的天!这个挨枪子儿的!各位!你们瞧呀!”
“出了什么事?”团队长们都睁开了睡眼,惊问道。
“你们瞧瞧!瞧瞧吧!”伏沃迪约夫斯基手指着酣睡的人影儿嚷道。
囚徒们都把目光转向了他指着的那边,所有人的脸上都显露出惊诧不迭的神色:盖着一件毡斗篷、戴着扎格沃巴爵爷的帽子在酣睡的不是别人,正是指挥官罗赫·科瓦尔斯基,扎格沃巴竟然不在大车上。
“亲爱的上帝,他溜掉了!”惊诧不迭的米尔斯基说,同时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仿佛难以相信这会是真的。
“嚯,这可算是个名副其实的老江湖!真该死!”斯坦凯维奇嚷道。
“他摘下了这傻瓜的头盔,披上了他的黄斗篷,跨上了他的坐骑,溜之乎也啦。”
“如石沉大海,杳无踪影。”
“他预先就说过,要想点子开溜。”
“他们再也别想见到他了。”
“各位!”伏沃迪约夫斯基兴奋地说,“各位不了解这位老爵爷,我敢用人格向各位担保,他今天还会来把我们救出去。他怎么来,何时来,用什么办法搭救我们,这我不清楚,但我敢保证他一定会来救的!”
“老天爷!我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说。
这时士兵们也都发现已出了什么事。彼此间嘁嘁喳喳吵成了一团。人们争先恐后向大车奔去,见到自己的指挥官裹着一件驼毛毡斗篷,头戴猞猁皮尖顶帽,正呼呼大睡,都惊得瞪圆了眼睛。
骑兵司务长开始毫不客气地对他又推又拉,嘴里一个劲儿地喊叫:
“指挥官!指挥官!快醒醒!”
“我是科瓦尔斯基……而这是科瓦尔斯基夫人。”罗赫还在径自嘟囔。
“指挥官大人,有名囚犯逃跑了。”
科瓦尔斯基霍地在车里坐起,睁开了眼睛。
“什么?……”
“有名囚犯逃跑了。就是一路上跟指挥官闲扯的那个大胖子贵族!”
军官终于清醒过来,睡意全消。
“这不可能!”他吼叫着,声音里蕴涵着恐惧,“怎么会是这样?!出了什么事?他是用什么办法开溜的?”
“他戴上指挥官大人的头盔,披着指挥官大人的斗篷;士兵们没有认出他,夜色漆黑,谁也看不清。”
“我的坐骑在哪儿?”科瓦尔斯基叫嚷着。
“指挥官的坐骑也不在。他就是骑上那匹马跑掉的。”
“骑我的马?”
“正是。”
科瓦尔斯基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拿撒勒的耶稣!犹太人的王!……”
“把那个狗东西叫来,把那个给他马匹的龟儿子叫来!”指挥官暴跳如雷,连声呼喝。
“指挥官大人!士兵是无辜的。夜色是那么黑,伸手不见五指,而那贵族戴的又是大人的头盔,披的是大人的斗篷。他骑马从我身边走过,我也没认出来。若是大人没有坐到车上去,他绝不能做到这一点。”
“你要我的命啦!要我的命啦!”倒霉的军官在喊叫。
“怎么办,大人?”
“抓住他,揍他一顿!”
“要抓住他,休想!他骑的是大人的马,是最好的宝马良驹。我们的马匹都累垮了,他在鸡叫头遍的时候就溜掉了。我们追不上!”
“你去追他,犹如在野地里追风!”斯坦凯维奇说。
科瓦尔斯基带着狂怒冲囚徒们吼叫:
“都是你们各位帮他逃跑,我要让你们尝尝这个!”
他举起了一只硕大的拳头,开始向他们走去。
这时米尔斯基厉声喝道:
“别嚷嚷,阁下,记住,你是在跟军阶比你高的人讲话。”
罗赫军官吓得一激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立正。可不是吗,他这点儿权威在米尔斯基此等人物面前又算得什么,何况所有这些囚徒论职位和声望都比他高出一头。
斯坦凯维奇又说:
“他们命令阁下把我们送到哪里去,阁下只管送,可别抬高嗓门儿瞎嚷嚷,因为明天你兴许就要在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指挥下服役。”
罗赫军官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
“没说的,罗赫阁下,都是阁下这副脑袋瓜子闹出的笑话。”奥斯凯尔科道,“至于阁下所说的我们帮他逃跑,这实在是无稽之谈。首先是因为我们都睡着了,跟你一样睡得很熟;其次,我们若想逃跑,每个人都会先帮自己而不是帮别人。这不过是阁下这副脑袋瓜子做了一次蠢事罢了!这儿谁也没有过错,过错全在你。若是追究罪责,我头一个就会下令枪毙你,因为你身为押送队军官,却像只獾一样呼呼大睡,竟让一名囚犯戴上你自己的头盔,披上你自己的斗篷,哼,还骑上你自己的马,溜得无影无踪。这是破天荒的事,自创世纪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是一只老狐狸骗了一只小狐狸。”米尔斯基说。
“耶稣马利亚!瞧我,连佩刀也没啦!”科瓦尔斯基嚷道。
“难道说佩刀对他没有用处?”斯坦凯维奇笑着问道,“奥斯凯尔科团队长说得对,都是你这副脑袋瓜子做的蠢事,我的骑士爷!你挂在马鞍上的手枪皮套里想必还有支手枪吧?”
“有的,可是怎么也没啦!”科瓦尔斯基说,他仿佛已有点儿神志不清。
蓦地他用双手抱住了头。
“还有王公殿下给比尔瑞要塞司令写的信,也没啦!我这不幸的人,现在可怎么办?!……我是死定了!……但愿这会儿就有一颗子弹打进我的脑袋!”
“你是逃不脱吃枪子儿的!”米尔斯基一本正经地说,“现在你怎么把我们押送到比尔瑞去?……你没了书信,情况会是怎样呢?如果你说,是你把我们作为囚犯押送去的,可我们这些地位比你高的军官,我们也会说,该把你塞进地牢。你想想,那时他们究竟会相信谁?……你以为瑞典司令官会单凭你科瓦尔斯基阁下空口请求就把我们关起来吗?你以为你说什么他就信你什么吗?他倒是更容易相信我们,而把你关进地牢的。”
“我死定了!我死定了!”科瓦尔斯基喃喃说。
“蠢话!”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说。
“怎么办?指挥官大人!”骑兵司务长问。
“见你一百个鬼去!”科瓦尔斯基吼道,“我哪知道该怎么办?……该向何处去?……但愿雷劈了你!”
