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修道院里便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异乎寻常的动静。各处大门都是敞开的,没有人阻止朝圣者入内,祈祷仪式照常进行,可在礼拜之后,便要求所有外来人等一律离开修道院的地界。修道院院长科尔德茨基神甫在谢拉兹的持剑官和彼得·查尔涅茨基骑士的陪同下,亲自仔细检查了围墙各处雉堞,各处墙下陡坡,而且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这里那里,凡是需要修葺的地方,都下令修葺;城里的铁匠都得到指令,赶制装在长竿上的铁钩和矛刺、长柄的大镰刀、钉满了蹄铁钉的粗木棍和沉重的原木段。由于人们都知道修道院里储备了大量的这类利器,故而整座城市都在议论纷纷,说修道院正等待着一场突然袭击。不断下达的新的指令,似乎也都在证实这种传言。
入夜时分已有两百人在围墙边劳作。早在克拉科夫围城期间,由克拉科夫总兵瓦尔希茨基送来的十二门重炮又装上了新的炮架,并且都给安置到了适当的炮位上。
修士们和在修道院里作杂役的俗家子弟们从库房里搬出了炮弹,成堆地摆放在火炮近旁;一辆一辆的弹药车给推了出来,成捆成捆的火枪都解了绑绳,分发给全体人员。在各个塔楼上和角楼上都布了岗哨,日夜严密监视周围一带的动向;此外,还向四周城镇普瑞斯塔伊尼、克沃布茨克、克热皮采、克鲁希纳和姆斯图夫派遣了侦察人员打探消息。
修道院的几座原本已储备颇丰的粮仓,又在接收从城里,从琴斯托霍瓦庄园和其他属于修道院的村庄源源不断送来的粮食。
消息如滚滚雷声传遍了整个地区。市民和农民也开始集合在一起商量对策。但还有许多人总不愿相信,会有什么样的敌人胆敢进犯光明山。
有人肯定地说,敌人要占领也只会占领琴斯托霍瓦;而就连这一点也已使许多人义愤填膺,尤其是当大家想起了瑞典人都是异教徒,他们干什么都是无所顾忌的,他们是蓄意要让最圣洁的圣女受辱蒙羞。
于是人们的情绪动荡不定,时而犹豫,时而怀疑,时而认定光明山在劫难逃。一些人心急火燎地直搓手,等待着地上和天上出现什么可怕的征兆抑或上帝震怒的明显迹象;另一些人则陷入了无助的和无言的绝望之中,一筹莫展;第三类人则是勃然大怒,迸发出超人的精神力量,仿佛他们的脑海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焰。而当人们的想象力一旦展翅飞翔,那时各种传言就会势如旋风席卷一切,就会瞬息万变,层出不穷,变得愈来愈狂热,愈来愈荒诞可怕。
这就如同有人拿一根棍子去捅蚂蚁窝,或是往蚁穴里投火,受惊的蚁群立刻便蜂拥而出,挤成一团,又四散奔逃,再纷纷聚集。整座城市和邻近的村庄也是这样陷入了一片喧嚣和混乱之中。
午后,大群的市民和农民,挈妇将雏,拖儿带女哭喊着,哀叹着,呻吟着,把修道院的围墙箍了一圈,简直如同在围困圣地似的。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科尔德茨基神甫走出修道院,来到人群中间,问道:
“乡亲们,你们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我们想进修道院来当卫兵,保护圣母!”男人们叫嚷说,手里摇晃着连枷、草杈、大镰以及其它的乡间兵器。
“我们要跟最圣洁的圣女见最后一面!”妇女们呻吟道。
修道院院长科尔德茨基神甫站立在一方高耸的岩石上,说道:
“地狱之门绝不能抵挡天国之威。你们请放心,要振奋精神,满怀希望和勇气。这神圣的围墙断不会让异教徒跨进一只脚,路德宗也罢,加尔文宗也罢,都不能在这崇敬和信仰的神圣殿堂从事他们的邪教迷信活动。当然,我不知道狂妄的敌人何时到这里来,但我知道,倘若他真的敢于来犯,必将名誉扫地,丢人现眼,带着奇耻大辱灰溜溜地撤离圣地,因为至上天威定能粉碎他的魔力,他的邪行定会被击破,他的兵马定会给荡平,他的好运就得彻底逆转。你们要振奋精神,满怀希望!你们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到我们这位守护神,你们定会目睹她日增天国荣誉,更加光华普照,你们定会见到许多新的奇迹。你们要放宽心,擦干眼泪,你们要坚定信仰,自强不息。让我告诉你们,这会儿并不是我在讲话,而是圣灵通过我的嘴在向你们宣谕:瑞典人绝不能跨进这堵围墙。上帝隆恩浩荡,将从这里流溢四方,黑暗终不能熄灭光明,就像这夜幕,它今天降临,可它不能阻止上帝的旭日明天在东方升起,普照生灵!”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周遭境域都为深沉的暮色笼罩,只有教堂高高屹立在落日的最后余晖中,被那红霞夕照映得通红。人们见到这番景象,都环绕着围墙跪落尘埃,心中立刻充满了慰藉。此刻几座塔楼上同时敲响了晚祷的钟声。科尔德茨基神甫唱起了《上帝的天使》,随他之后整个人群众口应和。站立在大墙上边的贵族和士兵也加入了他们的合唱,大大小小的铜钟、铁钟和韵齐鸣,悠扬伴和,整座光明山俨如一架硕大无朋的管风琴在演奏,在歌唱,一时间天籁圣歌响彻四面八方。
人们唱到很晚;修道院院长科尔德茨基神甫在路边向离去的人们祝福,最后他说道:
“男子汉中谁曾上过战场,谁善于舞刀弄剑,谁有一颗勇敢的心,明天一早就到修道院来。”
“我服过兵役!”
