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世界向克拉科夫近郊的强攻开始了。这场血战进行得并不怎么顺利,不过或多或少还是有效地转移了瑞典人的注意力,多少减弱了瑞典人对克密奇茨占据的地堡的打击,从而使地堡里的波兰守兵得到了一点儿喘息的机会。波兰部队一直推进到卡齐米日宫,但未能攻克那个火力点,卡齐米日宫果然坚如要塞。
有人从另一边强攻达尼沃维奇宫和格但斯克大厦,同样毫无结果,只是又造成了数百人的牺牲。国王得到的唯一慰藉是他看到,甚至贵族民团都以最大的勇气和献身精神冲击那里的围墙,经过那番苦斗,而且或多或少还是不怎么成功的尝试,他们的士气不仅没有降低,而且相反,他们的斗志更加昂扬,波兰必胜的信念在军中变得更加坚定了。
这些天来,最值得庆幸的事件是扎莫伊斯基市政长官和查尔涅茨基总兵麾师赶来增援。其中前者从扎莫希奇麾领来的是非常精锐的步兵,还带来了攻城重炮,其火力之猛是困守华沙的瑞典炮兵所不可企及的。后者包围了道格拉斯的兵马,并遵从与萨皮耶哈总督达成的共识,将对部分立陶宛兵马和波德拉谢贵族民团的指挥权交给了杨·斯克热图斯基,此刻他也来到了华沙,准备参加对瑞典人进行大反攻的华沙战役。人们指望查尔涅茨基也会赞同这样一种信念,即夺取华沙将是最后的一次攻坚战。
扎莫伊斯基的重炮部署在克密奇茨占领的地堡里,并且立即开始猛轰城墙和城门,瑞典的火炮顿时便给打得寂然无声。那时,格罗齐茨基将军亲自接管了这个阵地,而克密奇茨则奉命返回自己的鞑靼兵营。
可他还没来得及返回自己的驻地,便奉召去了乌雅兹陀夫。国王当着大本营所有文臣武将的面褒奖了这位青年骑士;此外,无论是查尔涅茨基还是萨皮耶哈,无论是卢博米尔斯基还是王军的各路统帅,全都不惜夸大其词,对他赞不绝口,而他则衣衫褴褛地站立在众人面前,浑身上下撒满了泥土,污秽不堪,面孔被硝烟熏得黢黑,睡眠不足,形容憔悴,却又眉开眼笑,志快意惬,庆幸自己守住了地堡,受到如此赞许,在两路大军中赢得了无上光荣。
许多骑士也都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其中包括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和扎格沃巴爵爷。
“你甚至都想象不到,安德热伊阁下。”小个子骑士对他说,“你受到国王何等的器重。昨天我列席了御前军事会议,是查尔涅茨基总兵带我一起去的。会议上谈到了强攻,然后又谈到了从立陶宛传来的消息,谈到了那边的战况,谈到了蓬图斯·德·拉·加尔迪耶和其他许多瑞典人的暴行。会议上人们献计献策,商讨如何才能加强那方面的抗战。萨皮耶哈主张,最好派几个团队去,而管带这些团队的人,必须能像查尔涅茨基总兵在战争初期纵横驰骋于王国境内那样,在立陶宛大显身手,把民众发动起来,让敌人陷入全民抗战的汪洋大海之中。对此,国王当即说道:‘只有一人堪当此任,这个人就是巴比尼奇。’所有的人立刻全都确认,如此重任非你莫属。”
“去立陶宛,尤其是去日姆兹,乃是我最大的心愿。”克密奇茨回答说,“我本想自己去恳求国王陛下派我到那边去,只是我在等待,在华沙光复之前不宜开这个口。”
“明天就要发动总攻。”扎格沃巴走到他跟前说。
“这我知道,不过,这会儿凯特林情况如何?”
“什么凯特林?大概是哈斯林吧?”
“都一样,其实是同一个人,因为他有两个姓氏。英吉利人,苏格兰人都有一人取两个姓氏的习惯,别的许多民族也是这样。”
“不错,”扎格沃巴爵爷说,“就像那些西班牙人,一个礼拜七天,他们每天都用不同的姓氏。阁下的一名亲随对我讲过,说那哈斯林,或者说是凯特林,已经痊愈;他已能说话、走路,高烧也退了,只是每个钟头都叫唤要吃的。”
克密奇茨转而向小个子骑士问道:
“阁下有没有到他那儿去过?”