“你去呀,你去比尔瑞呀!……到了那里自见分晓。”米尔斯基说。
“你去传令,回凯代尼艾!……”科瓦尔斯基吼叫着。
“回去?他们在那里若不把你推到墙边枪毙,就让我长一身猪毛!”奥斯凯尔科说,“你将怎么面对统帅?你又将怎么向他交差?呸!等待着你的是耻辱,是一颗子弹打穿你的脑袋,再没有别的!”
“因为我除此以外不配有别的结局!”倒霉的年轻人叫嚷说。
“蠢话,罗赫阁下!只有我们这些人才能救你。”奥斯凯尔科说,“你清楚,我们原本是准备追随统帅的,哪怕是到天涯海角,哪怕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我们比你立过更多的战功,我们的军衔比你的高得多。为了祖国我们都不止一次流过血,而且还总是心甘情愿去继续为国流血;可正是这位统帅叛卖了祖国,把我们的大好河山拱手交给了敌人,与敌国结盟,反对我们矢忠效命的仁慈君主。难道你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军人会轻易抗上不遵,违反军纪,悖逆自己的统帅?可是今天谁若追随统帅,谁就是反对祖国!谁就是反对君权!谁站在统帅一边,谁就是叛逆国王和共和国的奸贼!……正因如此我们才把权标扔到统帅脚前,是道德、天职、信仰和荣誉要求我们跟叛贼决裂,义无反顾。是谁这么做了呢?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扔出了权标?不!还有米尔斯基团队长和斯坦凯维奇团队长,他们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是最优秀的军官、最可敬的骑士、最高尚的人!……是谁留在了统帅身边呢?那是一些爱闹事的盲从者!……而你为什么不沿着这些比你聪明、比你年长的好人的足迹走呢?莫非你情愿让自己的名誉扫地?莫非你情愿被人称为卖国贼?……你要认真思量,你要问问自己的良心,你究竟该怎么办?是留在卖国贼拉吉维尔身边,当一名卖国贼?还是跟我们走?我们这些人情愿为祖国战斗到最后一息,情愿为祖国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宁愿大地把我们吞没,也不肯对统帅惟命是从,也不肯跟卖国贼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可如果我们为了拉吉维尔的一己私利而叛卖国王,叛卖祖国,那就让我们的灵魂永坠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这番话给罗赫军官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直眉瞪眼,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过了好一阵子才说:
“各位,你们想要我怎么办?”
“希望你跟我们一道去投奔维捷布斯克总督,他是站在祖国一边反对卖国求荣的拉吉维尔的,他定会不惜一切抗战到底。”
“哦!可我有军令在身,要押送各位去比尔瑞,怎么办?”
“你这是跟他白费口舌!”米尔斯基说。
“我们是想让你不听命令!……要你离开统帅,跟我们走,你该有头脑!”奥斯凯尔科不耐烦地说。
“各位,你们爱讲什么随你们的便,可你们怎么讲都是白搭……我是军人!假若离开了统帅,我还有什么价值?不是我该有头脑,只是他该有头脑;不是凭我的意愿,只是照他的意愿行事。如果他犯罪,他就得为我,也为他自己承担罪责;而我对他就该惟命是听,像狗一样的忠实!……我是个粗人,凡是我用手办不成的事,动脑子也是白费劲……我只知道我的责任是服从,就这么多。”
“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米尔斯基吼叫了起来。
“我下令返回凯代尼艾,这已经是罪过,”罗赫仍在喋喋不休地说,“因为我原本是奉命去比尔瑞的……只是我被那个贵族捉弄得糊涂了,他虽说是我的亲戚,却对我干出这种事来,即便是毫不相干的外人也不至如此坑害我……我宁愿他不是我的亲戚!可他偏又是我的亲戚!他心里没有上帝,干出这号坑蒙拐骗的事,偷走了我的坐骑,剥夺了王公对我的恩宠,还让我面临掉脑袋的惩罚……这样的亲戚!各位,你们还得去比尔瑞,到了那里再说,不管会出现什么情况,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别说了,奥斯凯尔科阁下,跟这家伙说也是白耗时间。”伏沃迪约夫斯基叹道。
“调头,去比尔瑞,你们这些狗东西!”科瓦尔斯基冲龙骑兵们吼叫道。
他们再次调头向比尔瑞进发。罗赫军官命令一名龙骑兵坐进囚车,他骑上那人腾出的马,紧挨着囚徒们向前走去,不时还唠叨一句:
“亲戚!竟干出这号事!”
囚徒们听到这番唠叨,彼此相视而笑,尽管他们命运不济,前途未卜,不免心烦意乱,可听见这呆人呆语还是忍不住要笑,终于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开口道:
“你该感到宽慰,科瓦尔斯基阁下,那汉子不止是让阁下这号人上钩,乖乖受骗……他用起狡计来都胜过赫麦尔尼茨基。若论花花点子多,谁也不能跟他匹敌,更何况是阁下!”
科瓦尔斯基一言不发,他受不了那些冷嘲热讽,只好带马离开大车稍稍远一点儿。他为自己在众囚徒和自己的士兵面前丢尽了面子而羞愧难当,他显出的那么一副狼狈相,也真让人不忍心看他。
这时团队长们把话锋转向了扎格沃巴爵爷,谈起了他那神奇的逃遁。
“这等奇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伏沃迪约夫斯基说,“世上没有哪种困境是他这个人所无法摆脱的。每逢遇到不能以勇敢和力量取胜的情况,他总能靠计谋脱身。别的人每到生死关头,就会失去想象力,不知随机应变,或只会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上帝,束手待毙,而他就会立刻动脑筋,也总能想出些妙计化险为夷。在需要胆量的时候,他能像阿喀琉斯一样英勇,可他更愿仿效乌吕塞斯以智谋克敌。”
“我可不愿做他的看守,即使是用铁链将他锁住。”斯坦凯维奇说,“对他无论采用怎样的方法,他都能溜之大吉,而且还叫那看守他的人永远留下笑柄,一辈子没脸见人。”
“可不是!”米哈乌骑士说,“这下科瓦尔斯基就得一辈子遭他取笑。他讥笑起人来,谁也受不了。上帝保佑,千万别在他面前丢脸,因为全共和国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尖酸刻薄的舌头了……而当他开口嘲笑谁,向来总是添枝加叶,大肆渲染,非要把听者逗得笑破肚皮不可……”
“阁下是说,在必要的时候,他也善于耍刀弄剑?”斯坦凯维奇问。
“可不是!当年就是他在兹巴拉日,在全军将士众目睽睽之下刀劈哥萨克的团队长布尔瓦伊的。”
“嚄!我的天!”斯坦凯维奇惊叫道,“这样的人我还从未见过!”
