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沃迪约夫斯基通报拉吉维尔进军消息的书信,已送达散布于波德拉谢全省的各路团队长。有人为了便于过冬,已将团队化整为零,有人允许军官分散寄居在私人的房屋,这样,在各路团队的旗帜下,便只勉强留有十来名军官和数十名列兵。团队长们之所以这样做,部分是由于担心冬天的饥寒,部分则是由于难以维持团队应有的纪律,士兵们既已表明过不服从合法当局的命令,而今对自己的头头脑脑也每每表现出不服管束和指挥,常常借口某些细故,就对抗上司。假如当时能找到一位享有权威的指挥官,立刻率领他们去向两个敌人中的任何一个开战,或者哪怕是去跟拉吉维尔交手,部队的纪律多半不会涣散到如此地步;然而官兵的斗志却在驻扎波德拉谢的闲散中消退殆尽。各团队在那里终日无所事事,只好以攻掠拉吉维尔遍布各地的私家小城堡、抢劫王公总督的庄园,以及和博古斯瓦夫王公谈判来打发时间。在这样的环境里,士兵便渐渐习惯于为所欲为,习惯于骚扰、欺压省内的和平百姓。有些战士,尤其是列兵和勤务,更是随意开小差逃离团队,结成无法无天的匪帮,在通衢大路上干些拦路抢劫的勾当。好好一支没有跟任何敌国勾结,原本是国王和爱国者们唯一希望的部队,竟由此而日复一日地凋敝。将各路团队化整为零,更促进了部队的溃散。诚然,集结兵马在粮秣供应上确有困难,然而担心饥馑的说法却被人为地夸大了,因为当时正是秋季,又遇上好年景,收成不错,特别是任何一方敌人此前都不曾以火与剑蹂躏过这个省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恰恰是同盟义军士兵的抢劫把全省各地破坏得一塌糊涂,而军心涣散则摧毁了部队本身。

事情竟变得如此蹊跷,没有任何一方的敌人来进攻这些团队,却让它们在和平的环境下自生自灭。瑞典兵马由西向南如洪水般泛滥于国土之上,却没有漫溢到这个角落,处在马佐夫舍和立陶宛之间的波德拉谢地区正好得以苟安。在另一头,霍万尼斯基、特鲁贝茨基和斯雷布尔内的部队,驻扎在他们占领的地区里按兵不动,他们自己也在东张西望,犹豫彷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在罗斯地区,布图尔林与赫麦尔尼茨基一如既往派出先遣支队进行骚扰,也就在这时,他们在戈罗多克击败了王国大统帅波托茨基率领的寡弱之师。可立陶宛却受到瑞典的庇护。正如克密奇茨在书信里所说的那样,对立陶宛的洗劫和继续占领就意味着向瑞典宣战,而瑞典在当时正气焰嚣张,在世界各国引起普遍的畏惧。“可摆脱北斗星们的攻掠而小憩片刻”的说法一时就甚嚣尘上。某些有经验的人甚至还预言,北斗星们不久就会转而与杨·卡齐米日及共和国结盟,共同对抗瑞典国王,因为瑞典的查理·古斯塔夫一旦入主整个共和国,势必要称霸欧洲,到那时谁也不能与之相匹敌。

这样,霍万尼斯基便既不袭击波德拉谢,也不攻打同盟义军的团队,而这些团队由于缺乏首领,又四分五裂,既不曾出击作战,也没有力量攻打无论哪路敌人,甚至于对拉吉维尔的田庄进行像样儿的抢劫都办不到。它们是在日复一日地如冰雪一般消融。是伏沃迪约夫斯基通报拉吉维尔进军威胁的书信,才把各路团队长从睡梦中惊醒,从无所事事中振奋起来。他们开始集结团队兵马,散发通知,召唤分散的士卒,声明对不肯如期归队者必严加惩处。头一个奔赴比亚维斯托克的是各路团队长中的佼佼者热罗姆斯基,他统辖的团队状况最佳,故而毫不迟疑地率部开拔;在他之后,雅库布·克密奇茨也于一周内赶到,诚然,他统带的兵马不多,总共只有一百二十士卒;然后开始前来集结的是科托夫斯基和利普尼茨基的部下,他们或是单人独骑,或是成群结队;也有来自附近一带小贵族庄园的小贵族,他们以志愿兵的身份入伍,如津齐内克家族、希维德尔斯基家族、雅沃尔斯基家族、仁江家族和马佐维耶茨基家族的人;甚至还有来自卢布林省的志愿兵,如卡尔沃夫斯基家族和图尔家族的人;时不时还有比较富裕的家族带领一定数量的装备精良的家丁前来投效。各路团队都派出了征收大员,凭单据征集钱款和粮秣。一句话,到处都动了起来,备战工作搞得热火朝天,当伏沃迪约夫斯基率领自己的劳乌达团队抵达时,已有数千人马武装待命,他们缺的只是一名首领。

当然一切还相当混乱,相当松散,但绝不像几个月前在乌伊希切抵抗瑞典人渡河的大波兰贵族那样,只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因为这些来自波德拉谢、卢布林和立陶宛的人都能征惯战,甚至在那些志愿兵中间,除了个别小青年,也没有一个是不曾闻过火药味,“不曾尝过格拉迪夫的鼻烟”的。他们每个人在自己的一生中不是抗击过哥萨克,就是抗击过土耳其人,或者抗击过鞑靼人;有的对过去历次跟瑞典人的战争还记忆犹新。尤其是扎格沃巴爵爷更以其才略卓拔、经验丰富和高谈雄辩而超群绝伦。他也乐于一头扎进士兵堆里,说东道西,谈古论今,口若悬河,何况跟这些人摆龙门阵,总能找到点儿什么润润喉咙的东西。

于是扎格沃巴爵爷很快便以自己的权威使那些最显要的团队长黯然失色。劳乌达人都言之凿凿,说那时如果不是他,伏沃迪约夫斯基、斯克热图斯基兄弟、米尔斯基和奥斯凯尔科都得死于拉吉维尔之手,因为这些人正是被押解去比尔瑞处决的。扎格沃巴本人并不隐讳过去的劳绩,而是还自己一个彻底的公道,把什么都和盘托出,好让大家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我不喜欢自吹自擂,”他说,“也不讲那种没影儿的事,我讲的都是实打实的真话,对此,我的表侄可以作证。”

他说着便扭头去找罗赫·科瓦尔斯基,这位“表侄”便从扎格沃巴爵爷背后走出来,扯起洪亮的嗓门儿,一板一眼地证实说:

“表叔……向来……不打诳语!”

随之他瞪圆了眼睛,喘着粗气,扫视在场的众人,仿佛在寻找,看哪个狂妄分子敢于站出来跟他唱反调。

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唱反调,于是扎格沃巴爵爷便开始讲起了自己当年的英雄业绩:那还是在科涅茨波尔斯基大人在世时,他就曾帮了统帅的大忙,促使其两度战胜古斯塔夫·阿道尔夫,后来他又如何收拾了赫麦尔尼茨基,在兹巴拉日他又表现出怎样的能耐,耶雷梅王公对他如何言听计从,如何一再委派他率兵偷营劫寨……

“我们每次突出奇兵,总要干掉他们五千或一万贱坯,弄得赫麦尔尼茨基总是绝望地用头去撞墙,反复叫嚷说:‘别的任何人都干不出这种事,只有那个魔鬼扎格沃巴!’到了在兹博罗夫缔结和约的时候,鞑靼的汗用那么一种惊诧的眼神打量着我,还求我让他画幅肖像,以便他能作为礼品献给土耳其的苏丹。”

“像这样的人物,我们今天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听者们一再感叹道。

许多人即便不是亲耳听见,也都知道扎格沃巴爵爷的种种非凡业绩,因为扎格沃巴爵爷屡建奇功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共和国的每个角落,而且还知道他新近在凯代尼艾建树的勋业,诸如解救那些著名的团队长、在克莱瓦内同瑞典部队的激战,这一切都再次证明对这位伟人的种种传闻并非捕风捉影。扎格沃巴爵爷的声望越来越高,他就像身披异彩沐浴在阳光里一样,在人们眼前比谁都突出,都显得分外灿烂、辉煌。

“共和国假如有一千个这样的人物,兴许就不会出现当前的这种困境。”人们在兵营里如是说。

“感谢上帝,我们之中总算出了这么一个奇人!”