“没有,因为我没有时间。这会儿无论是谁脑子里考虑的全都是攻城,哪有闲工夫去想别的事?”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
“阁下首先该去睡觉。”扎格沃巴说。
“不错!不错!我的双腿都差点儿站立不住了。”
回到自己的驻地之后,安德热伊骑士听从了扎格沃巴的劝告,首先去睡觉,特别是他见到哈斯林正在熟睡,不便去打扰他。
到了傍晚,扎格沃巴和伏沃迪约夫斯基一道来营地看望他。他们在宽敞的凉亭里坐下,那是鞑靼兵特地为自己的“英雄”搭建起来的。双胞胎凯姆利奇兄弟俩给他们斟上了百年陈蜜酒。这酒是国王特地赏赐给克密奇茨的。他们喝得津津有味儿,兴高采烈,而在外头却是炎热难当。哈斯林的面色仍很苍白,显得虚弱至极,疲惫不堪,似乎他想从这玉液琼浆里吸取一点儿生命的活力,增一点儿力气。扎格沃巴一边满意地吧嗒着嘴,一边抹去额上的汗珠。
“嘿!那边火炮的响声有多大!”这年轻的苏格兰人谛听了片刻,说道,“明天你们就要发动总攻……好,好,为各位的健康干杯!愿上帝祝福你们!我是个异邦人,为谁效命纯属职分之使然,不得不如此,可我更愿你们能得胜!嚯!多么好的蜜酒!我顿时感到有一种生机,一种生命力正输入我的躯体……”
他这么说着,便把一头金发掠到脑后,抬起一双蔚蓝色的眼睛仰望天空;他那张脸非常俊美,还带有几分稚气。扎格沃巴端详着他,不免有几分动情。
“骑士阁下,阁下的波兰语讲得这么好,简直跟我们每个人讲的一样地道。你就做个波兰人吧,你会爱上我们这个国家的。将来你为正义的事业效力,蜜酒是断然少不了你的!在我们这儿,对于一位外籍军人而言,获得公民权和贵族封号并不是什么难事。”
对此,哈斯林回答说:
“尤其是,我原本就是贵族,当然就更容易办到。我的全称是:埃尔金的哈斯林–凯特林。我的家族祖籍是英格兰,虽说在苏格兰定居。”
“那些地方都远在海外,而在我们这儿,人活得可要体面得多。”扎格沃巴回答说。
“呆在这里,我也觉得不错!”
“可我们的日子却很难过,”克密奇茨说,他一开头就坐在长凳上扭来扭去,显得很不耐烦,“因为我们急不可待地想知道陶拉盖那边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而阁下还有闲心扯什么家谱。”
“阁下想问我什么不妨直说,我照实回答就是。”
“你经常见到比莱维奇小姐吗?”
哈斯林苍白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儿红晕。
“每天都见到!”他说。
克密奇茨骑士锐敏的目光开始盯住了他的面庞。
“你竟是这么一个心腹亲信?你为什么脸红?每天都见到她?怎么能每天都见到她?”
