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护驾队列深夜抵达日维茨,在这座刚受到瑞典部队袭击、惊魂未定的小城市里,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城堡同样遭到瑞典兵的侵袭,被洗劫一空,部分已经焚毁。国王没有进城堡宿夜,而是驻跸于教区神甫的私邸。克密奇茨散播消息说,是皇帝的使者从西里西亚去克拉科夫途经此地。
次日他们一行便动身向瓦多维采进发,出城后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转向苏哈。他们想从苏哈经克热卓努夫去约尔达努夫,再从那里去新塔尔格。要是在卓尔什汀附近没有发现瑞典骑兵侦察队,就去卓尔什汀;要是发现有瑞典兵马便迂回去匈牙利,经由匈牙利国土去卢博夫拉。国王曾指望,拥有连某些统治一方的王侯都不曾有过的强大兵力的王国大元帅会保障道路安全,并会亲自麾兵前来迎接君主。只有一件事可能会打乱他的部署,那就是他不知国王究竟是走哪条路。但在山民中间不乏可信赖之人,他们自会给元帅送去约定的信号。甚至无需向他们吐露机密,因为只要对他们讲,事关勤王大计,他们就会高高兴兴地上路。这些山民,尽管是穷苦百姓,过的还是半野蛮半文明的日子,耕种的只是少量贫瘠的山地,甚至许多人根本没有地耕种,只能靠放牧牛羊维持生计,可他们禀性善良,信仰虔诚,憎恨异教徒,对国王全心全意忠贞不渝。当克拉科夫陷落的消息传到山区,尤其是当琴斯托霍瓦遭围困的凶信传来时,正是这些山民头一批抡起板斧走出群山去奋勇杀敌。琴斯托霍瓦在他们心目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经常去光明山进行虔诚的朝圣。
杜格拉斯将军诚然是位声威远扬的军人,他装备有火炮、火枪,在平原地区打散他们确实轻而易举,这是因为山地居民不习惯于平原作战;可是瑞典人若要深入山区进剿,就得十分谨慎,处处提防了。一旦深入山区,便很容易吃败仗,给杀得人仰马翻。已有好些小股部队进入群山的迷宫后,有去无回,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又传来了有关国王率领部队由此经过的消息,所有的山民立刻奋起,团结得像一个人似的,决心保卫国王。他们要抡起自己的“板斧”随王伴驾,哪怕走到世界的尽头。杨·卡齐米日本可依靠这些忠实的山民,只需让山民知道他是谁,那么立刻就会有成千上万半文明半野蛮的“当家人”聚集在他周围,为他护驾。可他作了更明智、更深层的考虑,认为这样一来,消息就会像旋风似地迅速传遍全境,瑞典方面就会调集大部队来跟他遭遇,那时必有一番恶战,结果如何,难以预卜。因此他宁愿微服潜踪,即便对山民也严守机密。但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悄悄过得山区,必须有熟悉山区地形的向导。
要找到可靠的向导并不难,这种人到处皆是,只要告诉他们,说要他们带路的是主教,是为了免遭瑞典人毒手的贵族,他们便会欣然相助。国王一行人马在向导们的带领下,顶风冒雪,攀巉岩,过险隘,走着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陡峭山道,通过“连鸟儿都飞不过去”的禁区。
不止一次国王和权贵们脚下云雾缭绕,而当云消雾散之时,极目远眺,所见的便是无边无涯的雪野,广袤遥远,仿佛全部辽阔国土尽收眼底;他们不止一次深入重峦叠嶂的峡谷,那儿为大雪覆盖,几乎是黑暗的,在这些地带兴许只有野兽营巢作窝。但他们毕竟绕过了敌人兵马所能到达的地区,抄了近路。有时原指望需走半日才能到达的某个居民点,却突然出现在脚下,而在这样的居民点里,等待他们的竟是宁静的小憩和殷勤的款待,虽说他们进入的只是没有烟囱的鸡笼似的小屋,是黑糊糊的浓烟弥漫的茅舍。
国王始终情绪饱满,高高兴兴,眉开眼笑,这也给别人增添了吃大苦耐大劳的勇气。他向人们担保说,专挑这样的路走,肯定更为安全,而且能出人意料地到达卢博夫拉。
“元帅无论如何不会料到,我们竟是从天而降,突然落到了他的肩上!”国王经常这么打趣说。
对此罗马教皇的使节常常回答说:
“克塞诺丰的班师与我们的云端行军相比又算得什么?!”