“是他头一个发出了‘拉吉维尔是卖国贼!’的怒吼。”

“而且还是从他的手中救出了那些可敬的团队长!顺路又在克莱瓦内一仗把瑞典兵收拾得干干净净,乃至没留下一个活口可为他们的惨败作证。”

“是他赢得了头一个胜利!”

“上帝保佑,但愿那不是最后一个胜利!”

各路团队长,像热罗姆斯基、科托夫斯基、雅库布·克密奇茨和利普尼茨基全都十分敬重扎格沃巴。他们彼此争夺这位老爵爷,拉他去自己的团队做客,几乎是事无巨细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同时也都吃惊地发现,扎格沃巴的智谋和远见跟他的骁勇和果敢几乎不相颉颃。

这时正好在商议部队指挥的大计。诚然,各路团队已派出代表去晋见维捷布斯克总督,请他出任统帅,麾领全军,无奈谁也不清楚总督此刻究竟身在何方,派出的代表也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有消息说,佐乌塔伦科无视上峰命令自行派出骑兵侦察队,奔袭沃尔科维斯克,在抢掠的同时也抓走了各路团队派出的那些代表。

于是集结在比亚维斯托克的各路团队长便决定暂时选出一名代理统帅,在萨皮耶哈到来之前领挈全军。不用说,除了伏沃迪约夫斯基一人之外,每个团队长都认为自己该当此任。

开始了游说和拉拢活动。部队发表声明,希望不是通过代表,而是在军官小组中直接进行选举。为此目的立即建立了相应的组织。

伏沃迪约夫斯基跟自己的伙伴儿们商量过后,极力推荐热罗姆斯基团队长竞选此职。因为他是个有德之人,而且举足轻重。再说,他的堂堂相貌和一部长及腰际的元老式的美髯早为全军所瞩目,同时他也是一位老练的、久经沙场的军人。热罗姆斯基本人出于感激之情,反过来又举荐伏沃迪约夫斯基,但是科托夫斯基、利普尼茨基和雅库布·克密奇茨都表示反对,他们坚持说,不能选一个最年轻的团队长出任代理统帅,因为全军的代理统帅应在公民面前体现最高的威望。

“那么这儿是谁年岁最大呢?”许多条嗓子齐声问道。

“表叔年岁最大!”罗赫·科瓦尔斯基蓦地呼噪起来,这一声如同霹雳,以至所有的人都把头转向了他。

“只可惜他自己没有团队。”热罗姆斯基的副手雅霍维奇说。

另一些人又纷纷叫嚷:

“就算没有,那又怎样?!难道我们得死抱着必须在团队长中选择的规矩不放吗?……难道说选谁不选谁不是我们的权利?难道不是有in liberis suffragiis?既然可以自由选举任何一位贵族当国王,选举一位贵族当代理统帅又算得什么?……”

利普尼茨基团队长向来不喜欢热罗姆斯基,本想千方百计阻止他当选,这下便乘机发言煽动说:

“千真万确!各位都享有自由选举权,想选举什么人但凭尊意!各位不愿挑选一位团队长作代理统帅,我以为这样更好,既不会委屈任何人,也不会引起嫉恨。”

接着便是一片可怕的喧哗声。许多条嗓子在叫喊:

“表决!表决!”

另一些人在喧嚷:

“在这里有谁的名望能超过扎格沃巴爵爷?有谁是比他更伟大的骑士?有谁比他更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我们请扎格沃巴爵爷出山……扎格沃巴爵爷万岁!代理统帅万岁!”

“万岁!万岁!”越来越多的嗓子在欢呼。

“谁反对就刀劈了谁!……”一些更激烈的汉子吼叫道。

“没有反对者!unanimitate!”人群众口一声地回答。

“万岁!他战胜了古斯塔夫·阿道尔夫!他让赫麦尔尼茨基吃尽了苦头!”

“他搭救过我们的团队长!”

“他在克莱瓦内打败了瑞典佬!”

“Vivat!vivat!扎格沃巴dux!Vivat!vivat!”

人群开始把制帽朝天上抛,在军营里奔跑,到处寻找扎格沃巴爵爷。

他却惊诧得瞠目结舌,起初简直是狼狈不堪,因为他并不想为自己求得一官半职,只是想让杨·斯克热图斯基能统领全军,事态的这种转折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当数千人众开始欢呼他的姓氏时,他觉得心里憋得慌,简直连气都喘不过来,脸涨得通红,宛如一个甜菜头。

官兵们从四面八方向他拥来;但人们在热情迸发时,对一切都从好的方面解释,见到他那副狼狈相都叫嚷道:

“瞧呀!他像个大姑娘羞得面红耳赤!他的谦逊堪与他的豪气相媲美!万岁!愿他率领我们走向胜利!”

俄顷,团队长们也都纷纷赶来了,乐意的,不乐意的,都祝贺他新官上任,而某些人或许是由于排除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而兴高采烈。只有伏沃迪约夫斯基在抖动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论惊诧的程度他丝毫不亚于扎格沃巴爵爷,而仁江则是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等事,可小伙子机灵,转眼便已带着敬重之情望着老爵爷了。扎格沃巴也慢慢从窘迫中恢复了常态,过了片刻他便两手叉腰,高昂着脑袋,带着一种与身份相称的庄重接受人们的祝贺。

团队长中头一个来向他表示祝贺的是热罗姆斯基,然后是科托夫斯基团队的一名军官日米尔斯基,他以全军的名义发表了非常动听的演说,其中还引用了许多智者的箴言。

扎格沃巴边听边点头,当致辞者结束了演说,代理统帅便致答辞如下:

“各位爵爷!即便有人想把真正的功业沉入浩瀚沧海,或是将其掩埋在高耸入云的喀尔巴阡山之下,可真正的丰功伟绩是不会泯灭的,它似乎具有油的本性,迟早总要浮出水面,总要从地下冒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告:‘我光明磊落,不畏世人评说,等待着奖赏。’然而,正如宝石该用黄金镶嵌一样,美德亦应存于谦逊之中。此刻我站立在诸君面前,敢问一句,各位爵爷,我是否对自己的功业有所隐匿?我何曾在各位面前矜功自伐、倨傲鲜腆过?承蒙各位错爱,推举我荣膺的职位我又何曾觊觎过?是各位鉴于我的功业物色我担此重任,而我自知不敏,实不敢当。请容我直言相告:此处才略、武功过我者甚众,如热罗姆斯基、科托夫斯基、利普尼茨基、克密奇茨、奥斯凯尔科、斯克热图斯基、伏沃迪约夫斯基诸君,皆属伟大骑士,旷世豪杰,就是远古时代也会因有此等英雄而引以为荣……各位何独授我以首领之职,而不另选高贤?于今为时还不晚……务求各位给我卸下肩头重负,以此大氅装饰更配享有它的贤者!”

“不可以!不可以!”成百上千的喉咙吼叫着。

“不可以!”团队长们随声应和,他们由于受到公开赞扬,无不喜形于色,而且在部队面前谁都想显示出自己的谦逊。

“我也看到,不可能有别的选择了!”扎格沃巴回答说,“那就只有遵命,勉为其难啦。我衷心感谢你们,各位贵族兄弟,我希望,上帝保佑,你们各位对我的信赖不会落空。正如各位愿跟我生死不离一样,我也保证跟各位同生共死,让我们一起去夺取胜利,或是一起去面对不测的命运给我们带来的毁灭,哪怕就是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因为我们还会分享哀荣!”