“因为她清楚,我对她怀有善意,而且我还多次为她效劳。这事说来话长,现在我得从头讲起。各位或许并不知道,御马监王公到过凯代尼艾,而后便带着那位小姐去了陶拉盖,当时我并不在凯代尼艾。总之,发生此事的因由,人们各有各的说法,恕我不一一复说,我能告诉各位的只是,他们刚一抵达陶拉盖,所有的人很快便看出,王公已发疯地爱上了那位姑娘。”
“但愿他受到天谴!”克密奇茨咆哮着说。
“于是,开始了前所未有的饮宴娱乐,又是投环赛马,又是骑士比武,忙得不亦乐乎。有人还真会以为遇上了最升平的年代,不然怎会有这等赏心乐事。可是每天都有告急文书传报,选帝侯派来的使者,雅努什王公派来的使者,接二连三地络绎于道。我们了解到,雅努什王公受到萨皮耶哈总督和同盟军的兵马的穷追猛打,他乞求上帝慈悲,敦促博古斯瓦夫王公出兵救援,因为他已危在旦夕。然而我们却按兵不动!在选帝侯普鲁士边境,我们屯有现成的兵马,各位团队长也纷纷带领所征集的兵员赶来,可我们就是不发救兵。原因很简单,就是王公不愿离开小姐。”
“难道博古斯瓦夫就是为此而不去救助自己的兄长?”扎格沃巴问。
“不错,就是为此。彼得森也是这么说的,王公身边所有最亲近的僚属都这么说。有些人喃喃抱怨,另一些人则庆幸拉吉维尔家族行将陨灭。萨科维奇代王公全权处理所有公务,代他写回信,代他跟前来的各位使者磋商密议。而王公自己则只一门心思筹划行乐,或者安排什么舞会,或者骑马出游,或者组织狩猎。他原本是个吝啬鬼,可现在却向四面八方大把撒钱。他曾下令砍伐掉成波里的大片森林,为的是让小姐从窗口看出去能有更开阔的视野,能欣赏到远方的景色。一句话,他真正是在姑娘脚下铺满了鲜花,对她真正是极尽承颜候色、曲意逢迎之能事,即便是接待瑞典公主,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花招儿。由于这个缘故,许多人便开始为小姐担心,都说:‘这一切最终只能是毁了姑娘;王公肯定是不会跟她结婚的,只想一旦抓住了姑娘的心,到那时想把她怎么办就怎么办,姑娘可不就随他摆布了!’但是,一切表明,这位小姐可不是那种没有道德准则、任人摆布的姑娘,她玉洁冰清,纤尘不染。嚯!……”
克密奇茨一听便跳将起来,吼叫道:
“怎么样?我对她的了解比谁都深刻!”
“对那种有如对国王般的敬奉,比莱维奇小姐是如何反应的呢?”
“开头,她和颜悦色,客客气气,不过从面部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心中怀有某种哀愁。每逢举行林间狩猎、假面舞会、结队骑马出游、比武、竞赛,姑娘虽然也到场,但她总以为这都不过是王府习俗、通常的嬉戏消遣而已。然而不久她便发现,这一切原来都是为她而举办的。王公一直在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各样的稀奇场面来取悦她,游戏花样也不断翻新。有一次,他突发奇想,要让姑娘看到战争的场景,便下令放火烧了陶拉盖附近的一个居民点,王公发起了冲锋,步兵在那里拼死顽抗。结果自然是王公大获全胜,载誉归来,然后,就如人们所说,王公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小姐脚前,向她求爱。他是怎么求的,向她许诺了什么条件,无人知晓,但从此以后,他们之间的友谊便结束了。姑娘开始日日夜夜与她的叔父——鲁斯涅的持剑官形影不离,拉着他的衣袖不放,而王公……”
“便开始威胁她?”
“说哪儿的话!他穿上了希腊牧人的服装,把自己打扮成了菲勒蒙;特派的专差飞驰哥尼斯堡,为他挑选牧人服装的式样,置办丝带和假发。他装出一副伤心绝望的样子,在她的窗下走来走去,手里还弹着诗琴。各位,不妨坦率地对各位讲,对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他是个一贯猎取少女贞操的凶恶的采花贼,可以大胆地这么讲,在我的祖国,大家对这类人物也都是这么说的。他的叹息曾使不止一个少女心旌摇曳,而这一次,他却是真正坠入了爱河,或者说,他是真正得了相思病。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足为奇,因为那位小姐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一位尘世的名媛佳丽,不如说是一位九天神女。”
哈斯林说到这里,脸上又泛起了红潮,但安德热伊骑士并未注意到,因为这会儿他正满意而又自豪地两手叉腰,用胜利者的目光轮番打量着扎格沃巴和伏沃迪约夫斯基。
“我们对她很了解,跟狄安娜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发际少了一顶新月冠!”小个子骑士说。
“什么?狄安娜?!倘若让狄安娜的猎犬见到比莱维奇小姐,它们准会冲自己的女主人吠叫!”克密奇茨嚷道。
“正因如此,我才说‘不足为奇’。”哈斯林回答说。
“好!仅是这一句‘不足为奇’,就足以让我用文火慢慢把他博古斯瓦夫王公烤焦,仅是这句‘不足为奇’我就要下令用蹄铁钉把他钉死……”
“安静点儿吧,阁下!”扎格沃巴岔断了他的话,“首先,你得抓到他,然后你才能敲打他,眼下还是让这位骑士讲下去吧。”