“我们攀得越高,瑞典人的好运就会跌得越低。”国王肯定说。
这时他们抵达了新塔尔格。看来似乎一切凶险都已过去;但山民们却说,有些外国部队正在卓尔什汀及其邻近一带转悠。国王猜想,他们或许是王国元帅的德意志雇佣骑兵,因为元帅麾下有两路德意志雇佣骑兵团队;或者就是国王自己先前派出的那支龙骑兵队伍,被人们当成了敌方的骑兵侦察队。再者,在卓尔什汀还曾经有过一支克拉科夫主教的人马。因此在国王的护驾队列里产生了意见分歧:一些人主张走大路去卓尔什汀,从那里沿国境线去斯皮什地区;另一些人则建议迂回去匈牙利,在这儿匈牙利的国土像个插入波兰国土的楔子,一直深入到新塔尔格。走这条弯路虽得攀山峰,过峡谷,好在到处都能找到向导,好在这些向导连最险峨的通道也都了如指掌。
后一种意见占了上风,因为走这条路与瑞典兵遭遇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加之这条“鹰”道攀行于悬崖峭壁之间,穿云走雾,深得国王的欢心。
于是他们由新塔尔格出发,略微向西再向南,始终走在比亚韦–杜纳耶茨河右岸。开头道路经过的是相当宽敞的地带,但是随着越往前走就越是深入重山,谷地也越来越狭窄。有的路段马匹勉强能行走,有时骑者还得下马牵马步行。不止一次牲口拒不前进,它们耷拉着耳朵,张大着鼻翼,喷着蒸汽雾霭般的鼻息,望着悬崖嘶鸣,仿佛死神就从那无底的深渊瞪目凝视着它们似的。
习惯于攀爬悬崖峭壁的山民经常认为这就算是好走的路,可那些从未走过山路的人们却不由头晕耳鸣,吓得胆战心惊。最后他们走进了某处山岩的缝隙,它又长又直,而且很狭窄,三匹马勉强能并行。
这道狭谷宛如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左右两边高崖壁立。有些地段山崖没有那么陡峭,而是形成了斜坡,坡上覆盖着皑皑积雪,坡缘处映衬着墨绿色的松林。旋风从谷底卷来积雪,马蹄踏着石头地面发出铿锵的声响。而当大风止息的时刻,深沉的寂静便笼罩山间,静得人们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只有走到上面,在森林的缝隙间才偶尔露出一线蓝天;时不时还能见到黑色的鸟群翔掠而过,振翼鼓翮,哑哑噪鸣。
国王的护驾队列不得不就地休息。马匹的鼻息腾起一团团白雾,而人们也都已精疲力竭。
“这儿是波兰还是匈牙利?”过了片刻国王问一名向导。
“这儿还是波兰。”
“为什么我们不立即转向匈牙利?”
“因为去不了。这条峡谷在不远处就得拐弯,然后就是山间瀑布,过了瀑布有条陡峭的山路通向大道。到了那里我们还得回头,还要穿过一条峡谷,到那时才是匈牙利国界。”
“照我看,还不如一开头就走大路。”国王说。
“别出声!……”山民骤然说道。
接着他便跳到一堵岩壁边,把耳朵贴在了岩石上。
所有的人全都瞪着眼睛望着他,但见他的脸立时变了色。
“在拐弯处有支兵马从瀑布的方向开来!……上帝啊,会不会是瑞典兵?”
“在哪里?怎么来的?什么部队?”人们从四面八方问道,“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哪!……”
“因为那边是雪地。我的天!他们已走得很近了!……马上就会出现!……”
“兴许他们是元帅的兵马呢?”国王说。
克密奇茨顿时催动了坐骑。
“我去瞧瞧!”他说。
凯姆利奇父子像打围的猎犬似的,紧跟其后也驰马而去。他们刚离开休息地,便见到百步以外的峡谷拐弯处出现了黑压压的大队兵马。
克密奇茨举目一望……禁不住心给吓得怦怦直跳。
那正是瑞典兵马。
他们已来得那么近,临时想后撤已是办不到了,特别是国王护驾队列的坐骑都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如今能做的只是硬拼,突出重围;要么战死,要么沦为俘虏。无所畏惧的国王瞬息之间便明白了形势,他迅速攥紧了剑柄!
