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格沃巴爵爷站在立陶宛大统帅的面前,对萨皮耶哈的热烈欢迎不予理睬,反倒是摆出一副挑战的架势:他倒背着双手,噘着嘴巴,瞪着那只独眼把对方横看竖看,活像个公正而又严厉的法官。萨皮耶哈见到他这副神气,更加乐开了心,心想这老头儿准是又要耍什么活宝,搞什么闹剧了,于是立即开口说道:
“你好吗,老机灵鬼?干吗这么皱着鼻子,活像嗅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似的?”
“在整个萨皮耶哈军中,我闻到了一股酸白菜炖肉的气味!”
“为什么是酸白菜炖肉?你倒是说说看!……”
“因为瑞典人把许多白菜头切成了丝!”
“瞧他!开口就责备我们!可惜他们没把阁下给砍了!”
“因为我是受这样一位统帅的指挥的,在他手下,只有我们砍人的份儿,没有挨别人砍的分儿。”
“该把你交给刽子手!让他至少割下你的舌头!”
“我没了舌头,让我用什么来宣扬萨皮耶哈取得的胜利!”
听了这话,统帅沉下了脸,神情变忧郁了,回答说:
“饶了我吧,贵族兄弟!确有许多人已把我效忠祖国的汗马功劳忘得一干二净啦,他们全都在藐视我,而且我知道,还会有更多的人要扯起嗓门儿大喊大叫反对我。可要知道,如果不是那些没出息的贵族民团,事情可能就会是完全另一种结果。如今人们都说,我为了一点儿午后小吃忽视了敌人,捅了娄子,可整个共和国又何曾敌得过如此强敌!”
统帅的一席话有点儿打动了扎格沃巴爵爷,于是他说道:
“我们这儿已经形成了习惯,一有什么闪失,过错总是落在头头身上。我不会认为来点儿午后小吃有什么不好,因为白天越来越长,午后小吃就越是有其必要。当然,查尔涅茨基总兵是员了不起的战将,可照我看,他也不是没有缺陷,他给部队准备的早餐、午餐、晚餐没有别的,一律都是瑞典人的肉。作为统帅他是好样儿的,可作为厨师他就差远了。他作为厨师实在太不聪明,因为让部队总是享用这种菜肴,即便是最杰出的骑士都会感到厌恶的。”
“查尔涅茨基总兵对我是不是破口大骂?”
“他是有些生气。……不过并没破口大骂!开头一听,他非常激动,可后来得知部队没有给打散,立刻就说:‘这是天意,非人力所能左右。没什么了不起!(他说)历来没有什么常胜将军,每个人都可能吃败仗;如果我们共和国的将领全都是萨皮耶哈(他说),那么它就该是阿雷斯蒂德斯们的国家了。”
“为了查尔涅茨基总兵,我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统帅回答说,“换了任何一个别的人都会借机贬损我,以便抬高自己,给自己增光,特别是新近打了那么大的胜仗。可他不属于那一种人。”
“我对他也是没什么牢骚可发的,只是,我如今年事已高,在他手下当差实在有点儿受不了。他对士兵期望太高,要求太严,特别是动不动就让部队下河泅渡,那种凉水澡我实在不能多洗。”
“这么说来,阁下回到我这儿来是高兴的啰?”
“高兴,又不高兴,因为一个钟头以来我听到的净是午后小吃什么的,可我好像没见到有什么美味佳肴。”
萨皮耶哈听出了扎格沃巴话里的弦外之音,当即说道:
“我们这就坐席去。不过,查尔涅茨基总兵这会儿在干什么?”
“他正在进军大波兰,以便去驰援那边的那些倒霉鬼,再从大波兰进兵攻打施泰因博克,然后直捣普鲁士,他指望从格但斯克能补充一些火炮和步兵。”
“格但斯克市民真是可敬的公民。他们给整个共和国作出了光辉的榜样。这样一来我们便能在华沙和查尔涅茨基总兵会师了,因为我将兵发华沙。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在卢布林附近转一转。”
“难道瑞典人又包围了卢布林不成?”
“那是座多灾多难的城市,也不知有多少次落入敌人手中。眼下这儿有个卢布林贵族代表团,是专程来求我搭救他们的。只是我必须奏禀国王,还得致书各路统帅,因此他们得在此稍候。”
“去卢布林我很乐意,因为那儿的妇女都漂亮得出奇,而且漂亮妞儿多如牛毛。若是她们中有哪个一边切着面包,一边抗拒着你的引诱,却又半推半就,那时就连没有感觉的面包壳都会乐得泛起红光。”
“嚯,你这个老不正经的土耳其人!”
“尊敬的阁下,像阁下这样上了年岁的人,对这类事或许不能理解,而我,每到五月还总要放放血,否则浑身难受。”
“可你的年岁比我大!”