“我当过步兵!”
“我一定来!”
无数条喉咙发出了高声的回答。于是人众逐渐四散开来。一夜平静地过去。次日清晨,人们一觉醒来就大声欢呼:“瑞典佬没敢来!”尽管如此,工匠们整天都在运送定做的器械。
给摊贩们也下达了一道指令,特别是要求在东墙外摆摊的摊主统统将货物撤进修道院内,而修葺围墙的工程则一直在不停地进行。特别是对那些被称为“通道”的地方,加强了保安措施——所谓“通道”,就是围墙上原有的许多狭窄的洞口,那不是正规的门,是后来为方便旅游而开凿的。鲁日茨·扎莫伊斯基持剑官下令运集桁木、砖头、灰土,这样在必要的时候,便可立即从内部把洞口堵死。
整天源源不断地运来一车车给养、粮秣,又有好几名贵族携家带眷而来,他们是听到敌人进攻迫在眉睫的消息前来躲避兵燹的。
正午时分,昨天被派出侦察的人们络绎返回,可是他们没有一个见到瑞典兵,除了那些驻扎在克热皮采的人马,而那批人马是离光明山最近的。他们甚至也没打听到敌人的动向。
然而在修道院内备战的活动没有片刻停歇。遵从修道院院长科尔德茨基神甫的谕令,那些早先在步兵里服过役和那些通晓军务的市民、农民都纷纷来到了修道院。他们全都由齐格蒙特·莫辛斯基统辖,并且由他负责守护东北角的塔楼。扎莫伊斯基持剑官整天都在调配人员,指导他们该干些什么,要不就是在修道院的餐厅跟各位神甫议事。
克密奇茨眼见繁忙的备战活动,看到那些列队操练的兵卒,看着那些火炮和堆积如山的火枪、长矛、钩竿,自是喜在心头,笑上眉梢。这才是合乎他的心性的环境。置身于这些刀枪剑戟之中,置身于劳碌奔忙、紧迫的备战活动之间,他反倒感觉良好,轻松、愉快。使他更加感到轻松愉快的是,他已对自己的整个一生作了全面的忏悔,犹如人之将死进行临终忏悔一般,而且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得到了赦宥,因为修道院院长考虑到他诚心从此洗心革面,接受了他的意愿,从而使他走上了一条自新之路。
于是安德热伊骑士自此便摆脱了精神的重负,在那种负罪感的沉重压力之下,他几乎完全崩溃。他的赎罪也是艰苦的,每天他的背脊都要叫索罗卡用结实的长鞭抽得鲜血淋漓;他还要苦修驯服,这对他几乎是一种更其艰难的赎罪苦刑。他一生桀骜不驯,内心深处从来不知什么是谦卑、温顺,相反,他总是那么傲慢,总是那么妄自尊大、盛气凌人。终于有人命他多做善事,以示改邪归正,不过,这对于他如今已成了轻易之举。他自己已是别无奢望,别无所求。他那年轻的灵魂一心向往的惟有建功立业,而他所理解的建功立业,自然就是打仗,就是从早到晚,片刻不停,毫不心慈手软地狠揍瑞典佬。只有到了此时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才是一条如此美好、如此光荣、如此豪迈的阳关大道!狠揍瑞典佬,这不仅是在保卫祖国,不仅是在保卫他曾盟誓效忠的君主,而且也是在保卫天使般的女王。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是远非一般勋劳武业所能与之相比拟的。
曾几何时,他简直就像站在十字路口,他反复自问过,该何去何从;曾几何时,他曾犹豫、彷徨,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无论做什么总是疑虑重重,以至自己开始丧失希望,万念俱灰。可如今那些苦不堪言的时刻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再看看这儿的许多人,这些身着白色僧袍的修士,这一小帮农民和贵族,都在废寝忘食干活儿,准备打一场自卫战,准备跟敌人进行一次生死的搏斗。这是整个共和国惟一坚持抗战,准备浴血奋斗的角落,安德热伊骑士到这里来了,仿佛是有颗幸运之星指引他来似的。他胸怀抗战必胜的神圣信念,哪怕瑞典倾全国之兵来围困这座孤立无援的修道院,他依然感到胜利在握。每想到这些,他心中便默祷上苍赐福,便充满了欢愉和感激之情,他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惟求保卫圣地,酬报天恩。
他就是以这样一种心态容光焕发地顺着围墙巡行,观察一切,审核一切,看到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他凭借行家的眼力,看到防务上各事巨细都安排得很完善,看出这战备工作是由一些经验丰富的人操持的,他们善于表现自己的能耐,一旦实战考验到来,自会证明主持人的深谋远虑。科尔德茨基神甫的泰然自若令他赞叹,他对这位修道院院长怀有深厚的敬仰之情;他对谢拉兹的持剑官的沉着稳重感到惊讶,即便是对他并不喜欢的查尔涅茨基骑士,他也是以礼相待,和颜悦色,从不冲他皱眉蹙頞作怪脸。
可是这位骑士待他却是颇不随和,就在被派出侦察的人员返回的第二天,他俩在围城近旁相遇,查尔涅茨基抬起一双冷峻的眼睛望着他,说道:
“骑士爷,怎么连半个瑞典佬都见不到?若是他们不来,阁下的声望可就要扔给狗啃了。”
“若是他们的到来会使这圣地受到糟踏,我倒宁可把自己的声望扔给狗啃。”克密奇茨回答。
“但愿你最好不要闻到瑞典人的火药味儿。我们都熟悉某些骑士,他们的皮靴是用兔子皮作衬里的。”
克密奇茨垂下了眼睛,那模样儿就像个大姑娘。
“但愿你最好能放弃争吵。”他说,“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我已经忘记了我自己的不快,你有什么不快,也请不要记在心上。”
“你曾称我为小贵族。”彼得骑士尖锐地指出,“请问!你又是何等人物?巴比尼奇家族在哪方面比查尔涅茨基家族强?……难道是什么元老世家不成?”