“保护国王,后撤!”克密奇茨吼叫道。
蒂曾哈乌兹带领二十乘骑一转眼就冲到了前面,但克密奇茨没有跟他们会合,而是策马一溜小跑,迎着瑞典人去了。
他穿的是一套瑞典制服,那还是他离开修道院时换上的伪装服,因此那些瑞典人一时弄不明白他是何许人物。见到身穿瑞典服装的骑者迎面而来,他们很可能把国王的整个护驾行列误当成自家的某支骑兵侦察队,因为他们并未加速步伐,只是队长催马出列,来到头排三名骑者的前面。
“你们是什么人?”他盯着催马前来的勇士,那张威严而苍白的面孔,用瑞典语喝问道。
克密奇茨这时已来得离他那么近,以至两人的膝盖几乎相碰。克密奇茨一言不发,举起手枪对着瑞典人的耳朵就开了火。
瑞典雇佣骑兵立时发出一阵恐怖的惊叫,而安德热伊骑士的喝嚷声更是响如雷鸣:
“杀呀!”
仿如从山岩上忽地掉落的一方巨石,它轰隆隆地滚向深渊,沿途冲击、粉碎着一切,克密奇茨就是这样冲向了第一列的瑞典兵,给他们带去了死亡和毁灭。两个年轻的凯姆利奇活像两头大熊,跟着他也跳入混乱的人群中猛杀猛砍起来。马刀碰击坚甲和头盔,发出如同铁锤锤击铁砧的响声,不久伴之而来的便是阵阵的惨叫和呻吟。
惊慌失措的瑞典兵起初以为,在这蛮荒空谷杀向他们的三位巨人是从天而降的。面对这可怕的神兵,头排三名瑞典人仓皇后退,可后队的兵马刚从拐弯处出来,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前后队列都向中间挤压,整个队伍便乱成了一团。战马彼此撕咬,相互踹踢。后队的士兵无法开枪,无法救援前队的士兵,前队的兵马无援无助,纷纷死于三位巨人的砍杀之下。他们在混乱中无法相互照应,亮刀顽抗也是徒然,他们的刀给砍断,剑给削成两截,人仰马翻,纷纷倒地。克密奇茨勒定坐骑,战马人立,其前蹄高悬于敌骑兵的马头之上。他本人则杀得兴起,又劈又砍又刺,不啻是真正的凶神,他脸上溅满了鲜血,眼里闪着雷火,脑子里万念俱灰,只有一个想头:拼死也要挡住瑞典兵马。这想法变成了某种野性的冲动,使他的力气陡增了三倍,他的动作敏捷得有如林㹭;他就这么疯狂搏杀,凌厉如闪电。他挥动马刀,以超人的砍劈扫荡一切,其势有如霹雷摧毁幼树;凯姆利奇的孪生兄弟紧跟着他,左右掩护;老凯姆利奇则稍微滞后,不时把他那把长剑伸进两个儿子间的夹缝,快速地刺杀敌人,其动作的突发性和快捷,有如毒蛇伸出的信子,直杀得敌人血肉淋漓。
这时国王身边也是一片混乱。罗马教皇的使节就像在日维茨时那样,又拉住国王坐骑的辔头,克拉科夫主教从另一边也死死将其揪住,他俩使尽浑身的力气拽着那烈马往后退,而国王则是用踢马刺狠狠刺马,以致那神骥竖起了前蹄直立起来。
“你们松手!”国王咆哮道,“上帝在天!我要踏着敌人的尸体冲过去!”
“陛下,请以国家为重!”克拉科夫主教喊道。
国王无法从他们手中挣脱,何况更有年轻的蒂曾哈乌兹带人在前面堵住了去路。
蒂曾哈乌兹没有去救助克密奇茨,他现在只好牺牲那位勇士,只求保住国王。
“看在耶稣蒙难的分上!”蒂曾哈乌兹绝望地吼叫道,“那几个人眼看就得倒下啦!……仁慈的陛下,趁时间还来得及,您要自救!我在这儿顶住,还能阻挡他们一阵子!”
