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场双方都意在消灭对手的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克密奇茨带着凯姆利奇父子三人抵达了格沃戈瓦,虽说路程不算太远,但由于克密奇茨身体欠佳,旅途可说是十分艰苦。他们一行是夜晚到达目的地的。城里住了部队、官员、贵族、王室和豪门的仆役,所有的旅店都以人满为患。老凯姆利奇费了很大的一番周折,好不容易才在城外的一个制绳索工匠的家里给安德热伊骑士搞到一个栖身之所。

在头一天,安德热伊骑士由于伤痛,也由于因灼伤而引起的高烧,竟然卧床不起。他不时在想,自己恐怕要得场重病了,未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幸好他那钢铁般的体质帮他战胜了病魔。第二天夜里他就觉得轻松多了,第三天黎明时分他就起床穿好了衣服,已能去教区教堂为自己奇迹般的得救向上帝作感恩祈祷。

多雪的冬晨,灰蒙蒙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黑暗。城市还在熟睡,但透过教堂的大门,已能见到祭坛上的烛光,能听到管风琴演奏的乐音。

克密奇茨走进教堂。神甫站立在祭坛的前边主持晨祷,这会儿在教堂里祈祷的信徒为数尚少。在祈祷席上跪着十几个人,都把脸埋在掌心里,等到安德热伊骑士的眼睛逐渐习惯了教堂里的昏暗,便见到在荣誉席的前边,地上铺着一条地毯,地毯上有个人呈十字架的形状匍匐礼拜。在这人的后面,跪着两个少年,他们的脸红扑扑的,充满了稚气,几乎是一副天使的容颜。趴在地毯上的这个人一动不动,只是从他深沉的叹息而引起的胸腔起伏才能看出此人并非在睡觉,而是在用整个心身作热诚的祈祷。克密奇茨也是全神贯注地在作感恩祈祷;但在念过几遍主祷文后,他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个呈十字架形状趴在地毯上的人,不知怎么的,他的眼睛再也无法从那人的身上调开,仿佛有股什么力量把他吸引住了。那有如呻吟一般的深沉叹息在肃静的教堂里清晰可闻,也使此人的胸脯不停地起伏。祭坛前面燃烧的蜡烛闪着黄色的光,它同从窗玻璃上射进的晨曦融合在一起,使此人的轮廓从晦暝里显现出来,看得越来越清楚。

安德热伊骑士根据衣着判断,猜想趴在地毯上虔诚礼拜的必定是位显要人物,而且他注意到,所有在场的人,连主持晨祷的神甫也不例外,全都以恭谨、崇敬的眼神望着这个人。这个陌生人穿的是一件挂貂皮里子的黑丝绒外衣,白色花边的大翻领翻到了两边的肩头,翻领下面微露出一袭金质的锁子甲;他身旁搁着一顶黑色礼帽,帽上插有一簇同色的羽翎;跪在地毯后边的一个少年侍从手里正捧着一副手套和一柄剑鞘镀了蓝色珐琅的佩剑。克密奇茨无法看清这陌生人的面孔,因为他的脸埋进了地毯的褶皱里,加之他那异常浓密的假发卷儿披散在他的脑袋周围,也把脸完全遮住。

安德热伊骑士挪到荣誉席的高靠背椅处,想等陌生人站起来时能见到他的脸。此刻弥撒已接近尾声,神甫在吟唱Paster noster。想参加下一轮弥撒的人们已通过入口的主大门拥了进来。教堂里渐渐聚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众,有的人头发剃得老高,有的穿宽袖挂皮里的大氅,有的披军用毡斗篷,有的穿绸缎面的长皮袄,有的穿锦缎长袍。教堂里已变得相当拥挤了。克密奇茨用胳膊肘碰了碰站在他身旁的一位贵族,悄声问道:

“请原谅,阁下,我惊扰了阁下的祈祷,但好奇心使我难以自制,请问,那位是谁?”

说着他用眼色指了指那呈十字架形状趴在地毯上的人。

“阁下是远道来的吧?你不认得他是谁?”贵族回问道。

“不错,我正是远道来的,所以才敢动问,万望得以幸会的善于待人的朋友不吝赐教。”

“这是国王陛下。”

“我的上帝!”克密奇茨叫喊了起来。

就在这时,国王站起身来,因为神甫已开始诵读《福音书》。

安德热伊骑士看到了那副憔悴、黄中发亮、有如教堂里的蜡烛一样的面容。国王二目湿润,眼睑发红。你或许会说,国家的命运全部反映在这张高雅的脸相上。这张面孔上蕴含着太多的痛苦、辛酸和忧虑。他这张面孔有如一本敞开的经书,让你读到他所有的凄苦,读到他那许多在祈祷和悲愁中度过的不眠之夜,那许多残酷的失望、流浪、漂泊和背弃。作为历代威震寰宇的先王们的重孙、孙子、儿子的当朝国王,如此蒙尘受辱,是他自己的臣民给他灌下的苦酒,是他心甘情愿为之奉献出热血和生命的国家对他的背义忘恩。然而从这张面孔上反映出来的,并不只是通过信仰和祈祷获得的对生死荣辱的感悟,并不只是王者之尊和天赐的威严,还有一种源源不竭的博大的仁慈,这种博大的仁慈足使最无耻的变节者、最凶恶的罪人向这位君父伸出悔罪之手,相信这位君父定能接纳他,宽赦他,而把自身的种种屈辱忘于脑后。