“我尊敬的爵爷,”克密奇茨乐呵呵地回答说,“若不是我在忏悔时要求我今后做人要谦卑,若不是为了昔日的荒唐,如今得天天用鞭子抽我的脊梁,那么这会儿我对阁下还会有另一种称呼,只是我怕自己的故态复萌,怕自己重犯昔日的罪愆,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不计较。至于说,巴比尼奇家族和查尔涅茨基家族究竟谁比谁强,等瑞典人来进攻时当会自见分晓。”
“那么,你想捞个什么军衔呢?……你是否认为,他们会抬举你当个指挥官?”
克密奇茨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先是猜疑我,说我想捞点儿什么好处,现在阁下又说我想捞个什么军衔。你该知道,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捞取尊荣,因为在别的地方我本来可以爬得很高,捞到更大的声誉。可是我宁愿留在这里,当一名普通士兵,哪怕是在阁下的指挥下,我都无怨无悔。”
“那你为什么说‘哪怕是’呢?”
“因为你总是斜着眼睛看我,你随时都会跟我过不去。”
“哼!这算什么!阁下愿意留在这里,哪怕是当一名普通士兵,这在阁下方面当然是做得很漂亮。因为看得出来,你是不乏智谋的,胆识也很惊人,不过你要做到谦卑,可就不那么容易。你愿意去打仗吗?”
“就像我已说过的那样,待瑞典人一来自见分晓。”
“行!可如果瑞典人不来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阁下知道该怎么办,难道不是吗?我们去找他们!”克密奇茨说。
“你这话倒是很对我的胃口!”彼得·查尔涅茨基叫嚷了起来,“满可结集一支很不错的兵马……这儿离西里西亚不远,兵马一下就可集合起来。长官们,比方说,家叔,都有话在先,自会同意,至于有没有兵,关于这一点甚至问都不用问。其实只消有人振臂一呼,他们就会来上一大帮!”
“而且还能给别人作个好榜样!”克密奇茨热情洋溢地说,“我也有点儿人手……阁下该见到,他们是怎么干活的!”
“这个……这个……”彼得骑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苍天在上!……把脸凑过来让我亲亲!”
“你也凑过来让我亲亲!”克密奇茨说。
他俩来不及多想,就相互投入了对方的怀抱。科尔德茨基神甫恰好从那儿经过,见此情景,当即给他俩祝福。他们向修道院院长坦陈了方才商议的事,神甫只是平静地淡淡一笑,就往前走了,边走还边自言自语说:
“不错,病体在康复。”
到了傍晚,备战工作结束,要塞防卫事事准备就绪。什么也不缺:既有粮秣储备,又有火药,又有枪炮;只要围墙坚固可靠,人手能再多点儿,抗敌的基本条件就具备了。
琴斯托霍瓦,其实应该说是光明山,虽然凭天险和手艺加强了防务,但在共和国所有要塞中只能算是规模较小、防务能力较弱的一个。至于人手,倒是不缺,可以说,谁想招集多少人,就会有多少人来应招,但修道院院长有意不让大墙内人员过多,这样可使储备的物资能维持的时间更长一点。
然而却仍有那么一些人,特别是在那些德意志炮兵中,依然有人确信琴斯托霍瓦是坚守不住的。
这些蠢材!他们认为除了围墙再也没有什么能守住圣地的,他们完全不懂人心齐大山移的道理,不懂靠信仰武装起来的人是不可战胜的。科尔德茨基神甫担心,他们的疑虑会在人群里传播开来,会动摇军心,便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一个人,此人被认为是通晓火炮技术的高手。
也就在这一天,老凯姆利奇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来见克密奇茨,请求解除他们的差事。
安德热伊骑士一听便火冒三丈。
“狗东西!”他叫嚷道,“你们竟甘愿放弃这等的幸福,你们不想保卫最圣洁的圣女!……好吧,随你们的便!那笔马款你们已经拿到了,其余的当差费用我这就全数付给你们!”