“他这一溜可是给我们帮了大忙,”奥斯凯尔科说,“因为他带走了统帅的书信,谁知那书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于我们不利的话……我不相信能让比尔瑞的瑞典司令官听我们的话而不听科瓦尔斯基的话。绝不会是这样,毕竟我们是作为囚徒去那里的,而他则是押送队的指挥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里的人将不知怎样处置我们,最重要的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砍掉我们的脑袋。”
“方才我那么说,只不过是为了使科瓦尔斯基张皇失措,想不出对付我们的计策罢了。”米尔斯基应道,“但是,即使依阁下所言,他们不会砍掉我们的脑袋,那也没有什么值得宽慰的。事已至此,天晓得一切都搞得有多么糟。人最好是别活,因为有一点已是确凿无疑,那就是如今还要打一场战争。一场内战已势不可免,且很快就会到来,而这将意味着彻底毁灭,国破家亡。我,一名老军人,眼看着这场悲剧,又能作何感想?”
“难道我就好受?对过去荣耀的时代我可是记忆犹新!”斯坦凯维奇说。
“你们二位不该讲这种泄气话,上帝的慈悲总是胜过人的敌意,当我们深感希望渺茫时,没准儿上帝全能的手就能把我们拉出灾难的深渊。”
“这话说得好!”杨·斯克热图斯基插言道,“就说我们吧,我们这些人当年在仙逝的耶雷梅王公麾下屡战屡捷,是何等扬眉吐气,如今身陷困境,诚然令人伤怀,可我们并未丧失获取胜利的信心,我们仍希望能为祖国效命,只求上帝能赐我们一位领袖人物,一名别人能全心全意依赖的统帅,而不是一名卖国贼。”
“啊,说得有理,说得有理!”伏沃迪约夫斯基嚷道,“如若果真出现这样的统帅,人将乐于日以继夜地驰骋疆场,杀敌立功。”
“不过,各位,恕我讲一句不中听的话,最叫人绝望的是,”米尔斯基说,“由于当前这种局面,每个人都像在黑暗中徘徊,每个人都在自问:该怎么办?……他们心神不定,如同噩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不知道各位心里的感受如何,我自己可是给摆弄得六神无主……每当我想到我把权标扔到了统帅脚前,想到我的这一举动竟成了抗上和造反之因由,我脑袋上剩下的不多的白发就被吓得根根竖立起来。情况就是如此!……但是面对明目张胆的卖国行径,我又该怎么办?有福的是那些无需给自己提出类似问题,无需在灵魂深处寻找答案的人!”
“我们需要领袖,领袖,慈悲的上帝,请赐我们一位领袖!”斯坦凯维奇抬眼望天祈求道。
“人们都说,维捷布斯克总督是位特别高尚的正人君子。是这样吗?”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问。
“是这样!”米尔斯基回答,“可他既没有大统帅的权杖,也没有副大统帅的权杖,在国王诏封他任统帅之前,他只能靠自己的双手行事。他无权去打瑞典人,也不能离开自己的防地到别处去,这是肯定的。”
“戈谢夫斯基财政大臣倒是副大统帅,可他却被拉吉维尔囚禁在凯代尼艾。”
“因为他也是个高尚的人,”奥斯凯尔科说道,“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着急上火,并且立刻就预感到形势不妙。”
米哈乌骑士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
“有一次我到了华沙,进宫朝见国王,我们仁慈的君主可是爱兵如子的,由于在别列斯捷奇科战役后他曾当面嘉奖过我,故而一见面他立刻就认出了我,并且赐我赴宴。就在那次午宴上我见到了查尔涅茨基大人,那次午宴正是专门为他举行的。国王陛下不胜酒力,微带点儿醉意,突然抱住了查尔涅茨基的头,亲热了好一阵子,最终说道:‘即使有朝一日大难临头,所有的人都背弃我,你对我也要坚信不疑。须知时危见臣节,乱世识忠良!’这是我亲耳听见的,仿佛是预言性的谶语。查尔涅茨基大人激动得不知所以,只是一个劲儿地反复说:‘只要我一息尚存,必将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那时国王陛下竟然泪流满面……”
“谁知这些话是不是谶语,反正大难临头是已经应验了的!”米尔斯基说。
“查尔涅茨基可是位伟大的军人!”斯坦凯维奇说,“今天举国上下对他有口皆碑。”
“听人讲,”斯克热图斯基说,“增援雷韦拉·波托茨基总督征讨赫麦尔尼茨基的那些鞑靼人都如此热爱查尔涅茨基大人,乃至总想跟随着他,他不去的地方他们也不愿去。”
“一点儿不假,”奥斯凯尔科说,“在凯代尼艾当着王公统帅的面我也听说过。当时在场所有的人对查尔涅茨基都赞不绝口,让王公听了感到很不是滋味。他皱起了眉头说:‘此人不过是国王的一名军需官,若到了我这里,同样可以在蒂科青给他安排个副市政长官的职务。’”
“显然这是invidia。”
“众所周知,邪恶往往经不起道德之光的照耀。”
失去了自由的团队长们就这么议论着;后来话题又转到了扎格沃巴爵爷身上。米哈乌·伏沃迪约夫斯基一再担保,说他们能指望从老爵爷那儿得到帮助,因为他绝不是那种抛弃朋友、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
“我敢肯定,”米哈乌说,“他准是跑到乌皮塔去了,到了那里他就能找到我的人马,只要他们没有被打垮,或是没被强迫调往凯代尼艾。他会带领那些人来搭救我们,除非是他们不肯来,但我估计不至如此,因为团队里绝大部分人是劳乌达贵族,而他们都是喜爱我的。”
“可他们不也是拉吉维尔的老部下吗?”米尔斯基提醒说。
“是的,不过只要他们一听拉吉维尔把立陶宛出卖给了瑞典人,监禁了副大统帅和尤迪茨基骑士,囚禁了各位和我,他们的心就会背离拉吉维尔。劳乌达贵族都是很正派的人,而扎格沃巴爵爷也会使出浑身解数,把统帅涂抹得不像个人儿。干这种事他比我们都强。”