“这是靠修炼,不在于年岁。由于我善于conservare iuventutemmeam,这才总要受到那许多人的嫉恨。此话说到这里为止。请允许我,尊敬的阁下,去见见卢布林代表团,而我要去向他们承诺,我们马上就会去解救他们。在让那些可怜的娘儿们开心之前,先让那些可怜的男人宽宽心。”
“好吧,就这么办。”统帅说,“我这就去发送书信。”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
然后立即传见卢布林代表团,扎格沃巴爵爷以一种迥非寻常的威严和庄重态度跟他们进行了谈话。他一口答应发救兵,但得有个条件:他们必须给部队提供给养,特别是要供应各种饮料。条件谈妥后,他便以总督的名义邀请代表们共进晚餐。他们全部兴致很高,因为当晚就要兵发卢布林。统帅本人正使劲催促各团队做好出发准备,忙得不亦乐乎,因为他想,必须取得若干战果,才能抹掉人们对桑多梅日败绩的记忆。
开始了对卢布林的包围,但进展相当迟缓。在这段时间里克密奇茨向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学习刀术,进步之快超乎一般。米哈乌骑士亦知,这功课是为了取博古斯瓦夫的性命,因此愿将自己的一身绝技传授给他,对他丝毫不保守秘密。他们经常还有极好的实践机会,因为他俩经常来到城堡墙下,向瑞典人挑战决斗,砍死瑞典官兵不计其数。很快,克密奇茨的技艺便达到了如此程度,以至跟杨·斯克热图斯基交手都能斗个平局,而萨皮耶哈全军竟无有一人能和他相匹敌。那时他心中便充满了要跟博古斯瓦夫一决雌雄的强烈愿望,使他在卢布林简直呆不下去,尤其是春天给他带来了健康和力气。
他身上所有的伤口均已愈合,咯血也已经停止,浑身的热血又像往日那样沸腾,眼里射出雷火。开头,劳乌达兵一见到他,都还是嗔目而视,只是由于有伏沃迪约夫斯基的铁腕制约,他们才不敢对他动手。但后来,见到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愧为英雄本色,旧仇宿怨也就逐渐消解,继而就都跟他完全和解了,就连跟他势不两立的仇家尤兹瓦·布特雷姆都说:
“克密奇茨已然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巴比尼奇。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活着吧!”
卢布林的瑞典城防部队最后投降了,全军大喜过望。萨皮耶哈于是传令各团队兵发华沙。中途他得到消息,说杨·卡齐米日正亲自麾领各路统帅以及新征集的兵马赶来支援他。从查尔涅茨基方面也传来消息,说总兵已统领大军离开大波兰向华沙进发。遍及全国的烽烟战火已逐渐汇集到华沙城下,就像那分散在万里长空的乌云,正汇集、聚合,眼看就要化为暴风雨、霹雳和闪电。
萨皮耶哈总督麾兵经热莱胡夫、加尔沃林和明斯克,直取谢德尔采驿道,以便在明斯克与波德拉谢的贵族民团会合。杨·斯克热图斯基握有这支松散的贵族民团的指挥权。斯克热图斯基校尉虽说居住在卢布林省,但距离波德拉谢边境很近,因此波德拉谢贵族对他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而且受到他们普遍的敬重和高度评价,被他们赞为全共和国最杰出的骑士之一。而他也不负众望,很快就把那批天生骁勇善战的贵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团队,在任何方面都不亚于正规兵马。
此刻,他们从明斯克出发,向华沙方向急行军,以期在一天之内赶到布拉加驻扎。天气有利于行军,时不时飘过一阵五月的霏微细雨,凉爽了地面,压下了尘土,但总的说来,天气是出奇的美好,既不太热,又不太冷。空气洁净得透明,人的视野可延伸到很远很远。部队一出明斯克便轻装前进,因为辎重车辆及火炮要等第二天才出发追赶他们;各队的官兵志快意惬,兴致淋漓;整条驿道两边是稠密的森林,密林深处回荡着士兵雄壮的歌声,战马打着响鼻儿,预示着好兆。各路团队的队列整饬,秩序井然,一个接着一个潮水般涌流;大军甲胄鲜明,人欢马跃,像一条闪光的大河奔腾向前。须知萨皮耶哈统领的兵马已达一万二千之众,贵族民团还不在此数。各路团队由校尉们管带,他们身披抛光的甲胄,闪闪发亮。骑士们的头顶上方,五彩旗帜迎风飘扬,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朵。
太阳已经偏西,打前锋的劳乌达团队看到了首都巍峨的塔楼。见此情景,官兵们胸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华沙!华沙!”
这欢呼声像春雷滚过了所有的团队,一时之间,在半波里长的路程之内,士兵们不停地在反复欢呼:
“华沙!华沙!”
萨皮耶哈麾下的骑士中,有许多人平生从未在首都生活过,许多人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华沙,因此,华沙一旦映入他们的眼帘,就给人们留下了异乎寻常的印象。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勒马观望。有些人开始脱帽致敬,另一些人在胸口画十字,更有一些人激动得热泪纵横。人们勒马站定,默默无语。蓦地萨皮耶哈总督骑一匹白色骏马从殿后的队伍中嗒嗒地奔向前列,开始顺着各路团队飞驰。
“各位!”他用响亮的嗓音高叫道,“我们头一个抵达京畿!这是我们的幸福!我们的光荣!……我们定能把瑞典人赶出京城!……”
“我们定能赶走他们!”一万二千立陶宛人的胸中发出了怒吼,“我们定能赶走他们!赶走他们!赶走他们!”