克密奇茨一见到国王,就觉得仿佛有只铁手攫住了他的心。这古道热肠的青年勇士顿时激起一股哀怜和懊愧之情。又是悔恨,又是怜悯,又是崇敬,诸多心绪一下全涌到了他的喉头,窒息了他的呼吸。一种无法计量的负罪感使他两腿瘫软,浑身打颤。突然,他心里萌发出一种崭新的、前所未有的情感。正是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位落难国王是何等挚爱,人世间再也没有比对这位慈父,这位君主的挚爱更为可贵的感情了。他决心为这位慈父献出热血,献出生命,为他茹苦受难,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真想扑倒在国王脚前,搂抱他的双膝,乞求他赦罪。也是在这一瞬间,原先那个贵族,那个桀骜不驯的亡命之徒在克密奇茨的心中死灭了,一位决心为国王披肝沥胆、忠君报国的新人诞生了。

“这便是我们的君主!我们不幸的君主!”他暗自反复说,似乎是想用嘴来证明他眼中所见,心中所感的一切。

神甫诵读完《福音书》后,杨·卡齐米日再次跪倒在地,张开双臂,抬眼望天,潜心祈祷。神甫终于离去,教堂里开始有人走动,国王却一直跪着,跪着祷告上苍。

克密奇茨打扰过的那位贵族此刻碰了一下安德热伊的腰:

“阁下是何许人?”他问。

克密奇茨心中所感、脑中所思的全是国王,猛地听见别人问话,一时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就没有立刻回答。

“阁下是何许人?”那位又问了一遍。

“贵族,跟阁下一样。”安德热伊骑士仿佛从梦中惊醒似地答道。

“阁下贵姓?”

“我的姓?我姓巴比尼奇,立陶宛维捷布斯克人氏。”

“我姓乌戈夫斯基,国王的内侍官!……阁下是直接从立陶宛,从维捷布斯克来的?”

“不!……我是从琴斯托霍瓦来的。”

乌戈夫斯基大吃一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既然是这样,就请阁下先别走,请阁下给我们讲讲琴斯托霍瓦的新闻!我们仁慈的国王差点儿没愁出病来,三天来没有任何消息。那边是怎么回事?阁下是属于兹布罗热克团队,还是属于卡林斯基团队?抑或是属于库克利诺夫斯基团队?阁下是从琴斯托霍瓦市来的?”

“不是从琴斯托霍瓦市,而是直接从修道院来的!”

“阁下该不是在开玩笑吧?是从那里来的?那里情况如何?光明山还在坚守?”

“还在坚守,会一直坚守下去。瑞典人正打算撤兵!”

“我的上帝!国王会赏阁下一座金山!你说,你是直接从修道院来的?……瑞典人怎么会放你出来?……”

“我又没向他们告假!不过请阁下原谅,在教堂里我不能详细奉告。”

“当然,当然!”乌戈夫斯基内侍官回答,“仁慈的上帝!……天上掉下来个巴比尼奇!……在教堂里说这些当然不合适……当然!请阁下稍候。国王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在大弥撒之前他要去进早膳……今天是礼拜日……请阁下跟我站到门口候驾,国王一出大门我立刻引你觐见……快走!快走!要不就没时间了!”

说着他就冲在了前面,克密奇茨紧随其后。他俩刚在门口站定,两名少年侍从就出现了,而在他们后边缓步走来的正是杨·卡齐米日。

“国王陛下!”乌戈夫斯基内侍官大声叫道,“琴斯托霍瓦有消息了!”

杨·卡齐米日蜡像似的脸顿时现出了生机。

“什么消息?是谁送来的消息?人在哪里?”他一迭连声地问。

“就是这位贵族!他说他是直接从修道院来的。”

“莫非修道院陷落了?”国王叫嚷起来。

安德热伊骑士纵身扑倒在国王脚前。

杨·卡齐米日俯身抓住他的肩膀要把他扶起来。

“这会儿无须行大礼,”他说,“行礼的事留待以后再说!……起来吧,阁下,凭上帝的圣名,起来吧!你快点儿说……修道院陷落了?”

克密奇茨热泪盈眶,跳将起来,热情洋溢地叫喊道:

“修道院没有陷落,仁慈的陛下!它永远不会陷落!瑞典人给打败了!他们最大的一门加农炮给炸毁了!他们那边有的是恐怖、饥饿、弹尽粮绝!他们正在考虑撤兵!”

