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卢加的市政长官在姐姐面前提到的有关米哈乌爱上了阿露霞的事,并非纯属子虚乌有,危言耸听。年轻的少王爷跟包括王府少年侍从在内的所有的人一样,确实坠入了姑娘撒下的情网。只是他的这种爱恋并不怎么强烈,而且完全不是进攻性的,也没发展到跟别人争风吃醋的地步;他的这份儿感情与其说是在恋爱,毋宁说是一种甜蜜的神思和情愫,不是那种爱得忘乎所以,渴望永久占有被爱对象的内心冲动。米哈乌还没有足够的劲头想到要这么做。

然而格雷泽尔达王妃舐犊情深,幻想为爱子谋得最辉煌的锦绣前程,因此被少王爷的这种感情吓得魂飞魄散。

起初,当市政长官猝然提及阿露霞必须出远门的时候,她确实曾大吃一惊。现在那令她恐惧的危险占据了她整个的灵魂,阿露霞的事也就给放在了一边,她再也不去想了。跟儿子的谈话加深了她的忧虑,少王爷在慈母面前面色苍白,浑身发抖,还没承认什么便已是热泪盈眶,这种表现自然更加证实了她的判断,使她认定那危险已迫在眉睫,令人为之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尽管如此,把阿露霞打发走,她良心上仍深为不安,对这件事仍有些迟疑不决,而且不能立刻释然。直到阿露霞想去见见新的世界,看看新的面孔,或者是相中了这位英俊的骑士,竟然跪倒在她的脚前求她恩准让其离去时,王妃这才找不到足够的力量来拒绝她的请求。

诚然,阿露霞想到要离别自己的恩主和慈母,不免伤心得泪如泉涌,但这位机灵的姑娘完全明白,只有请求离去,才能消解一切有关她似乎有什么预先的目的去蓄意挑逗这位年轻的少王爷乃至市政长官本人的种种猜疑。

格雷泽尔达王妃想弄清楚,她的市政长官兄弟和克密奇茨之间是否有什么默契,因此就传召后者来见她。虽然市政长官曾向她作过保证,说他绝不会离开扎莫希奇,这一点使她放心了许多,可她还是想进一步了解这个要带走姑娘的人,想弄清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是否值得信赖。

同克密奇茨的谈话使她完全放了心。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年轻贵族看了良久,从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如此的诚挚和纯真,以至要对他存有任何疑心都是办不到的。他当即表白,说自己另有所爱,至于情场做戏,他既无此欲念,也无此心思。最后他以骑士的荣誉盟誓,说定要保护好姑娘,不让她遭受任何凶险,除非是他自己首先掉了脑袋。

“既然市政长官说,敌人已撤出卢布林,如是,我定能把姑娘平安带到萨皮耶哈总督那儿……以后她的事我就不再过问……这倒不是说,我不愿为殿下竭诚效命,其实,为了共和国最伟大的战士和民族之光的遗孀,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只是我在那边有极难办的事要去做个了断,自己能否全身而返,此时尚难以料定。”

“我也别无他求,”王妃回答说,“只要你能把姑娘交给萨皮耶哈总督,至于以后对姑娘的监护问题,既有我的请求,总督是断不会拒绝的。”

王妃说着,向克密奇茨伸出了手,他以最大的敬意低头吻了一下;临别时王妃对他说道:

“骑士阁下,你要小心,要随时准备应付不测!别以为敌人已撤走,整个地区便太平无事了。”

王妃的最后嘱咐引起克密奇茨的警觉,但他已来不及仔细思量,因为市政长官当即把他领走了。

“怎么样,骑士阁下,”扎莫伊斯基快活地说,“你要把一个最迷人的尤物从扎莫希奇给我带走啦?”

“可这是秉承大人您的意旨呀!”克密奇茨回答。

“你要好生照看她。这可是诱人的珍馐!当心有谁从你的手中把她抢走!”

“那就让他来试试看!咳!我对王妃殿下已以骑士的荣誉作过担保,骑士的荣誉对于我是神圣的!”