说到这里,他从带格屉的箱子里取出一只钱袋,朝地上一扔,说道:
“拿去,这算是你们的外快!你们宁可到围墙外面去猎取财物!你们宁愿去当强盗也不愿保卫圣母马利亚?!……你们赶快从我眼前滚开!你们不配呆在这里!在这儿等待着我们的是死亡,你们不配这样死得其所!你们不配光荣地牺牲!你们滚吧!滚!滚得远远的!”
“我们是不配,”老凯姆利奇说道,同时摊开双手,低垂下脑袋,“我们是不配,我们瞎眼瞽目不配看圣地的光辉。啊,光明山,你这天国的大门!启明星!罪民的庇护所!我们不配呆在这里,我们不配!”
说着,他把腰弯得很低,很低,低得身子几乎折成了两截,与此同时,他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像猛禽爪子般的手去抓扔在地板上的钱袋。
“不过,尊敬的大人!……”他嗫嚅道,“我们父子哪怕就是出了围墙,总归还是要为大人您效犬马之劳的……一旦发生什么突然变故,我们会让大人您知晓……哪里需要,我们就去哪里……该干什么,我们就去干……尊敬的大人,在围墙外面,我们永远是大人您现成的仆役……”
“滚!”安德热伊骑士重复了一遍。
他们一边低眉折腰,鞠躬如也,一边退了出去,父子三人都吓得喘不过气来,但一切竟是如此了结,他们又觉得十分走运。黄昏时分他们已经不在要塞里了。
这一天是十一月八日,入夜便漆黑一片,烟雨霏微。早来的冬季已降临大地,随着一阵阵斜风细雨,头一场潮湿的雪片漫天飞舞,飘落到地上。只有从一座塔楼传到另一座塔楼的哨兵的悠长的“注意警戒!”的口令声打破这雨夜的寂静。
在迷茫的黑夜中,这里那里时而闪现出科尔德茨基修道院院长白色的僧袍。克密奇茨没有睡觉;他呆在围墙上面,紧挨着查尔涅茨基,跟他闲聊过去经历的那些战事。克密奇茨讲述跟霍万尼斯基交兵的经过,当然有关自己在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只字不提;而彼得骑士则畅谈了他在普热德布日、扎尔诺维耶茨以及在克拉科夫附近跟瑞典人干仗的情况,自不免有所吹嘘,只听他说道:
“大凡能干的,我都拼命去干了。你瞧,每逢我干掉一个瑞典佬,我就在刀剑佩带上打个结。我已经打了六个结。上帝保佑,但愿能打更多的结!为此,我只得把佩刀挎得越来越高,它都快到我腋下了……不用多久,这条刀剑佩带就没法用了,可我打的结是不会去解开的,还要命人在每个结上都镶上一块土耳其玉,等打完仗,我就把这佩带挂在家里,作为践约效忠祖国的物证。阁下有没有干掉个把瑞典人呢?”
“没有!”克密奇茨面带羞惭地说,“在索哈切夫附近,我曾杀散过一帮瑞典兵,不过,那只能说是一群土匪。”
“不过对北方佬你多半能放手去砍杀吧?”
“那倒是有多少砍多少。”
“跟瑞典人干仗可就要困难得多,因为他们中很少有谁不是妖人的……他们从芬兰人那里学到使用巫术,每个瑞典佬身边总有两三个魔鬼当差,有的甚至多到七个。一到交兵打仗,这些魔鬼就守护着他们,护得可严哩……不过,他们若是到这里来,那些魔鬼可就起不了任何作用,因为到了这里,那些魔鬼一落入从修道院塔楼上望得见的范围之内,就无法施展魔力。关于这件事,阁下有没有听说过?”
克密奇茨摇了摇头,没作回答,而且开始在侧耳谛听着什么。
“他们来了!”他骤然说。
“什么?我的上帝!阁下在说些什么?”
“我听到了骑兵的声音。”
“这只是风声夹着雨声。”
“我敢凭受难的基督打赌!这不是风声,而是马蹄声!我有一双尖得出奇的耳朵。是大队骑兵开来了……而且已经来得很近,正是风声掩盖了马蹄声。快来人哪!救救圣地!!!”