但国王的犟性一旦给激发起来,那是什么都拦不住,谁的话他都不听。杨·卡齐米日不仅没有回头逃命,反而更使劲儿地刺马,一心要冲杀上去。
时间在流逝,每一分钟的过去都可能招来毁灭。
“我决心死在自己的土地上!……你们松手!……”国王叫嚷说。
所幸的是,由于地方狭窄,能与克密奇茨和凯姆利奇父子直接交手的只有少数瑞典兵,这样他们阻击的时间就能长一些。但是他们的战斗力也在渐渐消耗光。有好几回,瑞典兵的长剑击中了克密奇茨,他身上在流血。他觉得自己的双眼给蒙上了一层雾,他的胸口喘不过气来。他预感到死亡已在逼近,因此他只渴望自己的生命能换取更高的代价。“哪怕再杀他一个!”他暗自说,于是手起刀落,靠近他的瑞典雇佣骑兵不是给砍下脑袋,就是给削去肩膀,紧接着他又转身去砍杀别的瑞典兵。瑞典人经历了起先的恐怖和慌乱之后,显然清醒了过来,眼见对方四条汉子竟把他们阻杀了这么长时间,觉得自己丢尽了脸,于是开始了疯狂的进攻。他们仅靠自己人马的压力就能逼得四名勇士节节后退,他们逼杀得越来越上劲,越来越急剧了。
猛然间克密奇茨的战马倒下了,瑞典兵马潮水般地漫过了骑者。
凯姆利奇父子照旧在苦斗死战,他们像落海的人拼命在水中挣扎,他们眼见自己面临灭顶之灾却仍在竭力从海浪中探出头来,可是不久就连他们也都沉没了……
这时瑞典兵马势如暴风,向国王的护驾队伍猛袭过来。
蒂曾哈乌兹带领自己的人马迎向来敌,双方展开了拼死的厮杀,兵器的撞击声和人喊马嘶的喧嚣声响彻了群山。
可是蒂曾哈乌兹这一点儿兵力如何能顶得住瑞典方面足有三百乘骑的强大骑兵侦察队!
毫无疑问,国王和他的护驾队伍不可避免的最后覆灭就在眼前,他们不是战死,就得给生擒活捉。
杨·卡齐米日显然是宁愿战死也不愿被俘,他终于挣脱了主教们拉住马辔的手,飞速纵马上前,跟着蒂曾哈乌兹一起厮杀去了。
骤然他勒马站住,像钉在了地上似的。
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眼看这一突然变化的人们似乎觉得,群山正在奔跃前来援救自家合法的君王。
突然峡谷的边缘在颤抖,仿佛整个大地在动,山在摇,仿佛生长在峡谷上边的松林也赶来参加战斗,那原木段,那雪团、冰块儿、石头、岩块儿,轰轰隆隆,令人心惊胆寒地从山上滚落了下来,砸在谷底密集的瑞典兵马身上;与此同时,峡谷两边也响彻了令人恐怖的喊杀声。
在下方,敌兵的队伍开始乱成一团,那种惨状简直超出了人的想象。瑞典兵觉得,似乎群山坍塌下来了,要把他们埋葬。一时惊叫之声四起,还有那被击中的壮汉的哀号、绝望的呼救、战马的悲鸣、岩石打在甲胄上发出的可怕的刺耳的噼啪声。
最后瑞典部队溃不成军,人和马匹翻滚着,痉挛着,挤压着,呻吟着,形成了绝望的、可怖的、混乱的一团。
山上的石头、岩块儿仍接连不断地向他们砸来,无情地砸向了马和人的躯体相混杂的血肉模糊的一大团。
“是山民!山民来了!”国王的护驾队伍里开始有人叫嚷。
“用板斧收拾这些狗东西!”上面的声音叫喊说。
这时顺着两面岩壁的边缘出现了许多戴着圆形皮帽、披着长发的脑袋,随后探出一些身子,并有好几百奇怪的形体顺着雪坡向下滑落。
他们肩上飘起的黑色和白色的披风赋予他们以某种可怕的猛禽的外观。一眨眼工夫他们都滑落了下来。他们手中斧子发出的风啸声不祥地伴着他们野性的呐喊和被砍倒的瑞典兵痛苦的呻吟。国王想制止更多的屠戮,某些活着的雇佣骑兵双膝跪地,两手高举,乞求饶命。然而谁也帮不了他们的忙,谁也不能制止复仇的板斧,一刻钟后,峡谷里已经找不到一个活着的瑞典兵。
至此血洗敌寇的山民才开始奔向国王的护驾队伍。
罗马教皇的使节惊骇地望着这些他平生从未见过的人,他们个个身量魁梧,精悍强壮,部分人披着羊皮,身上溅满了鲜血,他们挥动着尚在冒着热气的斧子。
但他们一见到这些主教,立刻脱帽致敬。许多人跪倒在雪地上。
克拉科夫主教抬起热泪纵横的面孔仰望上苍:
“瞧,这是上帝的援兵!瞧,这是天意!这是上帝在庇护国王陛下!”