雷鸣般的呐喊声此伏彼起。有一些人是连续不断地喊叫:
“我们定能赶走他们!”
“打呀!杀呀!谁是男子汉大丈夫,谁就该奋勇当先!”另一些人这么回应。
还有一些人在叫嚷:
“收拾他们,收拾那些狗崽子!”
刀剑的铿然之声应和着骑士们的呐喊,混成了一片。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喷射出雷火,在威严的八字胡下,龇着的洁白牙齿在闪闪发亮。萨皮耶哈本人就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他神采奕奕,斗志昂扬。猝然,他将权杖向上一举,吼叫道:
“跟我前进!”
在接近布拉加时,总督让各路团队停下,命令他们缓慢行进。在那青灰色的远方,首都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那座座塔楼笔直伸向蔚蓝色的苍穹。古城鳞次栉比的楼宇、重重叠叠的屋顶在夕阳映照下,一派火红,光辉灿烂。来自立陶宛的人们,这辈子见过的世面无有一样能比此刻看到的白墙高耸、窄窗罗列的京都高屋广厦更加壮丽,更使他们动心的了。白色的墙垣宛如挺拔的芦苇丛聚合于水面之上;层层楼宇依山建筑,一排高似一排,越来越高,而凌驾于密密匝匝的尖塔、墙壁、窗户、屋顶之上的,则是那直戳天际的教堂塔楼尖顶。那些曾在国王选举时期或因公务来过京城的官兵,便以老行家的身份向别人介绍每座华厦,说明其历史意义和名称。尤其是扎格沃巴,作为广见博识、阅历丰富的长者,更是孜孜不倦地教导自己的劳乌达士兵,他们则全都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对他所讲的话以及对城市本身都为之惊诧不迭。
“你们看,在华沙市中心的那座高耸的塔楼,”他说,“那就是arx regia!我能活到多大岁数,就能有多少个年头陪国王同桌进膳,这就连老寿星玛土撒拉都要甘拜下风。国王再也没有比我更贴心的亲信了。我挑选谁当市政长官,谁就准能当市政长官,就像挑选核桃一样随意;我想打发谁,就可打发谁,便当得就像扔掉一颗蹄铁钉。以我为靠山的高官显宦是那么多,以至我一露面,连senatores见了都忙不迭地鞠躬如也,像哥萨克那样,把脑袋都低到了腰上。我也曾当着国王的面跟人决斗过,因为国王喜欢看我大显身手,而元帅却吓得闭上了眼睛。”
“好大一座华厦!”罗赫·科瓦尔斯基说,“只要想想,这一切都在那些狗崽子手中,真叫人受不了!”
“而且他们还在拼命掠夺!”扎格沃巴补充说,“我听人讲:他们甚至把圆柱从墙里挖出来运往瑞典去,那些圆柱都是用大理石以及其他贵重石料琢成的,单凭工艺就令人叹为观止。我若再去看那些心爱的角落,恐怕都认不出来了!要知道,形形色色的scriptores都详尽描写过这座王宫,把它说成是世界第八大奇迹。不错,法兰西国王有座很豪华的宫殿,但若与我们的王宫相比,那简直是拙劣透顶!”
“王宫附近,靠右首,那第二座塔楼又是什么?”
“那是圣约翰教堂。从王宫有道回廊可直接去教堂。我就是在那座教堂里受到点化的。有一天晚祷后离开教堂时,我比别人迟走了一步,忽然听到拱顶上有个声音说:‘扎格沃巴,眼看就要跟瑞典国王那崽子打仗啦,大calamitates就要临头!’我拼命跑去觐见国王,向他禀奏我听见了什么,可是大主教神甫却用圣杖钩住了我的后脖颈,对我训斥道:‘别说蠢话,敢是你喝醉了酒!’现在他们可不都……那第二座教堂,就在圣约翰教堂旁边,那是collegium Jesuitarum;那稍远处的第三座塔楼是curia,那右边第四座塔楼称为元帅塔楼,而那绿色屋顶的大厦则是多明我会修道院;所有那些高楼大厦,名目多得连我都说不全,即便我的舌头转得跟我挥马刀一样麻利,都没法说全。”
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嚷道:
“人世间恐怕再也没有第二座这样的城池啦!”
“也正因如此,周边所有的民族都那么妒忌我们。”
“王宫左边那座华丽的大厦又是什么?”
“是伯尔那修院后边的那一座吗?”
“正是。”
“那是拉杰约夫斯基宫,过去叫卡扎诺夫斯基宫。有人把它说成是世界第九大奇迹。可是它染上了瘟疫,共和国的灾难就是从它那大墙里边孳生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好几条嗓门儿同时问。
“因为拉杰约夫斯基副宰相就是在那里开始跟夫人不和,经常干仗的,而国王又往往袒护女方。你们都知道,各位,人们对这件事是怎么议论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副宰相本人认定他的夫人爱上了国王,而国王也爱她;后来,出于嫉恨,他逃到了瑞典,挑起了两国的战争。说实话,当时我住在乡下,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并不清楚,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不过,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那位夫人并没向国王送秋波,只是在此之前曾向另一个人送过。她那双眼睛甜得就像杏仁软糖!”