“赞美上帝!赞美你啊,天使般的女王,我们的女王!我们的守护神!”国王连声祝祷。

然后他就转身冲着教堂的大门,摘下了礼帽,也不进入内里,就跪倒在门口的雪地上,头靠着石门框,就这么沉潜于静穆中。过了一会儿,他啜泣起来,哭得浑身打颤。

所有的人都大受感动。安德热伊骑士也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国王祝祷过了,也哭够了,便站起来,他神态安详,脸色显得更有生气。接着他就询问克密奇茨的姓氏,克密奇茨禀报了自己的化名,国王吩咐道:

“让内侍官乌戈夫斯基领你立即去我们的住所。我们只好一边听你讲保卫战的情况,一边进膳了!”

一刻钟后克密奇茨便来到了国王的餐厅,站立在文臣武将面前。国王在等待王后露面,以便一齐就座用膳;没过多久,玛丽亚·卢德维卡王后就来了。杨·卡齐米日一见到她,就高声说道:

“琴斯托霍瓦坚持住了!瑞典人要撤兵!这位是巴比尼奇骑士,他是从那儿来的,带来了好消息!”

王后的一双黑色明眸探询地凝视着这勇士年轻的面孔,看出此人胸无宿物,王后眼中射出了欢欣的光彩;他则对王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大胆地望着她,只有胸怀坦荡、光明正大的人才会这样无畏地看着别人。

“感谢全知全能的上帝!”王后说,“阁下给我们搬掉了压在心头的重负,但愿从此国运昌隆。你是直接从琴斯托霍瓦来的?”

“不是从琴斯托霍瓦市,他说是直接从修道院来的,他是圣地保卫者中的一员!”国王大声说,“一位金子般的贵客!……但愿这样的客人每天都能光临。不过还是让他讲吧……讲吧,兄弟,讲吧!讲你们是如何保卫圣地的,讲上帝的圣手是如何庇护你们的!”

“国王和王后陛下!确实,光明山之所以能够坚守,不是别的,正是由于上帝的关怀和最圣洁的圣女显示的奇迹,这一切我们每天都亲眼目睹。”

克密奇茨骑士正要开讲,又陆续进来了许多达官显贵。头一位进来的是罗马教皇的使节,随后是大主教莱什琴斯基神甫,继大主教之后进来的是金口传教士韦治加神甫,此人曾任王后的总管大臣,后任瓦尔米亚主教,以后还要晋升为大主教。跟他一道进来的是王国宰相科雷青斯基和王后的贴身侍从法兰西人德诺伊尔斯,继他们之后又来了其他一些跟国王患难与共的重臣,在国王出亡期间,他们宁愿跟国王分享一份苦涩的面包,也不愿成为反复无常、寒盟背信的小人。

国王急于了解光明山战况,因此不时中止进餐,反复说:

“你们听听吧,各位!你们好好听着,这是从琴斯托霍瓦来的贵客!好消息,你们听听吧!……是直接从光明山来的!……”

僧侣权贵们都好奇地望着克密奇茨,他站立在这些人面前就像站立在法庭面前一样,可他生性豪放,且习惯于跟大人物打交道,眼见这许多显宦名流他丝毫也不怯场,等所有的人都就了坐,他开始讲起了光明山遭围困的全过程。

他的话显然真实可信,因为他说得明确有力,完全是一名战斗士兵所亲眼目睹、亲自接触、亲身体验过的一切。他谈到科尔德茨基神甫时,简直把修道院院长说成了圣徒先知,他把扎莫伊斯基持剑官和查尔涅茨基骑士夸上了天,对其他的神甫也是赞扬备至,他没有忽略任何人,惟独不提他自己;当然,在谈到整个保卫战的经过时,他毫不含糊地把一切归功于最圣洁的圣女,归功于她的垂恩,归功于她显示的奇迹。

国王和权贵们听他的讲述都惊讶不迭。

大主教莱什琴斯基神甫抬起泪眼仰望上苍,韦治加神甫把听到的话给罗马教皇的使节匆匆作了翻译,有些显要双手抱头,有些人在祈祷,有些人在捶胸。

终于,克密奇茨说到了最近的几次强攻,说到米勒如何从克拉科夫运来了重炮,提到其中有门巨型加农炮,其火力之猛,不仅琴斯托霍瓦修道院的围墙顶不住,就是人世间无论哪处的墙垣都承受不了它。大厅里寂静异常,连苍蝇飞过都听得见,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克密奇茨的嘴巴。

可克密奇茨蓦地住了口,开始喘起了粗气,脸涨得通红,剑眉铁竖。他昂起头,果断地说:

“现在我不得不谈到我自己,虽然我理应回避,闭口不言……倘若我讲到什么,听起来像是自夸,愿上帝为我作证,我的所作所为都绝非为求奖赏,我无需奖赏,因为对于我最大的奖赏莫过于能为陛下血洒疆场……”

“大胆讲,我们信任你!”国王说,“那门巨型加农炮怎么样了呢?”