“噢!”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说,“不过等他赶来搭救,恐怕我们早已到了比尔瑞。”
“这不可能。我们正是为了避开乌皮塔,才兜了个圈子,而从乌皮塔去比尔瑞是一条直路,笔直得就像是用刀切的。哪怕他们迟一天,甚至迟两天动身,他们到比尔瑞都会赶在我们前面,从而也就能截断我们的去路。我们这会儿才朝沙弗莱走,到了那里才能取直路去比尔瑞。阁下该知道,从乌皮塔去比尔瑞要比从沙弗莱去比尔瑞更近。”
“一点儿不错,不光是更近,而且也更好走,因为那是一条大路!”米尔斯基说。
“是这么回事。何况我们现在还没到沙弗莱呢。”
一直到了傍晚他们才瞥见萨乌图韦斯–卡乌纳斯山,沙弗莱就坐落在这山脚下。沿途他们注意到,经过的所有城镇、村庄都笼罩着一种惶悚不安的气氛。显然统帅投降瑞典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日姆兹地区。这里,那里,老百姓见到兵就问:传说这个地区将被瑞典人占领,是不是真的?这里那里都能见到成群结队的庄户人挈妇将雏,带着牲畜和家财逃往大森林深处——在那儿有大片地域为森林所覆盖。在许多地方,见到的庄户人的神态差不多都是惶遽的,显然他们是把龙骑兵当成了瑞典人。在那些偏远的贵族庄园里,总有人直截了当地追问他们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而当科瓦尔斯基不愿回答问话,并喝令让道时,人们便乱成一团,大呼小叫,围得水泄不通,士兵们只好举起火枪作瞄准状,才勉强闯出一条路来。
一条大路从科甫诺经沙弗莱通向密塔瓦,路上挤满了大车和轻便马车,车里坐着的都是逃往库尔兰蒂的田庄躲避战火的贵族的妻儿老小。沙弗莱是国王地产,这儿既没有驻扎统帅的私人团队,也没有驻扎正规军;然而失去自由的团队长们却在这儿首次见到了一支瑞典部队,那是从比尔瑞派出的由二十五名雇佣骑兵组成的骑兵侦察队。聚集在市场上的大群犹太人和市民对这些不速之客都瞠目而视,团队长们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尤其是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他迄今尚未见过瑞典兵。他瞪着一双贪婪的眼睛从头到脚端详着他们,那目光活像是一只狼在打量一群绵羊,同时他又抖动起那两撇八字胡儿。
科瓦尔斯基上前跟瑞典军官打起了交道,说明自己是何许人物,要到哪里去,押解的又是什么人;他还要求瑞典兵马跟他的龙骑兵合兵一处,以保证一路更加安全。但是瑞典军官回答说,他奉命尽可能向远处推进,深入这个地区腹地,以便摸清这个地区的情况,因此他不能擅自返回比尔瑞;但他保证说,这一路到处都很安全,因为从比尔瑞派出了许多小股部队,在这个地区的四面八方巡逻、侦察,有些部队甚至一直深入到凯代尼艾。罗赫军官这才吩咐他的人马休息,喂饱了那些疲惫不堪的马匹,直到午夜时分,他才带着自己的囚徒继续登程。他们从沙弗莱拐弯向东,经过约哈尼什凯莱和波斯武特向比尔瑞进发,以便走上从乌皮塔和波涅维耶热来的那条笔直的驿道。
到了天快亮时伏沃迪约夫斯基说:
“如果扎格沃巴爵爷来解救我们,在这条驿道上拦路截住最为便当,因为他已经来得及从乌皮塔赶到那里。”
“兴许他正在那边的什么地方窥伺着呢!”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说。
“在见到瑞典兵之前,我还抱有希望,”斯坦凯维奇说,“可现在我已觉得,要解救我们是难上加难了,简直可说是没有办法……”
“扎格沃巴的头脑就在于能想出点子避开他们,或是把他们捉弄一番。他做得出来。”
“只是他对这一带不熟悉……”
“可劳乌达人熟悉,因为他们经常运麻纱、板料和焦油到里加去卖,走的都是这条路,而在我的团队里,这样的人多的是。”
“瑞典人想必已经占领了比尔瑞附近所有的城镇。”
“好漂亮的兵,”小个子骑士赞叹说,“我们在沙弗莱见到的那些瑞典兵,不得不承认,个个都是棒小伙子,就像精挑细选出来的,看着都让人眼馋!……各位注意到没有?他们的马匹喂养得多么壮!”
“那都是些因弗兰蒂马,特别有劲。”米尔斯基说,“我们的骠骑兵和铁甲骑兵军官都到因弗兰蒂去挑选马匹,因为我们这边的马个头都太小。”
“阁下还是给我讲讲瑞典的步兵吧!”斯坦凯维奇插言道,“他们的骑兵是绣花枕头,模样儿很漂亮,其实并不管用。常常是我们的骑兵团队,尤其是精锐的主力团队冲向他们那些雇佣骑兵时,他们连念两遍主祷文的时间都顶不住。”
“各位早先就已试过他们的能耐,”小个子骑士说,“而我只好往肚子里咽唾沫。不妨对各位讲,当我在沙弗莱见到他们,见到他们那麻丝一般的黄胡子,我的手就痒痒,好像有许多蚂蚁在指头上爬似的。唉,我这个人真是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我多想去领教领教瑞典骑兵,却让我坐在这大车上去送死!……”
团队长们都默然不语,显然这儿不光是伏沃迪约夫斯基一个人对瑞典人燃起了如此强烈的“感情”,因为不久押解囚车的龙骑兵们的谈话就传进了囚徒们的耳中:
“你们瞧见那些异教的狗崽子没有?”一个士兵说,“我们本该跟他们拼杀,这下倒好,只落得给他们洗马刷鬃的份儿……”
“但愿天降雷霆劈死他们!”另一名龙骑兵嘟囔道。
“安静点儿!要不瑞典人会用扫帚敲你的脑袋,教训教训你,让你懂得点儿规矩。”
“或者是让我去教训教训他!”
“你这蠢货!想去揍瑞典佬的可不是像你这号人物,你瞧,结果会是怎么样!”
“我们这会儿正把最伟大的骑士押解给他们,就像是把珍珠往狗嘴里送。那些异教崽子准会折磨死他们。生出那些异教崽子的准是犹太婆。”
“没有犹太人你跟那帮恶棍就谈不通。就连指挥官在沙弗莱时还不是立刻就派人去找犹太人当翻译。”
“但愿他们都得瘟疫死掉!”
