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将军屈从于自己的僚属们的愿望重开谈判。一位出身显贵门第、年高望重、能言善辩的波兰贵族从敌人的大营来到了修道院。光明山的保卫者们殷勤地接待了他,对他如待嘉宾。因为人们判断,此人之来,表面上会以滔滔雄辩诱迫修道院投降,而实际上会从另一侧面鼓舞他们的士气,会向他们证实那些已经传进了被围困的修道院大墙的消息,会向他们谈起关于大波兰的举义,关于归降的正规王军对瑞典人的不满情绪,关于卡齐米日跟哥萨克议和——哥萨克似乎已表示愿意重新臣服王权——最后必然还要谈到鞑靼可汗关于他将驰援蒙难的波兰国王,誓以火与剑将其所有的敌人逐出波兰国门的严正声明。
然而修士们却大失所望!这位显要人物确实带来了大量消息,但所有这些消息都令人胆寒,都能使最炽烈的热情冷却,使最坚忍不拔的决心受挫,使最虔诚的信仰动摇。
在议事厅里众多神甫和贵族将他团团围住,人们的神情严肃而专注;从他嘴里汩汩流出的似乎全是由衷的诚挚和对祖国命运的怆恨伤怀。他时不时把一只手按在白发皤然的头上,似乎是想强捺着自己的揪心绝望,以免让它当众迸发;他凝望着耶稣受难的十字架,眼中热泪盈眶;他用徐缓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出了下列的一番话:
“唉,我们多灾多难的祖国已到了怎样的关头!如今已是怅望关山空吊影,欲思报国无良方!只好屈服于瑞典国王……请听我一句肺腑之言,各位尊敬的神父,各位贵族领主兄弟,你们在这里披坚执锐,枕戈待旦,究竟为谁?你们不惜废寝忘食,不惜茹苦吞酸,幕天席地,不避艰难险阻,不惜流血牺牲,又是为谁?你们为谁在这儿奋争鏖战?为谁作如此徒然的苦斗?你们在为谁甘冒锋镝之灾而累及圣地徒遭无敌的瑞典大军的残酷报复?……是为了杨·卡齐米日吗?可正是他自己视我们大好河山如粪土。他早已作出了抉择,宁取金银财富,纵酒狂欢,歌舞升平,尽情享乐,而不取累赘的王冠;他已邀宠于查理·古斯塔夫而宣告退位。难道这个头号新闻竟然没有传到这儿来?你们不肯离弃他,而他却早已离弃了你们;你们不愿寒盟背信,可他自己却已弃信忘义;你们准备为他尽忠,而他对你们,对我们大家却是漠不关心……如今我们合法的君主是查理·古斯塔夫!因此,你们要看清形势,不要胡来蛮干,不要一意孤行,不要引火烧身,否则,你们不仅会招强兵之怒,惹雪耻之恨,遭灭顶之灾,而且将获罪于天,获罪于十字架,获罪于这位最圣洁的圣女,因为你们反抗的不是侵略者,而是举起犯上之手,莽撞地对抗自己的合法国王……”
人们怔怔地听着这鸿篇大论,鸦雀无声,俨如死亡掠过了厅堂。
还有什么新闻比杨·卡齐米日逊位称臣听来更为可怕的呢?诚然,这消息过于离奇,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但这位老贵族是面对着十字架,面对着马利亚的肖像,眼含热泪这样说的。
然而,假若这消息确是真的,那么继续抵抗岂不真的成了疯狂之举?!贵族们用双手捂住了眼睛,修士们都纷纷拉上了头巾,议事厅里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科尔德茨基神甫在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开始喃喃作热切的祈祷,而他那双平静、深邃、炯炯如电、洞察一切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个前来充当说客的贵族。
此人也感觉到那探究的目光。感受到那目光的压力,他浑身难受,如坐针毡。他想竭力维持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尊严,维持自己的豁达大度和忍受忧患的美德,想维持自己的仁慈和善意,却已是心余力绌;于是他开始将惴惴不安的目光投向别的神甫,这么东瞧西瞥地过了好一阵儿,才又接着说道:
“天下最糟糕的事莫过于顽固不化,莫过于长期滥用别人的忍耐而燃起的愚顽之火。须知你们抵抗的结果将是这座神圣教堂的毁灭,将是强加于你们的可怕而严酷的统治(上帝,但愿不要如此),而你们对这一切又将不得不屈从。修士的武器乃是厌恶和规避尘世的俗务。你们何苦卷进这战争的喧嚣?你们修道院的教规难道不是要求你们避世隐居和清静无为吗?我的兄弟们,最可敬和最可爱的神父们!你们千万不要让你们的心和你们的良知来承担如此可怕的责任!……这座神圣的教堂不是你们建造的,它也不仅仅只是为你们所用!可你们有责让它繁荣昌盛,让它永世万代为这方土地祈神赐福,让我们的子孙还能享有它,为它感到荣耀!”
说到此,这名卖国贼两手一摊,泪如泉涌;贵族们三缄其口,神甫们默默无言;所有的人都心怀疑虑,所有的人都心情沉痛而几近绝望,那艰难往事的记忆,那许多浪掷的徒劳的努力,如同铅块一般压在了人们的心头上。
“各位神父,我等待各位的答复!”这位可敬的卖国贼说着,同时把脑袋耷拉到了胸口上。
这时科尔德茨基神甫起身作答,他的嗓音里不带些微迟疑,亦无半点儿犹豫,他说得斩钉截铁,宛如一位独具慧眼的先知:
“阁下说什么杨·卡齐米日背弃了我们,说他已宣告退位,并已将王权移交给了查理·古斯塔夫,这纯粹是撒谎,是一派胡言!我们蒙难的君主心中充满了希望,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热忱劬劳国务,以确保祖国得救,恢复王权,帮助我等在异邦压迫的水深火热之中奋起反抗!”
