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国王在鲁德尼克村遇险之后,继续进兵桑河与维斯瓦河之间的楔形地带,并且一如既往,跟后卫部队同止同行,因为国王不仅是一位卓越的统帅,而且作为一名骁勇的骑士也是无与伦比的。查尔涅茨基总兵、维托夫斯基总兵、还有卢博米尔斯基元帅尾随其后,穷追不舍,就像追猎野兽似的,定要将其赶进早已设置好的罗网。各路松散的武装帮伙日以继夜地大呼小叫,吵吵闹闹,对瑞典兵马进行骚扰。步步后撤的瑞典大军粮秣越来越匮乏,部队越来越疲顿,而士气也越来越低落,越来越颓丧。展望前程,能期待的只有毁灭,彻底的毁灭。

瑞典兵马终于抵达一个三角地带,那是两河的交汇处,于是他们松了一口气,就在这里扎下了连营。这里一面扼维斯瓦河天堑,另一面则可凭桑河防守,尤其是桑河,像通常那样,每逢春汛便河水泛滥,变得十分宽阔,水急浪高,确实有险可守。三角形的第三边,按国王的诏令构筑了强固的堑壕,而且仍在不断加固,还扎下了火炮阵地。

阵地扼险固守,堪称坚不可摧,只是饥饿有可能会置兵马于死地。但即便在这一点上,瑞典官兵也满怀希望,因为他们指望在克拉科夫以及其他沿岸要塞的那些城防司令们自会从水路给他们运送来粮草。瞧,桑多梅日就近在咫尺,该地城防司令申克莱尔团队长早就在那里囤聚了相当可观的给养。事实上,他也很快就把给养运了来,受困的瑞典人也由此而能吃饱、喝足,可以倒头便睡;一觉睡醒之后,他们便高唱路德宗圣歌,赞美上帝终于从绝境里拯救了他们。

哪知查尔涅茨基却给他们准备了一连串新的打击。

桑多梅日掌握在瑞典人手中,就可能源源不断给他们的主力部队送去粮秣给养,因此,查尔涅茨基总兵考虑再三,打算一举攻克该城,夺取城堡,将守备的瑞典兵马彻底歼灭。

“我们要让他们看一出惊心动魄的好戏,”总兵在军事会议上说,“他们将从河对岸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怎样攻打城市,他们又没有办法渡过维斯瓦河赶来救援;而我们,一旦控制了桑多梅日,就能切断威尔兹将军从克拉科夫运送给养的粮路。”

卢博米尔斯基元帅和维托夫斯基总兵以及其他将领都想劝阻查尔涅茨基总兵采取这样的冒险行动。

“要是能办到当然很好,”他们争辩说,“要是能控制像桑多梅日这样的重要城市,我们就能狠狠治一治瑞典人;问题在于怎样才能去拿下它?我们没有步兵,没有大口径的火炮,靠什么去攻城?能让骑兵往城墙上爬吗?眼下攻城实在是难而又难。”

对此查尔涅茨基总兵回答说:

“难道我们的农民会打不过他们的步兵?只要我能找到几千名像米哈乌科这样的庄稼汉,我就不仅能夺下桑多梅日,而且还能一举而夺下华沙!”

他再也不肯听取任何人的意见了,便下令渡过维斯瓦河。波兰大军渡河的消息刚在附近乡里传开,顿时便有数千民众摩肩接踵纷纷赶来应征入伍。凡是持大镰的,凡是带有火绳枪的,凡是持有火枪的,都立即编队训练,开拔,参加攻打桑多梅日去了。

波兰部队相当出人意料之外地猝然攻进了城池,在街道上跟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开始了可怕的屠戮。瑞典人从屋顶、窗口射击,进行疯狂的抵抗,但他们毕竟抵挡不住波兰方面排山倒海的攻势。波兰兵挨门挨户进行搜索,把瑞典兵像臭虫似地掐死,最后把他们完全清除出了城市。申克莱尔带领残兵败将躲进了城堡,但波兰兵马以同等的迅猛冲力紧紧地跟着他们。开始了一场强攻城堡大门和墙垣的硬仗。申克莱尔认识到,面对如此强大的攻势,他龟缩在城堡里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于是他竭尽所能把人和财物集中在一起,将粮秣储备、辎重车辆等一应物资匆匆忙忙装上平底船渡河去跟国王会合。国王从河对岸眼睁睁看着自家兵马惨败溃退,却无计可施,无法可救。