克密奇茨的叫喊声惊醒了在附近打盹儿并且被冻得发僵的哨兵,可这喊声尚未落定,就从墙垣的下方,从黑暗中传来了刺耳的军号声。军号吹奏了许久,音调拖得悠长,如泣如诉,令人心惊胆寒。所有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一个个都吓得晕头转向,在一片惊慌中彼此询问:
“在这深更半夜里,突然响起了这许多军号声,莫不是在宣告末日审判的来临?……”
没过多久,修士们、兵卒们、贵族们都开始聚集到广场。鸣钟人匆匆往各个钟楼奔去,立刻所有那些巨型大钟、较小的钟和很小的钟全都敲响,仿佛是火灾报警似的。嘹亮的钟声掺和着一直没有停歇的军号的呜咽,响彻了修道院内外。
有人往焦油桶里扔进了点燃的引信。那些焦油桶是专门预备着的,都用铁链拴着,再用曲柄杠杆将其高高吊起。于是那岩壁脚下便流曳着殷红的火光,那时置身于光明山上的人们便首先看到了一队鸣号的骑兵,他们站得很近,都把军号贴在唇边,而在号兵后面,则是敌方纵深广布的骑兵队列,队列上方旌旗招展,绣带飘扬。
号兵不间断地吹奏了好一阵子,仿佛是想用这铜号声来显示整个瑞典的军威,彻底把修士们吓倒。终于他们停止了鸣号;他们中有一名号手出列,挥动着一方白巾,走近围墙的大门。只听那号手喝嚷道:
“谨奉国王陛下——瑞典人、哥特人和汪达尔人最圣明的君主,芬兰、爱沙尼亚、卡累利阿、不来梅、韦尔道、什切青、波梅拉尼亚、卡舒布和万德利亚大公,吕根岛公爵,英格利亚、维斯马尔克和巴伐利亚诸地领主,莱茵–帕拉登、吕利茨、克利维亚、贝尔格伯爵的圣谕,请你们开门接待!”
“放他进来!”响起了修道院院长科尔德茨基神甫的声音。
有人去开门,但只打开了大门上的一道小门。那名骑兵犹豫了片刻,终于滚鞍落马,进入大墙之内。当他见到一群身着白色僧袍的修士,便高声问道:
“你们中间哪一位是修道院院长?”
“本人便是!”科尔德茨基神甫回答。
骑兵给他递上一封盖有封印的文书,说道:
“伯爵大人将在圣巴尔巴拉教堂等待回音。”
科尔德茨基神甫立即召集众修士和贵族到议事厅商议。
途中查尔涅茨基骑士对克密奇茨说:
“你也去!”
“我去,只是出于好奇。”安德热伊骑士说,“我去那儿根本没必要!我从此再也不想靠一张嘴为最神圣的圣女效力!”
待大家进入议事厅后,科尔德茨基神甫撕开了封印,朗声宣读了来书:
各位尊敬的神父!我对此圣地和对贵修会怀有何等的善意和热心,可谓尽人皆知;再者,我对各位的关怀和爱护是何等坚定不移,布施又是何等丰厚,同样也不是秘密。因此,我切盼各位坚信,我对各位的善意和热诚在如今这种特殊时期断未止辍。今天,我不是作为敌人,只是作为朋友而来。各位将贵修道院置于我的保护之下尽可无虑,这是今天这个时代和环境的要求。有了我的关怀,各位自能得到所期盼的宁静与安全。我谨向各位庄严承诺,圣地神圣不可侵犯;各位的财物将妥予保护,不遭损毁;一切日常费用我将自筹自足,无需你等负担,甚至还会扩大你等的财源。愿各位细省得失:若遂我之心,将贵修道院托我照管,对于各位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举。有一点务请各位切记,那就是设若严酷的米勒将军占领寺院,必将给各位带来更大的不幸,盖因此人身为异教徒,乃是真正基督教信仰的仇敌,如其令出,必夺你等之志,而且更无回旋余地。一旦他率兵进入寺院围墙,各位就必须屈从,听其颐指气使,照他的意愿办事;届时各位必将身心两摧,哭诉无门,再回头痛悔当初蔑视忠言,弃我良谋于不顾,则为时晚矣。
在场的修士们,一想到弗热什卓维奇不久前的慷慨布施,内心仍感动不已。其中有些人相信他的善意,希望伯爵的良谋得以实现,何况拒绝他的建议势必招致灾难和不幸。
然而,谁也不首先开口,都等待着听听科尔德茨基神甫的意见;修道院院长沉默了片刻,只见他嘴唇在动,那是在悄无声息地祈祷,过后他才说道:
“既然他是至诚的朋友,为何夤夜到来?为何以如此可怕的战争喧嚣和军号声惊扰我等上帝忠仆的清梦?又为何率领数千武装人众,像现在这样环立于大墙之下?既然他作为一名乐于布施的慈善家能指望受到欢迎,带五名至多十名随从前来本已足够,为何又如此劳师动众?他既以这等虎狼之师压境,如果不是恫吓,不是胁迫我们屈膝投降,想让我们拱手交出修道院,又是什么?……最亲爱的兄弟们,你们只需回忆一下就该明白,不论哪个敌人向来都是背信弃义的,他们既不遵守誓约,也不遵守诺言。瑞典国王就曾自愿向我们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保证不占领修道院,维护圣地自由,可现在他们已是大军压境,环立于修道院的围墙之下,正是用如此可怕的铜号之声,震碎了他们自己的谎言。最亲爱的兄弟们!让我们每个人都掬心向天,祈求圣灵启迪我们大家,然后请大家出主意,请大家为圣地的福祉,凭自己的良心,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接着是一派沉寂,默然无声。
猝然克密奇茨开了腔:
“我在克鲁希纳曾亲耳听到,”他说,“利索拉问弗热什卓维奇:‘你们会不会把僧侣们的金库翻个底朝天?’正是此刻站立在大墙之下的伯爵当时回答说:‘圣母并不需要修道院院长钱柜里藏的金币。’今天正是这同一个弗热什卓维奇给你们下书,尊敬的神父,说他将自己承担一切日常用度,甚至还能给你们各位扩大财源。请各位想想,他的真诚何在?!”