卖国贼脸上悲天悯人的假面具顿时掉落;迄今他着意掩藏的恶毒和奸诈都在他那张脸上明晰地表露了出来,恍如从他灵魂的深洞里一下爬出了几条恶龙。
“请问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这自信是从哪儿来的?”他问。
“从这儿来的!”科尔德茨基神甫指着挂在墙壁上的带有耶稣受难像的大十字架回答说,“你去!把手指搁在被钉于十字架的耶稣的脚上,将你方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卖国贼仿佛受到铁掌的重压,倏然弯下了腰;此时另一条恶龙——恐怖——从他灵魂的深洞里爬上了他的面颊。
科尔德茨基神甫依旧巍然屹立,浩气凛然,就像先知摩西;他两边的太阳穴仿佛放射出光芒。
“你去,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修道院院长又说,他的手一直指着十字架,嗓音是那么威严洪亮,以至议事厅的穹顶也为之震颤,战栗的回声简直令人心惊胆寒:
“你去,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整座议事厅阒然无声,最后响起了这位说客压抑的近乎窒息的声音:
“我洗手……”
“就像彼拉多!”科尔德茨基神甫结束道。
卖国贼站起身,走出了议事厅。他急急忙忙走过修道院的庭院,待发现自己已出了大门,便一路小跑,仿佛后边有什么人在追赶他。他从修道院一直跑到了瑞军的大营。
这时扎莫伊斯基持剑官向查尔涅茨基和克密奇茨走来,想向他俩传达刚才发生的事,因为他俩没有去议事厅。
“这位使者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彼得骑士劈头就问,“他那张面孔倒像是诚实的……”
“愿上帝保佑我们远离这号诚实的人!”谢拉兹的持剑官回答说,“他带来的是疑虑和诱惑。”
“他说了些什么?”克密奇茨问,同时把手中点燃了的火绒稍微举高了点儿。
“他说的话全是一副卖身投靠的叛贼的腔调。”
“难怪他这会儿溜得这么快!”彼得·查尔涅茨基骑士说,“快瞧呀,各位,他跑得多快,简直是在向瑞军大营狂奔。嗨!我真想开一炮送送他……”
“好!”克密奇茨突然说。
他已经把火绒点着了引信。
扎莫伊斯基和查尔涅茨基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火炮已轰隆一声响了,扎莫伊斯基双手抱住了脑袋。
“我的天!”他叫喊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他毕竟是个使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忘啦!”
“我没打好,”克密奇茨望着远方回答说,“这一炮打偏了!他又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跑。哎!竟把他放过了!”
这时他转身对扎莫伊斯基说:
“持剑官大人,即便是我打中了他的腰部,他们也拿不出证据说我们是蓄意朝他开的炮。天晓得是怎么搞的,我的手竟拿不住火绒,竟让它滑了下去。如果使者是瑞典人,我是绝不会向他开炮的,可一见到波兰的卖国贼,我的五脏六腑就都在翻腾!”
“哎!你得克制点儿!差点儿要坏事!他们会报复的,会坑害我们派去的使者。”
可查尔涅茨基在内心深处还是满意的,克密奇茨听见他暗地里嘟囔说:
“至少这个卖国贼肯定不敢第二次接受出使的任务。”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没能逃过扎莫伊斯基的耳朵,只听他回答说:
“即便不是这个卖国贼,他们也会找到别的卖国贼。各位,你们别厌恶谈判,别擅自阻挠他们派人来,因为谈判的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是有利。倘若上帝想给我们派什么救兵来解围,也有时间好集中人马;而严冬将至,围困会越来越艰难。时间会给他们带来损失,而给我们带来的是好处。采用蘑菇战术是很聪明的。”
持剑官说罢就返回了议事厅,使者离去后那里还在进行商议。卖国贼的那些话毕竟令人吃惊,破坏了人们的情绪,让人烦恼。诚然,没有人相信有关杨·卡齐米日退位的流言,但是使者让人们看到了瑞典兵力的强大,使人们对前两天的连战连捷的好时光有所淡忘。现在敌人又以其全部的威势重新展现在人们眼前,使大家心里重又充满了恐惧。须知畏惧瑞典威势远不止光明山这种规模的要塞,也远不止琴斯托霍瓦这种规模的城市。且不算全国各地那许多城堡,就连波兹南、华沙、克拉科夫这样的金城汤池,一方雄镇,也都纷纷在征服者面前敞开了大门。在举国上下一败如水的情况下,这区区一座光明山又岂能自保?
“纵然我们还能守住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乃至三个礼拜,”贵族和修士中某些人暗自思忖,“可以后怎么办?如果拼搏下去,又会有个什么结果呢?”
整个国家有如一艘沉入深渊的大船,惟有这座修道院尚傲然屹立,有如露出洪波之上的桅樯末端。难道一些挂在桅樯上的幸存者,能够不仅考虑自身的得救,还能考虑从深渊里救出整艘沉船吗?
按照常人的估测,这是绝不可能的。
然而科尔德茨基神甫却有超乎常人的见解。当扎莫伊斯基返回议事厅时,听到他正在慷慨陈词:
“我的兄弟们!当你们大家夜不能寐时,我也不能成眠;当你们大家向我们的守护女神乞求拯救时,我也在潜心祈祷。疲乏、劳顿、虚弱在折磨着你们,也同样在折磨着我这把老骨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对救亡大任人人义不容辞,或许我承担的责任比你们诸位更重一些,可为什么我能信心十足,坚定不移,而你们却似乎都已心怀疑窦了呢?……请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是不是为尘世的强权蒙住了眼睛,因而看不见有一种力量比瑞典的力量更强呢?你们是不是认为,如今任何抵抗均已无济于事,任何人都无力挽狂澜于既倒,任何拼搏都不足以动摇瑞典的暴力?假若你们果真是这样想,我的兄弟们,那就是罪过,就是亵渎上帝的仁慈,就是否定天主的全知全能,就是无视我们这位守护女神——你们都自称是她的仆人——的回天之力,你们中有谁敢于站出来讲,说这位最圣洁的女王不能庇护我们,不能赐我们以胜利?如果没有人敢于站出来唱这种反调,那就让我们乞求圣母,让我们日夜求告,用我们百折不回的坚毅,用我们的谦卑,用我们的眼泪,用我们的牺牲,用我们的鞠躬尽瘁来感动上苍,宽解圣心,求得圣母赦免我们昨日的罪尤!”
“神父!”一个贵族回答说,“我们关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头颅,也不是妻小的性命,而是这儿供奉的圣母圣像;每想到敌人一旦用强攻夺取要塞,圣像必遭凌辱,便不由得心寒胆裂。”
“而且我们也不想承担圣地被糟践的责任!”另一名贵族接口道。
“因为谁都无权承担这种责任,修道院院长也不例外!”第三名贵族补充说。
反对的意见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大胆,尤其令人不安的是许多修士面对这种局面而保持沉默,不吭声。
修道院院长对这些话不作正面答复,只是又开始作祈祷:
“啊,唯一圣子的圣母!”他抬眼望天,两手高举,祈求道,“如果你巡视下界,赐我们恩荣,是为了让我们在你的圣都作出表率,让我们百折不回,英勇顽强,对你、对祖国、对国王和对国人忠贞不渝……如果你选择此圣地为据点,以期通过这里的顽强抵抗唤醒国人的良知,拯救我们的国家,那就求你怜悯那些企图堵塞你施予圣恩的源泉,妨碍你显示奇迹、违抗你神圣意志的人们,求你大发慈悲,宽赦他们的过咎……”
说到此,他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向众修士和贵族,说道:
“你们谁的肩头敢于承担这样的责任?谁想阻止圣母马利亚显示奇迹?谁想亵渎她的浩荡天恩,谁想妨碍她拯救这个国家和天主教的信仰?”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几条嗓子同声应道,“千万别出此悖行!”