城堡落入了波兰人手中。

但是狡黠的瑞典人在撤离时把成桶的火药埋在了城堡的墙垣下边和大大小小的地窖中,而且都插上了点燃的火绒。

申克莱尔一站到国王面前立即便向他禀报了这个情况,想让国王开开心。

“城堡眼看就要带着所有的波兰人一齐飞上天,”他说,“或许连查尔涅茨基本人也要丧命。”

“若能如此,我倒想看看那些虔诚的波兰人将会怎样飞上天国。”国王回答说。

于是他便和所有的将领一起呆在原地,等着瞧热闹。

尽管查尔涅茨基已预见到敌人的阴谋,曾下令让那些在城堡里转悠,或是为寻找隐藏的瑞典人或是为掠取财物而留在城堡里的志愿兵和农民火速撤离,各自在城里找个藏身之所,尽管已鸣号报警,可是这些人没有听到这个命令和警告,或是听到了也没把它当一回事。

突然,人们脚下的大地在摇晃,可怕的雷霆和巨响震裂长空,庞大的火柱腾上天际,于是泥土、墙垣、屋顶、整座城堡连同那五百多没能撤出城堡的人员全都给抛上了半空。

查理·古斯塔夫快活得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而他的那些承颜候色的宫廷侍从更是一再重复国王讲过的那句话:

“波兰人飞上天国去了!飞上天国去了!飞上天国去了!”

可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因为桑多梅日毕竟仍留在波兰人手中,也就无法给困守在两河流域三角地带的瑞典主力部队提供给养。

查尔涅茨基总兵在维斯瓦河西岸扎下了营盘,与瑞典连营隔河对峙,封锁了水上运输。

立陶宛大统帅兼维尔诺总督萨皮耶哈麾领立陶宛大军从另一边赶了上来,在桑河东岸扎下了营盘。

瑞典大军终于给彻底包围了,仿佛给一把老虎钳牢牢夹住。

“狡猾的狐狸给捕兽器夹住了!”波兰连营里的士兵们彼此议论说。

每个士兵,甚至最不懂兵法的人都明白,利剑已悬于侵略者的头顶之上,他们的毁灭是不可避免的;除非援军及时赶来,将他们拖出这灾难的深渊。

这一点瑞典人也都心中有数。每天早晨总有许多军官和士兵来到维斯瓦河岸,心怀绝望,眼露沮丧,眺望河那边一片黑压压的帐篷,那是据守对岸的查尔涅茨基的可怕的骑兵部队。

接着他们又走到桑河岸上,在那里看到的又是萨皮耶哈总督的兵马在日夜守候,时刻准备着用马刀和火枪接待他们。

既然两路大军都近在咫尺,那么他们无论是强渡桑河还是强渡维斯瓦河,都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或者瑞典人可以原路返回雅罗斯瓦夫,但他们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中就谁也休想能活着见到瑞典了。

就瑞典人而言,艰难的日子在一天天过去,而且越来越艰难,夜晚对于他们更是难挨,因为那些黑夜充满了寻衅的鼓噪和喧嚣,闹得他们片刻不得安宁……军中粮秣又已告罄。

这时查尔涅茨基总兵已渡过了维斯瓦河。他把对全军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了卢博米尔斯基元帅,以劳乌达团队作护卫亲自来到桑河口附近,专程拜会了萨皮耶哈总督,为的是跟他协商未来的作战部署。

这一次无需扎格沃巴充当说客以使两位统帅相互配合,因为他俩对祖国都怀有一颗赤子之心,每个人对祖国的热爱都胜过爱惜自己的生命;他俩都准备为祖国牺牲个人的利益、自尊和虚荣。