“她曾向谁送过秋波?”
扎格沃巴沉吟不语,只是一个劲儿捻他的八字胡。过了片刻才说道:
“她送秋波的这个人,是所有的娘儿们都心往神驰的,谁见了他都像蚂蚁见到了蜂蜜似的,赶忙往那儿爬。只是这个人的姓氏我不便言明,因为我向来讨厌吹牛……再说,如今他人也老了,老了,像一把扫秃了的残败的扫帚头,那是在扫除祖国的敌人的过程中变得日益凋敝的。可是,遥想当年,人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出色的美男子,更标致的廷臣了。不信,就让罗赫·科瓦尔斯基出来作证……”
说到这里,扎格沃巴爵爷突然发现自己说走了嘴,因为照罗赫的年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记得当年他的那些风流韵事,于是他只好摆了摆手,说道:
“唉,他知道什么!”
过后他还指着奥索林斯基宫和科涅茨波尔斯基宫向伙伴们作了介绍,这两处宫殿式建筑物,论规模大致跟拉杰约夫斯基宫不相上下;最后他指给人们看的是那美轮美奂的villaregia。不久夕阳便西下了,苍茫暮色开始笼罩了大地。
这时,华沙的城墙上传来了火炮的轰鸣,悠长的军号吹了许久许久,这表明,瑞典人已知道敌方兵马正在接近。
萨皮耶哈总督也以火绳枪回射,通知对方他已到来,并以此给京城的市民鼓气。连夜立陶宛兵马开始强渡维斯瓦河。头一批渡河的是劳乌达团队,随后是科特维奇的团队,紧接着便是克密奇茨的鞑靼团队,再后是万科维奇的团队,在他之后,八千兵马相继都过了河。这样一来,瑞典人连同他们积聚的战利品就统统给包围了起来,他们的运输线也同时给切断了。但萨皮耶哈总督也无法攻城,他必须等待,直到查尔涅茨基总兵从一边,而国王麾领的王军各路统帅的兵马从另一边的到来。在此期间,他需要做的主要是监视敌军的动向,阻止敌方的援兵偷偷入城。
起先是从查尔涅茨基总兵那里传来了消息,但那消息却并不尽如人意,因为总兵通知说,他的部队和马匹都已精疲力竭,一时无法参与对任何城市的围攻。自从瓦尔卡战役以来,他们天天都在炮火中度过,而自今年头几个月开始,他们已跟瑞典人打了二十一场大仗,至于跟敌方骑兵侦察队的遭遇以及对敌方小股部队的袭击,则还都不算在内。在波莫瑞他未能征集到步兵,又未能到达格但斯克。他承诺,最多只能不遗余力地阻击驻扎在纳雷夫河口的瑞典兵马,这支队伍是分别由拉吉维尔、瑞典国王的兄弟和道格拉斯率领的,他们似乎正打算进兵华沙,驰援被围困的瑞典人。
受困华沙的瑞典人正以自己素有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和丰富经验积极准备防守。尚在萨皮耶哈总督到达之前,布拉加就被烧成一片焦土,现在又开始向所有的郊区,诸如克拉科夫近郊和新世界发射炮弹,而从另一方面又向圣耶瑞教堂和圣女马利亚教堂开炮。于是,住宅、大厦、教堂全都被烧毁了。白天,城市上空浓烟滚滚,形如厚重、漆黑的云涛。一到晚间,那云涛就变得血红,从中爆出一串串火星,直冲霄汉。城墙外边,成群结队的难民到处流浪,他们头无片瓦,足无立锥之地,没吃没喝,腹内空空,妇女们围着萨皮耶哈的大营哭喊着乞求施舍;人们由于饥饿,都变得骨瘦如柴,婴儿由于缺乏乳汁,在瘦得皮包骨的母亲怀里奄奄一息。京畿周围变成了泪谷和贫苦之乡。
萨皮耶哈总督既无步兵,又无火炮,他只好等待,等待国王驾到。与此同时,他竭尽所能赈济受苦受难的百姓,把他们成群成批送到邻近受兵灾较小的地区,让他们在那里好歹能够糊口度日。总督预见到围城会有不少困难,更是忧心忡忡,因为学识渊博的瑞典工程师们已把华沙变成了一座庞大而坚固的要塞。城墙里边驻有三千训练有素的精兵,更有能征惯战、经验丰富的将军们统领;而就一般而言,瑞典人历来被视为打围攻战和坚守各类要塞的大师。为了消愁解闷,萨皮耶哈总督又是日日排宴,传杯弄盏,畅饮开怀,因为这位正直的公民和身手不凡的勇士有他的弱点,那就是爱结交酒肉朋友,爱听玻璃杯碰撞之声,甚至经常为了酒宴之乐而贻误公事。