对此,修会里一位年事最高,而且早先又当过兵的神甫米耶莱茨基呼应说:
“我们过的是清贫的日子,纵有三文两文的小钱也都用于买蜡烛,长燃在最圣洁的圣女祭坛之前,以表对圣母的崇敬和礼赞。如今即使我们想为圣地赎买安全,从祭坛上撤去长明的烛火,谁又能为我们确保圣地之安全?谁又能向我们担保,那些渎神之手不会夺走供奉之物,不会捣毁法衣、圣器,不会搬空教堂的一应物品?难道骗子是可以信赖的吗?”
“我们都应听从全省僧团教长的意见,无有教长文牒,我们绝不可妄动。”陀布罗什神甫说。
而托密茨基神甫则补充说:
“打仗不是我们的本行,因此我们该听听各位骑士的意见,而栖身于这座修道院内,受到圣母荫庇的骑士则大有人在。”
这时所有的人都把眼睛转向了扎莫伊斯基持剑官,他在诸骑士中年岁最大,职位最高,也最孚众望。他从座椅上站起身,说出了下面的一席话:
“各位尊敬的神父,此刻涉及的是你们各位的命运。各位若欲抵抗,就应将敌人的兵力同自己能拥有的力量和手段作一番比较,再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因为抵抗只能靠你们自己,靠各位的决心,我们作为修道院的客人,对于是否进行抵抗这等重大抉择,岂敢擅自发表主张?但是,既然各位尊敬的神父向我等垂询该怎么办,那就请容我作答:不到万不得已,不到逼得我们走投无路,那就让归降的念头离我们越远越好。因为若企图以卑躬屈节的态度,用钱财向背信弃义的敌人赎买极不可靠的安宁,这不仅不值得,而且是可耻的。我们是自愿挈妇将雏来到圣地,乞求最圣洁的圣女恩庇,我们是带着不可动摇的信仰、决心跟各位活在一起,设若上帝让我们为圣地赴死,我们也决心跟各位死在一起。即便是死,对我们而言,也比作可耻的囚虏,或眼看圣地受辱要强得多……啊!想必是至高无上的天主圣母已点化我等,让我等立下护圣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死抗击丧尽天良、亵渎神圣的异教徒。我们坚信,最圣洁的圣女将襄助自己的忠仆作此等虔诚的奋斗,会全力支持保卫圣地的正义事业!……”
说到这里,谢拉兹的持剑官住了嘴;所有的人都在斟酌他的话,都受到他激昂言辞的鼓舞,克密奇茨就像他一贯所做的那样,不假思考便一个箭步跳将过去,抓住老人的手送到唇边,热烈地吻了起来。
在场的人见此情景莫不心潮起伏,每个人都从这血气方刚的青年身上看到了吉兆,保卫修道院的决心陡然倍增,每颗心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浴血奋战而跳动。
这时,又出现了一个新兆,出乎人们意料之外,从议事厅的窗口传来一个颤抖的老年妇女的吟唱声,这是康斯坦茨教堂的一名老乞婆在唱一首虔诚的圣歌:
凶恶的胡斯派,你恫吓我是徒劳,
你召唤魔鬼用角相助也是枉费心机,
你不惜放火、流血又有何用?
我坚强不屈,你降服不了!
哪怕万千异教分子蜂拥而上,
哪怕大军腾龙从天而降,
刀剑、烈火、精兵都无济于事,
因为我必将获胜!
“这是对我们的训导,”科尔德茨基神甫说,“是上帝通过老乞婆的口向我们传达的一个吉兆。兄弟们,让我们自卫自保!说真的,我们将拥有的那种援军,是古往今来任何被围困者都不曾有过的!”
“就是肝脑涂地我们也在所不辞!”彼得·查尔涅茨基叫嚷道。
“我们不要相信背信弃义之徒!我们不要相信异教分子!我们不要相信那些身为天主教徒却去充当恶魔走卒的人!”许多条嗓子一齐喊叫,压倒了某些持不同见解者的声音。
当下决定派两名神甫去给弗热什卓维奇递送一份声明,告之修道院所有的大门都将关闭,被围困的人们将进行自卫,决战到底,说这是瑞典国王的保证书给他们的权利。
但两名使者却自行其是,想以谦卑的态度请求弗热什卓维奇放弃自己的意图,或者至少延缓些时日,直到修士们征求过全省僧团教长泰奥菲尔·布罗涅夫斯基神甫的意见,得到教长允诺的文牒,并告之此刻教长正身在西里西亚。
两位使者——本尼迪克特·雅拉切夫斯基神甫和马尔策利·托密茨基神甫——出了围墙的大门,其余的人都怀揣着怦怦跳动的心,惴惴不安地坐在议事厅内等候他们返回,因为这些闭门修道的人毕竟不习惯于交兵打仗的事,一想到决定命运之钟已敲响,关键的时刻已经到来,他们不得不在坚守圣职和甘犯敌怒引起无情报复之间作出抉择的时候,心里便不由感到恐慌。
才过了半个钟头,两位神甫重又出现在议事的人们面前。两人的脑袋都耷拉到了胸口,面色忧郁、惨白,默默无言地把弗热什卓维奇的回复文书呈给了科尔德茨基神甫。修道院院长从他们手里接过文书,高声朗读。弗热什卓维奇在文书里提出八项投降条款,敦促修士们交出修道院。
修道院院长读完劝降书,久久地凝视着在场的众人,最后用庄严的语调说道:
“凭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凭最圣洁、最光辉的圣母之名!亲爱的兄弟们,都到大墙上去,坚守圣地!”