立陶宛大统帅不曾妒忌过查尔涅茨基,查尔涅茨基同样也从未妒忌过大统帅,相反,他俩是彼此崇拜对方,可谓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因此他俩相逢的动人情景就连那些最老的军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当祖国这样的赤子相互投入对方怀抱的时候,共和国便蒸蒸日上,我们亲爱的祖国就为之欢欣鼓舞,喜上眉梢了。”扎格沃巴爵爷对伏沃迪约夫斯基和斯克热图斯基说,“查尔涅茨基是位有棱有角、刚正不阿的军人,生就忠肝义胆,精贯白日,而萨皮耶哈则是豁达大度,温文尔雅的方正之士,一个金不换的好人。但愿像他俩这样的人在世界上越来越多。只要瑞典人能看到我们这些伟大的爱国者是怎样惺惺相惜,彼此景慕,他们浑身的皮就会吓得爆裂。试问他们是靠什么才打赢我们的?难道不是靠我们的权贵彼此不和,相互倾轧,你妒我恨吗?难道他们是靠自己的力量征服我们的吗?喏,这些我都心中有数。瞧!谁见到这样的会晤,都会乐得心花怒放。我敢担保,这一次绝不会是干巴巴、冷冰冰的会晤。由于萨皮耶哈素来喜欢大宴宾朋,既然跟这样的知交相聚,自当更乐于以琼筵招待,纵情畅饮的。”

“但愿上帝慈悲,让我们从此灾消难满,否极泰来!愿上帝慈悲!”杨·斯克热图斯基说。

“你小心点儿,别信口胡言亵渎了神灵!”扎格沃巴回答他说,“每一种坏事终归都会过去,因为假若灾难永驻人间,那岂不是证明魔鬼在主宰世界,而不是那永世以慈悲为怀的天主耶稣了吗?!”

谈话突然中断。因为他们从老远就看到了巴比尼奇骑士,他那魁伟的身躯使他在那涌荡的人潮中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头,从远处看显得特别突出。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和扎格沃巴爵爷立即便向他招手,而他一双眼睛只盯着查尔涅茨基总兵,目不斜视,因此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他俩。

“你们瞧,”扎格沃巴说,“这条汉子瘦得多么厉害!”

“他跟博古斯瓦夫王公的较量想必不那么顺利。”伏沃迪约夫斯基说,“要不,他会显得快活得多。”

“可以肯定,他没有取得什么成果。众所周知,博古斯瓦夫眼下在马耳博克,正跟施泰因博克一起在攻打马耳博克要塞城堡。”

“只盼上帝保佑,千万别让他们得逞!”

对此扎格沃巴回答说:

“即便他们拿下了马耳博克又如何!反正在这里Carolum Gstavum captivabimus;让我们走着瞧,看他们会不会拿要塞来交换自己的国王。”

“你们看!巴比尼奇朝我们走来了!”斯克热图斯基岔断了他们的谈话。

果然是他。巴比尼奇终于发现了他们,立刻便把面前的人众往两边推,朝他们挤了过来。他隔得老远就冲他们摇着制帽打招呼,脸上露出了粲然的微笑。他们就像通常的老熟人和好朋友见面那样彼此嘘寒问暖。

“你好吗?怎么样?我的骑士爷!你跟那位王公较量的结果如何?”扎格沃巴问。

“不好,很糟!不过眼下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现在我们得去参加宴会。各位将留在这儿过夜;宴会结束后,请各位到我的鞑靼营房去宿夜。我有间很舒适的窝棚,我们完全可以边喝边聊,开怀畅饮直到天亮。”

“既然有人出了这么聪明的主意,这会儿我自不便反对!”扎格沃巴回答说,“不过请给我们讲讲,你怎么会消瘦到这般地步?”

“因为在战斗中我连人带马被打翻在地,那个地狱的魔鬼像砸土罐儿似地把我连同我的坐骑砸个稀里哗啦,这样,打自那会儿开始,我就一直在咯血,始终没能康复。只盼我们的天主基督慈悲,让我还能叫那魔鬼也流干一腔鲜血。不过现在我们走吧,因为萨皮耶哈总督和查尔涅茨基总兵已开始互致问候,并且在为谁该走在前面客气地相互谦让,这说明席面已经摆好。我们是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在这儿迎候你们的,因为你们也把瑞典鬼子揍得够呛,让他们流了不少的血。”

扎格沃巴爵爷故作姿态地回答说:

“我表现得如何,最好是让别人去讲!我自卖自夸不合宜!”