“如此无德之人,在我们这儿找不到!”扎莫伊斯基持剑官叫喊道。
那些在此之前曾心存疑虑的修士都开始捶胸忏悔,因为他们确实曾一度给吓昏了头。当晚在与会者中已无一人再想缴械投降了。
尽管领导层已增强了信心,但那个卖国贼播下的邪恶种子却结出了毒果。
有关杨·卡齐米日退位和解围无法实现的消息由贵族传给了妇女,由妇女传给了仆役,再由仆役传给了战士,在守军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那些庄稼汉倒并不怎么害怕,可那些有经验、惯于以军人的标准来估测战局发展的职业兵便开始三五成群扎堆议论,相互提出自己对战局的看法,认为继续坚守难以想象,抱怨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僧侣固执倔犟,最后竟有人密谋另寻出路。
有名信仰可疑的德意志人炮手居然提出了倡议,要求由士兵自己来掌握军务,以便跟瑞典人达成谅解,交出要塞。有人赞成这一主张,自也有人不仅坚决反对叛变,而且立刻将此阴谋报告了科尔德茨基院长。
善于将对天国神力最坚定的信仰同人间最机敏的心智和最缜密的考虑结合在一起的科尔德茨基神甫,将秘密扩散的哗变图谋消灭在萌芽状态中。
首先,他把以那名德意志炮手为首的一些密谋哗变的头头逐出了要塞,不管他们是否会给瑞典人通风报信,泄露要塞的防务情况以及防务上的弱点;接着,他给守卫战士人人粮饷加倍,要他们盟誓效忠,愿为保卫修道院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同时也加倍提高了警惕,决定严密监视雇佣的士兵、贵族以至自己修道院的修士。年老的神甫们都给分拨到晚祷的唱诗班去;年轻的神甫除进行日常的神职活动外,都有责任在围墙上参加保卫圣地的战斗。次日举行了步兵检阅;每座角楼都分派了一名贵族连同他的随从仆役、十名修士和两名可靠的炮手。所有这些人都有责坚守自己的岗位,执行托付给他们的守土任务。
齐格蒙特·莫辛斯基爵爷负责据守东北角楼,他是一名优秀的军人,正是此人的孩子曾奇迹般地得救——一颗冒烟的炮弹落在了摇篮旁边却未爆炸,婴儿安然无恙。跟他在一起值岗的是希拉雷·斯瓦沃舍夫斯基神甫。据守西边角楼的是米耶莱茨基神甫,协同防务的是贵族尼古拉·克瑞什托波尔斯基爵爷,此人相貌阴森可怕,寡言少语,却胆大包天,骁勇无匹。东南边的角楼则是由彼得·查尔涅茨基和克密奇茨两位骑士据守,协同他们作战的是亚当·斯蒂普尔斯基神甫,此人早前曾在铁甲骑兵中服过役;在必要的时候,他很乐于把僧袍下摆掖在腰里,瞄准开炮,而射出的炮弹的落点准确性丝毫不亚于老骑兵司务长索罗卡。最后是西南角楼,指定由斯库热夫斯基爵爷和丹涅尔·雷赫塔尔斯基神甫负责防守。这位神甫的一大特点是精力旺盛,能连续两三天夜以继日苦战而丝毫无损其体力和健康。
指定陀布罗什神甫和扎哈里亚什·马瓦霍夫斯基神甫负责岗哨和巡逻事宜。不适合实战的人员就给指派上了屋顶,从事灭火救火劳作。管理军械库和一切军需给养的事统由拉斯索塔神甫经略。他还作为陀布罗什神甫的后继人选,负责灯火照明事宜。每到晚间,他必须把围墙各方照得通明,让瑞典步兵无法接近墙脚,防止他们在大墙下挖坑道。他还在塔楼上安置了铁筐和铁夹具,以便在晚间点燃松明和火把。
于是,每天晚上整座塔楼看上去就像一支硕大无朋的火炬。诚然,这为瑞典人向它开炮提供了方便,可一旦偶有什么解围的救兵开来,这火炬便可作为一种标志,说明要塞依然屹立,依然在进行抵抗。
这样一来,不仅种种投降的打算已化为乌有,而且人们在以更大的热忱进行保卫战。第二天一早科尔德茨基神甫就顺着围墙巡视了一周,宛如牧人在巡视羊圈查看羊群。他眼见事事安排得有条不紊,脸上便露出了惬意的微笑,把各路头领和战士赞扬了一番。他来到了查尔涅茨基骑士的防务段,容光焕发地说:
“谢拉兹的持剑官大人,我们亲爱的首领,跟我一样心里乐开了花,因为我听见他说,我们现在比开头要强大一倍。大家的心中都注入了新的精神,信心陡增,其余的事自有最圣洁的圣女以特殊的恩典助我们完成。可我这会儿倒要重新跟他们谈判。我们要拖延时间,要跟他们泡蘑菇,尽量争取少流血。”
对此克密奇茨却说:
“哎,尊敬的神父,谈判有什么用!白浪费时间!最好是今天夜里再来一次偷袭,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去砍杀那些狗东西。”
修道院院长科尔德茨基神甫适逢兴致正好,便粲然一笑,像慈母冲着她那任性得烦人的孩子微笑一样,然后从炮身旁边捡起一根草绳子装作要抽打克密奇茨的后背。
“要你在这儿给我搅和,你这烦人的立陶宛孩子!”他说,“你若敢在这儿给我像狼一样的嗜血,你若敢在这儿给我作出不服从的坏榜样,看我怎么揍你!看我怎么揍你!”
克密奇茨却给逗乐了,像个不懂事的学童嬉皮笑脸,左闪右躲,故意耍闹,嘴里一个劲儿地嚷嚷:
“揍瑞典佬!偏要揍!揍呀!揍呀!”