“到大墙上去!到大墙上去!”议事厅里响起了众口一声的呐喊。
不久便见一片殷红的火光把修道院所在的山麓照得通明。弗热什卓维奇下令将圣巴尔巴拉教堂的附属建筑物统统付之一炬。烈火吞没了那些陈年老屋,每时每刻都迅速蔓延,那些红色烟柱霎时间便升腾到天际,在烟柱的红雾之间,炽热的火舌跳跃着,闪亮着。终于一场冲天大火翻滚在云端。
凭借火光可以看到一队队敌方骑兵快疾地穿插运动,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通常所见的那种士兵恣意妄为的场面出现了。那些雇佣骑兵从牛栏里赶出了牛群,大牛小牛仓皇奔窜,到处都能听见它们的哞哞哀号。羊群挤成一团,盲目地往火里拥。阵阵烧焦的气味扩散到四面八方,漫过了修道院高耸的围墙。许多圣地保卫者都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战争的血腥场面,当他们居高临下,清晰地看到被敌兵追逐、被刀剑砍杀的百姓,看到被揪住长发给拖拽过广场的妇女,他们的心都给吓得麻木了。
借助这血色火光,一切都看得了如指掌。敌人的呵喝声、受难者的叫喊声、甚至人言人语的讲话声都清晰地传进了被围困者的耳中。
由于修道院的火炮至今尚未轰击敌阵,那些雇佣骑兵就都大大咧咧地跳下马背,来到光明山脚下,示威地摇晃着刀剑与火枪。
不时便有某个穿着黄色骑兵制服上衣的壮汉走上前来,把两手窝在嘴边卷成喇叭形撩敌骂阵,恫吓被围困的人们,可圣地保卫者们都很有耐性地听着,任其叫骂,一边手执点燃的火绒立在火炮近旁。
克密奇茨骑士站立在查尔涅茨基骑士的身边,正对着教堂,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他面颊上浮现出两团深色红晕,两眼冒火,目光如炬,手执一副强弓,那是他从父亲手里继承下来的。当年在霍奇姆战役,老克密奇茨从一名显赫的苏丹土耳其军官手里夺到了这张强弓。此时克密奇茨听到敌兵的恫吓和辱骂,禁不住心头火起,最后,当一名大块头雇佣骑兵来到山崖下开始狂呼乱叫时,克密奇茨对查尔涅茨基说:
“天啦!他是在亵渎最圣洁的圣女……我懂德语……他骂得好不恶毒!……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说着,他便朝下方拉开弓,可查尔涅茨基骑士却用手在弓上拍了一下,制止他放箭。
“上帝自会惩罚他的亵渎恶行。”彼得说,“可科尔德茨基神甫不许我们首先射击,且等他们开火。”
他话音刚落,那名雇佣骑兵便举起了火枪,瞄准他们“砰”地开了一枪,不过子弹连大墙都没有射到,便掉进了山崖的某处缝隙之中。
“现在可以放箭了吗?”克密奇茨叫嚷道。
“可以!”查尔涅茨基回答。
克密奇茨不愧是真正的行伍中人,稍一凝神,顷刻间便平静下来。那名雇佣骑兵正手搭凉棚在张望自己射出的子弹落向何处,他一拉弓,用一个指头在弦上一掠,吱唧一声有如燕子发出的一声啁啾,接着他探下身子,叫喊道:
“拿命来!”