这时,拥挤的人群在缓缓向前移动,所有的人都穿过一排排的帐篷走向广场,广场上筵席已经摆好。萨皮耶哈总督像国王接待贵宾那样,以隆礼表示了对查尔涅茨基总兵的敬意。总兵入座的那张餐桌上,铺的是缴获的瑞典军旗。蜜酒和葡萄酒不断地从大桶里哗哗流了出来,最后连两位统帅也都喝得有些微醉。自然,酒宴之上不乏娱乐,少不得有逗趣,有戏谑,有祝酒,有喝彩,有喧嚣,加之天气也好得出奇,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终于黄昏降临,寒风习习,这时才酒阑人散。

于是克密奇茨把自己的客人带进鞑靼营盘,人们走进他的帐篷,在装满各种战利品,塞得鼓鼓囊囊的柳条箱上坐了下来。大家开始聊起了克密奇茨的出征。

“有人讲,博古斯瓦夫此刻正在马耳博克,”安德热伊骑士说,“可也有人讲,他在选帝侯那里,正跟他一道准备来给瑞典国王解围。”

“这就更好!这样我们就会相遇!既然你们年轻人不知该如何对付他,那就瞧瞧我这老头子怎么收拾他!他跟各种各样的人都交过手,可尚未跟扎格沃巴照过面。我说,我们会相遇,除非雅努什王公在遗嘱里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远远见到扎格沃巴就赶紧躲开。或许雅努什会这么做!”

“选帝侯是只两脚狐狸,诡计多端。”杨·斯克热图斯基说,“只要他看到查理的处境不妙,他立即就会把自己所有的诺言和盟誓统统一笔勾销。”

“可我跟你们说,他不会这么做。”扎格沃巴反驳道,“谁也不如普鲁士人那样对我们视如寇仇。这就像你的某个奴仆,平时不得不卑躬屈膝,匍匐在你的脚前,给你掸掉衣袍上的尘土,可一旦时运变化,他成了你的主子,那么从前你作为主人对他越是宽厚,现在他对你就越发苛待。”

“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伏沃迪约夫斯基问。

“因为他念念不忘他自己曾为人奴仆的境遇,为了洗雪耻辱,他会无缘无故地报复你,哪怕你过去对他一味仁慈宽厚。”

“这算不得什么!”伏沃迪约夫斯基说,“狗咬主人手的事也时有发生,不值一提。最好让巴比尼奇仔细讲讲自己出征的事!”

“我们洗耳恭听!”斯克热图斯基说。

克密奇茨沉默良久,吸了一口气,便开始讲起了最后的一次萨皮耶哈同博古斯瓦夫之间进行的战役,讲到后者在雅努夫的惨败,最后又讲到博古斯瓦夫王公如何打散鞑靼兵,又如何将他连人带马打翻在地,从而突围逃得了性命。伏沃迪约夫斯基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阁下你曾说过你会带领自己的鞑靼骑兵去追击他,哪怕是追到波罗的海……”

对此克密奇茨回答说:

“阁下,你自己就曾对我讲过,在座的斯克热图斯基校尉当年是怎么对待博洪的。你说,当年博洪劫持了杨校尉心爱的姑娘,可杨却留在军中,并没急于去夺回姑娘,也没去报复博洪,因为祖国需要他这么做,他有的是公而忘私。自古道近朱者赤,跟好人学好人,我既然得与诸位投契,便渴望能以各位为榜样,沿着各位的足迹走。”

“但愿圣母奖赏你,就像当年奖赏斯克热图斯基一样!”扎格沃巴说,“尽管如此,可我宁愿你心爱的姑娘此刻身处大荒原,也不愿她落入博古斯瓦夫手中。”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叫嚷道,“你肯定能夺回她!”

“我须要夺回的不仅是她这个人,而且还要赢得她的敬重和她的爱。”

“只要能夺回她这个人,别的麻烦就可迎刃而解。”米哈乌骑士说,“哪怕……就像当初……用暴力去把她夺过来……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那样的事我是再也不会干的!”