不过他也善于以白天的含辛茹苦和远见卓识来弥补晚间的逍遥自在和浑浑噩噩。夕阳西下之前,他总是忙忙碌碌,操劳公务,派遣骑兵侦察队,签发文书信件,亲自检查岗哨,亲自审问抓到的舌头,亲自制定作战方案,一丝不苟。而当天际闪耀出第一颗星辰的时候,在他的住所里便漾起悠扬的小提琴声。而一旦他豪兴大发,便会忘乎所以。他甚至亲自派人召唤军官们来饮酒作乐,即便有的军官在值勤或是给指定管带骑兵侦察队。如果有谁不应召前来,他必横眉以对,白眼相看。因而每次军中设宴,少不得总是熙来攘往,济济一堂。扎格沃巴每每早上对总督严词责备,可一到晚上,营中勤务兵就常常把喝得烂醉的老爵爷背回伏沃迪约夫斯基的住所。
第二天,他便要向好友们做这样的解释:
“萨皮奥甚至都能把圣徒引向堕落,何况像我这么一个好酒贪杯的凡夫俗子。他更以某种特殊的热情逼我非干杯不可,而我,不想显得失礼,也只好屈从。我之所以总要曲意逢迎,纯粹是为了不得罪主人。可我已经盟誓,到基督降临节时,让人用鞭子抽我的后脊梁,促我悔罪,因为我明白,任何放纵行为,不受强制忏悔是不行的;可暂时我还得向他屈服,舍命陪君子,因为我担心他会结交上一帮更坏的朋友,以至彻底沉沦,那就不可收拾了。”
诚然,有许多军官即便没有统帅的督促,也照样勤于军务,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有条不紊,但也总有些人,跟普通士兵一样,一感到身上没有铁腕钳制,便会玩忽职守,而且每到晚间尤甚。
对于此等良机,敌人自会毫不迟疑地加以利用。
就在国王和各路统帅来此会师的前几天,萨皮耶哈举办了一次空前盛大的豪宴,因为眼看全国所有的部队都在向华沙集中,热火朝天的攻坚战指日可待,他不免感到由衷的高兴。几乎所有知名的军官都受到了邀请;统帅一直在寻找机会宣布,说举行盛宴是为了对国王陛下表示敬意。他对斯克热图斯基兄弟俩、克密奇茨、扎格沃巴、伏沃迪约夫斯基和哈尔瓦姆普甚至专门下达了指令,要他们必须出席酒宴,不得有误,统帅是想以此对他们的奇勋伟业表示特殊的礼遇。
安德热伊骑士已经跨上战马正准备率领骑兵侦察队出发,传令官恰好在军营的大门口遇上了他的鞑靼兵。
“阁下,你不可对统帅失礼,不可以不知好歹回绝他的一番美意。”传令官说。
克密奇茨只好下马跑去跟自己的战友们商量。
“这下儿可叫我太难办了!”他说,“我得到消息,在巴比采一带发现好大一支骑兵队伍。正是统帅自己下令,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情况弄清楚,查明他们是哪路兵马;可现在又请我去赴宴。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传令官解释道:
“统帅已传令阿克巴赫–乌兰率领骑兵侦察队去查清那支兵马的情况。”
“命令就是命令!”扎格沃巴说,“是军人就得服从。阁下可要当心,别作出什么坏榜样,再说,惹元帅不高兴对阁下也并无好处。”
克密奇茨于是对传令官说:
“请阁下转告统帅,我会去赴宴!”
传令官告辞走了。随后,阿克巴赫–乌兰带领鞑靼兵出发,安德热伊骑士开始稍事打扮,他在换装时对战友们说道:
“今天为向国王陛下致敬,举行宴会;明天又得向王军各路统帅致敬,再举行宴会。这样便可周而复始地举行宴会,直到围城结束。”
“只等国王驾到,这一切就会结束,”伏沃迪约夫斯基回答说,“因为,我们仁慈的君主在遇到烦心事的时候,也喜欢找借口乐上一乐,但是军务紧迫,他还是希望每位统帅,其中也包括萨皮耶哈总督,能极力显示出更高的战斗热情。”
“这酒宴实在太多了,太多了!没什么好说的!”杨·斯克热图斯基说,“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像他这样一位有远见卓识、不辞劳苦、辛勤奉献的主将,这样一个正直的人,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公民,怎么会有此等缺陷?”