与此同时,响起一阵凄厉的飕飕声,可怕的利矢在追风疾飞;忽地那名骑兵扔下火枪,抬起双手,头往上撅,仰面朝天跌倒在地。有一阵子,他还在挣扎,活像刚从水里捞出的一条鱼,蹦跶了几下,又用两脚蹬跶着地面,可很快手脚一伸,便动弹不得了。
“这是一个!”克密奇茨说。
“快在刀剑佩带上打个结!”彼得骑士说。
“如若上帝允许我放开手干,怕是连钟楼上的绳索都不够我打结!”安德热伊骑士大声回答。
这时另一名雇佣骑兵扑到广场跟前,或是想看看那人究竟是怎么了,或是想抄死者的钱袋,但又一支飞矢呼啸而来,第二名骑兵应声扑倒在头一名骑兵的胸口上。
就在这时,弗热什卓维奇带来的野战火炮开了腔。他靠野战火炮轰不开要塞,更别想夺取它,何况他带领的只有骑兵;他下令开炮是为了恫吓寺院的僧侣,但他这样做毕竟宣告了正式开战。
修道院院长科尔德茨基神甫出现在查尔涅茨基骑士身边,紧随其后到来的是陀布罗什神甫,他在和平时期经管修道院火炮,每逢节日他便主持鸣放礼炮,因此在众修士中,他被视为第一流的炮手。
修道院院长为火炮作了祈祷,并把这些火炮郑重交给了陀布罗什神甫,那位立即卷起了袖子,将炮口对准两幢建筑物之间的空地,那空地上正转悠着十几名敌方骑兵,他们中间有名军官,手执一把长剑。陀布罗什神甫瞄准好久,因为这火炮打得是否稳、准、狠,涉及他的声誉。终于他拿起了火绒,点燃了引信。
轰的一声,如同霹雳从天而降,硝烟弥漫,遮挡了视野。过了片刻,风将硝烟吹散。在两幢建筑物之间的空地上已经看不到一个骑兵。有几个人连同马匹倒毙在地,幸存者都已逃之夭夭。
大墙上面的修士们开始唱起了圣歌。跟这圣歌应和的是圣巴尔巴拉教堂旁边建筑物倒塌的轰隆声。天色越来越黑,只是坍塌的屋架溅起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片火星,它们腾跃着,飞向天空。
弗热什卓维奇的阵列里重又响起了军号声,但那回声开始慢慢远去。大火逐渐熄灭。黑暗笼罩了光明山麓。这里那里传来马匹的嘶鸣,但是它已越来越远,越来越弱。弗热什卓维奇向克热皮采撤兵了。
科尔德茨基神甫跪倒在大墙上面。
“马利亚!惟一的上帝的圣母!”他用有力的嗓音说,“请显圣威,让一切来犯者都和此人一样带着耻辱,徒怀一腔怒火无可奈何地离去吧!”
正值他如此祈祷之际,他头顶上的乌云突然散去,一轮皓月高悬空际,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塔楼,照亮了修道院的围墙,照亮了跪地的修道院院长,也照亮了圣巴尔巴拉教堂近旁被焚毁的建筑物的颓垣断壁。
[452] 斯坦尼斯瓦夫·瓦尔希茨基(?-1681),自1630年起任马佐夫舍总督,1651年起任克拉科夫总兵。
[453] 指天主教圣保罗宗修士。他们于1392年来到波兰,当时奥波莱王公瓦迪斯瓦夫·奥波尔奇克为他们在光明山建造了修道院和教堂。圣保罗宗修士身着白色僧袍。
[454] 俚语,挖苦人胆小,溜得快。
[455] 典出民间传说,芬兰人在古代波兰被认为是法力极大的巫师。
[456] 此处哥特人专指出身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日耳曼人。
[457] 汪达尔人属东日耳曼人部族,公元1-3世纪分布于奥得河中上游到多瑙河一带。公元439年攻占迦太基城,建立汪达尔王国。公元455年渡海陷罗马城,大掠而去。公元533-534年为东罗马帝国所灭。
[458] 卡累利阿在芬兰东部,是卡累尔人居住地,自16至17世纪称为芬兰东部地区。
[459] 韦尔道是普鲁士的一座城市。
[460] 波梅拉尼亚即波莫瑞,波兰北部滨海地区。
[461] 万德利亚即德国之万得利茨。
[462] 吕根岛是波罗的海上的岛屿,原属于斯拉夫人。
[463] 英格利亚是拉多加湖和佩伊普拉湖沿岸的地域。
[464] 维斯马尔克即维斯马,原是普鲁士的一个省,自1648年起属瑞典。现属德国。
[465] 莱茵–帕拉登为莱茵河流域的德意志省区,现称莱茵兰–法尔茨。
[466] 吕利茨是莱茵省内的公国和城市。
[467] 克利维亚是莱茵河上的城市。
[468] 贝尔格是德意志的一个公国,在莱茵河右岸。
[469] 圣巴尔巴拉教堂是建于1637-1642年的一座圣保罗宗教堂。
[470] 米勒将军之真实姓名为布查德·谬勒·冯·德·吕涅(1609-1670),德意志人,在三十年战争时期为瑞典效力,后晋升为将军,领导围困光明山圣地。
[471] 全省僧团教长是一个省的联合修道院的最高级僧侣。此处的全省僧团教长是指泰奥菲尔·布罗涅夫斯基,当时他正跟国王一道呆在格沃古韦克。
[472] 康斯坦茨是德国南部的一座城市,位于博登湖旁边。1414-1418午在康斯坦茨举行宗教会议,谴责宗教改革派的学说。
[473] 胡斯派即杨·胡斯(1369-1415)的信徒。胡斯是捷克著名的宗教改革家,1415年在康斯坦茨的宗教会议上被判处火刑。
[474] 霍奇姆战役指1621年波兰与土耳其在霍奇姆地区进行的大战,波兰统帅霍德凯维奇率领35000军队战胜了12-15万鞑靼–土耳其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