这时,安德热伊骑士深深地叹了口气,过了片刻,他说道:

“不仅那一位我没有夺回,而且又让博古斯瓦夫从我手中劫持了另一位。”

“亲爱的上帝!这纯粹是土耳其人的行径!”扎格沃巴咋呼道。

米哈乌骑士当即问道:

“什么另一位?”

“唉!这事说来话长。”克密奇茨回答,“有那么一位姑娘,生得非常美貌,住在扎莫希奇,自然就引起了卡卢加的市政长官的欲念。那位扎莫伊斯基大人却戒惧自己的姐姐,也就是维希涅维茨基王妃,因此不敢在她面前对姑娘逼得太紧,于是便故意打发姑娘跟我一起走,表面上是让她去萨皮耶哈总督那儿,以便去接受在立陶宛的财产,事实上,他的如意算盘是在距离扎莫希奇半波里处就把她从我手中夺走,送到一个僻静的处所,到了那里,也就无人能阻挡他满足自己的情欲。可我识破了他的机关。我想:‘好吧,你打算把我弄成一个给你拉皮条的角色,那你就等着瞧!’于是我狠狠地鞭笞了他的亲兵,把姑娘带走了,保住了她的贞洁,将她白璧无瑕地交给了萨皮耶哈总督。我不妨对各位讲,那姑娘是个迷人的尤物,美得像只红额金翅雀,可她为人正派,心地纯洁……而我也已脱胎换骨,改过自新了,可我昔日的那些伙伴儿——愿上帝的圣光照亮他们的灵魂!他们的肉体早已化为尘土了!——倘若他们在世,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扎格沃巴问。

“姑娘出自名门,又是维希涅维茨基王妃的门客。她曾跟立陶宛人波德比平塔有过婚约,那位立陶宛贵族各位是熟悉的……”

“阿露霞·博若博哈塔!”伏沃迪约夫斯基霍地从座位上跳将起来,大声叫嚷道。

扎格沃巴也从一堆羊毛毡上赶紧站起身来。

“米哈乌阁下,少安毋躁!”

可是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已经像只猫一般扑向了克密奇茨。

“你!你这个叛逆!你竟让博古斯瓦夫将她劫走了?!”

“你别冤枉我!”克密奇茨说,“我可是安全妥帖地把她带去交给了统帅,我对她的那份细心呵护,就像对我的同胞姐妹一样尽心竭力,而博古斯瓦夫也并非从我的手中劫持了她,他是从另一名军官手中把姑娘夺走的。萨皮耶哈总督正是差遣那名军官护送姑娘去她的家人那里的。那军官姓格沃夫比奇或是别的什么,反正我记不清了。”

“他在哪里?”

“你在这儿找不到他,因为他已经牺牲了。至少萨皮耶哈的军官们是这么讲的。当时我带领鞑靼兵马单独作战,袭击博古斯瓦夫,因此详细情况我并不知晓。不过,从你的激动神情我明了一切。依我看,你我二人是陷入了同样的窘境,是同一个人欺侮了我们俩。既然如此,你我就该同心协力去对付那个坑害我们的人;我们要联合起来,共同去讨回公道,报仇雪恨!不错,他是个豪门权贵,了不起的骑士,可我认定,既然他有你我这样两个仇家,共和国虽大,对于他也会小得到处都找不到一个立锥之地。”

“这儿是我的手!”伏沃迪约夫斯基把手伸向克密奇茨,说道,“从此你我便是生死之交!谁先找到他,谁就得让他付出双倍的代价,谁就得替两人雪恨。愿上帝赐我头一个找到他,我定要对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他流尽最后一滴血,就像念主祷文念到了阿门!”