接着他转身冲着山民们说道:
“信徒们,你们都是什么人?”
“我们都是本地的百姓!”人群里有人回答。
“你们可知道你们援救的是什么人?……瞧,你们援救的是国王,是你们的君主!”
此话一出,人群里立刻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国王!国王!耶稣,马利亚,国王!”
忠诚的山民开始拥向国王,将他团团围住。人人涕泗滂沱,在周边跪倒拜见国王;人们哭喊着亲吻他的双脚,亲吻他的马镫,甚至亲吻他的马蹄。百姓们是如此激动,如此兴奋,他们又是欢呼,又是啜泣,使得主教们担心国王的身体,不得不出面阻止人们这过分的热情。
国王立马于忠实的臣民中间,像一名牧人站立在羊群里。大颗的热泪像闪亮的珍珠顺着他的脸颊纷纷滚落。
随之他的面孔豁然开朗,神采奕奕,仿佛他的灵魂突然发生了变化,仿佛天国赐他新的睿智,照亮了他的心灵。他打了个手势,表示有话要说,而当人声安静下来时,他便提高了嗓门儿,这样整个人群便都能听见他的话:
“上帝啊!是你假普通百姓之手拯救了我,我愿凭圣子的苦刑和死难盟誓,从此我将成为百姓的慈父!”
“阿门!”主教们应和道。
一种庄严的静默持续了片刻,随后又爆发出新的欢腾。人们开始询问山民,他们是从哪儿来到峡谷的,又是怎样如此适时地赶来救驾的?
山民们讲述了情况。原来瑞典方面派出了多支骑兵侦察队在卓尔什汀附近转悠,他们没有夺取城堡,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在伺机行动。山民们也听说,瑞典骑兵侦察队跟某路王军打过仗,而国王就在这路王军中间。于是山民们决定窥伺瑞典兵马,打他们的伏击,给他们派去假向导,并故意把他们引到这个峡谷来。
“我们也见到,”山民们说,“那四名骑士跟这些该死的狗东西苦斗,我们原本也想出手相助,可又怕过早行动会吓跑这些狗东西。”
听到这里国王猛地用双手抱住了脑袋。
“唯一圣子的圣母啊!”他叫喊道,“快去给我寻找巴比尼奇!让我们哪怕是为他举行个葬礼!……他是这样一位勇士,曾被人疑为卖国贼,可恰恰是他头一个为我们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我有罪,仁慈的陛下!”蒂曾哈乌兹说。
“快去找他,快去找!”国王吼叫道,“我见不着他的面,不跟他告别,我决不离开这儿!”
于是许多近卫士兵和山民们一起迅速奔向了早先格斗的战场,立即动手搬开成堆的人尸马骸,终于找到了安德热伊骑士。他脸色煞白,溅满了鲜血,胡子上凝结着大滴的血珠;他的眼睛眯缝着,身上的甲胄由于剑劈马踩已歪歪扭扭走了形。可正是这身甲胄救了他,保住了他没给人马踩烂。抱起他的士兵仿佛听见他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我的上帝,他活着!”士兵叫嚷道。
“给他脱下甲胄!”别的人同时喊叫说。
人们立刻割断了系甲胄的皮带。
克密奇茨深深舒了一口气。
“他在呼吸!在呼吸!他还活着!”几条嗓子异口同声地说。
好一阵儿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然后睁开了眼睛。这时一名士兵往他嘴里灌了点儿烧酒,另一些人扶住他的双肩,把他抱了起来。
国王听到众人发出的阵阵喧嚷,便迫不及待地跃马前来。
士兵们把安德热伊骑士抬到了国王面前,他们觉得他身子沉重,老是往下滑。但是见到国王,他的神志竟然清醒了这么一小会儿,一丝纯真无邪的笑意掠过他的颜面,那两片苍白无血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话语却清晰可辨:
“我的陛下,我的国王活着……得救啦……”
他眼睛里闪着泪光。
“巴比尼奇!巴比尼奇!你立下了奇功,我该怎样奖赏你?!”国王叫喊道。
“我不姓巴比尼奇,我是克密……奇茨!”骑士喃喃说。
说完这话他便像死人一般耷拉在士兵们的手中。
[570] 克塞诺丰(约前430-约前355),雅典军事统帅和史学家、哲学家;希腊著名学者苏格拉底的学生。曾参与过雅典王反对波斯国王的远征,班师时作为殿后卫队指挥立过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