与会者群情激昂,精神奋发。一些人伸手去抓腰间的佩刀,另一些人热泪盈眶;扎格沃巴爵爷的秃脑袋上缀满了汗珠,而他内心的激情则越来越高涨。

“我们定要跟自己选举的合法国王风雨同舟,和衷共济;我们定要跟自己可爱的祖国生死与共,患难相从!”他叫喊道,“生为其生,死为其死!各位爵爷!我们这个祖国自立国以来从未经受过此等的劫难。卖国贼敞开了国门,除了我们所在的这个省,如今全国没有一寸疆土不曾受到敌人的蹂躏。祖国的希望寄托在各位身上,而各位又寄希望于我,如今国人都睁大了眼睛望着各位,也望着我!我们该让整个共和国看到,向我们伸手求援是不会一无所获的。诸位对我的要求是勇气和信念,我要求诸君的是军纪和服从,只要我们齐心戮力,众志成城,只要我们能以自己的榜样,让那些受敌寇蒙蔽的人睁开眼睛,到那时自会有半个共和国同胞向我们飞奔而来!谁心里有上帝,谁心里装着必胜的信念,谁就会跟我们站在一起,更有天兵天将鼎力相助,到那时试看还有什么顽敌能战胜我们?!”

“定会如此!上帝保佑,定会如此!所罗门在对我们讲话!……打呀!杀呀!”雷霆般的声音在呐喊。

扎格沃巴爵爷伸手指向北方,吼叫道:

“现在你来吧,拉吉维尔!来吧,统帅大人!来吧,异教徒大人!卢西斐总督!我们正等着你呢!我们已不是化整为零,五离四散,而是会师一处,集中兵力等着揍你!我们已不再闹纷争,而是精诚团结,上下一心在等着你!我们不是用文书,不是用条约,而是手握刀剑在等着你!在这儿等待你的是仁义之师、忠勇之师,还有我这样一位代理统帅!来吧!有种你就站出来跟我扎格沃巴较量较量!你尽可去召唤魔鬼帮忙,我们接受挑战!……你来呀!”

这时他重又面向部队,继续吼叫,那雷鸣般的声音响彻了整座营盘:

“为了上帝,各位爵爷!让我们一致对敌!神祇昭告我,只要我们精诚团结,定能打败那些坏蛋、贱坯,那些穿灯笼裤的恶棍,那些穿长统袜的蛮夷,那些靠鱼虾过日子的穷汉,那些满身虱子、胡子拉碴、夏天仍要乘雪橇的鞣羊皮的奴才!……我们定要叫他们尝尝胡椒的味儿,定要揍得他们撒腿逃跑,一直跑掉脚后跟。每个活着的人,都来揍那些狗种!谁相信上帝,谁看重美德,谁珍视祖国,谁就来狠揍他们!”

数千把战刀刷地出鞘,闪闪发亮。人群把扎格沃巴爵爷团团围住,拥挤着,踩踏着,推推搡搡,大呼小叫:

“领我们干!领我们干!”

“明天我就领大家干!准备战斗吧!”扎格沃巴热情奔放地叫嚷。

那次选举是在早上进行的,下午便举行了阅兵式。各路团队都排列在霍罗什奇市郊外的草场上,一个挨着一个,各团队的前面都立着团队长和掌旗官,旗幡招展,绣带飘扬,阵容极其整饬。在一杆马尾旌下,代理统帅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镀金的权杖,帽子上插一支苍鹭翎,来到各路团队面前。但见他雄姿英发,气度不凡,你也许会说:好一个天生的统帅!他就这样逐一检阅各路团队,俨如牧人巡视自己的羊群。士兵们见到长官的这等威仪,心里都备受鼓舞。团队长们挨个儿出列,来到他的跟前,而他跟每个人都有话可说,或是称赞点儿什么,或是指出其不足之处,甚至连个别开头并不乐意拥戴他的团队首领,此刻在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新上任的代理统帅的确是通晓军事的宿将,统兵打仗对他一点儿也不新鲜。

惟有伏沃迪约夫斯基暗自纳罕,当扎格沃巴爵爷神气活现地检阅部队时,他禁不住抖动起那两撇小八字胡,新上任的代理统帅却当着别的团队长的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米哈乌阁下,我对你很满意,你的团队指挥有方,井然有序,为任何团队所不及。就这么干,坚持下去。请相信,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天晓得!”从阅兵场上返回时,伏沃迪约夫斯基对斯克热图斯基悄声说,“他还真行!就是一位真正的统帅,能对我讲的无非也是这一套。难道还会有别的?”

就在同一天,扎格沃巴爵爷派出了许多支骑兵侦察队,该去侦察的方向让他们去了,无需侦察的方向也让他们去了。翌日清晨,各路侦察小分队返回大本营,他认真听取了所有的报告,然后就直接去了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的住所。米哈乌骑士是跟斯克热图斯基兄弟俩住在一起的。

“在部队面前,我不得不维护尊严,”代理统帅亲热地说,“可私下里,我们还得保持老交情……在这儿我是各位的朋友,而不是长官!何况,即使我自作主张,也绝不会嫌弃各位的建议,因为我知道,像各位这样熟谙韬略、能征惯战的军人在整个共和国是少有的。”

于是他们按老一套欢迎他,跟他寒暄,很快彼此之间便笼罩着一种完全“推心置腹”的老友情分,只有仁江一人不敢像从前那样在他面前随便,就是坐姿也很拘谨,只擦着长凳的边缘坐着。

“老爷子,你打算怎么办呢?”杨·斯克热图斯基问。

“首先得做到秩序井然,纪律严明,得带好兵,加强训练,不能让他们无所事事,萎靡不振。我看得很清楚,米哈乌阁下,在我向四面八方派出骑兵侦察队时,你噘起了嘴巴,像个吸吮娘奶的婴孩在那儿咕唧些什么,可我不得不这样做,目的是锻炼士兵习惯于服兵役,因为他们懒散下来就到处游荡。这是第一层意图。其次,我们现在缺少的究竟是什么?不是人手,因为人已经来得够多,而且还会源源不绝地来。马佐夫舍那些躲避瑞典人向普鲁士逃亡的贵族也会拥到我们这儿来。我们缺的将不是人手和刀剑,只是给养匮乏。没有足够的粮秣储备,世界上任何军队都是坚持不下去的。因此我就有这么个想法,派出骑兵侦察队,命他们顺便带回一切能搞到手的东西:大牲畜、猪、羊、谷物、干草,既从这个省也从马佐夫舍的维兹纳地区征调,那个地区至今尚没见到过任何敌人,物产又非常丰富。”

“可这样一来,贵族们就该扯着嗓门儿大叫大嚷了,”杨·斯克热图斯基提醒说,“他们岂能容你白白拿走他们的收成和家畜?”

“对我而言,军队比贵族更重要。就让他们去叫嚷吧!再说,根本不是白白拿走,因为我要下令,凡是征用的粮秣、牲畜一律打欠条。夜间我已预备下那么多收据,哪怕征用半个共和国都足够。现款我眼下没有,但等打完仗,赶走了瑞典佬,共和国会照单付账的。你们别在那里给我唱高调!倘若军队挨饿,给逼得东走西撞,打家劫舍,对于贵族便只能是更糟。我还想派人去搜索森林,因为我听说,有大批农户带着粮食牲口躲进了密林深处。部队真该感谢圣灵,在冥冥之中点化他们选举我当这个代理统帅,因为别的人谁也不能像我这么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总能想出好点子解决困难。”

“大人确实有个元老的脑袋,没得说的!”仁江赞道。

“怎么样?嗯?”扎格沃巴听了这奉承话乐滋滋地说,“你呀,你这个小无赖,也绝不是个草包,看来一旦有了vacans,我得赶紧提拔你当个副团队长才好。”

“我谦卑地感谢大人!……”仁江回答。

“瞧,这就是我的想法!”扎格沃巴接着说,“首先得尽量搞到给养,多多益善,要让我们能顶住一场围困,然后要建成一个设防的营盘,到那时不怕他拉吉维尔跟瑞典人一起来还是跟魔鬼一起来。若是我不把这儿变成第二个兹巴拉日,就算我是个孬种!”