“那门巨型加农炮……我夜里偷偷摸出要塞,用火药把它炸成了碎块!”

“啊,伟大的上帝!”国王叫喊起来。

可在这声叫喊之后,随之便是一派寂静,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每个人的眼睛都像凝望彩虹似地望着这位勇士。他站立在那里,高昂着头,目光如炬,脸上泛出红晕,神采飞扬,宛若明珠宝玉,自然生辉。此时此刻他身上显示出那么多的威严和惊人的勇猛,使每个在场者都情不自禁地暗想,这样的人确实能有实现如此壮举的胆略。

沉默半晌之后,大主教莱什琴斯基神甫开口说:

“看得出来,此人能办得到!”

“那么你是如何炸掉它的呢?”国王朗声问道。

克密奇茨详述了炸炮的经过。

“我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科雷青斯基宰相说。

“各位!”国王神态庄重地说,“你们未必都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个什么人物。他给我们送来了希望,这个共和国既然能培育出如此忠勇的骑士和公民,那就是说,她并未消亡。”

“这个人提到自己时完全可以讲:Si fractus illabatur orbis,impavidum ferient ruinae!”喜欢利用一切机会援引经典作家名言的韦治加神甫说。

“这样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宰相再次表示难以置信,“骑士,请你讲讲,你是用什么办法从那样的险境里保全性命的?又是怎样通过瑞典人的封锁线跑出来的?”

“我给爆炸声震晕了,”克密奇茨说,“直到第二天瑞典人才发现我像死人一样躺在壕沟里。他们把我救醒后就立即进行审判,米勒下令处死我。”

“可你却逃掉了?”

“有个姓库克利诺夫斯基的人向米勒请求把我交给他,因为他跟我有过多的积怨,要亲手处死我……”

“我们在这儿也听说过这个人,他是个赫赫有名的亡命之徒、强盗、土匪。”克瑞文斯基总兵说,“他的团队跟米勒一起驻扎在琴斯托霍瓦……不错!”

“那库克利诺夫斯基先是当过米勒派往修道院的使者,我送他出大门时,他以私人身份怂恿我叛变投敌。我当场就扇了他一记耳光,又踢了他一脚……由此开罪了他,让他跟我势不两立。”

“嗬,看得出来,这贵族的脾气也是烈火加硫磺!”国王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种人可是惹不起!……那时米勒就把你交给库克利诺夫斯基啦?”

“是的,仁慈的陛下!……库克利诺夫斯基就带了几个人把我五花大绑吊在了屋梁上,然后就动手折磨我,用火烤我的腰部。”

“我的上帝!”

“可突然有人来传话,说米勒召见他,他刚走就进来了三名小贵族,那是姓凯姆利奇的父子三人,他们早先都在我手下服过役,后来都成了他的士兵。凯姆利奇父子砍死了那些看守我的士兵,把我从梁上放了下来,松了绑。”

“于是你们就溜之乎也。现在我明白了!”国王说。

“没溜,仁慈的陛下。我们等着库克利诺夫斯基返回。那时我就下令把他捆起来,吊在那同一根梁上,我也用火烤他的腰,烤得还要厉害点儿。”

克密奇茨骑士因对旧事的回忆激动得脸又泛起红晕,二目熠熠闪光,酷似狼的眼睛。

国王素性多变,极易由忧转喜,由庄转谑,他开始用手拍桌面,笑嘻嘻地叫喊道:

“他这是活该!他这是活该!这样一个卖国贼不配受到更好的款待!”

“我离开时他还活着,”克密奇茨说,“不过到天亮时他准得冻僵!”

“这是门艺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精于此道的人我们是多多益善!”国王乐不可支地叫嚷说,“你是带着那几名士兵一起到这儿来的吗?他们姓什么?”

“他们都姓凯姆利奇;一个老子和两个儿子。”

“Mater mea de domo也是姓凯姆利奇。”王后的总管大臣韦治加神甫说。

“看来姓凯姆利奇的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克密奇茨愉快地回答说,“这父子三人不只是小人物,而且事实上还是土匪,不过他们都是很厉害的士兵,对我忠心耿耿。”

这时科雷青斯基宰相凑近未来的格涅兹诺大主教的耳边悄声嘀咕了一阵儿,终于说道:

“很多人到这儿来,是为自吹自擂,或是期望得到奖赏而不惜弄虚作假。这些人带来的往往是迷惑视听的假消息,有些人甚至是敌寇故意安排来的。”

他这么一说,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打了个寒噤。克密奇茨的脸立即蒙上一层紫红色。

“我不知道阁下官居何职,”他言道,“不过我想,必定很是显要……因此我无意侮辱阁下;可我以为,没有哪种职位的人能授权给谁,可以毫无道理地诬蔑一个贵族撒谎。”

“天哪!你是在对王国大宰相讲话!”国王内侍官乌戈夫斯基说。

克密奇茨心如火炽,气似烟生:

“谁诬蔑我撒谎,哪怕他是当朝宰相,我也要对他说:诬蔑人撒谎容易,豁出脑袋去打仗可要难得多;用蜡封印信容易,可用血封印信就要难得多!”