说到这儿,头一个发表议论的士兵略微压低了嗓门儿,问道:
“你们知道吗?据说所有优秀的士兵都不愿为他们效力反对自己的国王。”
“怎么不知道!难道你没见到那些匈牙利兵?难道你没见到统帅大人怎样派兵收拾那些造反的部队?只是还不清楚事态将会如何发展。我们龙骑兵里就有许多人为匈牙利兵鸣不平,那些人当时好像统统都给打死了。”
“瞧,这就是对忠诚服役的犒赏!”
“让这种服役见鬼去!”
“这是犹太人的差事!……”
“停止前进!”突然传来了骑马走在前边的罗赫的声音。
“但愿一颗子弹落进你的猪嘴里!”囚车旁有个声音嘟哝道。
“前面出了什么事?”士兵们在互相探问。
“停止前进!”又传来第二声口令。
大车停止前进。士兵们都勒住了坐骑。天色晴朗,明亮。旭日已经东升,在晨曦照耀下,可以看到驿路的前方烟尘滚滚,仿佛对面有群牲畜或是一支兵马正驰骤而来。
不久便见到在烟尘里有什么在闪闪发光,你也许会说,是谁在尘雾中播撒无数的星火。那些闪烁的亮点越来越清晰,宛如燃烧的蜡烛被烟雾缭绕。
“那是矛刺在闪光!”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脱口嚷道。
“是部队在前进!”
“定是一支瑞典兵马。”
“瑞典军队只有步兵才有矛,可那儿的尘雾移动得多么快。这是骑兵,是我们的人!”
“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龙骑兵们也一再这么说。
“整队!”响起了罗赫军官的口令。
龙骑兵立刻将大车团团围住。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的眼里射出了烈焰。
“这是我的劳乌达兵马跟扎格沃巴一起来了!不可能是别的!”
这时逼近的来骑离囚车只有一斯塔耶远,而且距离每分每秒都在飞快缩短,因为对面的兵马正在全速前进。终于在尘雾中跃出一支庞大的队伍,以严整的队形驰骤而来,势如疾风。霎时间,他们来得更近。在队伍头排,稍微偏右的方位,在飘扬的马尾旌下,一位身材魁伟的汉子手擎权标,正威风凛凛策马向前。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几乎是刚一瞥见他,立刻便叫喊起来:
“这是扎格沃巴爵爷!亲爱的上帝,是扎格沃巴爵爷!”
杨·斯克热图斯基的脸上绽露出粲然的微笑。
“是他!不会是别人!”杨兴奋地说,“而且还擎起一竿马尾旌!他竟自封起统帅来了。就凭这异想天开的举动,不论在哪里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他这个人生就的脾性,死也难改。”
“愿上帝赐他健康长寿!”奥斯凯尔科说。接着他便把双手放在嘴边,合成个喇叭形,纵声喊叫道:
“科瓦尔斯基阁下!这是你的亲戚来看望你啦!”
但是罗赫军官并没听见这喊声,他正忙着整顿自己的龙骑兵队伍。应该为他说句公道话,尽管他只有一小撮兵马,而面对的却是整整一个团队的兵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压了过来,可他既没有忙乱,也没有心慌。他把龙骑兵分为两列,扼立于囚车之前,这时对方兵马则向两翼展开,按鞑靼阵法从两边的田野向他包抄合围,构成一个半月形。显然他们是打算先礼后兵,希望用谈判解决问题,因为有人已在摇一面旗,同时高声喊话:
“站住!站住!”
“缓步前进!”罗赫不予理睬,发令道。
“投降吧!”路旁的人在喊。
“开火!”科瓦尔斯基以命令作为回答。
出现了一片深沉的寂静:没有一名龙骑兵听令开枪。
片刻间罗赫军官也哑口无言;接着他便像疯子似地向自己的龙骑兵冲了过去。
“开火!狗崽子!”他扯起可怕的嗓门儿吼叫道,同时抡起了拳头,一拳就把离他最近的一名龙骑兵击下马。
在这狂怒的汉子面前,其他的龙骑兵纷纷后退,却没有一个听他的命令。转眼间所有的龙骑兵突然一哄而散,像群受惊的山鹑。
“这号士兵,要我就得下令枪毙!”米尔斯基嘟哝道。
这时科瓦尔斯基眼见自己的部下已经五离四散,就拨转马头冲向进攻的队伍。
“让我到那边去死!”他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大声喊道。
他一踢马就猛扑向来者,其势有如雷电。
但是没等他冲到一半距离处,扎格沃巴的队伍里就有人放了一铳,碎铅片儿呼啸着落到了驿道上,罗赫的坐骑鼻子着地,一个倒栽葱扑落尘埃,骑者跟着翻身落马。
就在同一瞬间,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里冲出一名士兵,动作迅如闪电,一把就揪住了正从地上爬起的军官的后脖梗儿。
“这是尤兹瓦·布特雷姆!”米哈乌骑士叫喊道,“这是瘸腿的尤兹瓦!”
罗赫军官却乘势抓住了尤兹瓦的长袍下摆,死死地抓在手里不放;紧接着他们就像两只暴怒的雄鹰斗在一处,由于他俩都是天生的大力士,谁也不让谁。布特雷姆的马镫断裂了,他飞身落地,打了个滚,可他并没松手,仍然死死揪住罗赫军官,两人滚成了一个大球,在驿道上翻来滚去。
众人一拥而上。有二十来只手伸出去抓罗赫军官,科瓦尔斯基挣扎着,撕扯着,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巨熊,他冲撞众人,像头野猪在冲撞一群猎狗,他给压倒在地,跟着又翻身跃起,决不认输。他想豁出命干,这时却听到周围有几十条嗓子在反复呐喊:“抓活的!抓活的!”
终于他精疲力竭,晕厥了过去。
这时扎格沃巴爵爷已来到了大车旁,不,应该说已经蹦到了车上,落进了斯克热图斯基兄弟的怀抱。他又轮流拥抱了小个子骑士和米尔斯基、斯坦凯维奇以及奥斯凯尔科三位团队长。他一边跟难友们拥抱,一边气喘吁吁地咋呼:
“哈!扎格沃巴还有点儿用处吧!现在我们要叫拉吉维尔有好看的了!要他尝点儿苦果!各位,我们自由了,并且有了自己的兵马!我们这就去把他的庄园闹个底朝天!怎么样,各位,我的计谋成功了吧?……只要我扎格沃巴开动脑筋,总有办法,不是用这一种,就是用那一种巧计脱身,还能救出各位来!……我都快憋死了,累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我们去捣毁拉吉维尔的庄园,各位,到拉吉维尔庄园去!对于他干的坏事各位并不是什么都知道,可我知道!……”
老爵爷的咋呼被劳乌达人岔断,他们都争先恐后拥上前来跟自己的团队长见面。布特雷姆家族的人、“烟熏的”戈希切维奇家族的人、陀马舍维奇家族的人、斯塔克杨家族的人、加什托夫特家族的人——他们将大车团团围住,挤得水泄不通,那些粗壮的喉咙在不停地欢呼、吼叫:
“Vivat!vivat!”