“只要夜幕垂落,他立刻便换了一个人,从大统帅一下子就变成了酒鬼。”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酒宴是如此不合我的胃口?”克密奇茨问,“因为,雅努什·拉吉维尔也有这种习惯,也是每晚酒宴不断。你们不妨想象一下,事情竟有多么蹊跷,什么时候他一举行宴会,就必有祸事发生,或是传来什么坏消息,或是披露统帅的什么新的叛国阴谋。我不知道那是偶然巧合还是上帝的安排。总而言之,坏事迟不来早不来,总是在他聚宴畅饮的时候到来。我跟你们讲,事情后来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只要他们一摆好席面,我们这些人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上帝明鉴,这是千真万确的!”哈尔瓦姆普说,“可之所以如此,也正是由于王公统帅总是选择在酒宴上宣布自己勾结敌寇,叛卖祖国的阴谋活动。”
“嘿!”扎格沃巴说,“至少我们对忠厚老实的萨皮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假若他哪天背叛祖国,那他就连我那垫皮靴的干草都不如了。”
“根本扯不到这上面!他是个老实人,就像个给烤得透熟的面包,不带半点儿夹生的皮儿!”伏沃迪约夫斯基叫嚷道。
“而且,凡是他晚上忽略的事,他白天总要设法弥补。”哈尔瓦姆普帮腔道。
“那我们就去吧,”扎格沃巴说,“说句实话,我已感到肚子里vacuum啦。”
他们一起出了门,骑上马,走了,因为萨皮耶哈总督的住所选在城外的另一头,与他们隔得相当远。当他们来到统帅的住所大门前时,见到庭院里已有一大群马,还有挤成一堆的牵马的马童,场院里也为他们准备了一大桶啤酒。这些马童像平常一样,饮酒无度,这会儿正一边狂饮,一边吵吵嚷嚷;但他们眼见众位骑士到来,立即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再吱声,尤其是扎格沃巴爵爷用马刀平着拍打那些堵了他的去路的人,同时还扯起洪亮的嗓门儿咋呼道:
“照料马去!你们这些土匪!照料马去!不是请你们来这儿欢宴的!”
萨皮耶哈总督照例张开双臂迎接莅场的战友们,他因向许多客人敬过酒,已稍有醉意,一见扎格沃巴立刻便跟他开起玩笑来。
“向你致敬,团队总管老爷!”他向扎格沃巴招呼道。
“向你致敬,品酒家大人!”扎格沃巴回敬道。
“既然你称我为品酒家,那我就请你喝一种正在制作的佳酿!”
“但愿不是把统帅变成酒徒的那一种!”
有些客人一听此言,不禁吓了一跳,但扎格沃巴见统帅兴致很高,也就口无遮拦,萨皮耶哈的确也是特别喜欢扎格沃巴,因此他不仅没有动怒,反而两手叉腰,招呼在座的客人给他作证,证明他受了这老贵族怎样的冤枉。
一场欢乐、喧闹的酒宴于是正式开始。萨皮耶哈总督一次又一次地向客人们敬酒,一会儿举杯祝国王健康长寿,一会儿举杯为各路统帅祝酒,为两民族的兵马祝酒,为查尔涅茨基总兵祝酒;为整个共和国祝酒。人们越喝越来劲,随之也就越来越活跃,越来越是一片笑语喧哗;由碰杯祝酒发展到引吭高歌。屋子里弥漫着客人脑门子上冒出的蒸汽,也充满了蜜酒和葡萄酒的醇香。从窗外传来的喧闹声并不比屋子里的喧阗声低,甚至还夹杂着铁器的撞击声。原来是各家的马童已开始舞刀弄剑,打斗成一团,几个贵族跑到院子里,本想恢复秩序,可他们反而使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突然有人叫喊起来,声音之大竟使在屋内欢宴的人们都不由安静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一位团队长惊讶地问道,“马童们是断不敢这么叫嚷的。”
统帅不安起来。
“请静一静,各位。”他说着同时竖起了耳朵谛听动静。
“这不是平常的叫喊!”
顷刻之间,火炮轰鸣,枪声大作,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瑟瑟发抖。
“是偷袭。”伏沃迪约夫斯基吼叫道,“敌人攻上来了!”
“上马!拿起战刀!”
所有的人都跳将起来。门口聚了一大帮人。接着一群军官冲到庭院,招呼马童给他们牵马来。
但是在混乱中各人找到自己的坐骑并非易事,同时场院外边,在黑暗里开始响起了报警的吆喝:
“敌人攻上来了!科特维奇团队长处境危急!”