他们就这么相互逗趣儿,其乐融融,谁都怀有一颗献身祖国的火热的心。可修道院院长并未放弃谈判的机会,同时他也看到,米勒对议和显得极其热切,只要有点儿机会他便会抓住不放。他这种愿望正中科尔德茨基神甫的下怀,因为他不难猜到,既然敌方如此渴望结束这场战争,必是内部情况不妙,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天天都是枪炮声不绝于耳。但双方主要忙活的倒是耍笔杆子。围困旷日持久地拖了下去,边打仗边谈判议和,谈谈打打,打打谈谈。终于隆冬到来,寒风越来越凛冽。在塔特拉山巅,那险壑巉峪、悬崖峭壁之间,乌云密布,正在孕育着风暴、严霜、大雪,接着是暴风雪席卷全国,紧随其后的便是彻骨严寒,冰封大地。一到夜晚瑞典人便只好围聚在篝火旁边,宁愿给修道院方面的炮弹炸死,也不愿在冰天雪地里给活活冻死。
冰冻的土层坚硬如铁,使挖掘壕堑变得难上加难,更不用说挖坑道了。围攻无有半点儿进展。不只是军官,而且是全军上下挂在嘴边的只有一个词儿:“谈判议和。”
神甫们开头装作愿意投降。马尔策尔·陀布罗什神甫和有学问的塞巴斯蒂安·斯塔维茨基神甫组成使团来见米勒。他俩给米勒送去了些微和解的希望。这位瑞典将军听说他们有降顺之意,乐得立刻就想张开双臂把他俩一起搂在怀里。因为这已不只是争夺琴斯托霍瓦的问题,而是事关全国大局。光明山的投降,意味着剥夺了波兰爱国者的最后希望,最终将共和国推进了瑞典国王的怀抱;反之,一旦出现顽强抵抗的局面,一旦光明山坚持抵抗到底,一旦这抵抗能赢得胜利,那就能鼓舞人心,激励斗志,就会引起一场新的残酷的战争。周围不乏抵抗的征兆。米勒对此心知肚明,他感觉到自己已惹来了怎样的灾祸,何等可怕的责任压在了他的双肩;他清楚,等待着他的是浩荡王恩、元帅权杖,是许许多多的荣誉,许许多多的头衔,或者是彻底垮台,最后的毁灭。既然他已开始认定自己啃不动这颗“硬核桃”,便只好以空前的隆礼来接待两位神甫,简直就像在接待德意志皇帝或土耳其苏丹的特使。他举办盛宴款待两位使者,亲自出席为他们的健康,同样也为修道院院长的健康和谢拉兹的持剑官大人的健康干杯;他还慷慨赠鱼,作为给修道院的礼品,最后他提出了投降条件,那些条款是如此宽厚,以至他片刻也不曾有过怀疑,认为神甫们肯定会忙不迭地将其全盘接受下来。
两位神甫以僧侣之礼谦卑地表示感谢;拿了投降条款文书离去了。米勒发出了预告,说翌日清晨八点钟,修道院的围墙就会敞开所有的大门。瑞典军营里笼罩着无法形容的欢乐气氛。士兵们离开了壕堑、坑道,来到围墙脚下,开始跟被围困的人们交谈。
但是从修道院传来了回话,说投降事属重大,修道院院长必须征询全体人员的意见,得到一致同意之后方可施行。因此修士们请求把开门投降的时间再推延一天。米勒毫不迟疑地表示了同意。这时在修道院的议事厅里,人们一直商议到深夜。
虽说米勒是位久经沙场的老资格军人,虽说在瑞典全军或许没有哪位将领同形形色色的城市进行谈判的次数能超过他这位攻坚圣手,可是当他在次日清晨见到两名身穿白色僧袍的人向他的住所走来时,他那颗心竟然七上八下地怦怦直跳。
来者并非原先的两位神甫。走在前面的是马切伊·布韦申斯基神甫,一位哲学教师,由他拿着火漆封印的文书;他后面跟着的是扎哈里亚什·马瓦霍夫斯基神甫,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低垂着脑袋,面色略显苍白。
将军在司令部僚属和所有显要的团队长环侍下接见了来使,布韦申斯基神甫向将军谦卑地鞠躬,将军客气地回礼,然后便急忙从他手里接过文书,拆开封印就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他脸色突然大变;热血如潮涌上了他的脑门,眼睛突暴,面红脖子粗,可怕的愤怒使他假发下的头发根根铁竖。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用手向黑森公爵指点着那文书。黑森公爵把文书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转身对众位团队长平静地说:
“修士们只不过是声明,在大主教宣布合法新王立朝之前,他们不能背弃杨·卡齐米日,或者换个说法,就是他们不想承认查理·古斯塔夫是自己的君主。”
说到此,黑森公爵咧嘴笑了,萨陀夫斯基用嘲讽的目光凝视着米勒,而弗热什卓维奇则狂怒地揪扯着胡须。在场的人群中响起了嘁嘁喳喳的低沉的耳语声,所有的人都被那封文书激怒了。
骤然之间,米勒用巴掌在膝盖上猛地一拍,吼叫道:
“卫兵!卫兵!”
四名大胡子火枪兵应声出现在门口。
“给我拿下这两个秃驴,关起来!”将军咆哮着,“而你,萨陀夫斯基阁下,给我到修道院墙脚下吹号,通知他们,只要他们围墙上面敢向我发一炮,我立即下令把这两名修士吊死!”
于是布韦申斯基神甫和马瓦霍夫斯基神甫两名使者在瑞典士兵们的嘲笑和挖苦声中给押走了。押送他们的火枪兵故意把自己的圆檐帽给他俩扣在头上,或者说是罩在了他们的脸上,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又故意领他们经过形形色色的障碍物,每当哪位神甫打了个趔趄,或是栽了个跟头,那时士兵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哄笑;押送的士兵用枪托去戏弄摔倒的神甫,装作是扶他一把,其实是在磕他的腰,捅他的肩膀。有些人向神甫扔马粪,另一些人则手里抓把雪往神甫们的秃头上擦,或是往神甫们的僧袍里塞。有的士兵解下了挂军号的绳索,系在神甫们的脖子上,然后由一名大兵牵着绳索的另一端,装作是牵牲口到集市上出售,还大声叫喊着售价。
两位神甫不声不响地走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嘴里喃喃祈祷。他们受尽了侮辱,冻得瑟瑟发抖,被人折腾够了,终于给送进了一座粮仓,周围有哨兵端着火枪站岗放哨。
在修道院的下方吹响了军号,宣布米勒的命令,或者说是威胁。
神甫们都张皇失措,整个守卫部队都吓得失魂落魄。火炮沉默了;召开了协商会议却不知该怎么办。抛开两位神甫不管,让他们留在野蛮人的魔爪下受折磨,是不可想象的事;再派别人去,米勒会照样将其关起来。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几个钟头后米勒自己却派人来询问,修士们究竟打算怎么办。
修道院方面回答说,若不释放两位使者,则任何谈判都无从说起。鉴于瑞典将军违背国际间的基本准则,公然囚禁使者,修士们又怎能相信将军会遵守协议条款呢?须知使者人身不可侵犯是连野蛮民族都会尊重的国际惯例。
对这个声明,瑞典方面迟迟未作出反应。动荡不安的气氛笼罩着修道院,人们心里犹如压上了一块石头,圣地保卫者们的抗敌热情一下降到了冰点。
可是瑞典部队却由于囚禁着两名俘虏,有恃无恐,反而士气大增,拼命想逼近迄今难以接近的要塞。士兵们狂热地修筑工事,加码挖掘壕堑,用装满土块的大筐堆砌壁垒,构筑火枪阵地。剽悍的敌兵把前沿推进到围墙脚下,离围墙只有火枪射程的一半距离。他们威胁教堂,威胁圣地保卫者。喝得醉醺醺的士兵朝围墙高举着双手,声嘶力竭地狂呼乱叫:
“修道院缴械投降吧,否则,你们要知道,你们的修士将被吊死!”
另一些人则百般辱骂,亵渎圣母和天主教信仰。受围困的人们考虑到两位被扣神甫的生命安全,只好捺着性子听着。克密奇茨怒火中烧,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他揪扯额上的头发,撕破身上的衣裳,拧着手冲彼得·查尔涅茨基骑士反复说:
“瞧,怎么样!我早就说过,我早就知道,跟强盗谈判管个屁用!现在你们就站在这儿听着吧,忍着吧!任他们在你眼前大叫大嚷,亵渎上帝!……圣母啊!请对我大发慈悲吧,请赐我点儿耐性吧!……上帝!眼看他们就要攀爬围墙!……快把我拿下!把我像对强盗一样锁起来,我已是忍无可忍!”