“真的,这是个绝妙的设想。”伏沃迪约夫斯基叫嚷起来,“只是我们从哪儿去搞火炮呢?”

“科托夫斯基团队长有两门榴弹炮,克密奇茨那儿有一门礼炮,在比亚维斯托克有四门八磅炮,那本来是要送去加强蒂科青城堡的。各位不清楚,比亚维斯托克是负责供应蒂科青城堡的防务装备的,此事具体由维耶肖沃夫斯基经办,早在去年他就用地租购买了这些火炮,只是还没弄走。这是此处的地方长官斯滕帕尔斯基对我讲的;他还说,每门炮配备有一百发弹药。我们是有办法的,各位,只要各位全心全意支持我。不过,你们也别忘了保重身体,比方说,这会儿若能弄点儿什么喝的,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了。”

伏沃迪约夫斯基立刻吩咐备酒,于是他们便边喝边聊。

“你们以为选出个代理统帅是摆样子的?像画中人一样?”扎格沃巴边小口抿着陈年蜜酒边说道,“Nunquam!我并没有乞求过这份儿赏识。不过,既然你们让我披挂上阵,当了个代理统帅,那就得听我的,就得讲点儿章法,就得令行禁止。我了解每种军衔的意义,你们各位会看到,我与别人相比是否会不称职。我要把这儿变成第二个兹巴拉日,不是别的,只是又一个兹巴拉日!拉吉维尔也罢,瑞典人也罢,若想一口吞掉我们,非得让他们噎在嗓子眼里,非得让他们活活憋死不可。我还巴不得霍万尼斯基也想囫囵吞下我们,就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会把他也埋葬掉,把他埋到狗头国里去,连最后审判时都找不到他的魂儿。他们离这儿都不远,让他们一起来吧!让他们来试试!蜜酒,米哈乌阁下!”

伏沃迪约夫斯基给他斟满了酒杯,扎格沃巴爵爷一饮而尽,接着又皱起眉头,似乎记起了什么。

“刚才我说什么来着?是想要什么?……啊哈!蜜酒,米哈乌阁下!”

伏沃迪约夫斯基再次给他斟满了酒杯。

“人们都说,”扎格沃巴道,“萨皮耶哈总督在跟好朋友相处时也爱喝上一盅。这不奇怪!每个高尚的人都喜欢喝一口。只有卖国贼才不敢喝酒,他们对祖国心怀鬼胎,害怕酒后失言,泄露了他们的阴谋活动。拉吉维尔喝的是桦汁,他死后就得喝焦油。真乃天助我也!我一想便知,萨皮耶哈总督会跟我非常投合,因为我们彼此相像,如同一匹马的两只耳朵,或者同一大小型号的两只皮靴。再者,他是一位代理统帅,我也是一位代理统帅,我要在这儿把诸事都办得有条不紊,等他到来时就已一应俱全。许多事都落在我的头上,可有什么办法!既然在这个国家没有人肯花心思,那么你,扎格沃巴老头儿就该多想想,只要你鼻孔里还有三寸气在,就不能撂挑子。最糟糕的是,我连个办公厅都没有。”

“老爷子,你要办公厅干什么?”斯克热图斯基问。

“国王要个宰相又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部队里非有军事文书不可?所以我也得派人到某一座城市里去,给我刻一方官印。”

“一方官印?”仁江带着赞叹之情重复了一遍,他用一种越来越敬重的眼神看着扎格沃巴爵爷。

“大人,你要在什么上面盖官印呢?”伏沃迪约夫斯基问。

“米哈乌阁下,在挚友之间,你可以像从前那样称呼我一声‘阁下’,这就足矣……不是我要在什么上头盖官印,而是我的政务总管……你们首先得记住这一点!”

扎格沃巴说到这里,便以一种骄矜而又威严的眼神扫视在场的众人,直吓得仁江从长凳上蓦地站了起来,而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则喃喃地说:

“Honores mutant mores!”

“我为什么需要这么一个办公厅?你们听听就明白。”扎格沃巴说,“首先大家得了解,我们祖国遭受了那许多灾难,依愚见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是由于逾闲荡检、恣意妄为、骄奢淫逸等等劣行所使然——来点儿蜜酒,米哈乌阁下!——是的,正是穷奢极欲,骄淫奢侈。我说,那就像瘟疫一样把我们包围,毁了我们这个国家。可是超过这一切之上的,是异教徒的胡作非为,是异教徒越来越张狂地亵渎了正确的信仰,诋毁了我们的守护神——最圣洁的圣母,因为那些卑鄙下流的凌辱,自然要招致上帝的震怒,使整个国家都受到天谴。”

“言之有理!”众位骑士异口同声说,“正是那些脱离国教的人首先投靠了敌寇。安知不是他们自己把敌人招引来的?!”

“Exemplum,立陶宛大统帅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就是在我当代理统帅的这个省,同样也不乏异教徒,譬如在蒂科青和在别的一些地方都有不少,所以我们为了得到上帝的祝福,在共襄大举之初就要颁布一道法令,限所有信奉异教邪说之人必须在三天之内改教归宗,谁若不肯皈依天主教,就没收其家产充作军用。”

众位骑士闻言惊诧得面面相觑。他们熟知扎格沃巴爵爷一向不乏通权达变的智慧和神机妙算的本领,可谁也不曾料想到老爵爷会是这么一位有治国之才的贤士高人,对国家大事能如此善于作出判断并找到对策。

“你们不是在问,我到哪儿去筹款解决部队的给养吗?”扎格沃巴得意洋洋地说,“难道不能抄没一些人的家产?这样一来拉吉维尔家族所有的财产不就都得充公,大可用作军费吗?”

“只是,我们有权这么做吗?”伏沃迪约夫斯基插言问。

“如今这世道,谁手里有兵,谁就有权!再说,瑞典佬和其他所有那些敌人又有什么权利在共和国境内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这倒是真的!”米哈乌骑士信服地说。

扎格沃巴爵爷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来劲儿。

“颁布一道法令哪够!”他叫嚷道,“还得给波德拉谢省的贵族以及邻近各省所有尚未沦陷的地区的贵族,颁布一道法令,要他们迅速集结贵族民团。让贵族武装自己的家丁,这样我们就不愁没有步兵。我知道,不少人都乐意参加贵族民团,只是他们都在盼望有个什么文告,有个什么政府。那就让他们既有政府,又有法令……”

“喔唷,阁下的智慧确实不亚于一位王国宰相!”伏沃迪约夫斯基赞叹道。

“来点儿蜜酒,米哈乌阁下!……第三份文书得送给霍万尼斯基,叫他老实点儿呆着,否则,我们就要像用烟熏狐狸那样把他们从所有的城镇和城堡里撵走。当然,他们这会儿是安安静静地呆在立陶宛,并没有攻城夺寨,但是佐乌塔伦科的哥萨克却不时出动一两千兵马到处抢劫。那就让霍万尼斯基去制止他们,否则我们就要把他们一举歼灭。”

“可以肯定,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办得到的,”杨·斯克热图斯基说,“部队也不会因为无所事事而变得懒散。”

“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所以今天我就往沃尔科维斯克派遣了新的骑兵侦察队,可如今的事千头万绪,et haec facienda,et haec non omittenda……我还想写出第四份文书,禀告我们选举的仁君,在他伤心的时刻,给他送去一点儿宽慰,要禀告国王陛下,在他时乖运拙之际,域中总还有人没有离弃他,总还有许多忠诚的心和锋利的剑在随时准备勤王报国,听候他的调遣。至少得让我们的君父身在他乡,心有所慰。请想想,我们怎能眼看我们亲爱的君主,我们雅盖沃王朝的血亲过着颠沛流离、漂泊异乡的日子而无动于衷?!……”