科雷青斯基宰相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

“我没有诬蔑你撒谎,我的骑士爷,如果你说的是真话,你的腰部就该有灼伤。”

“尊贵的相爷,敢请相爷借一步说话,我愿接受查验!”克密奇茨吼叫道。

“没有必要。”国王说,“不作查验,我们照样相信你!”

“这怎么行,仁慈的陛下!”安德热伊骑士仍在大喊大叫,“我情愿查验,我请求陛下开恩,我请求查验,好叫这儿没有人说我是吹牛大王,虽说我不知道还会有哪位达官显宦再站出来指责我杜撰故事!我不能忍受自己的苦难受到如此的奖赏。各位尊敬的大人!我不要奖赏,但我希望人们能相信我,那就让多疑的多马们来触痛我的伤口吧!”

“我对你是相信的!”国王说。

“他的话句句是实情。”玛丽亚·卢德维卡王后插言道,“我看人从来不会错。”

但克密奇茨双手合十恳求说:

“仁慈的国王和王后陛下,我请求恩准!就让谁跟我回避到一边去查验伤口,因为我在这里遭人怀疑的日子是没法过的。”

“我去!”国王的一位年轻的内侍官蒂曾哈乌兹道。

说着他就领克密奇茨去了另一个房间,在路上他对克密奇茨说:

“我愿领阁下去查验,并非不相信阁下,我对阁下是信任的,只是想找个机会跟阁下聊聊。我们好像在立陶宛的什么地方见过面……阁下的姓氏我一下想不起来,可能是因为那会儿我见到的阁下还是个少年,我自己也是个少年。”

克密奇茨略微侧过了脸,以掩饰自己的突然的慌乱。

“兴许是在哪次地方议会上吧。先父经常把我带在身边出入社交场合,好让我学点儿待人接物的本领。”

“兴许是吧……阁下的面容对我确实并不陌生,尽管当时没有这道伤痕。你瞧瞧,真是memoria fragilis et,我似乎记得当时别人对阁下的称呼也跟现在不同。”

“因为岁月会把人的记忆搅乱。”安德热伊骑士回答。

随后他们进入另一个房间。不一会儿蒂曾哈乌兹内侍官便回到了国王和王后驾前。

“是给烤伤了,仁慈的陛下。”他说,“就像给又在铁钎上烤过似的,整个腰部都烤焦了!”

当克密奇茨返回时,国王便起身抱住了他的头,说道:

“我们从没怀疑过你说的是真话,无论是你的勋劳还是你的苦痛都不会白白被抹煞掉。”

“我们都是欠了你的情的人。”王后补充道,同时向克密奇茨伸出了右手。

安德热伊骑士单腿跪地,恭敬地吻了王后的手,王后又像慈母似地抚摸着他的头。

“好啦!对宰相你也别生气,”国王又说道,“因为来这儿的卖国贼确实不少,或者,即使不算卖国贼,也是不着边际地胡说八道;宰相秉政,分清真伪是他分内的事。”

“对于这样一位伟人,我一个清贫贵族的气恼又算得什么!”安德热伊骑士回答,“我岂敢贸然对一位可敬的元老心怀不满,何况我们的相爷已为所有臣民作出了忠君报国的表率。”

宰相慈祥地淡淡一笑,向他伸出了手:

“嚄,那就让我们和解吧!关于那蜡的事你也把我挖苦得够呛。不过,你该知道,科雷青斯基家族的人不光会用蜡封印信,在必要的时候照样也会用血封……”

国王实在是开心极了。

“这个巴比尼奇跟我们很投缘,”他对众元老说,“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打动我们的心……从现在起你就留在我们身边不要离开,上帝保佑,不久我们就要一起回到亲爱的祖国去。”

“啊,最圣明的国王陛下!”克密奇茨热情洋溢地大声说,“启奏陛下,尽管我受困于要塞,可我了解贵族,既知民心,也知军心,甚至还了解在兹布罗热克和卡林斯基管带下参与围困琴斯托霍瓦的那些官兵的心,所有的人都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在盼望陛下御驾回銮。只要盼到陛下返国的那一天,仁慈的陛下,只要陛下一露面,那时整个立陶宛、王国和罗斯就会万众一心跟陛下站在一起!贵族们会集结在陛下左右,甚至地位低下的农民也会追随自己的君主奔赴抗敌的疆场。各路统帅麾下的兵马都已憋足了一股劲,都想跟瑞典人大干一场……我知道,各路统帅麾下的部队已派出代表到琴斯托霍瓦,鼓动兹布罗热克、卡林斯基和库克利诺夫斯基反戈一击,痛打瑞典佬。仁慈的陛下,陛下今日驾临国境,一个月后,境内就再无一个瑞典兵了。但求陛下驾临,但求陛下出面,因为我们在那里就像羊群没有牧人!”