那些人走得越来越近了,叫骂的恶言秽语也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嚣张。
这时又发生了一桩新的祸事,使被围困的人们更加心灰意冷,精神塌到了崩溃的边缘。原来基辅总兵斯泰凡·查尔涅茨基在交出克拉科夫时,谈得的条件是安全撤出所有守城兵马,而他本人则跟部队一起驻扎在西里西亚直到战争结束。军中有七百名御前近卫步兵,由沃尔夫团队长管带,屯驻于边境一侧,他们信从条约,未作任何戒备。
又是那个弗热什卓维奇怂恿米勒,叫他把这批人抓到手。米勒派遣弗热什卓维奇亲自带领两千雇佣骑兵,深夜越过边界,袭击了这支熟睡中的步兵,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一个个生擒活捉。这支队伍如今已被押送到瑞典大营,米勒下令故意押着俘虏顺着围墙走一圈,以此向神甫们显示,他们一心盼望的解围救兵却要在夺取琴斯托霍瓦时给派上用场。
波兰国王精锐的御前近卫队竟然不得不顺着修道院围墙给示众一周,这情景对于被围困的人们确然是触目惊心,因为谁也不怀疑米勒会迫使他们充当强攻光明山的第一批牺牲者。
部队里再次出现了恐慌情绪;有些战士开始砸坏兵器,认为解围无望,要塞再也无法坚守,只有缴械投降一条路可走,而且是越早越好。就连贵族也都心灰意懒,垂头丧气。
贵族中又有些人再次去找科尔德茨基神甫,哀求他怜惜他们的孩子,求他怜惜圣地,怜惜圣像,怜惜修会,献出修道院。亏得修道院院长和扎莫伊斯基持剑官享有崇高威望,才勉强平复了这场骚动。
但是修道院院长科尔德茨基神甫脑子里考虑的首先仍是解救被囚神甫的事,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最好的办法,于是便致函米勒,说是为了教堂的利益他甘愿牺牲那两位兄弟,让将军下令将他俩处死;这样,从此以后其他所有的人就都会知道,对他堂堂的瑞典将军还能指望什么?他的诺言还有什么可信之处?
米勒心花怒放,因为他认定事情已接近尾声。但他并未立刻相信科尔德茨基的话,不相信他真的准备牺牲两名修士。因此他将其中的一名——布韦申斯基神甫送回了修道院,不过首先要他盟誓,保证他将自愿返回瑞典大营,无论会带回怎样的答复;而且还要他盟誓,保证要在修道院宣扬瑞典兵强势盛,任何抵抗都不会有好下场。修士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切嘱咐,可是他的眼神却表达了言外之意,最后他说道:
“我懂得权衡价值,个人生命安危事小,修会利益事大,我等待会议的决定,你们通过的决议,我会带回去忠实地向敌人报告。”
于是人们让他去回话,说僧团渴望谈判议和,但是不能相信一位扣押使者的将军。第二天,另一位派出当使者的神甫马瓦霍夫斯基也来到了修道院,也是带着同样的答复离去。
那时他俩都听到了死刑宣判。
死刑决定是在米勒的住所宣读的,在场的有司令部的僚属和显要的团队长。他们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位修士的面孔,因为他们都好奇,都想看看两位神甫对死刑判决会有何种反应,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他们见到这两位神甫全都满面春风,喜形于色,简直玄不可测,仿佛是在向他们预报佳音,是在向他们预告天上人间最大的幸福。修士们原本苍白的面颊突然泛起红晕,眼睛闪闪发亮,马瓦霍夫斯基神甫由于激动,用颤抖的声音说:
“啊!既然我们命中注定要为上帝和国王牺牲,今天我们又怎能不去赴死!”
米勒命令立即将他们带走。留下来的军官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个人说道:
“同这样的信仰狂干仗,真难!”
黑森公爵对此评论说:
“只有早期基督教徒才有这样的信仰……这就是阁下想说的吗?”
说着他转向了弗热什卓维奇。
“韦伊哈德阁下,”他说,“我倒乐意了解了解,阁下对这些修士是怎么考虑的?”
“我犯不着为他们伤脑筋。”弗热什卓维奇傲然回答,“将军阁下已为他们考虑过了!”
这时萨陀夫斯基走到屋子中央,站在了米勒面前。
“尊敬的将军阁下,你不可下令处决这两名修士!”他语气坚定地说。
“这是为什么?”
“因为,处决了他们,以后就再无谈判可言了,要塞上的人员就会燃起复仇之火,那些人就会宁愿前仆后继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也决不愿缴械投降……”
“威滕伯格会给我送来重炮。”
“尊敬的将军阁下,你不能这么干。”萨陀夫斯基有力地说,“他们是使者,他们是怀着信任到这里来的!”
“我又没下令将他们吊死在信任上,只是吊死在绞刑架上。”
“此举的反响将传遍这整个国家,会引起天怒人怨,会使所有的人的心都背离我们!”
“阁下别动不动就给我唠叨什么反响不反响!……这些我都听过上百次啦,耳朵都长出老茧了。”
“没奏闻国王陛下,尊敬的阁下不能这么干!”
“阁下无权向我提醒我对国王承担了一些什么义务!”
“可我有权请求辞职,理由我自会向国王陛下陈述。我想做的是一名军人,而不是刽子手!……”
黑森公爵这时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屋子中央,示威性地说:
“萨陀夫斯基阁下,请把手伸给我。阁下无愧为一位贵族,一位正人君子!”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米勒从座位上跳将起来,咆哮道。
“将军!”黑森公爵冷冷地说,“请原谅,我只不过是认为萨陀夫斯基团队长是个正人君子,我想,这该不会触犯军纪吧?”
米勒向来不喜欢黑森公爵,但是像许多出身低微的人一样,公爵的那种冷淡的、彬彬有礼的、而同时又是豪门贵胄所特有的鄙夷的说话方式令他景慕。米勒曾竭力想学会他的那种风度,可又总不成功。不过他总算是忍住了没有大发雷霆。
“这些修士将在明天绞死。”他平静地说。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黑森公爵回答,“不过既然如此,尊敬的阁下就该发令,今天就收拾掉留在我们军营的两千波兰官兵,若是你不这么做,明天他们就会收拾我们……哪怕就是现在,对于一名瑞典士兵,在狼群里行走,也比在他们帐篷之间转悠要安全得多。这就是我所想说的一切。现在请允许我祝阁下一切成功……”
说罢他便扬长而去,离开了屋子。
米勒已经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远,但他不想撤回军令,并且就在这一天,在整个修道院众目睽睽之下动工竖立绞刑架。也就在这时,瑞典大兵利用停火协议,又进一步逼近了修道院的围墙,不停地讥讽、嘲笑、亵渎、挑衅,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他们成群结队爬山攀崖,其人数是那么多,仿佛是想发起冲锋。
突然,克密奇茨——他并没有像自己请求的那样给锁起来——果然忍耐不住,竟瞄准最密集的瑞典兵群轰了一炮,这炮的火力是如此之猛,使所有处在炮口对面的士兵成片地倒下。这一炮俨如一声号炮,霎时间,尽管没有军令,甚至违反军令,所有的火炮一齐怒吼,所有的火枪,所有的火铳也全都猛射,一时间枪炮之声如滚滚焦雷。
暴露在来自围墙各方火力之下的瑞典兵开始鬼哭狼嚎地慌忙逃离要塞,一路遗尸枕藉。
查尔涅茨基跳到克密奇茨跟前:
“你可知道,这样做是要挨枪子儿的?”