扎格沃巴爵爷突然心里一酸,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过量的蜜酒已然上了头,他呛了好一阵儿,终因痛感国王的厄运而大放悲声,米哈乌骑士立刻陪着他号啕大哭,不过嗓音略微尖细一些,仁江也在一旁啜泣,或是佯装在啜泣,而斯克热图斯基兄弟俩则各自用双手抱着头,默默无言地坐着。

接着是一片寂静。冷不防,扎格沃巴爵爷突然发起怒来。

“选帝侯算个什么东西!”他吼叫道,“既然他跟普鲁士各城市签订了条约,他就该出兵打瑞典佬!得让他别在敌我双方周旋,脚踏两条船;得让他去做一个忠实的藩王该做的事,奔赴疆场去保卫自己的宗主和恩人。”

“谁能猜到他是否会站出来公开支持瑞典人?”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说。

“他敢站出来公开支持瑞典佬?那我就要向他宣战!普鲁士边境离这儿不远,而我手下有数千兵马整装待命!他选帝侯骗不了扎格沃巴!正如各位在这儿亲眼所见,我既然是统领这样一支力量可观的兵马的代理统帅,自然就能以火与剑去拜访他。没有给养,好!在普鲁士的仓屋里我们能找到足够的粮秣!”

“圣母啊!”仁江兴奋地嚷道,“大人,您这可是要让那些甚至顶着王冠的脑袋都得低垂下去呀!”

“我立即给他写封书信:‘选帝侯阁下!你那阴一套阳一套的把戏该玩够了!你那种支吾搪塞、躲闪、磨蹭、白耗时间的勾当也该到头了!现在你该出兵攻打瑞典佬,否则我就只好登门造访,兵发普鲁士。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出路……’拿墨水、羽笔和纸张来!仁江,你去送这封书信!”

“我去!”翁索什王庄的承租人当即回答,他已为这新的专使身份乐得眉开眼笑了。

可是还没等人给扎格沃巴爵爷把墨水、羽笔和纸张准备就绪,屋外便已闹得沸反盈天,门前、窗口都挤满了成群的士兵,他们把进屋的光线都遮住了。一些人在喝彩:“vivat!”另一些人在用鞑靼语欢呼:“真主!真主!”扎格沃巴同他的伙伴儿们走出门外,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扎格沃巴爵爷提到的那些八磅火炮已经给运来了,士兵们见到了它们便禁不住欢欣鼓舞、情绪沸腾起来。

比亚维斯托克地方长官斯滕帕尔斯基走到扎格沃巴爵爷跟前,发表了如下的讲话:

“尊贵的代理统帅大人!自从永垂不朽的立陶宛大公国元帅立下遗嘱,将比亚维斯托克的产业用于蒂科青城堡的防务以来,我便一直作为地方长官经管这些产业,耿耿此心,不欺暗室,将所有地租皆用于城堡各项军需,一应收支账册齐全,可明示于整个共和国。我这么辛劳了二十余年,为城堡提供弹药、枪炮和粮秣给养,始终尽心竭力,坚守神圣职责,将每一个铜板都用于当用之处,无愧于立陶宛大公国至尊元帅之嘱托。然而命运变幻无常,世事难以逆料,谁知蒂科青城堡如今竟成为祖国的敌人在该省的最大据点。为此我乞教过上帝,也问过自己的良心,是否应该继续去加强敌人城堡的防务,抑或应该自行其是,将所有财富和用今年的地租收益购买的军需物资交到大人您的手上……”

“你应该将其交给我……”扎格沃巴爵爷一本正经地打岔说,充分显示出一位代理统帅的威严。

“但是我有个请求,希望大人您能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给我开具收据,以证明我不曾从那些产业中留下点滴财物挪作私用,证明我已将一切都交割到共和国之手,因为在此地名正言顺行使国家权力的正是尊贵的代理统帅大人,只有大人有资格具结完案。”

扎格沃巴点头表示允许他办理交割手续,接着便立刻开始审阅账册清单。

清单表明,除那些八磅火炮之外,在库房顶间还藏有三百支极其精良的德意志火枪、二百支莫斯科斧钺,这些均可供步兵护城守壕之用,另有六千金币的现款。

扎格沃巴当即宣布:

“现款在全军进行分配,至于那些火枪和斧钺……”

说到这里,他向四周环视了一下,然后说道:

“奥斯凯尔科阁下,你统统拿去,装备一个步兵团队……这儿已有少量从拉吉维尔的队伍逃亡来的步兵,不妨以此为基础进行组建,缺额可从磨坊主中挑选适合者补充。”

随后他又转向所有在场官兵,说道:

“各位!钱有了,火炮也有了,还会有步兵和给养……这就是我执政的开端!”

“Vivat!”部队众口一声热烈欢呼。

“现在,各位,我命令所有的列兵从速到各村庄去收集锹、铲、锄头。我们要建一座设防的营盘,第二个兹巴拉日!只是,无论是不是军官,无论是什么军衔的,都得抡镐挥锹,干活儿去,谁也不应觉得有失身份!”

代理统帅大人说完此话便向自己的住所走去,部队以响彻牧场的欢呼声伴送。

“天晓得,此人脖子上的脑袋还真行,”伏沃迪约夫斯基对杨·斯克热图斯基赞叹道,“经他这么一咋呼,事情就开始有了头绪。”

“只是但愿拉吉维尔不要立刻就到这儿来才好。”斯坦尼斯瓦夫·斯克热图斯基把话接了过去,“作为军事统帅,那可是全共和国独一无二的,而我们的扎格沃巴爵爷给营盘筹措粮秣还行,若跟这样的将领交锋,恐怕还不是其对手。”

“确实如此!”杨回答,“若是真打起来,我们得出主意帮他一把,因为打仗他并不怎么在行。再说,只要萨皮耶哈总督一到,他的统治地位也就宣告结束。”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他还是能办成不少好事的。”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依然信心十足。

看起来那些部队确实需要有个指挥官,哪怕就是扎格沃巴爵爷这样的,也远比群龙无首好,因为在选举后的第二天,营盘里的秩序就大有改观。翌日清晨,便开始在比亚维斯托克池塘边上垒起了掩体。奥斯凯尔科团队长曾在外国军队里服役过,懂得修筑工事,整个工程就由他负责指挥。于是,只用了三天时间便筑起了一道相当坚实的堑壕,还真有点儿像兹巴拉日那样森严壁垒,营盘的两侧和后方都有沼泽、池塘作屏障。见此情景士兵们都受到鼓舞;全军都感到脚下有了块立足之地,斗志倍增。当他们看到强大的骑兵侦察队带回的一批批粮秣,士气更加高昂。每天都有人把成群的犍牛、猪、羊赶回营盘,每天都有车辆装载着各类谷物和干草。有的甚至来自武库夫地区,有的远至维兹纳地区,源源不断地向大营运送。投奔来的大小贵族数量也越来越多,因为消息已传开,说这儿已经有了政府、军队和代理统帅,这些在人们心中也就激起了更大的信赖。诚然,“整个师团”兵马要由百姓供养,负担是沉重的。但首先,扎格沃巴爵爷并不询问这些百姓是否负担得起,其次,百姓也觉得,他们若把一半粮秣储备用来供给部队,那么余下的他们自可用来安度岁月,即使这样,也总比时刻面临遭受那些肆无忌惮的匪帮抢劫的威胁强,何况这类匪帮仍在日益增多,他们常常按鞑靼方式将百姓财物洗劫一空,而扎格沃巴爵爷正是命令骑兵侦察队去追击、歼灭这类匪帮的。