“喏,我这不过是开句玩笑……你不用害怕,也无需过分在意。”

“不过我倒愿请求尊敬的大人派辆封闭的轻便马车,车厢还得是铁皮的。”

“我可以给你派两辆!……不过你未必马上就动身吧?”

“说哪里的话!军务十万火急!我在这儿已呆得太久了。”

“你可把自己的鞑靼兵马先打发到克拉斯内斯塔夫去。从我这方面派出急使,去那儿传令准备粮秣供应,然后我会派自己的近卫护送你直到克拉斯内斯塔夫。在这一带你绝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因为这是我的地盘……我给你从德意志雇佣龙骑兵中抽调清一色的棒小伙儿,个个都是英勇的汉子,又熟悉道路……再说,有条驿道从这儿一直通往克拉斯内斯塔夫,鞑靼人先走自是不成问题。”

“可我为何要独自留在这里呢?”

“好让你跟我们一起散散心,因为你是我的贵客,哪怕留阁下呆上一年我都乐意。何况我已派人去佩雷斯帕赶马群来,说不定能给阁下挑选到什么宝马良驹,好马在关键时刻很管用,请你相信我!……”

克密奇茨向市政长官的眼睛投去锐利的一瞥,然后仿佛突然作出决定似的,说道:

“多谢大人盛情挽留,却之实为不恭,我这就去打发鞑靼人先走。”

于是他当即去向鞑靼轻骑下出发令,可他留了个心眼儿,先把阿克巴赫–乌兰叫到了一边,说道:

“阿克巴赫–乌兰,你们得先去克拉斯内斯拉夫,顺着一条笔直的驿道,很好走。我暂留在这里,一天后由市政长官的兵马护送去跟你们会合。现在你听清楚我对你讲的话:你千万别径直就去了克拉斯内斯塔夫,出了扎莫希奇,走不多远就是头一座森林,你要给我钻进森林里去待命,务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你们只要听到大路上一声枪响,务须火速出来接应,因为这儿会有人想暗算我,正在跟我耍什么手腕儿。”

“遵命!”阿克巴赫–乌兰回答,同时以手加额,抹嘴,抚胸,行鞑靼礼。

“我看透了你,市政长官大人!”克密奇茨暗自说,“在扎莫希奇你忌惮姐姐,因此想中途把姑娘劫走,藏到附近的什么地方去,让我充当你实现自己欲望的instrumentum,谁知你还会不会杀我灭口呢!你就等着瞧吧,你碰上了一个比你自己强的人,想跟他斗智……你会掉进自己设置的陷阱的。”

傍晚时分,舒尔斯基校尉来敲克密奇茨的房门。这位军官也看出了点儿什么,猜到了其中的奥秘,他爱阿露霞,宁愿她离去也胜似让她落入市政长官的魔爪。但他又不敢开门见山地讲,或许他对自己的猜想还不那么有把握,他只是对克密奇茨竟然会让鞑靼兵马先行表示惊讶;他一再强调,路上并不像别人所讲的那样安全,到处都有武装团伙在转悠,神出鬼没地进行暴力活动。

但安德热伊骑士决心佯装成对什么都浑然不觉。

“我能遇到什么凶险?”他说,“既然卡卢加的市政长官派自己的兵马护送,那自然是万无一失。”

“哼!他派的是德意志人!”

“怎么,那些人不可靠吗?”

“对那些恶棍永远都不能信任。他们在路上经常串通投敌……”

“维斯瓦河这一边不是没有瑞典人吗?”

“有,那些狗崽子还在卢布林!说他们已撤走,那全是谎言。我由衷劝告阁下,不要打发鞑靼兵马先走,因为人多势众总归要安全得多。”

“可惜阁下没早点儿给我打招呼,让我对这一切蒙在鼓里。而我这个人讲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已经发出的命令我不能收回。”