“我知道,对我反正都一样!让我挨枪子儿就是!”
“既然如此,那你就瞄准点儿!”
克密奇茨果真做到弹不虚发。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没了射击的目标。瑞典大营此刻却乱成一团。显而易见,是瑞典方面首先破坏了停战协议,米勒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光明山方面的回击有理。
更有意思的是,克密奇茨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兴许正是由于他的炮击才挽救了两位神甫的性命,正是由于他开炮,米勒最终才确信,修士们在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就只好破釜沉舟,果真准备为了教堂和修道院的利益而不惜牺牲两位兄弟的性命;炮击也将一个清晰的意念射进米勒的脑海:两位使者的头上哪怕只掉下一根发丝,那时他从修道院方面听到的,除了与此刻类似的隆隆枪炮声,将不会有其他声音。
第二天,他突然邀请两位被囚禁的神甫共进午餐,再过一天就把他俩送回了修道院。
一见到他俩,科尔德茨基神甫便潸然泪下,人们纷纷上前拥抱他们,听见他们说,多亏那场炮击才挽救了他们的性命,人们都惊诧不已。修道院院长本来正在生克密奇茨的气,闻此言当即把他唤来,对他说:
“我发脾气是因为我认定,由于你的莽撞会断送我两位兄弟,可谁知你歪打正着,显然是最圣洁的圣女点化了你,这是圣恩所示,你该高兴!……”
“亲爱的,最亲爱的神父,再也不会有谈判了吧?”克密奇茨吻着他的双手问道。
可他刚说出这句话,话音刚落,围墙大门口便响起了军号声,米勒派遣的一名新使者进入了修道院。
来的是库克利诺夫斯基,自愿投效瑞典人的志愿兵团队长。
在这路团队里服役的全是些最不义而贪婪的亡命之徒,其中部分是不信奉国教者,如路德宗信徒、阿里安宗信徒、加尔文宗信徒。仅此便足以解释他们为何对瑞典人如此友善。但米勒的军营之所以能吸引他们,主要是由于他们抢劫掳掠的本性和贪欲。这个匪帮,由被放逐的贵族、越狱的逃犯、从刽子手的刀斧下或从绞刑架的绞索下逃生的各种不法之徒组成。它在某些方面酷似克密奇茨从前的那伙旧部,不同的是,那些人打仗猛如狮虎,而这伙人则只知抢掠、奸淫贵族妇女、在庄园里砸烂畜栏马厩、翻箱倒柜、胡作非为。而库克利诺夫斯基本人跟克密奇茨相比,则更有天壤之别。年岁已使他头发斑白,面庞干皱,显得傲慢而厚颜无耻。他两只眼睛异乎寻常地暴突着,凶狠而贪婪,表明他性格的暴戾。他属于这一类军人,由于兵燹连年,四方云扰,他们便趁火打劫,花天酒地,放荡不羁,早已天良丧尽。三十年战争结束后,众多类似的人渣便转遍了全德意志和波兰。他们随时准备为任何人卖命,而且往往反复无常,变化不定,些微细故,都能决定他们站在谁的一边。
祖国、信仰,一句话,凡是神圣的一切之于他们犹如秋风之过耳,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们只信仰一件事,那就是打仗。他们在战争中寻欢取乐,荒淫无度,发财得利,游戏人生。不过一旦他们投靠了哪一方,干起差事来倒够得上称为忠心耿耿,只是这种忠心乃出于一种兵匪的荣誉感,是为了不损害自己和主子的前程。库克利诺夫斯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那些亡命之徒里,他以攫戾执猛、不避汤火以及无与伦比的刚毅不屈而享有盛名。因此由他来啸聚枭民,自然容易做到一呼百应。他一生在各式各样的兵种和军营里闯荡过。在谢契他当过统领;在瓦拉几亚他管带过多路团队;三十年战争期间他在德意志招募过志愿兵,作为骑兵头领赢得了相当的名望。他那双弯成弧形的罗圈腿,表明他的大半生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此人骨瘦如柴,由于淫佚过度已有些腰弓背驼。他身上背着沉重的血债,还不仅是在历次战争中让别人流的血。尽管如此,他从本性上讲还不算是个绝对的恶人,有时他偶尔也不乏较为高尚的动机,只是他已坏到了骨髓,而且放浪形骸,肆无忌惮。在跟那些铁了心的狐朋狗友痛饮黄汤时,他常醉醺醺地说:“我干下过不止一桩该受到五雷轰顶的事,可雷霆并没劈下来。”
正是由于他一向逍遥法外,使他不相信上帝的公正,无论是活着时的惩罚还是死后的审判,他全不当回事,换句话说,他不信上帝,但却信魔鬼,信巫师,信占星家,信炼金术。
他穿波兰服装,因为他认为这种服装最适合于骑兵;他那依旧是乌黑的八字胡给精心地修剪成瑞典式,它难看地张开,两端往上翘。他说话时像孩童,每个词儿都加上个指小后缀,这从一个如此残暴的歹徒嘴里,从一个嗜血的魔鬼的化身口中说出,不能不给人以一种奇特的印象。他话很多,一开口便滔滔不绝,爱自吹自擂。显然,他自以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位旷世英豪,是人间第一流的骑兵团队长中首屈一指的团队长。
米勒论地位和名气自然非他所能颉颃,可也自认为跟他是属于同一类的人,对他也就评价极高,特别喜欢跟他同桌共饮。眼下库克利诺夫斯基正好向米勒自我推荐,愿充当他的助手,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单凭他那巧言利口,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准能说得神甫们心悦诚服,让他牵着鼻子走。
在此之前,在两位神甫被囚之后,谢拉兹的持剑官扎莫伊斯基曾准备亲自去米勒大营一趟,他向对方要一名人质作保,米勒曾派过库克利诺夫斯基,但扎莫伊斯基持剑官和科尔德茨基神甫以其身份不相当为由拒绝接受。
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的库克利诺夫斯基从此对光明山保卫者怀有不共戴天之仇恨,决心竭尽一切力量损害他们。
现在他自荐作为使者,一是他认为当使者神气,二是他想借机观察光明山上的一切部署,而且得便在这儿那儿播下罪恶的种子,在光明山保卫者中策反。由于早前他就与查尔涅茨基骑士相识,因之便走近由查尔涅茨基守卫的大门。适逢彼得骑士在睡觉,克密奇茨代理他的职务。克密奇茨放来客进了大门,并领其进了议事厅。
库克利诺夫斯基以行家的目光把安德热伊骑士打量了一番,一眼就看上了他,不仅是欣赏他的外表,更欣赏这位年轻好汉堪称骑士典范的英雄风采。
“军人一眼就能看出真正的军人,”库克利诺夫斯基把手举到尖顶帽上敬了个礼说,“我没料到,这些小小神甫竟有如此出色的军官应卯。请问阁下贵姓?……”
改邪归正了的克密奇茨此刻全新的热忱在于保卫圣地,报效祖国,他尤恨为瑞典人卖命的波兰人,一见到他们心里就有气,气得发抖;可是他记起了最近自己曾触怒过科尔德茨基神甫的事,同时考虑到修道院院长对谈判的重视,便立刻冷静了下来,因此他回话的语气虽然冷淡,但仍显得平静:
“我姓巴比尼奇,早先在立陶宛部队任团队长,现在作为志愿兵为最神圣的圣女效力。”
“我姓库克利诺夫斯基,也是团队长,想必阁下对我已略有所闻,因为不止一次的小征小打,人们不免会提到我这个姓氏和我这把小小的战刀(说着他便在腰上拍了一下),当然不仅在这个共和国,就是在国外也会有人提到。”
“向你致敬!”克密奇茨说,“我听说过。”
“瞧,是吧!……阁下是从立陶宛来的?……那里有许多大名鼎鼎的军人……我们当兵的彼此都知道,可谓惺惺惜惺惺;再者军誉远扬,往往从世界的这一端会传到另一端……不知阁下是否认识一位叫克密奇茨的?”