营盘里对于新上任的代理统帅议论说:“如果他作为一名统帅能像他作为一名筹措粮秣的大管家一样精明强干,那么共和国真不知出了个多么伟大的人物。”

扎格沃巴爵爷自己每想到雅努什·拉吉维尔挥师前来,内心深处就不免有点儿惶惶然,六神无主。他不由回忆起拉吉维尔百战百胜的战绩,那时在这位新代理统帅的想象里,统帅的形象便可怕地膨胀,被塑造成一个庞然大物,狰狞巨魔,他心里也就更没谱儿,于是暗自思忖:

“啊呀,谁能抗得住这么一条恶龙!……我说过,他若想吞下我非噎死不可,其实不过是句大话,他会像条大鲇鱼一口吞下鸭子那样把我囫囵吞掉。”

他发誓不跟拉吉维尔进行总决战。

“会受到包围,”他设想,“但围困的局面往往能坚持许久。还可引诱他跟我们谈判,拖延时间,等待萨皮耶哈总督的援军到来。”

在萨皮耶哈总督一时不能赶到的情况下,扎格沃巴爵爷决定让杨·斯克热图斯基参赞军务,遇事听其定夺,因为耶雷梅王公对这位军官的高度评价,对其军事才能的赏识,老爵爷至今记忆犹新。

自认为知人善任的代理统帅曾对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说:“你呀,米哈乌阁下,你天生是一员冲锋陷阵的骁将,率领骑兵侦察队你也是一把好手,哪怕派遣你去领一支大队伍你也会不负所望,因为你善于突出奇兵,像狼扑向羊群那样偷袭敌人;可是一旦命你统帅全军,准得砸锅!砸锅!因为你缺少纵览全局的智慧,即使让你像模像样地开个铺子,你都不知要卖什么,而杨就有副统帅的头脑,如果我不行了,惟有他能顶替。”

这时频频传来互相矛盾的消息:一会儿有人报告说,拉吉维尔正穿过选帝侯普鲁士挥师前来;一会儿又有人说,他歼灭了霍万尼斯基的兵马,占领了格罗德诺,正从那里率大军突进;但又有人肯定说,重创霍万尼斯基的并非雅努什王公,而是萨皮耶哈总督,是他得到米哈乌·拉吉维尔王公的援军助战,把霍万尼斯基打得一败涂地的。派出的骑兵侦察队也没能带回任何可靠的消息,只是说,在沃尔科维斯克有一哨人马,是佐乌塔伦科的部下,约两千人众,在城郊四面纵火,危及城池。

骑兵侦察队返回后的当天,便有逃难百姓源源不断来到大营,证实那是确讯,同时还报告说,该城市民已派出使者去见霍万尼斯基和佐乌塔伦科,央求他们对城市大发慈悲,从霍万尼斯基那儿得到的答复是:威胁城市的不过是松散的股匪,跟他的部队没有任何关系。佐乌塔伦科则给市民出主意,让他们用重金赎买,可他们刚遭兵燹,又几经抢劫,已是一贫如洗,哪里拿得出赎金!

于是他们央告代理统帅大人,求他以慈悲为怀,火速发兵救援,乘他们还在进行有关赎金的谈判时拖住敌人,再晚一点儿想救也来不及了。扎格沃巴爵爷挑选了一千五百精兵,其中包括劳乌达团队,接着便召来了伏沃迪约夫斯基,对他说道:

“喂,米哈乌阁下,机会来了,你可以大显身手了!我命你领兵去沃尔科维斯克,你要给我把在那里胡作非为、威胁不设防城市的股匪统统歼灭。这类出征对你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我想,你会把我派你这份差事视为对你的特别宠爱。”

这时他又转而对别的团队长们说:

“我本人必须留在大营,因为全军重负都压在我肩上,此其一!再者,率兵出征,去剿灭的不过是区区股匪,由我亲自出马也不合我的身份。我只等拉吉维尔到来,届时与其一决雌雄,看究竟谁是高手,是他统帅大人,还是我这位代理统帅大人。这一切在大战中都会见分晓!”

伏沃迪约夫斯基很乐于出兵剿匪,因为他在营盘里已经呆得厌烦了,渴望去闻闻鏖战的血腥味儿。被统领的各路团队也是兴高采烈,高唱着战歌开拔了。代理统帅骑着高头大马,屹立在壁垒之上送别出征官兵,画着十字为他们祈福,祝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有人不免感到惊讶,扎格沃巴爵爷派兵出征竟有如此隆重的仪式,可他却记得,当年茹凯夫斯基和其他统帅通常都给出征团队举行送别仪式;再者,他也爱讲排场,把一切都搞得郑重其事,因为越有派头他在士兵们眼里的威望也就越高。

然而,当各路团队刚刚消隐在远方的尘雾里,代理统帅就开始为他们担心着急,惴惴不安起来。

“杨!”他说,“也许该再派点儿兵马去接应伏沃迪约夫斯基吧?”

“老爷子尽可放心,”斯克热图斯基回答说,“这类出征对伏沃迪约夫斯基而言,就像是叫他吃一盘煎鸡蛋似的。亲爱的上帝,他一生除了征战就没干过别的事。”

“哦,这倒也是!可若是向他进攻的敌人兵力过于强大呢?……Nec Hercules contra plures。”

“对这样一位军人还有什么好唠叨的!他在出击之前,就会摸清敌人的底细,如果对方力量过于强大,他会想办法能敲掉多少是多少,然后撤回来,或是自己派人求援。老爷子尽可放心睡大觉。”

“嗯,可不!我也知道派出去的是何等人物。不过,我私下里跟你说,这个米哈乌也不知有什么吸引了我,让我对他如此着迷,牵肠挂肚。除了过世的波德比平塔校尉和你,我对谁都没有像对他那样喜爱……不能是别的,准是这小子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

老爵爷就这么牵肠挂肚过了三天。

往营盘运送的粮秣络绎不绝,前来投奔的志愿兵也是接连不断,可米哈乌团队长却音信杳然。扎格沃巴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他心里有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地翻腾着,尽管斯克热图斯基反复向他解释,说伏沃迪约夫斯基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还不能从沃尔科维斯克返回,但扎格沃巴爵爷却硬要派遣雅库布·克密奇茨统带一百轻骑去探听消息。

这一支骑兵侦察队出发后又过了两天,照样是音信全无。

一直等到了第七天,在浓雾弥漫、暮色苍茫的傍晚,被派往博布罗夫尼基筹措副食的勤杂人员匆匆返回大营,报告说,他们见到有支队伍从博布罗夫尼基后面的森林里开出来了。

“是米哈乌骑士!”扎格沃巴欣喜若狂地叫嚷起来。

但勤杂人员却摇头否认。说他们之所以没有迎上去跟那支兵马会合,正因为看到某些陌生的旗幡,是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的部队不曾有过的。何况这支队伍规模也大得多。勤杂毕竟是勤杂,不善于准确计算兵力,有的说大约是三千兵马,有的则说是五千,甚至更多。

“我带领二十乘骑迎上去看看。”利普尼茨基团队长自告奋勇说。

他带领人马走了。

过了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总算得到传报,说来者并非一支骑兵侦察队,而是整路大军。

不知何故,营盘里骤然响起了嘁嘁喳喳的议论:

“拉吉维尔来啦!”

这消息宛如雷鸣电闪,震荡、摇撼了整座营盘。士兵们扑向了壕堑、壁垒,有人脸上现出惊惶的神色。没能按照既定的序列布阵,只有奥斯凯尔科的步兵占据了指定的阵地。另一方面起初在志愿兵中间是一片慌乱,形形色色的可怕信息口口相传。

“拉吉维尔彻底歼灭了伏沃迪约夫斯基的兵马,还捎带歼灭了第二支队伍——克密奇茨的骑兵侦察队。”一些人煞有介事地反复说。

“真是一败涂地,连个活着的见证人都找不到。”另一些人加油加醋地说,“这下倒好,利普尼茨基团队长也无影无踪,就像是钻进地底下去了。”

“代理统帅在哪里?代理统帅在哪里?”