所有的人都出动了,不要命地策马狂奔,向各自的团队驻地疾驰而去,他们逢篱跳篱,遇障跳障,有人在黑暗中还扭伤了脖颈。在那里,整座连营已是警号齐鸣。并非所有的团队手边都有战马,正是那些一时找不到坐骑的团队首先乱了套。大群徒步的士兵跟骑马的士兵相互碰撞,简直无法形成战斗队列;同时谁也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在这黑夜之中,到处是一片叫喊,一片喧嚣。有些人已开始在嚷嚷,说瑞典国王麾领全部兵马攻上来了。
瑞典人的偷袭确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攻科特维奇的团队。幸好,科特维奇本人因偶染小恙没有出席宴会,所以多少还能抵挡一阵子,但阻击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遭遇的是敌方优势的兵力,火枪的射击劈头盖脑而来,逼得他不得不撤退。
奥斯凯尔科头一个带领龙骑兵前来助战。开始用火枪同敌人对射。但是,奥斯凯尔科的龙骑兵也抵挡不住敌兵的进攻,人马纷纷倒毙,接着便开始撤出战场,而且越撤越快。奥斯凯尔科曾两次试图整队,两次都给打散,士兵们只得三五成群用火枪还击,掩护撤退,最后被彻底打散。瑞典兵马就像那不可遏制的湍流冲向了总督的住所。越来越多新的瑞典团队从城里开到了战场;步兵后面又来了骑兵,甚至拖出了野战炮。看样子似乎要打一场会战,而这对于敌人来说,似乎是求之不得的。
这时,伏沃迪约夫斯基冲出统帅的住所后,在中途就遇上了自己的团队。这路团队由于常备不懈,一听到警号和枪声就列队出动,奔赴战场。带领这路团队的是罗赫·科瓦尔斯基,他跟科特维奇团队长一样,没有出席宴会。不过他并非有病,而是干脆没有受到邀请。伏沃迪约夫斯基吩咐迅速点燃几个木板棚,让火光照亮战地。紧接着他便投入了战斗。半路上,他和克密奇茨统领的杀气腾腾的志愿兵以及没有参加骑兵侦察队的一半鞑靼兵会合。他俩来得正是时候,挽救了科特维奇和奥斯凯尔科,使他们免遭彻底覆灭。
这时,那些木板棚均已烧得烈火熊熊,把战场照得亮如白昼。凭借这火光,劳乌达团队在克密奇茨的兵马援助下,向瑞典的步兵团队发动了进攻,顶住了他们的火力,用马刀将他们砍得七零八落。瑞典骑兵驰来救助自家的步兵,跟劳乌达团队展开了一场恶战,彼此杀成了一团。有一段时间,双方相互挤压,推推搡搡,就像两名角斗士彼此抓住了对方的肩膀,各拼死力,一会儿这个把那个扳弯了腰,一会儿那个把这个压得侧转着身子。终于瑞典兵马给杀乱了阵脚,倒地的尸体堆积如山。克密奇茨带领自己的一帮赳赳武夫杀入敌方兵马最稠密之处,横冲直撞;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一如既往所向披靡,杀到哪里,哪里的敌人就被砍光。跟他战在一起的,一边是身材魁伟的斯克热图斯基兄弟俩,一边是哈尔瓦姆普和罗赫·科瓦尔斯基。劳乌达人跟克密奇茨的猛士仿佛在比赛似的,竞相杀敌。有些人一边砍杀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而另一些人,例如布特雷姆家族的人,却一声不响地成群卷杀前去。
新的瑞典团队扑杀前来救助给击溃的偷袭兵马,而万科维奇也率部前来接应伏沃迪约夫斯基和克密奇茨。他的营地就在前二人的营地附近,也在他俩之后迅速拉出了队伍赶来助战。最后,统帅麾领所有的部队投入了战斗,开始有秩序地挺进。至此,一场酷烈的鏖战便从莫科图夫延伸至维斯瓦河全线展开。
这时,带领骑兵侦察队外出巡逻的阿克巴赫–乌兰骑着一匹嘴冒白沫的战马突然出现在统帅面前。
“埃芬迪!”他嚷道,“有支骑兵队伍从巴比采向华沙进发,押送着大队辎重车辆;他们是想进城!”
萨皮耶哈顿时明白敌人对莫科图夫方向偷袭的意图何在。原来敌人是想将驻扎在牧场驿道的波兰部队吸引开,以便那支增援的骑兵队伍和运送粮秣的车辆得以顺利进城。
“火速通知伏沃迪约夫斯基!”统帅向阿克巴赫–乌兰喝令道,“命劳乌达团队、克密奇茨和万科维奇的兵马阻断瑞典人的粮路,我立即发兵增援。”
阿克巴赫–乌兰策马狂奔,紧接着统帅又发出第二道、第三道命令,所有的传令兵都来到伏沃迪约夫斯基的跟前,向他重复统帅的命令。
伏沃迪约夫斯基立即让团队转向,克密奇茨带领鞑靼骑兵斜穿牧场追赶他,两路兵马会合之后驰骤向前,万科维奇的队伍紧随其后。
可是他们已来迟了一步。将近二百辆粮车已进入华沙城门,车队后面的一支精锐的瑞典重甲骑兵此刻已差不多全部进入要塞的有效射程之内。只有构成后卫的约一百兵马尚未到达火炮的掩护圈内,而这批兵马也正在全速前进。骑马断后的瑞典军官还在大声吆喝,催促他们快走。
借助燃烧的木板棚照明,克密奇茨一眼就看到了敌兵。他发出一声尖利的、可怕的呐喊,声音之大连他身旁的战马都吓了一跳;他认出了博古斯瓦夫的雇佣骑兵,正是这支骑兵在雅努夫曾跨过他和他的鞑靼兵马的身子逃之夭夭。