“各位爵爷!”当欢呼声稍许低落之后,小个子骑士大声说道,“最亲爱的伙伴们!我感谢各位的错爱!……我们不得不拒绝服从统帅,并且举手反对他,这是件可怕的事,但是,既然他已明目张胆背叛祖国,我们就别无他法!我们绝不能背弃祖国,绝不能背弃仁慈的君主……Vivat Joannes Casimirus rex!……”
“Vivat Joannes Casimirus rex!”三百条嗓子齐声欢呼。
“去袭击拉吉维尔的庄园!”扎格沃巴吆喝道,“去吃光他的粮仓,喝光他的酒窖!”
“给我们鞴马!”小个子骑士喝令道。人们纷纷跑去牵马。
这时扎格沃巴说:
“米哈乌阁下!我代替阁下统领过这批人马,我得愉快地承认,他们都表现得很英勇……但是现在既然你已获得自由,我就该把指挥权交还给你。”
米哈乌骑士却转身对米尔斯基说:
“阁下职位最高,该由阁下来担任指挥官。”
“我连想都不想!我怎能来指挥!”老团队长急忙应道。
“那就让斯坦凯维奇团队长指挥……”
“我有我自己的团队,我不要从别人手里接管别人的队伍!”斯坦凯维奇推辞说,“还是由阁下指挥好。请不要拘礼,重要的是事物的实质,而不是表面形式!你了解这些人,这些人也了解你,在你的统率下,他们会表现得最为出色。”
“你就指挥吧,米哈乌,就这么办,当这个指挥也不是什么美差!”杨·斯克热图斯基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这话米哈乌骑士便从扎格沃巴手里接过权标,转眼间他就整顿好了团队,作好了出发准备,他和他的伙伴们策马走在队伍前列,率部开拔。
“我们到哪里去?”扎格沃巴问。
“不妨对各位实话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因为我还没想好。”米哈乌骑士回答。
“最好是商量商量,我们究竟该怎么办,”米尔斯基说,“我们必须毫不延宕地想出个办法来。不过,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我们大家向扎格沃巴爵爷阁下深表谢忱,感谢他没有忘记我们,in rebus angustis如此有效地出手相救。”
“怎么样?”扎格沃巴自豪地说,同时高昂着脑袋,得意地捻着八字胡,“若是没有我,你们各位这会儿就该在比尔瑞!……说句公道话,各位都该承认,谁也想不出的点子,扎格沃巴却想得出来……米哈乌阁下,我们可不止一次陷入过这样的险境,你该记得,当年我们带着海尔什卡逃跑遭到鞑靼人的追赶时,我是怎么搭救你的?”
米哈乌骑士本可回答:当时在那危急关头,不是扎格沃巴爵爷救了他,而是他搭救了扎格沃巴爵爷。可他却保持缄默,任这老头儿大吹法螺,只是他那两撇小胡子又抖动了起来。老贵族径自讲了下去:
“感谢倒不必,因为今天我帮各位,明天各位也会帮我,在危难时刻各位肯定也不会弃我而去。看到你们都恢复了自由,我真高兴,简直就像我打了个大胜仗。看来无论是我的脑袋瓜子还是我的手脚都还并不见老哩。”
“敢问阁下,你是怎么立刻就摸到了乌皮塔的?”米哈乌骑士问。
“我又能摸到哪里去呢?去凯代尼艾?往狼的喉咙口爬?自然得去乌皮塔。你们各位该相信,我是快马加鞭,片刻不停,不惜坐骑累死赶着去的,而这匹马确实也是好样儿的!昨天早上我就赶到了乌皮塔,中午我们就向比尔瑞进发,我料定在这个方向能遇上各位。”
“可我的人怎么立刻就相信了阁下呢?”米哈乌骑士说,“因为只有两三个人曾经在我那儿见过你,其他人都不认识你。”
“说句实话,要他们相信,对我并不费吹灰之力。首先,我有你的戒指,米哈乌阁下,其次,你的这些人恰好刚刚得知你被捕的消息,也知道统帅叛国。我遇到了米尔斯基团队和斯坦凯维奇团队派到他们那里去的代表,他们是去串联大家团结一致,共同反对卖国统帅的。当我一开口向他们说明你们正被押解去比尔瑞,立地就像有人用棍子捅了蚂蚁窝似的。当时马匹都在牧场上,他们立即就派出马童把马赶了回来,中午时分我们就上路了。当然是我掌握了指挥权,因为本来就该由我指挥。”
“可是,老爷子,你是从哪儿弄到那马尾旌的?”杨·斯克热图斯基问,“我们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一位统帅呢。”
“当真?确实,我这副模样儿绝不会比哪位统帅差!至于我是从哪儿弄到马尾旌的?这话说来就长了,就在起事的团队派去代表的同时,大统帅也派什奇特到了乌皮塔,向劳乌达贵族传令,要他们去凯代尼艾集结,他带去了一竿马尾旌,目的在加强他所传军令的分量。我及时下令将他拘捕,而我自己也就打出了这统帅的旗号,无非是为了迷惑瑞典兵,一旦遇上了他们也好顺利脱身。”
“天啦,他把一切都考虑得多么周到,这是个多么聪慧的人!”奥斯凯尔科大声称赞道。
“俨然一个所罗门!”斯坦凯维奇补充说。
扎格沃巴爵爷摇头晃脑,自豪感像发酵似地迅速膨胀。
“现在我们来商量商量,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他终于憋不住说,“如果各位愿意耐心听我讲,那我就说说这一路我是怎么考虑的。若要我出点子,我是不主张跟拉吉维尔开火的。这有两层理由:首先,不客气地说,他是一条狗鱼,而我们是鲈鱼,对鲈鱼而言,游水时最好是永远也别把头冲着狗鱼,因为那样很容易被狗鱼一口吞下,只要把尾巴朝向狗鱼,那时它那又尖又硬的尾鳍便成了防身的武器。但愿魔鬼尽快把拉吉维尔这条狗鱼穿在铁扦子上烤,如若怕它烤煳,不妨给它抹上一层焦油。”
“其次呢?”米尔斯基问。
“其次,”扎格沃巴回答说,“设若遇到什么casus我们不幸落到他手里,他定会揭我们一层皮,让全立陶宛所有的喜鹊有得好喳喳叫的……各位请看看,科瓦尔斯基带给比尔瑞的瑞典司令官的书信里写的都是些什么,你们就会认识这位维尔诺总督大人,如果你们迄今还不了解他!”