米哈乌骑士说到这里,又开始使劲地抖动他那两撇小胡子,手便在摸腰间的佩刀。扎格沃巴爵爷看在眼里,不禁心中吃惊,因为他知道,米哈乌一旦铁了心,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现在我可不愿当博古斯瓦夫王公,”过了片刻他说道,“哪怕有人给我在王公称号上外加整个因弗兰蒂我都不干。单要对付凶猛得像只欧林猫似的克密奇茨已经够呛了,何况还要加上一个米哈乌骑士,他怎么消受得了!哼!岂止如此,因为还有我,我跟你们结成foedus。这样,有我的头脑,外加你们的战刀!我不知道整个基督教世界是否有哪家王侯在这样的威力面前不会发抖。再说,上帝迟早要让他走背运,既然他是个卖国贼,既然他是个异教徒,那他就不能不受到惩罚……事实也是如此,克密奇茨已把他治得寝食难安了。”

“我不否认,他不止一次给我打得晕头转向,乱成一团。”安德热伊骑士说。

他吩咐从人给大家斟酒后,又谈起了他从刑场上解救索罗卡的经过,不过他为此而跪倒在拉吉维尔脚前的事他闭口不提,因为此刻他一想到这件事浑身的血就在沸腾。

米哈乌听着他讲的故事,心情开朗了许多,最后说道:

“愿上帝助你,英德雷克!能跟你这样的勇士在一起,我就是下地狱也在所不惜!不走运的只是,我们不能总是在一起出战,因为公务毕竟是公务。我可能被派到共和国的这一头,而你却被派往共和国的另一头。不知我俩谁会先碰到他。”

克密奇茨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

“按公平原则应该是我先碰到他,将他抓获……不过这得在我遇见他时不再心慌才成,因为……承认这件事实在使人难堪,跟那地狱的魔鬼个对个斗杀,我确实敌不过他……”

“那就让我把我所有的绝招儿统统都传授给你!”伏沃迪约夫斯基嚷道。

“或者,让我也来传授我的绝招儿!”扎格沃巴说。

“不!请原谅,阁下!我宁愿当米哈乌的徒弟,向他学个一招半式!”克密奇茨回答。

“哪怕他是个再厉害的骑士,我有科瓦尔斯基夫人在一起就绝不会怕他,只要让我睡足了觉!”罗赫插言道。

“闭嘴,罗赫!”扎格沃巴制止他道,“但愿上帝别因为你信口胡吹而借他的手惩罚你才好。”

“啊呀,呸!凭他那点儿能耐,我什么事也不会有。”

可怜的罗赫骑士不是个走运的预言家。但他这会儿喝得醉醺醺的,头脑发热,甚至准备向整个世界挑战决斗,可谁也没答理他。别人也喝得很多,都在相互祝酒豪饮,为彼此的健康干杯,祝愿博古斯瓦夫死到临头,祝愿瑞典侵略者彻底完蛋。

“我听说,”克密奇茨道,“只要我们在这儿能把瑞典兵马彻底歼灭,能把他们的国王抓住,我们便能立即直取华沙。然后,可以肯定,战争就会结束。随着来的便是轮到去收拾选帝侯了。”

“啊,就是!就是!正该如此!”扎格沃巴说。

“我曾听见萨皮耶哈亲口讲过,而他,作为一位伟大人物对形势的估计自然更有远见些。他说:‘我们跟瑞典人迟早得讲和,跟北斗星也已经休战,但是跟选帝侯,我们不应玩任何谈判议和的那一套。查尔涅茨基总兵(他说)同卢博米尔斯基元帅会进兵勃兰登堡,而我将会同立陶宛财政大臣一起麾兵直取选帝侯普鲁士,如果将来(他说)我们不能将普鲁士永远并入共和国的版图,那恐怕只是因为我们的枢密院里没有一副像扎格沃巴那样聪慧的头脑,而他早就自行其是多次写信威胁过选帝侯了。’”

“萨皮奥果真这么说过?”扎格沃巴问道,由于高兴,他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是所有的人都听见的。而我当时特别高兴,因为那同一根鞭子会把博古斯瓦夫抽得皮开肉绽。如果我们不能更早对他下手,起码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定能治得他。”

“但愿我们能尽快收拾掉这批瑞典佬!”扎格沃巴说,“让他们见鬼去!只要他们肯交出因弗兰蒂,支付数以百万计的赔款,我们就饶他们一命。”

“哥萨克抓住了一名鞑靼佬,而鞑靼佬翻手又揪住了哥萨克的脑袋!如今两军还杀得难解难分呢!”杨·斯克热图斯基笑道,“查理还在波兰,克拉科夫、华沙、波兹南和所有通都大邑都还在他的手中,可老爷子却在这里自说自话,要他交纳赔款。哎,这仗且有得打呢,我们还得好好辛苦一场,然后再去考虑选帝侯的问题!”