次日鞑靼人按计划先开拔了。克密奇茨直到傍晚才动身,准备第一站到克拉斯内斯塔夫宿夜。有人交给他两封给萨皮耶哈总督的书信,一封是王妃写的,另一封是市政长官大人写的。

克密奇茨极想把这后一封书信拆开来看看,可他又不敢,于是就把它拿到亮处照了照,肯定信封里边只是张白纸,这个发现使他确信,姑娘和书信在路上都会被人夺走。

这时从佩雷斯帕赶回了马群,市政长官大人挑了一匹异常神骏的吉尔吉斯龙驹赠给了年轻的骑士,克密奇茨欣然接受,嘴里千恩万谢,心里却在想,骑上这样一匹宝马,他可要走得比市政长官大人指望的远得多了。他又想到自己的鞑靼兵马这会儿肯定已潜入了森林,差点儿没笑出声来。霎时间他又义愤填膺,暗自下了决心,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位市政长官大人。

终于到了午膳时间,餐桌上气氛一直非常沉郁。阿露霞哭得眼睛红肿,军官们个个沉默不语,惟有市政长官大人兴致勃勃,眉开眼笑。他一次又一次命人斟酒敬客,于是克密奇茨也就喝了一杯又一杯。可到了启程的时候,送行的人并不多,因为军官们都给市政长官派出去值勤,也就无法跟姑娘告别。

阿露霞拜倒在王妃脚前,许久都拉她不起来,而王妃本人的脸上则显露出极大的不安。兴许她在暗中自责自谴,怪自己不该在此艰难时世,在此易遭风险的情况下允许自己的忠实侍女,一向不离左右的亲随远走他乡。然而听到米哈乌的哭声,看见他捏着两个拳头拭眼泪,举止竟像个学童,这场景又坚定了自尊的王妃的信念,认定必须阻止爱子稚嫩的情愫的进一步发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进而她又心存希望,觉得姑娘到了萨皮耶哈家自能得到关照,安全亦有保障,再说,还能得到一份庞大的产业,一辈子便有了享不尽的富贵。想到此,王妃的心境也就平静了下来。

“我是倚重阁下的武德、胆识和荣誉才将她拜托给阁下的。”王妃再三叮咛克密奇茨说,“阁下要记住,你是向我盟过誓,保证要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到萨皮耶哈总督那里的。”

“我会像对待玻璃制品一样小心谨慎,如有必要,我便用麻絮将其裹起来;我既以骑士的荣誉作过保证,除非我死了,什么也不能妨碍我信守诺言。”骑士回答说。

说着他向阿露霞伸出了胳膊,姑娘对他十分恼火,怪他态度如此轻慢,对她竟然不正眼相看,便十分傲慢地让他挽住了手臂,故意把头偏向一边,眼睛望着别处。

临行之时姑娘又伤心,又害怕,然而打退堂鼓为时已晚。

启程的时刻到了。于是她带着自己的老仆苏瓦尔斯卡小姐坐进了轻便马车的车厢,他跨上马背,出发了。二十名德国雇佣骑兵散布在马车和阿露霞的行李车周围。终于城堡的华沙门吱喽一声打开,吊桥缆绳的轮子嘎吱作响,阿露霞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克密奇茨向轻便马车探过身子,说道:

“别害怕,小姐,我不会吃了你!”

“一个粗人!”阿露霞心想。

他们顺着大墙外的房舍走了一阵子,径直向扎莫希奇旧城行进,然后经过一片田野进入松林。当时那座松林蜿蜒于丘陵地带,绵亘向前,直达布格河,过了布格河又沿河两岸继续向前伸展,不时被错落的村庄隔断,时隐时现,一直延伸到扎维霍斯特。

夜幕降临,可天气非常晴朗,天色明亮,驿道像条银线笔直伸向前方;只有轿车的辚辚声和骑兵马蹄的嘚嘚声打破这四野的岑寂。

“我的那些鞑靼兵马应该埋伏在这儿的密林深处了。”克密奇茨思忖着。

猝然间他竖起了耳朵,凝神谛听。

“怎么回事?”他向指挥雇佣骑兵的军官问道。

“是马蹄声!……有个骑者在我们后面策马狂奔!”军官回答。

他的话音刚落,果然有名哥萨克骑着一匹满嘴白沫的马追赶而来,远远就叫喊道:

“巴比尼奇骑士!巴比尼奇骑士!市政长官大人有书信给阁下!”