他说着便解开长袍的纽扣,从怀里掏出那封书信,交给了米尔斯基。
“哦!书信是用德文还是用瑞典文写的?”老团队长说,“各位,你们中有谁能读懂这封信?”
看来,只有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一人懂得点儿德语,因为他在家时经常去托伦,可他不认识德文。
“让我来给各位讲讲这信中的tenor。”扎格沃巴说,“在乌皮塔由于得派人到牧场赶马,就有了点儿空歇时间,我便下令去找那个大家都说是聪明绝顶的犹太人,我要他们揪着他的长鬓发牵来见我,那人见刀搁在自己的脖子上,就飞快地把书信读过一遍,再一五一十给我解释清楚。你们瞧,这位统帅大人是怎么拜托比尔瑞司令官的,他要这位司令官为了瑞典国王陛下的利益,在打发押送队返回之后,立即下令把我们所有的人统统枪决,一个不饶,只是希望他们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团队长们竟然拍起了巴掌,惟有米尔斯基例外,他点了点头说:
“我本来就觉得蹊跷,据我对他的了解,我脑子里怎么也想不通他会放我们活着离开凯代尼艾。这中间必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故,使他不能亲手处死我们,而要借刀杀人。”
“他考虑的莫非是公众舆论?”
“也许是吧。”
“这位统帅大人的残酷无情,着实让人吃惊!”小个子骑士说,“且不论他杀人的托词多么荒唐,就拿我来说吧,前不久我还跟他的雇佣骑兵团队长甘霍夫一起救过他的命,他就这么忘恩负义!”
“而我先是在他父亲的手下,然后又在他手下服役整整三十五年!他讲半点儿情分吗?”
“真是个可怕的人!”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说。
“对这号人,最好是不要落入他的虎口。”扎格沃巴说,“让魔鬼把他抓了去!我们最好是避开他,不去跟他打仗,但沿途得便遇上他的庄园,对他的家财倒可来个accurate顺手牵羊。我们可去投奔维捷布斯克总督,这样就有个安身之地,而且还能找到个作后盾的人。沿途遇上了粮仓、马厩、牛栏、储藏室、酒窖,能捞着点儿什么就捞点儿什么,用来作给养。一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就乐开了花。我敢说,干这种事,谁也别想胜过我。即便在王家地产能搞到钱,我们也照样拿。总之,我们去维捷布斯克总督那儿,队伍越是声势浩大,装备越是精良,他接纳我们就越是诚心。”
“就是没有这一切,他照样会诚心诚意接纳我们。”奥斯凯尔科说,“不过,去投奔他的确是个好主意,眼下恐怕谁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来。”
“大家都会同意的。”斯坦凯维奇补充说。
“决定了!”米哈乌骑士说,“就去投奔维捷布斯克总督!就让他成为我们向上帝祈求的那种领袖。”
“阿门!”其他人同声说。
他们策马前行,好一阵子都沉默不语,米哈乌骑士坐在鞍鞒上开始心绪烦乱地扭动着身子,终于把眼睛转向了伙伴们,问道:
“这一路难道就不能在哪儿拔他瑞典人的毛?”
“我的意见是,如果在哪儿碰上瑞典佬,为什么不?”斯坦凯维奇回答,“拉吉维尔肯定向瑞典人保证过,说整个立陶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说所有的人都心甘情愿离弃杨·卡齐米日;那就让他们瞧瞧,事情并非像他讲的那样。”
“言之有理!”米尔斯基说,“如果有支什么瑞典部队挡住我们的去路,就从它的肚皮上踩过去。我也同意,别去跟王公本人较量,因为我们干不过他。他可是个了不起的将领!不过在避免交战的同时,值得围着凯代尼艾转它几天。”
“以便捣毁他的庄园,夺走他的财富?”扎格沃巴问。
“那倒不是!只是为了集结更多的兵马。我的团队和斯坦凯维奇团队长的人马都会来跟我们会合。如果那些团队已被打垮,这是很可能的,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会单个儿来投奔我们。向我们方面集结的贵族,断然也不会少。我们也就能给萨皮耶哈总督带去更大的兵力,他动起手来也就更加方便。”
显然,这是很不错的盘算,罗赫的龙骑兵开了个好的先例,除指挥官本人之外,余者皆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米哈乌的团队。在拉吉维尔的部队中更不乏爱国的官兵。因此可以设想,只要跟瑞典人打过头一仗,就能在立陶宛全境一呼百应,来个总起义。
于是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决定夜里朝波涅维耶热方向进发,以便在乌皮塔一带尽量征集更多的劳乌达贵族,再从那里进入罗戈夫原始森林。照他的设想,被打垮的哗变部队残部会到那里隐蔽,也就能跟他会合。这时他下令沿瓦维察河休息,让人和马匹吃饱喝足,恢复元气。
他们在那里停留到入夜,透过稠密的榛树林望着宽敞的驿路,只见路上成群结队的庄户人川流不息地逃往森林,躲避瑞典人的袭击。
被派到路上放哨的士兵时不时领来单个儿的农民,想从他们嘴里打听点儿有关瑞典兵的动向,但是从他们那里能探听出的消息不多。
庄户人都被吓破了胆,他们各说各的,这个说瑞典兵在这儿,那个说在那儿,但是谁也不能作出详尽的解释。
天完全落黑时,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命令人们上马,但是在出发前就有一阵钟声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这是怎么回事?”扎格沃巴问,“早已过了作天使晚祷的时间!”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全神贯注地听了一会儿,说道:
“这是报警的钟声!”
随之他就策马顺着队伍一路走去。
“队伍里有谁知道,”他问,“那边是个村庄还是城镇?叫什么名字?”
“那边是克莱瓦内,团队长阁下。”戈希切维奇族人中有一个这么回答,“我们做钾盐买卖常经过那里。”
“你们听见了钟声吗?”
“听见了!这事非同一般!”