克密奇茨目光灼灼,他说这番话时热情奋发,心醉神迷,以至跪倒在大厅中央。他的赤诚感染了一向刚强无畏、早就敦促国王返驾的王后。

这时王后转向杨·卡齐米日,坚定而有力地说:

“通过这位贵族的嘴,我听见了全民族的心声!……”

“是的!是的!仁慈的王后!……我们的国母!……”克密奇茨叫嚷道。

克密奇茨的话中某些词语深深打动了宰相科雷青斯基和国王。

“我们早已准备,”国王说,“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们一直等待着的不是别的,只是我们的臣民能迷途知返,回心改念。”

“人孰无过,过而能改,便为至善,这一点看来已经做到了。”玛丽亚·卢德维卡说。

“Majestas infracta malis!”韦治加神甫满怀崇敬之情望着王后说道。

“有些事至关重要,”大主教莱什琴斯基神甫打岔说,“是否各路统帅麾下的部队果真派了代表去琴斯托霍瓦?”

“我这是从我的部下凯姆利奇父子那儿听到的!”安德热伊骑士回答说,“在兹布罗热克和卡林斯基的团队里,这是众口纷传的事,全没把米勒和瑞典人放在眼里。凯姆利奇父子未曾受困,他们跟士兵和贵族有广泛的联系,知道四面八方的消息……这些人我可领来觐见国王,晋见各位大人,不妨由他们亲口讲讲,全国各地是如何民心沸腾,像口烧开了水的锅。各路统帅只是被迫投降瑞典,因为部队一度受瑞典人迷惑中了邪魔,可如今同样是那些部队却要求反正报国。瑞典人屠杀贵族和僧侣,抢劫掳掠,亵渎我们传统的自由,这样一来,国人个个摩拳擦掌,盼望拿起刀枪共同对敌,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们也得到过各部队的消息,”国王说,“从各地来的密使也曾向我们报告,说部队普遍愿意反正取义,恢复往日的忠诚和荣誉……”

“这位骑士所言,与我们已知的消息完全吻合。”宰相说,“可如果真有代表在各团队之间串联,事情就非同小可,因为这意味着,我们的耕耘没有白费,果实已经成熟,准备工作业已就绪,时机已到……”

“那么科涅茨波尔斯基呢?”国王说,“至今还有那么多站在侵略者一边的人都在看他的眼色,又怎能保证自己会矢志忠于国家呢?”

所有的人听见此话全都沉默不语,国王的脸色骤然变得悒悒寡欢,就像乌云遮住了太阳,昏暗立刻便笼罩了世界。他的脸终于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

“上帝看到我们的心意,知道我们巴不得今天就启程回国,知道并非瑞典的威力在羁遏我们,而是不幸臣民的变幻无常,这些人活像普洛透斯,转眼就能变出不同的形态来。我们怎能相信这种转变是真诚的呢?怎能相信他们的意愿不是伪装出来的呢?怎能相信他们的做好准备不是一种欺骗呢?正是这些臣民,前不久曾抛弃过我们,竟是那么若无其事地跟瑞典侵略者鬼混在一起,反对自己的国王,反对自己的祖国,践踏自己传统的自由。对这样的臣民我们又怎能信任?我们为自己有这样的臣民而感到痛心疾首,羞愧难当!有史以来,何处见过这样的先例?哪一位国王经受过这许多背叛、这许多敌意?哪一位国王曾像我们这样让自己的臣民弃之如敝屣?各位贤达,请你们回想回想,我们曾置身于自己的部队之中,那些人理应为我们抛头颅洒热血,确保我们的安全,可是,说起来也真可怕,我们甚至连性命都难保。我们迫于形势,不得不逃离祖国,到此地觅一处避难之所,此中因由倒并非是惧怕瑞典敌寇,而是为了让自己的臣民、自己的子孙能避免一场弑君杀父的可怕罪行。”

“仁慈的陛下!”克密奇茨朗声说,“我们的人民确实犯了大错,确实是有罪的,上帝之手也在公正地鞭挞他们,不过,我仍愿谨凭基督的创伤起誓,在这个民族,上帝保佑,千万年来还找不出一个人敢于举起手来冒犯作为天之骄子的圣君!”