这问话来得如此突然,安德热伊骑士纹丝不动地立着,宛如给钉在了地上一般。
“阁下为什么问起他来?”
“因为我喜欢他,虽说我并不认识他;因为我们彼此相像,俨如一双皮靴……我常说:‘在这个共和国只有两个(对不起,请阁下原谅)真正的军人:一个是我,在王国,另一个就是克密奇茨,在立陶宛……’我俩是一对温顺的小鸽子,不是吗?阁下本人是否认识他?”
“你这个天杀的!”克密奇茨暗中骂道。
但他想起库克利诺夫斯基的使者身份,就朗声回答说:
“我本人不认识他……不过现在请进,议事会已经在那儿等着阁下。”
他这么说着,同时向库克利诺夫斯基指了指那扇门,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位神甫,他是来迎接客人的。库克利诺夫斯基跟他一起走进了议事厅,但在进屋之前他还回头对克密奇茨说:
“如果回头是你,可爱的骑士,而不是别人送我出去,我会很高兴的。”
“我会在这儿等着阁下。”克密奇茨骑士回答。
他独自留下了。过了片刻,他开始在那儿来回踱起了方步,但步子迈得很快。他感到自己五内翻腾,由于恼怒,心头有如堵着一团凝固了的发黑的血。
“就是焦油粘在衣服上也不像恶名在人的姓氏上粘得这么牢!”他喃喃说,“这个坏蛋,这只老狐狸,这个卖国贼,竟敢自称是我的兄弟,竟敢把我归于他那一类的人!瞧,我就这么倒霉!所有的绞刑犯都跟我拉近乎,没有一个好人提到我不是极其厌恶!我干得还太少,太少了!起码该让我能教训教训这个恶棍……不能有别的,只能在他身上留点儿记号……”
议事厅里的谈判持续了好长时间,天慢慢黑了。
克密奇茨还在等待。
库克利诺夫斯基终于出现了。安德热伊骑士还没法看清他的脸,但从他急促的喘息可以猜到,他此行的使命已告失败,所以才这么郁郁不乐,以至连聊天的兴致也没有了。他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时间。这一次是克密奇茨决心想打探一下真情,于是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用体谅的口吻说道:
“阁下这次多半是一无所获……我们的神甫也未免太固执了,我们私下里说一句(说到此他压低了嗓门儿),他们这样做很蠢,因为我们反正是不能永远守下去的。”
库克利诺夫斯基站住了,扯了扯他的衣袖。
“那么阁下认为,果真认为他们干得很蠢?你倒是个有头脑的人,不错!这帮小小神甫早晚会给碾成麸皮的,我敢担保!他们不肯听库克利诺夫斯基的话,那就让他们去听从他手中之剑的吩咐吧。”
“阁下看到,我也并不在乎他们这帮神甫,”克密奇茨回答,“我关心的是这个地方,是这个圣地,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个地方投降得越迟,条件必定是越发苛刻……除非,现在人们议论的是真的,说全国都在闹事,说这里那里到处都在动手收拾瑞典人,说汗就要麾兵来援。如果是这样,那米勒就得撤围。”
“我私下里告诉阁下,你可要保守秘密:全国都想起来反瑞典人,似乎军队也是如此,这是实情!有关汗来驰援的事也有人在议论!不过米勒不会撤围。过几天就会给我们送来重炮……我们会把这些狐狸从洞里轰出来,然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阁下是个有头脑的人!”
“瞧,到了大门口了!”克密奇茨说,“我得在这儿跟阁下告别……除非你希望让我送你下山?”
“当然希望你送,你就送我下山吧!几天前你们还曾追着使者开炮!……”
“哦?阁下都在说些什么?!”
“也许是无意中开的炮……但阁下最好是送我一程……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讲。”
“我也有话要对阁下讲。”
“那好,走吧。”
他俩走出了大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就在这儿库克利诺夫斯基站住了,又扯了扯克密奇茨的衣袖,说道:
“骑士阁下,我觉得,阁下是个很精明、挺能随机应变的人;我更感到,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军人……真见鬼,你干吗要跟一帮神甫,而不是跟军人站在一起?你干吗给僧侣当仆役……而在我们那儿可要强得多,有一群快活得多的伙伴儿一起喝酒、掷骰子、玩女人……你懂吗?怎么样?”
说到这里他用手指掐了一下克密奇茨的臂膀。
“这座房子,”接着他又伸出一个指头指了指那要塞说,“已经着了火……只有蠢货才不肯从燃烧的房子里逃出来。阁下兴许是害怕落个卖国贼的恶名?……谁若敢这么称呼你,你就朝谁的脸上吐唾沫!去我们那儿入伙吧……这是我,库克利诺夫斯基向阁下提的建议。你愿听,就听……你不愿听,就别听……也没人生气。将军会很好接待你,因为你很对我的胃口,我这么讲完全是出于好意。我们那儿是快活的一伙,快快活活!军人的自由就在于爱给谁当差就给谁当差。对那帮修士你还能有什么指望!如果还有点儿德性什么的在碍你的手脚,那就像咯鱼刺一般一下子把它咯出来!你要记住,在我们那儿效力的有的是正人君子。那么多的权贵,那么多的统帅……你能比他们更了不起?是谁在那儿支撑我们小小的卡齐米日?谁也没有!只有一个萨皮耶哈在让拉吉维尔伤脑筋。”
克密奇茨一听来了兴趣。
“萨皮耶哈?阁下是说,萨皮耶哈在让拉吉维尔伤脑筋?”