行进的队列停住了。哥萨克把书信呈给了克密奇茨骑士。

克密奇茨撕开了印封,就着挂在赶车人座位上的提灯看到了如下的内容:

阁下,最可爱的巴比尼奇阁下!就在博若博哈塔–克拉辛斯卡小姐启程后不久,我们即得到消息,说瑞典兵马不仅没有撤出卢布林,还打算进攻我的扎莫希奇。有鉴于此,继续上路作长途跋涉已不可想象。考虑到姑娘将要面临的艰难险阻,惟恐纤纤弱质遭兵刃之灾。我们想让博若博哈塔小姐立即返回扎莫希奇。既然阁下军务在身,忙于赶路,我们也不便让阁下徒劳往返,过于fatigare。今特致函阁下,请让负责护送的原班人马将姑娘主仆送回,敬希阁下根据我们的意愿即命那些雇佣骑兵遵行勿误。

“看来他还够诚实,没打算要我的性命,只要把我当作傻瓜愚弄一番。”克密奇茨寻思,“这其中是否还打有什么埋伏,立刻便可见分晓。”

这时阿露霞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道:

“出了什么事?”

“没事!卡卢加的市政长官再次将小姐托付于我的胆识,别无其他。”

说完他便转身对赶车人和骑兵们喊道:

“前进!”

谁知指挥雇佣骑兵的军官却猛然勒住了坐骑。

“停车!”他冲赶车人喊道。

然后他对克密奇茨说:

“怎么是前进?”

“可为何要在这林子里耽搁时间?”克密奇茨装傻地问。

“因为阁下刚接到一份什么命令!”

“这跟阁下又有什么相干?我正是接到了命令才下令前进!”

“站住!”军官喊道。

“前进!”克密奇茨重复了口令。

“怎么回事?”阿露霞又问。

“除非我见到命令,否则我们绝不让前进一步!”军官斩钉截铁地说。

“你看不到命令,因为那不是送来给你的!”

“既然阁下不肯听从,只得由我们来执行命令……阁下尽管去克拉斯内斯塔夫,愿上帝与阁下同行。请阁下放老实点儿,别让我们在路上把阁下放倒。而我们则将带着小姐回去。”

克密奇茨骑士希望的正是军官能承认自己已了解命令的内容。现在真相已经大白,整个事情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请吧,愿上帝与阁下同行!”军官已是威严地下令了。

与此同时,那些雇佣骑兵不用下令就刷地从刀鞘里拔出了马刀。

“嘿,你们这些崽子!你们不是想把姑娘送回扎莫希奇,而是想把她藏到附近的什么地方,好让市政长官大人能无拘无束地纵情淫欲。可你们碰上的是一个更聪明的对手!”

说着他便抽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枪。

随着一声枪响,从森林深处立刻便传来一片可怕的喧嚣声,就像是枪声惊醒了在附近酣睡的狼群。前后左右传来一声声的长嚎,同时又响起了马蹄声和铁蹄踹踏灌木丛折断枝条的喀嚓声,驿道上出现了成群的骑兵的黑色身影,他们带着非人的呐喊和尖叫奔集而来。

“耶稣!马利亚!约瑟!”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两名妇女在车厢里惊叫。

霎时间鞑靼兵云阵似地猛扑上来,但克密奇茨以三声断喝命他们止步,然后又调转马头冲着吓得六神无主的军官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明白了吧!你碰上了什么人!……市政长官想把我当傻瓜愚弄,想把我变成盲目的instrumentum……却让你扮演了一个拉皮条的角色。而你,军官阁下,为了讨自己主子的欢心,竟乐于充当这个角色!请你回去向市政长官大人转达巴比尼奇的敬意,并告诉他,姑娘定会平安抵达萨皮耶哈总督那儿,请他放心就是了!”