他不顾一切,发疯似地纵马向那支骑兵冲去,转眼便超越了自己的部众,头一个盲目地冲入了敌阵。幸好,两个小凯姆利奇——一对双胞胎兄弟科斯马和达密安——骑的都是上等战马,霎时间便都跟了上去,跟他一起杀入敌阵。也就在这时,伏沃迪约夫斯基从斜刺里突然出现,闪电般地猛攻敌方侧翼,正是靠了这一冲击,将敌方的后卫从主力部队分割了开来。
城墙上的火炮开始轰鸣,而敌方的主力部队牺牲了自己的同伙,跟在车队后面全速冲进了要塞的大门。于是劳乌达人和克密奇茨的部众便对那支后卫队来了个合围,就像给它套了道环箍,接着便展开了一场无情的屠戮。
但是这一幕持续的时间很短。博古斯瓦夫的士兵眼见自己获救无望,很快便全都跳下了坐骑,将兵器抛到了脚下,同时扯起嗓子呼天抢地地大喊大叫,希望在那人群纷集和喧嚣声中能有人听见,知道他们已缴械投降。
无论是志愿兵还是鞑靼兵都没把他们的呼喊当回事,仍然在举刀砍杀,但就在这时,响起了伏沃迪约夫斯基威严而尖得刺耳的声音,只听他喝令道:
“抓活的!咳!真糟糕!要抓活的!”他关心的是要抓到活口。
“抓活的!”克密奇茨也喝令道。
钢刀的斩劈之声戛然而止。克密奇茨又下令让鞑靼兵把俘虏拴在马鞍子下侧,他们以其特有的熟练技巧眨眼工夫就把这件事办妥了,然后各路团队迅速撤离火炮的射击圈。
团队长们于是返回那些燃烧的木板棚处,劳乌达团队在前,万科维奇的兵马断后,克密奇茨押着俘虏居中。各路团队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如果敌人来攻,随时准备给予迎头痛击。鞑靼兵牵着用缰绳捆绑的俘虏,另一些人给缴获的马匹卸了鞍。来到燃烧的木板棚前,克密奇茨逐一把战俘仔细打量了一遍,他想看看其中是否有博古斯瓦夫,因为尽管有个雇佣骑兵在剑锋下赌咒发誓,说王公本人不在这队列之内,但克密奇茨仍在想,说不定他们是在蓄意隐瞒。
这时,在一名鞑靼兵的马镫之下,有一个声音在招呼他:
“克密奇茨骑士!团队长大人!救救一位老相识吧!请下令解除对我的捆绑,我以名誉担保,绝不会逃跑。”
“哈斯林!”克密奇茨大叫一声。
哈斯林是苏格兰人,早先是维尔诺王公总督麾下的雇佣骑兵军官,克密奇茨在凯代尼艾就跟他相识,当年还很喜欢他。
“放了这名俘虏!”克密奇茨冲鞑靼兵喝令道,“你自己也从马背上滚下来!把坐骑让给他!”
鞑靼兵立即滚鞍下马,简直像给风刮下来一样,因为他清楚,既然“英雄”有令,稍一磨蹭将是危险的。
哈斯林呻吟着,爬上了那鞑靼兵的高马鞍。
俄顷,克密奇茨抓住了他的手腕子,使劲捏他的手,仿佛想把他的手捏碎似的,一边还喋喋不休地问他: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快跟我讲,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快讲!”
“从陶拉盖!”那军官回答。
克密奇茨把他的手攥得更紧。
“那……比莱维奇小姐……在哪里?”
“是的,在那里!……”
安德热伊骑士说话口齿越来越不伶俐了,因为他把牙齿咬得越来越紧。
“那……王公把她怎么啦?”
“没能把她怎么样。”
接着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克密奇茨摘下猞猁皮尖顶帽,用手抹去额上的汗珠,对哈斯林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打仗时我给砍伤了,失血过多,体力大不如前……”
[748] 阿雷斯蒂德斯为古代雅典统帅。
[749] 拉丁语,意为:永葆青春。
[750] 布拉加当时是华沙郊区的一个村庄,位于维斯瓦河右岸,现为华沙的一个城区。
[751] 拉丁语,意为:王宫。
[752] 玛土撒拉是《圣经·旧约》中的人物,亚当的第8代孙,挪亚的祖父,活了969岁。
[753] 拉丁语,意为:元老们。
[754] 拉丁语,意为:书记官。
[755] 拉丁语,意为:灾难,不幸。
[756] 拉丁语,意为:耶稣会神学院。它创建于17世纪初,由齐格蒙特三世资助修建。
[757] 拉丁语,意为:市政厅。
[758] 元帅塔楼过去又称圆塔楼,是一城堡监狱。
[759] 多明我会又译多米尼克派。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1215年由西班牙贵族出身的神甫多明我(1170-1221)创立。华沙的多明我修道院始建于1604-1639年,是一后哥特–文艺复兴风格建筑。
[760] 伯尔那为法国教士。
[761] 拉丁语,意为:国王的夏宫。它又称卡齐米日宫,现为华沙大学校长办公厅所在地。
[762] 克拉科夫近郊和新世界当时是离华沙古城最近的郊区,现为著名的克拉科夫近郊大街和新世界大街。
[763] 基督降临节是天主教的节日,在每年圣诞节前四周,象征期待救世主——弥赛亚的降临。弥赛亚的希腊文读法为“基督”。
[764] 拉丁语,意为:空无一物。
[765] 土耳其语音译,意为:大师。这是奥斯曼国家对有学问的人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