“不错。在彼德拉谢他把拉吉维尔敲打得够呛,而这会儿他正在围攻蒂科青。对此我们不去干预!”
“为什么?”
“因为瑞典国王想让他们狗咬狗。拉吉维尔历来就不可靠,他考虑的只是自己的利益……何况他似乎已只剩下一口气儿。谁能料到他竟会受到围困!但既然如此,那他的处境就该是很不妙……说不定已经完蛋了。”
“难道瑞典人不去救他?”
“谁去救?国王本人在普鲁士,因为那边的事情最重要……那小小的选帝侯迄今一直在耍手腕儿,总是躲躲闪闪,现在可躲不过去了。大波兰在打仗,威滕伯格必须留在克拉科夫,杜格拉斯将军在对付山民,这样他们就只好让拉吉维尔自顾自,听天由命。大不了让萨皮耶哈在那儿把他吃掉。不错,小小的萨皮耶哈越战越强……但也会有轮到他倒霉的时候。我们的小查理,只要一解决了普鲁士的问题,就会去打掉萨皮耶哈头上的角。这会儿是把他没办法,因为整个立陶宛都跟他站在一起。”
“日姆兹呢?”
“日姆兹给蓬图斯·德·拉·加尔迪耶紧紧抓在手里。他是个铁腕人物,我了解他!”
“这么一个拉吉维尔也会垮台,他的兵力不是能跟许多国王的兵力并驾齐驱吗?”
“他的光芒已经在熄灭,在熄灭……”
“这真是上帝奇特的安排!”
“战争的形势确实变幻无常。可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嗯,怎么样?你会考虑我给你的建议吗?你不会后悔的!到我们这边来。如果今天要你作出决定,未免过于仓促,那就考虑到明天,到后天,到瑞典重炮运来的时候。既然你可以自由出入大门,看来他们是信任你的,你可以像现在这样,从大门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或者来送什么书信,来了就不回去……”
“阁下拉人到瑞典方面去,因为你是瑞典使者,”克密奇茨猝然说,“只好这么做,虽说在内心深处,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有人表面上给瑞典人办事,心里却巴望瑞典人倒霉。”
“我以骑士的荣誉担保!”库克利诺夫斯基急忙回答说,“我讲这些话是诚心诚意的,并非因为我在履行使者的职分。出了大门我就不是使者,既然你想这么干,我就自愿把我这使者头衔放在一边,以私人身份跟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让这可憎的要塞见鬼去!”
“阁下真的是以私人身份跟我讲话?”
“不错。”
“那么我也可以给阁下私人作出回答?”
“当然!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那好,库克利诺夫斯基阁下,你给我听着,(这时克密奇茨冲那莽汉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个恶棍,卖国贼,坏蛋,刽子手,你是天字第一号的走狗!这些够你受了吗?是不是还要往你的眼睛里吐唾沫?”
库克利诺夫斯基惊诧到如此地步,以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我有没有听错?”
“叫你听清楚,你这走狗,够了,你是不是还想要我往你眼睛里吐唾沫?”
库克利诺夫斯基霍地亮出战刀,但克密奇茨用自己钢铁般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扭过他的臂膀,夺下了战刀,接着便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那响声在黑暗中向四面八方传了开去,然后又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像在手里转陀螺似地把他打了个转儿,又用浑身的力气对他猛踢了一脚,边踢嘴里还边嚷嚷:
“我这是对私人,不是对使者!……”
库克利诺夫斯基就像从弩炮里射出的一粒石子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而安德热伊骑士则泰然自若地朝围墙的大门走去。
此事发生在光明山的壑谷,人们从围墙上难以看到。然而克密奇茨在大门口就遇上了修道院院长,原来科尔德茨基神甫是专门在那儿等候他的,一见到克密奇茨便把他拉到一边问道:
“这么长的时间你跟库克利诺夫斯基都干了些什么?”
“我跟他作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安德热伊骑士回答。
“他对你讲了些什么?”
“他对我讲,有关汗的传说确有其事。”
“赞美上帝,只有上帝能让异教徒改弦更张,能如此化敌为友。”
“他还对我说,大波兰动手了。”
“赞美上帝!”
“他说归降的正规部队越来越不愿跟瑞典人站在一起,说维捷布斯克总督萨皮耶哈在波德拉谢狠揍了卖国贼拉吉维尔,还说所有正直的公民都支持萨皮耶哈,似乎除了日姆兹整个立陶宛都站在他这一边,日姆兹目前被蓬图斯牢牢控制在手里……”
“赞美上帝!你们彼此间就再也没谈过别的?”
“怎么没谈?!后来库克利诺夫斯基怂恿我去投奔瑞典佬。”
“果然不出我所料。”科尔德茨基神甫说,“那个恶人……可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因为,您听好,尊敬的神父,他对我说:‘一走出大门我就不是使者,我把我使者的头衔放在一边,没有这个头衔说话更方便,我是以私人身份劝你。’而我为了确证他这话的意思,便又问他,我也可以给你私人作个答复是不是,他说:‘是!’于是……”
“于是怎样?”
“于是我就扇了他一记耳光,踢了他一脚,他也就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
“请别生气,神父……这事我干得很有策略,他回去对谁也不敢吐一个字,我敢肯定!”
神甫沉默了片刻。
“你这么干是出于耿直,我知道!”过了一会儿修道院院长又说,“我担心的只是你这么干又给自己结了一个新的仇家……这是个可怕的人!”
“唉,仇家多一个或少一个,对我反正是一码事!……”克密奇茨说。
然后他低下头凑近神甫的耳边。
“博古斯瓦夫王公,”他悄声说,“多少还算得上我的一个仇家。这个库克利诺夫斯基算得什么!我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493] 摩西是《圣经》故事中古代以色列人的领袖,传说他是个能见上帝异象,聆听上帝谕旨,传达上帝律法的人。
[494] 典出《圣经·出埃及记》,摩西在西奈山蒙上帝召见,上帝让他率以色列人出埃及去迦南地。下西奈山的时候,摩西因为和上帝说话,面皮就发光。
[495] 典出《圣经·马太福音》,彼拉多在祭司长和长老的压力下,释放了杀人犯巴拉巴,处死了耶稣,然后就拿水在众人面前洗手,说,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你们承当吧。
[496] 即本丢·彼拉多,罗马皇帝派往犹太的巡抚。在逾越节处死了耶稣。
[497] 塔特拉山是西喀尔巴阡山脉的组成部分,位于波兰和捷克及斯洛伐克的边界。
[498] 古代波兰僧侣头顶成圆形剃光,周边留下一圈头发。
[499] 阿里安宗是加尔文宗的激进派,由4世纪意大利人阿里安建立的基督教派而得名。该派反对上帝三位一体(即圣父、圣子和圣灵一体)的学说,主张建立早期基督教的原始公社。
[500] 瓦拉几亚是罗马尼亚的历史地区,位于南喀尔巴阡山脉和多瑙河之间,曾经是个公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