军官用一种畏葸的目光环视周围,看到的是一张张野性的狰狞面孔,他们全都瞪着一双双令人恐怖的贪婪的眼睛盯着他和他那些雇佣骑兵。显然,这些鞑靼兵只等一声令下,就会扑向他们这二十乘骑,立地将他们撕成碎片儿。

“阁下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便是,一切谨凭尊意,反正我们即便是使用暴力也于事无补。可市政长官大人迟早总能找到机会报复。”

克密奇茨拊掌大笑起来,说道:

“那就让他拿你出气吧,让他去报复你,因为如果不是你泄露了天机,如果不是你显摆自己事先已知道命令里说的是什么,如果你没有出面阻挠我们的行程,如果不是你让我彻底弄清了这场骗局,我说不定到了克拉斯内斯塔夫就会把姑娘交给你。回去告诉市政长官大人,让他以后要派比你聪明点儿的伙计来充当拉皮条的角色。”

克密奇茨骑士说这番话时,口气和缓,使这位军官心境稍宁,相信至少不会危及他自己和他手下这些骑兵的性命,因此他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说道:

“是要我们空着手回到扎莫希奇去吗?”

克密奇茨回答道:

“不会叫你们空手回去的,要让你们带走我的回书,不过这回书我要命人写在你们各自的皮肉上。”

“尊敬的大人……”

“拿下他们!”克密奇茨喝令道。

说着,他自己立刻便揪住了军官的脖梗儿。

霎时,轻便马车周围陡起风暴,乱成了一团。鞑靼人的呐喊声淹没了两名妇女发自内心的呼救和恐怖的叫嚷。

但搏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到念完两遍主祷文的工夫,所有的雇佣骑兵都给捆得结结实实,一个挨着一个并排躺在了驿道上。

于是克密奇茨下令用生牛皮的鞭子抽打他们,但不可抽得太狠,要给他们留点儿力气徒步走回扎莫希奇去。这样,每个普通士兵各吃一百皮鞭,军官挨了一百五十皮鞭,尽管阿露霞在苦苦祈求,乞怜,也毫不管用。姑娘不知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事,认定自己已落入恶人之手,只得合掌哀告,眼泪汪汪,乞求活命。

“饶恕吧,骑士!……我何曾得罪过你?……饶恕吧!放条生路吧!……”

“安静点儿,小姐!”克密奇茨咆哮着。

“我怎么得罪了你?”

“说不定小姐也是串通一气的!……”

“什么串通一气?跟谁串通一气?上帝,求你大发慈悲,怜悯我这个罪人吧!”

“难道小姐并不知情?市政长官表面上让小姐走,为的是将你跟王妃分隔开,好在路上劫持你,将你带到某处无人的城堡,以便夺走你的贞洁!”

“拿撒勒的耶稣啊!”阿露霞惊叫起来。

在这声惊叫中蕴含着那么多的真情和诚挚,克密奇茨的口气变得比较温和了:

“怎么?小姐你真的不是跟他串通好了的?……这可能吗?”

阿露霞将双手捂住了脸,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喃喃自语:

“耶稣马利亚!耶稣马利亚!”

“放心吧,小姐,”克密奇茨骑士说话的语气更温和了,“你自会平安到达萨皮耶哈总督那儿的,因为市政长官大人没有计算好他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瞧,在那边挨鞭子的那些人,原本是要劫持你的……我会饶了他们的性命,好让他们回去向市政长官大人禀报,说他们把事情办得有多顺溜!”

“那么是阁下使我免于受辱的?”

“不错!尽管我并不知道小姐是否领情。”

阿露霞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却蓦地抓住了安德热伊骑士的一只手,按到了自己苍白无血的唇边。

骑士顿时觉得有一连串的火星从腿底直蹿到了头顶。

“安静点儿吧,小姐,看在上帝的分上!这又是在干什么!”他吼叫道,“上车吧,小姐,别弄湿了你的脚……别害怕!即便是呆在母亲身边也不比跟我在一起更安全!……”

“现在哪怕跟阁下到天涯海角,我都去!”

“小姐快别讲这种话!”

“你保护了一个姑娘,上帝会报答你!”