团队长们立刻跑来整顿秩序,好在大营里除少数志愿兵没有见过这类阵势之外,其余的都是能征惯战的老兵,因此很快便把秩序整顿就绪,严阵以待,等候发生任何不测。

扎格沃巴爵爷听到“拉吉维尔来啦!”的叫喊声反倒是大大慌了手脚,但起初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会是真的。伏沃迪约夫斯基能出什么事呢?他岂肯轻易让人一口吞掉,连个报信的人都派不出来?另一支骑兵侦察队呢?利普尼茨基团队长又是在哪里呢?

“这不可能!”扎格沃巴爵爷一边再三再四给自己吃定心丸,一边擦着布满额头的淋漓大汗,“这条恶龙,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这个鬼王卢西斐难道真的是从凯代尼艾来了?难道已真的到了最后的关头?!”

这时从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嗓门儿在喝嚷:“拉吉维尔!拉吉维尔!”扎格沃巴爵爷不再怀疑消息的准确性了,他跳将起来,直奔杨·斯克热图斯基的住处。

“杨,救救我!时候到了!”

“出了什么事?”斯克热图斯基平静地问。

“拉吉维尔来啦!现在我一切都靠你这颗脑袋了,因为耶雷梅王公曾经说过,你是个天才的帅才。我这个代理统帅就起个监督作用,而这路大军得让你来参谋,得由你来管带!”

“这不可能是拉吉维尔。”斯克热图斯基说,“那些兵马是从哪个方向开来的?”

“是从沃尔科维斯克来的。人们都在说,他们已经吃掉了伏沃迪约夫斯基的兵马;还说我前不久刚派出去的第二支骑兵侦察队也完了。”

“伏沃迪约夫斯基能让人家吃掉?这是老爷子并不真正了解他。不会是别人,肯定是他率领自己的兵马回来了。”

“可是大家都说,来的是一支非常庞大的队伍。”

“赞美上帝!显然是萨皮耶哈总督到了。”

“我的天!你说什么?若是如此他们也该派人通报一声,利普尼茨基已经迎上去了……”

“这就恰好证明,来者不是拉吉维尔。他们彼此认出了对方是谁,也就合兵一处,一道返回。我们快走吧,出去迎接!”

“开头我就讲过!”扎格沃巴咋呼道,“大家都惊慌失措,而我却想:这不可能!一听说来了部队,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们走吧!快!杨!快!瞧那些人都吓得晕头转向啦!……哈哈!”

他俩匆匆走了出去,登上了壁垒一直向前走;扎格沃巴这时已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他走一段站立片刻,扯起嗓门儿喊叫,让所有的人都听得见他的话:

“各位爵爷!我们来了客人啦!大家可别给我慌了神!来者若是拉吉维尔,我扎格沃巴自会给他指路,让他滚回凯代尼艾去!”

“我们会让他瞧瞧!”部队发出呐喊。

“在壁垒上燃起篝火!我们不用躲躲藏藏,让他们看到,我们已作好了准备!点燃篝火!”

立刻便有人搬来木柴,一刻钟后整座大营都燃起了篝火,烈焰把天空辉映得通红,俨如殷红的晚霞。士兵们都避开亮处,朝博布罗夫尼基方向的黑暗里张望。有人叫嚷说,听见了车轮的轧轧声和马蹄声。

这时从远方的黑暗里猝然传来了火枪的射击声。扎格沃巴爵爷赶紧抓住了斯克热图斯基的衣裾,心神不定地说道:

“他们开火啦!”

“这是鸣枪致敬。”斯克热图斯基回答。

枪声过后响起了欢呼声。再也无需怀疑来者是谁了;眨眼工夫便见十几名骑者策马而至,那些马匹都累得满身大汗,嘴冒白沫,骑者一边驰骋,一边喊叫:

“维捷布斯克总督,萨皮耶哈大人驾到!”

大营里的士兵刚听到这叫喊声,立刻便如溢漫的江流,从壁垒上奔泻而下,喝嚷着,蹦跳着,迎头跑上前去,若有人从远处听到此等吵闹,定会以为这是屠城时发出的喧嚣。

扎格沃巴一马当先,率各路团队长来到壁垒的前沿。他装饰着表明自己身份的全部标志:在马尾旌的掩映下,手执权杖,帽子上插着一支苍鹭翎。

过了片刻,维捷布斯克总督麾领自己的众多军官,身边还有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护卫,策马进入烈焰熊熊、亮如白昼的篝火圈内。萨皮耶哈其人已是高龄长者,中等个头,外表算不上相貌堂堂,却显得精明睿智,慈祥和蔼。一部银白色的胡子,上唇的短髭剪得崭齐,下颌是同样修剪得整齐的尖形须髯,这使他看上去像个异邦人,虽说他的衣着打扮完全是波兰式的。尽管此公转战疆场,武勋卓著,草木知威,可他的模样儿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儒雅之士,而不像个赳赳武夫。那些跟他相知愈深的人愈说,总督的相貌是更接近于弥涅耳瓦,而不是更接近于玛尔斯。弥涅耳瓦或玛尔斯的特征究竟孰强孰弱姑且不论,这张面孔上还点缀着一种在那个时代更为罕见的特征,那就是诚挚,它源于灵魂深处,流溢于双目,辉耀在顾盼之中,宛若水映朝阳。人们一眼便能看出,此公是位品德高尚、公正无私的领袖人物。

“我们期待大人到来,如同盼望慈父!”士兵们叫喊着。

“Vivat!vivat!”

扎格沃巴爵爷率各路团队长向总督驰驱而去,萨皮耶哈则勒马站定,脱下猞猁皮尖顶帽,频频挥动着向众人致意。

“尊贵的总督大人!”扎格沃巴开始致辞,“即使我有古罗马人的口才,即使我像西塞罗一样擅于辞令,或者追溯得更久远,有像著名的雅典人德摩斯梯尼一样的演说本领,此时此刻也得责怪自己笨口拙舌,无法用滔滔华藻来表达看到尊贵的总督大人时在我们心中涌起的无边欢乐。在我们的心中,感受到的是整个共和国在迎接自己最睿智的元老、最杰出的赤子时的大喜大乐。尤其是因为大人的到来出人意料之外,这就更使我们欢欣雀跃。请看,我们全副武装站立在这纵横交错的壕堑里,并非准备迎客,而是准备战斗……不是为了听欢呼喝彩,而是为了听火炮的轰鸣……不是为了流淌激动的泪水,而是为了流淌我们的热血!……而一旦百口百舌将消息传开,说挥师前来的是祖国的捍卫者,而不是卖国贼,是维捷布斯克总督,而不是立陶宛大统帅,是萨皮耶哈,而不是拉吉维尔,此方军民又将是何等……”

但萨皮耶哈显然是急于进入大营,没有闲心听这番欢迎词,只见他带着宽厚的、虽然不乏权贵气派的漫不经心把手一摆,说道:

“拉吉维尔也来了,不出两天就会赶到此地!”

扎格沃巴爵爷一下乱了套。首先,因为他那滔滔不绝的话头被打断;其次,拉吉维尔到来的消息给他造成的印象也太深刻了。于是他一时语塞,在萨皮耶哈总督面前呆立了一会儿,不知往下该再说点儿什么;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赶快从腰带上拔出权杖,同时也回忆起了当初在兹巴拉日的动人场面,便以一种庄严的口吻说道:

“部队曾推举我当首领,现在我要把这权力的标志交到更可靠的人手中,以此或为后来者作一表率:如何Pro publico bono舍弃最高荣誉,做到不存私念去留轻。”

士兵们开始欢呼喝彩,萨皮耶哈总督却粲然一笑,说道:

“贵族兄弟!只是别让拉吉维尔起疑心,说您是由于惧怕他而交出了权杖……这样他会很开心的!”