“何况还有施泰因博克的兵马,还有许多城防部队,更有威尔兹将军!”斯坦尼斯瓦夫插言道。

“那我们抄手坐在这里干什么?”罗赫·科瓦尔斯基猝然瞪起了眼睛问道,“难道我们不能去揍瑞典佬?”

“你蠢呀,罗赫!”扎格沃巴说。

“表叔总是这一套,而我,我敢拿性命打赌,我亲眼见到河边有船。可以驾船渡河,哪怕是抓他几个哨兵来。到处黑咕隆咚的,你便是迎面去扇人家的耳光,人家也不知是谁扇的。不等他们发现我们,我们早已回营了。我们该向两位统帅显露一下骑士的英勇。如果你们各位不肯去,我便独自去!”

“连死牛犊都摇起了尾巴,这可是奇中之奇!”扎格沃巴生气地说。

可克密奇茨一听,两只鼻孔立即开始翕动。

“这想法不坏!这想法不坏!”他说。

“对于听差马弁是不坏,可对于自重身份的人则未必。你们该爱惜自己的威望!你们都是团队长,却想学那些不三不四的流匪去劫营取乐,像话吗?”

“这倒也是,我们去干这种事不大合适!”伏沃迪约夫斯基说,“我们这会儿最好是躺下睡觉,已经很晚了。”

这个想法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因此他们立即跪下祈祷,开始高声念诵主祷文,念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便在羊皮毡上躺了下来,不久便全都进入梦乡。

可是一个钟头后,他们所有的人都从梦中被惊起,河对岸传来了隆隆的枪炮声,紧接着在萨皮耶哈的整座连营出现了一片嘈杂声和叫喊声,闹得沸沸扬扬。

“耶稣马利亚!”扎格沃巴说,“瑞典人攻来了!”

“阁下在说什么?!”伏沃迪约夫斯基一边抓起战刀一边问道。

“罗赫,快来这儿!”扎格沃巴喊叫着,每逢出现什么突发事件,他总爱让表侄留在自己身边。

但是罗赫不在帐篷里。

他们奔出帐篷来到广场。各个帐篷前都已挤满了人,而且大家都向河岸拥去;已能看到河对岸火光闪烁,枪炮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人们纷纷询问河岸上密布的岗哨。

但是哨兵什么也没看到。其中一个士兵说,他好像听到有什么扑通一声落入水中,但浓雾笼罩着河面,他什么也看不清,而他也不愿为些微动静去惊扰大营。

扎格沃巴听了他这番话,双手抱头,绝望地叫嚷起来:

“是罗赫袭击瑞典人去了!他说过,想去抓几个敌人的哨兵!”

“上帝啊!这有可能!”克密奇茨也叫喊起来。

“他们会给我打死这小子的,上帝呀!会的。”扎格沃巴一直在绝望地叫嚷,“尊敬的各位,难道没有办法救他了吗?天主耶稣啊!这小子简直是金不换!在两路大军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好人。是什么古怪念头钻进这呆小子的脑袋里去了?!……圣母啊,求你救他脱离这灾难的深渊!……”

“兴许他会游回来,雾这么大!他们看不见他!”

“我会在这儿等他,哪怕一直等到天亮。圣母啊!圣母啊!”

这时河对岸的射击声逐渐稀落下来,火光也渐次熄灭。一个钟头后,死一般的寂静便笼罩了河滨。扎格沃巴在河岸上快步走来走去,活像一只老母鸡在喂哺雏鸡,急得直揪脑门上残留的那点儿稀稀拉拉的头发。可是他再等待也是徒然,绝望也是徒然。

终于,曙光照亮了河面,旭日渐渐东升,云蒸霞蔚,可是罗赫却没有回来。

[718] 即斯泰因博克将军。参见本书第二部第四章。​

[719] 拉丁语,意为:我们会抓住查理·古斯塔夫。​

[720] 拉丁语,意为:同盟。​

[721] 萨皮奥是萨皮耶哈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