“我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机会。”克密奇茨回答道。

过后他又悄声自言自语说:

“迄今我对她的保护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时汗国兵已将雇佣骑兵鞭笞完毕。安德热伊骑士于是下令,让他们赤着身子,鲜血淋漓地顺着驿道赶回扎莫希奇去。他们走了,一个个哭得像泪人儿似的。克密奇茨将他们的马匹、兵器和服装统统赏给了自己的鞑靼兵,然后他们紧趱了一程,因为延误时间是危险的。

一路上,年轻的骑士常常情不自禁地总想往轻便马车里张望,总想瞧瞧那姑娘的一双水灵的眼睛和她那超凡的美貌。每次去看她总要关怀备至地询问姑娘需要什么,轻便马车是否舒适,行车的速度太快是否会颠簸得过分疲劳。

姑娘每次总是千恩万谢地回答说,她感觉很好,平生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确实,她已完全摆脱了恐惧,心中充满了对保护者的信赖。她常暗自思忖道:

“看来他并不像我起初想象的那样,其实他既不是那么一个没感情的冷血动物,也不是个粗人!”

“唉,奥伦卡,为了你,我在忍受怎样的煎熬!”克密奇茨暗自说,“难道你竟会对我如此薄情?……如果这是在过去……我可就……嘿!……”

顿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了昔日那些伙伴的容颜,忆起了跟他们一道干下的种种荒唐事,他竭力驱赶昔日的那些回忆,抗拒眼前的诱惑,便开始为那些不幸的亡灵喃喃祈祷,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安魂祷告》。

抵达克拉斯内斯塔夫后,克密奇茨骑士经过周密思考,认为最好是不要等待从扎莫希奇传来消息便立即上路。可在临行时他还是写了封信送给市政长官大人:

最尊贵的市政长官大人,我最敬爱的高士和恩主!

上帝将谁造就为尘世伟人,必赐谁以不同凡响的聪明才智,因此当最尊贵的大人下令嘱我交出博若博哈塔–克拉辛斯卡小姐时,我便立即认定,那是大人在蓄意考验我。尤其是在那些雇佣骑兵泄露出他们已知道那道命令的内容之后——虽说我并未让他们看到大人的来书,虽说尊贵的大人在信中告我,是在我们离开扎莫希奇之后大人才产生让小姐返回的想法——我对大人是故意考验我就更为确信不疑。从这件事中我一方面对大人的远见卓识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另一方面,为使关怀备至的保护人完全放心,我再次作出承诺,无论我将面临何种艰难险阻,必将圆满完成重托。无奈那些雇佣兵显然误解了大人的意图,竟然横加干涉,粗暴地阻止我的行程,甚至危及我的性命,故此我认为,假若我下令将他们全部绞死,或许正合大人的尊意,但我未能办到,对此还求大人宽谅。至于飨以皮鞭,略施薄惩,大人若认为惩罚太轻,可任凭尊意加倍施为,区区在下无权置喙。在这件事上承蒙大人错爱和极大的信赖,感激之心无以言表,故特致函聊表谢忱。谨以大人的忠仆身份顿首。

巴比尼奇

那些挨了牛皮鞭的龙骑兵一路颠踬,好不容易于深夜时分蹭回扎莫希奇,他们全都不敢去进见卡卢加的市政长官。这样,直到次日看了由一名克拉斯内斯塔夫的哥萨克送来的克密奇茨的书信,扎莫伊斯基才得悉已发生的事变的全部情况。

市政长官大人读信后一连三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除了给他送吃喝的亲随,不许任何一个侍从跨进他的房门。有人听见他用法语大声咒骂——他一般只在恼怒到登峰造极之时才用法语骂人。

但不管怎样,这场风暴总算逐渐平息。第四天和第五天,市政长官依旧面沉如水,少言寡语,嘴里嘟嘟囔囔,还不住地撕扯胡须;直到一个礼拜之后,他才完全恢复了好情绪,在餐桌上喝了点儿酒,撕扯胡须变成了捻八字胡,遽尔开口对格雷泽尔达王妃说道:

“姐姐殿下,你知道,我这个人并不缺乏远见……几天前,我对那位带走阿露霞的贵族刻意来了个考验,我敢向你担保,他定能把姑娘安全送到萨皮耶哈总督府中。”

大概在一个月之后,市政长官大人便已移情别恋了,除此之外,他还完全确信,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按照他的意愿,并且是在他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

[659] 佩雷斯帕位于扎莫希奇东南约30公里处。​

[660] 拉丁语,意为:工具。​

[661] 拉丁语,意为:辛苦。​

[662] 拉丁语,意为: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