“他了解我的为人,”扎格沃巴应道,“他绝不会猜疑我胆小怕事,因为在凯代尼艾正是我头一个站出来修理他,树立了榜样,带动了别人,大家这才纷纷起来造了他的反。”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领我入营吧。”萨皮耶哈道,“伏沃迪约夫斯基一路都在对我夸奖您,说您是位多么了不起的大管家,还说你们这里有吃有喝,而我们可是又累又饿哩。”

说罢他就抖动缰绳,坐骑迈开了步子,而别的人也都紧跟在他身后,在全军无边的欢乐中大家一起进入了营盘。扎格沃巴爵爷想起,有人对他说过,萨皮耶哈总督喜欢饮宴,爱喝两杯,便决定举行一场像模像样的酒会给他接风。不意竟把它办成了一次大营里迄今从未有过的豪华盛筵。大家又吃又喝,开怀畅饮。在觥筹交错之中,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讲起了在沃尔科维斯克城下的遭遇,讲到卖国贼佐乌塔伦科派出了何等样的援军,讲到他的剿匪部队又如何受到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敌人包围,讲到他的处境是何等的艰难,最后讲到萨皮耶哈总督如何突然兵从天降,才使得他那场危急的自卫战变成了最辉煌的胜利。

“我们狠狠地教训了那些叛贼,让他们永远记住,”他说,“从今以后再也别把耳朵伸到他们的营盘外面来。”

然后话题转到了拉吉维尔方面。维捷布斯克总督已掌握了最新军情,他通过可靠人士了解到发生在凯代尼艾的一切。因此他说,立陶宛大统帅已派遣某个姓克密奇茨的人带着书信去见瑞典国王,乞求瑞典军队驰援,以便两路夹击攻打波德拉谢。扎格沃巴爵爷一听,便嚷嚷起来:

“这真是咄咄怪事!因为若不是那个克密奇茨,时至今日我们恐怕还不能会师一处;倘若拉吉维尔挥师前来,就会一口一口把我们挨个儿吃掉,简直就像吃谢德尔采的小面包圈一样容易。”

“这一切伏沃迪约夫斯基团队长都对我讲过,”萨皮耶哈回答说,“我从中得出的结论是,他或许对你们怀有个人的好感。可惜,他对祖国没有这份情义。不过这种人,除了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给谁效力都不会忠心耿耿,任何人他都可以出卖,就像克密奇茨这次根据个人爱恶出卖了拉吉维尔一样。”

“可在我们中间是找不出卖国贼的,我们大家都准备跟尊贵的总督大人同生共死!”热罗姆斯基插言道。

“我相信,来到这里的全都是正直高尚的军人。”总督回答说,“而且我还真没料到,这里一切竟是如此有条不紊,秩序井然,给养充足,为此,我对扎格沃巴阁下谨表由衷的感激。”

扎格沃巴爵爷眉开眼笑,满面红光,他实在太满意了,因为到这会儿他一直隐约感觉到维捷布斯克总督对他虽说以礼相待,却没有表露出应有的好评和敬重,这种一本正经的赞誉正是前代理统帅暗自企冀的,于是他开口讲起了自己如何治军,如何执政,都做了些什么,储备了多少粮秣,如何收集到火炮,以及如何组建步兵团队,最后谈到他如何不得不建立广泛的通信联系。

他不无吹嘘地回顾了呈奏流亡国君的本章,写给霍万尼斯基和写给选帝侯的那些书信。

“那选帝侯殿下在接到我的书信之后,就不得不明确表态,或者跟我们站在一起,或者跟我们对立,想再骑墙是办不到的。”老爵爷自豪地说。

可维捷布斯克总督原本是个性情开朗的人,兴许也因为几杯酒下肚越发来了好兴致,但见他抹了抹胡子,恶作剧地笑了笑,说:

“贵族兄弟,您没有给德意志皇帝也写封信去?”

“没有!”扎格沃巴惊诧不迭地回答。

“真可惜!”总督装作快人快语,“要不阁下大可跟皇帝平起平坐拉拉家常哩。”

团队长们哄堂大笑起来,可扎格沃巴爵爷立刻显示出自己的能耐,如果维捷布斯克总督想跟他斗嘴,那可是镰刀碰上了石头,硬碰硬。

“最尊贵的总督大人!”他说,“我有资格给选帝侯写信,因为我本人身为贵族,同样是选帝侯,还在不久以前,我就投票选举过杨·卡齐米日,行使过我的选帝侯的权利。”

“阁下论证得好!”维捷布斯克总督表示让步。

但扎格沃巴爵爷意犹未尽,继续说道:

“不过我是不会给像德意志皇帝这样的霸主写信的,为了不叫他用一句我在立陶宛听过的民谚来挖苦我。”

“那是什么民谚?”

“那民谚说:若有什么馊主意听不得,那必是来自维捷布斯克。”扎格沃巴从容不迫地回答。

团队长们听见此话都吓了一大跳,但是维捷布斯克总督却笑得前仰后合,又捧腹又叉腰。

“嚄,这下可是修理了我!……来,阁下,让我拥抱拥抱您!……什么时候我想刮胡子,便可借阁下的舌头作剃刀!”

宴饮延续到深夜,直到从蒂科青匆匆赶来几位贵族才把他们的豪兴打断。那些人带来的消息说,拉吉维尔的骑兵侦察队已经接近了那座城市。

[350] 斯雷布尔内是莫斯科部队的头目。​

[351] 戈罗多克位于维尔诺西南60公里处,1655年9月29日王国大统帅波托茨基麾领的部队在同哥萨克–莫斯科联军的战斗中失利。​

[352] 格拉迪夫在波兰语中是战神阿瑞斯的别名。​

[353] 指1649年8月杨二世·卡齐米日跟哥萨克–鞑靼联军达成妥协,在兹博罗夫缔结的和约。后为赫麦尔尼茨基于1651年6月所撕毁。​

[354] 沃尔科维斯克在比亚维斯托克东85公里处。​

[355] 军官小组是波兰过去在战时由统帅建立的军官会议。​

[356] 拉丁语,意为:自由选举权。​

[357] 拉丁语,意为:一致通过!​

[358] 拉丁语,意为:万岁!万岁!​

[359] 拉丁语,意为:领袖。​

[360] 拉丁语,意为:空缺。​

[361] 拉丁语,意为:永远不!才不是哩!​

[362] 拉丁语,意为:尊荣常改变人的习性。​

[363] 拉丁语,意为:例如,举例说。​

[364] 拉丁语,典出《圣经·马太福音》第23章,意为:这是当行的,那也是不可不行的。​

[365] 拉丁语,意为:万岁。​

[366] 拉丁语,意为:万岁。​

[367] 斯坦尼斯瓦夫·茹凯夫斯基(1547-1620),1610年在对俄作战中曾占领莫斯科,自1613年起任王军大统帅,自1617年起任波兰共和国宰相,1620年在同土耳其作战中于策佐拉战役阵亡。​

[368] 拉丁语,意为:就是赫拉克勒斯也会寡不敌众。​

[369] 博布罗夫尼基在比亚维斯托克东边45公里处。​

[370] 弥涅耳瓦是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在希腊神话中称雅典娜。​

[371] 玛尔斯是罗马神话中的战神,在希腊神话中称阿瑞斯。​

[372] 拉丁语,意为:万岁!万岁!​

[373] 西塞罗(前106-前45),古罗马政治家、雄辩家和哲学家。​

[374] 德摩斯梯尼(前384-前322),一译德摩西尼,古雅典雄辩家、民主派政治家、修辞家。​

[375] 指在兹巴拉日保卫战中两位王军统帅自动向耶雷梅交出指挥权的场面。故事详见显克维奇三部曲第一部《火与剑》。​

[376] 拉丁语,意为:为了公众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