“你不信有此大逆不道之人,是因为你禀性忠厚。”国王回答说,“可是我们有书信为凭,还有种种证据。拉吉维尔家族对我们的宏恩善行,固然是以怨报德,但博古斯瓦夫,虽然是名卖国贼,却仍天良未泯,非但不愿插手罪恶阴谋,而且还头一个向我们揭露了此一阴谋的首恶。”

“什么阴谋?”克密奇茨惊愕地问道。

“他向我们报告,”国王回答,“说有这么条汉子要求给一百枚金币,他就来劫持我们,无论是死是活,都要送交瑞典人。”

这番话一出国王之口,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打起了寒战,而克密奇茨骑士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这汉子是谁?……是个什么人?”

“是个什么姓克密奇茨的。”国王回答。

突然一股热血潮水般地涌到安德热伊骑士的脑门儿,他两眼发黑,双手揪住了额发,用一种可怕的疯子般的嗓音吼叫道:

“这是捏造!博古斯瓦夫王公像狗一样地狂吠乱叫!仁慈的国王陛下,我的君主!不要相信这个卖国贼,他是蓄意撒谎造谣,想借此污辱他的仇家,更想以此恫吓陛下!他这是一箭双雕的阴谋。我的国王,我的君主!……他是个卖国贼!……克密奇茨绝不会做这号事!……”

安德热伊骑士说到这里,突然急得张开两手在原地乱转。日日夜夜的围困已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炸毁巨型加农炮更耗尽了他的精力,库克利诺夫斯基的折磨又进一步伤了他的元气,他再也支持不住了,颓然扑倒在国王脚前,人事不省。

有人把他抬到了隔壁房间,国王的御医在设法使他恢复知觉。聚集在餐厅里的衮衮诸公都不知该如何解释,为什么国王的那番话竟会在这位年轻骑士身上引起如此可怕的心理反应。

“要么他太忠实厚道,听到这等阴谋极端憎恶,气得当场晕倒;要么他就是克密奇茨的至亲。”克拉科夫总兵说。

“这件事得向他问清楚。”科雷青斯基宰相应道,“在立陶宛贵族之间亲缘关系盘根错节,难免沾亲带故。再说,在我们这边也是一样。”

对此蒂曾哈乌兹内侍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仁慈的陛下!上帝保佑,我并不想说这位贵族的坏话,不过……我以为这会儿还不该过分信任他……说他在琴斯托霍瓦服过役,这一点可以肯定;他的腰部被烧伤,能这样折磨人的无论如何不可能是那些僧侣,因为他们作为上帝的忠仆,宅心仁厚,即便是对战俘,对卖国贼,他们也绝不会下此毒手。可是有一件事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挥之不去,从而损害了我对他的信任……我觉得曾经在立陶宛遇见过他……那时我们彼此都还少不更事,究竟是在地方议会上,还是在狂欢节乘雪橇兜风的时候……我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见过了又怎样?”国王问。

“在于我一直觉得……他不姓巴比尼奇。”

“你别净说些没油盐的话!”国王说,“你还年轻,遇事又不经心,很容易在脑子里把什么都搅成一团乱麻。他姓不姓巴比尼奇有何重要?为什么我就不该信任他?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他的坦率、真诚,有一颗金子般的心。除非我连自己都不信任,否则,不会不信任这么一个为我们、为祖国流血献身的战士。”

“他比博古斯瓦夫王公的来书更值得信赖。”王后陡然插言道,“我奉劝诸君注意,这封信里头可能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比尔瑞的拉吉维尔家族念兹在兹的便是竭力使我们彻底丧失信心,因此不难推测,博古斯瓦夫王公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以应付形势变化,同时也毁掉自己的某个仇家。”

“如果我不是早就习惯于,”大主教说,“从王后陛下口中听到聪明睿智的懿谕,那么我定会为这些明察秋毫的真知灼见而大为惊叹。哪怕最敏锐的政治家也不过如此而已!”

“……curasque gerens animosque viriles……”韦治加神甫悄声插嘴说。

王后受到这些赞语的鼓励,从靠背椅上站起身来,开始侃侃而谈:

“我并不在意比尔瑞的拉吉维尔家族,因为他们作为异教徒自然很容易听从人类之敌的蛊惑;我也不在意博古斯瓦夫王公的书信,这封书信可能是和私人恩怨有牵连……使我倍感痛心的是国王陛下,我的夫君的绝望言谈,是他对这个民族的大不敬。试问,如果一个民族连自己的国王都对它横加指责,谁又会去爱惜它呢?再说,每当我环顾人间,总不免要扪心自问,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民族像它这样,世世代代满怀对上帝真挚的赞美,而且是愈来愈甚的呢?……我徒劳地左顾右盼,想看看是否在什么地方还有另一个民族,能像这个民族一样纯洁无邪、坦诚无讳地生活;充斥外国编年史的那些地狱的侮慢诅咒、那些烛影斧声的罪恶、那些无止无休的血仇之恨,在这个国家却十分罕见,甚至从无听闻。但请通晓世界史的诸公向我指出,人世间还有哪个王国历代君主都能安享天年寿终正寝?这里不像英吉利人那样,有人暗藏利刃,有人隐匿毒药,拉帮结派,明争暗斗,弄得庙堂不宁……诚然,我的陛下,这个民族有过莫大的过失,它犯过失是由于放纵和轻率……可是,又有哪个民族从来不误入歧途?又有哪个民族能这么迅速就迷途知返,这么迅速就承认自己的过错,诚心忏悔,开始弃暗投明的呢?请看,陛下的臣民不是已经觉醒,不是正在汇聚前来,向陛下捶胸悔过,准备为勤王报国流血捐躯,毁家纾难的吗?而陛下又怎能屏弃他们?对捶胸忏悔者不予宽恕?对改过自新者你能不予信任?对一度误入歧途的子民你能不赐予慈父之爱?……陛下!请你信赖他们,因为他们眷恋的是雅盖沃王朝的血统之嗣,是你的列祖列宗一脉相传的统治方式……因此,你该到他们中间去……我,虽说是个女流之辈,可我绝不怕任何奸谋,因为我看到的是爱,是对罪愆的悔恨,是王权的光复,而你是继承父兄拥有这个王权的。我简直无法想象,上帝会有意摧毁这样一个闪耀着真正信仰之光的伟大共和国。上帝的正义之手确实在短期内挥鞭惩罚过自己不肖的子民,但目的不在于毁灭他们,而是怀爱至深,不久就会将回头的浪子搂在怀里,天国圣主定会以慈父之宠抚慰他们。而你,国王陛下,千万别蔑视他们;要信任他们,不要惧怕他们作为子民有失分寸之处。愿陛下发天聪而垂神听,速作抉择,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祛恶存善,使烦恼变成慰藉,使失败转化为胜利。”

王后滔滔不绝地讲完这些话,方才端庄就座,眼中炽火犹亮,胸脯仍在不停地起伏;所有的人都满怀敬慕之心望着她,她的总管大臣韦治加神甫又以回声似的嗓音吟诵起来:

Nulla sors longa est,dolor et voluptas

Invicem cedunt.

Ima permutal brevis hora summis……

可是谁也没去听他的吟诵,因为贤良王后的热情感染了所有人的心。国王霍地站起身来,蜡黄的面颊上泛出了红晕,他高声说道:

“既然我有这样一位王后,就绝不会失去我的王国!……就照她的意愿办,因为她的忠告有如先知的点化。我们愈早开拔,愈早出现在inter regna,于祖国的光复就愈有利。”

对此大主教郑重地回答说:

“我不想违背我的国王和贤后的意志,也无意刁难这一复国举措,其中虽有凶险,但也可能是救国的便捷之途。不过我以为,在奥波莱举行一次咨询会议是明智的,因为大多数元老都在那里,听听大家的主意岂不更好。这些人还会集思广益,会把事情探讨得更为明确,考虑得也更为周全。”

“那就到奥波莱去!”国王朗声说,“然后就开拔上路,一切听凭上帝恩赐!”

“上帝会赐我们顺利返国,赐我们胜利!”王后说。

“阿门!”大主教说。

[541] 拉丁语,意为:我们的父。​

[542] 大弥撒是天主教教堂在礼拜日和宗教节日才举行的隆重弥撒,届时有唱诗班唱圣诗。​

[543] 罗马教皇的使节即罗马教皇的使者和助手。1652-1659年间在波兰担任此职的是彼得·维陀尼。​

[544] 安德热伊·莱什琴斯基(约1608-1658),自1653年起任大主教。​

[545] 杨·斯泰凡·韦治加(?-1685),传教士,曾任乌茨克主教、瓦尔米亚主教,自1679年起任格涅兹诺大主教。​

[546] 彼尔·德诺伊尔斯(1606-1693),1641-1667年间任玛丽亚·卢德维卡王后的秘书。​

[547] 拉丁语,意为:哪怕世界坍塌,瓦砾也吓不倒勇者。这是对古罗马诗人贺拉斯《歌集》第三卷内容的一句不忠实的引语。​

[548] 拉丁语,意为:家母的娘家。​

[549] 最后这一句典出《圣经·约翰福音》。多马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耶稣死后三天复活,多马不信,他说:我没看到他手上的钉痕,不用指头探入那钉痕,不用手指探入他的肋旁,我总不信。在西方往往以多马比喻多疑的人。​

[550] 拉丁语,意为:人的记忆是有缺陷的。​

[551] 拉丁语,意为:困难未能摧折王威。​

[552] 普洛透斯是希腊神话中海神和地震之神波塞冬属下的一位海神,是一位会多种变化也善预言的老人,曾接连不断地变成狮子、龙、豹、流水和树木。​

[553] 拉丁语,意为:论才能和智慧不让须眉。此语引自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

[554] 拉丁语,意为:世上无永恒的事,苦与乐交替轮换。瞬息之间一切都会颠倒过来。这是对古罗马悲剧作家塞内加作品的不忠实引语。​

[555] 拉丁语,意为:王国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