米哈乌骑士向号手点头示意,顷刻间在幽暗的密林深处响起了低沉的号声。团队向前进发。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传来钟声的方向,钟声一阵儿紧似一阵儿,越来越响亮;果然,他们注目凝望并没白费力气,因为不久地平线上就闪耀起红光,且时时刻刻都在扩大。
“是火光!”队伍里有人悄声说。
米哈乌朝斯克热图斯基探过身子。
“是瑞典人!”他说。
“我们这就去领教一番!”杨回答。
“只是我觉得奇怪,他们怎么会放火。”
“如果他们袭击教堂,贵族定会反抗,农民也会出动跟他们干起来。”
“嗯,让我们去瞧瞧!”米哈乌骑士说。
接着他满意地喘了口粗气。
这时扎格沃巴却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
“米哈乌阁下!”
“什么事?”
“我看,瑞典佬的肉味儿已让你的鼻子痒痒了。准有一场仗好打,不是吗?”
“天赐良机,有仗就打!”
“谁看管俘虏?”
“什么俘虏?”
“当然不是我,而是科瓦尔斯基。你瞧,米哈乌阁下,这可是件极要紧的事,千万别让他逃跑。你记住,统帅对路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如果科瓦尔斯基不去向他报告,那就没有人会对他讲,他也就永远不会知道。得派几名可靠的士兵看管科瓦尔斯基,因为仗打起来,他要开溜就很方便,何况他兴许也会想出什么花花点子。”
“他能想出的花花点子就跟他坐的那辆大车所能想出的一样多。不过你说得也有理,得派个人留在他身边看住他。这段时间阁下愿意看管他吗?”
“哼!不让我去打仗实在使人遗憾!……当然,在夜里凭借火光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若是在白天打仗,任你怎么求我都不成……不过既然publicum bonum要求这么办,那就只好这么办了!”
“好,那就这么办。我给你留下五个人当助手,设若他想逃跑,你们就冲他的脑袋开枪。”
“我会把他像团蜡一样捏在手里揉搓,你放心!……可你瞧,那边火势在不断扩大。我带着科瓦尔斯基呆在哪里?”
“阁下想呆在哪里就呆在哪里。眼下我没有时间!”米哈乌骑士说。
他催马向前走了。
火势蔓延迅猛,火带越来越宽。风从火场的方向吹来,带来报警的钟声,还夹杂着阵阵枪声。
“快马加鞭!”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喝令道。
[220] 13世纪中叶蒙古大汗窝阔台派遣拔都进行第二次西征,失利后退回伏尔加河下游草原地带,建立金帐汗国,定都萨莱。后来西南罗斯和东北罗斯一部分土地归立陶宛和波兰所有。15世纪中叶金帐汗国分裂为几个汗国,克里木汗国是其中之一。克里木汗是克里木汗国的最高统治者。
[221] 拉丁语,意为:仇恨。
[222] 科拉布在波兰语中的意思就是海船。
[223] 按波兰习俗,男孩生下来受洗时常以基督教圣徒的名字作教名,此外还有一个本名。本名可采用家族长者的名字。
[224] 在古波兰习俗中,圣徒罗赫是守护人、畜不受瘟疫传染的保护神,谁用罗赫这个名字,就意味着谁是有抵抗力的人,像岩石一样坚实的人。
[225] 拉丁语,意为:就是赫拉克勒斯遇到多数人反抗的情况也没有办法。赫拉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最负盛名的英雄。
[226] 地名,正确叫法应为多特努瓦,它在日姆兹地区,凯代尼艾西北约10公里处。
[227] 地名,克罗基在凯代尼艾西北约20公里处。
[228] 地名,贝伊萨戈瓦在凯代尼艾西北约40公里处。
[229] 地名,沙弗莱在凯代尼艾西北约80公里处。
[230] 扎格沃巴额头上有个塔勒大小的洞,露出白色的骨头,因此他一向称自己的纹章是“在额头上”。详见显克维奇三部曲第一部《火与剑》。
[231] 拿撒勒是加利利的名城,在巴勒斯坦北部,据传该城是马利亚从圣灵怀孕之地,也是耶稣度过童年的地方,是耶稣在迦拿变水为酒的出发地点。耶稣后被犹太当局以“诱惑国民”、“僭称犹太人的王”的罪名处死。
[232] 据荷马史诗《伊利昂纪》,阿喀琉斯是希腊联军中最勇武的英雄,在决斗中杀死特洛伊英雄赫克托尔。
[233] 乌吕塞斯即奥德修斯在罗马神话中的称呼,希腊神话中最著名的英雄之一,特洛伊战争的参加者,史诗《奥德修纪》的中心人物。他以勇敢、机智、狡猾出名,诨名为“智多星”,特洛伊木马计的策划者。
[234] 斯泰凡·查尔涅茨基(1599-1665),波兰名将,参加过反哥萨克、鞑靼和莫斯科的战争,1657年起任罗斯总督,后任波兰王军副大统帅。1655-1660年瑞典入侵波兰期间,领导游击战争,最后大败瑞典侵略军。
[235] 斯坦尼斯瓦夫·雷韦拉·波托茨基(1579-1667),自1631年起先后任波兰布拉茨拉夫省总督、波多莱省总督、基辅省总督,1654年起任王军大统帅,1658年起任克拉科夫总督。
[236] 1648年赫麦尔尼茨基勾结克里木汗国的鞑靼人起兵叛乱,在别列斯捷奇科战役中大败;1654年沙俄勾结赫麦尔尼茨基入侵立陶宛和乌克兰,波兰收买了鞑靼人共同抗击俄军,征讨赫麦尔尼茨基。
[237] 拉丁语,意为:嫉妒。
[238] 波兰的骠骑兵原先是按匈牙利建制的轻骑兵,16世纪以后就成了持矛的重甲骑兵。
[239] 拉丁语,意为:万岁!万岁!
[240] 拉丁语,意为:杨·卡齐米日国王万岁!
[241] 拉丁语,意为:在艰难的处境中。
[242] 海尔什卡是海伦娜的爱称。故事参见显克维奇三部曲第一部《火与剑》。
[243] 拉丁语,意为:偶然情况。
[244] 在波兰语中喜鹊也是对年轻姑娘的谑称。
[245] 地名,托伦当时是波兰自由贸易城市,那里的市民多会讲德语。
[246] 拉丁语,意为:要旨,大意。
[247] 拉丁语,意为:彻底。
[248] 晚祷的时间一般是黄昏,祷词的首句是“上帝的天使降临……”,信徒们听见教堂的钟声就开始念祷词。
[249] 地名,克莱瓦内在凯代尼艾北面70公里处。
[250] 拉丁语,意为:公众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