“王公睡觉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在他的卧室门口值岗。”哈斯林接着说道,“因此,我清楚他躺在床上是怎样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又是怎样唉声叹气,自言自语,有时还发出咝咝声,仿佛是痛苦得难以忍受似的。那显然是情欲似火,在烤炙着他。他完全变了样,瘦得很厉害;兴许他后来得的那场大病在当时就已落下了根儿。一时间,整座王府议论纷纷,都说王公昏了头,实在按捺不住,竟然打算成婚。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以至带着郡主住在陶拉盖的雅努什王妃也有所闻。她们母女二人由于吃醋,都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因为各位都知道,根据早先的安排,等雅努什郡主长大成人,博古斯瓦夫是要跟她完婚的。可他已把这一切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的心已被爱神之箭射穿,另有所属。雅努什王妃一怒之下,带着女儿去了库尔兰,也就在当天傍晚,博古斯瓦夫王公正式向比莱维奇小姐求婚。”
“他真的求婚了?”扎格沃巴、克密奇茨和伏沃迪约夫斯基惊讶得同时叫嚷了起来。
“不错!他先是向鲁斯涅的持剑官正式提出,持剑官的惊诧丝毫不亚于各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待他终于确信是这么回事时,高兴得差点儿坐不住了,因为在他看来,能与拉吉维尔家族联姻,对于比莱维奇家门自是莫大的荣耀。诚然,正如彼得森所说,这两个家族原本就沾亲带故,只是因年代久远,才被人遗忘罢了。”
“讲下去!”克密奇茨急得嗓音都在发颤。
“于是两个男人按求婚时的俗例,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地去见姑娘。全王府上下人等无不感到震惊。也就在这时传来了雅努什王公的凶信,只有萨科维奇一人读了传报。其实,在当时其他人不仅无人重视这个消息,就是对萨科维奇本人也无人重视,因为那段时间他就王公的婚事跟王公有过争论后,他便失宠了。而在我们这些僚属中间,有的人认为,拉吉维尔家族跟普通贵族淑女婚配,并非破天荒第一次,因为在这个共和国所有的贵族本来就是一律平等的,而比莱维奇家族,其世系甚至可远溯至古罗马时代。这些人之所以如是说,无非是为了巴结未来的王妃。另一些人则断言,这只是王公的狡计,无非是为了跟姑娘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一有机会便伸手掐下那处女之花。在订了婚的男女之间,这类始乱终弃的事时有发生,即使王公这么干也不足为怪。”
“肯定是如此!不会有别的结果!”扎格沃巴爵爷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哈斯林道,“不过请各位听下去。正当我们在王府里如此这般臆测时,传来了消息,简直就像一声炸雷,说姑娘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扫清了一切疑云,因为她一口回绝,没有商量余地。”
“愿上帝祝福她!”克密奇茨叫喊起来。
“她拒婚了!”哈斯林继续说道,“只需朝王公瞥上一眼,便能看出他这次求婚受到的挫折。他身为赫赫王公,许多侯门小姐都曾对他百依百顺,他岂能忍受这等公然的反抗,自然气得差点儿发了疯。当时真闹得整座王府人人自危,谁在他跟前都不免要提心吊胆。我们大家全都清楚,如此僵局绝不会拖延过久,王公或迟或早总要使用暴力。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人劫持了鲁斯涅的持剑官,将其囚禁于选帝侯普鲁士边境那边的蒂尔扎。也就在那一天,小姐请求在她寝室门外站岗的一名军官给她一支装了弹药的短枪。军官没有拒绝她这个请求,因为他本人也是贵族,而且很有骨气,向来同情妇女的不幸,何况他又敬重姑娘的忠贞不渝,仰慕她的美色。”
“那位军官是谁?”克密奇茨声嘶力竭地问道。
“我!”哈斯林干巴巴地回答。
安德热伊骑士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搂在了怀中,抱得那么紧,以至大病方愈,还很虚弱的苏格兰青年胸口疼得嗷嗷直叫。
“没事儿!”克密奇茨跟着嚷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俘虏,你是我的兄弟、我的朋友!说吧,你有什么要求?上帝作证,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我统统都能满足!”
“我只想休息片刻!”哈斯林气喘吁吁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他只是默默无言地握着伏沃迪约夫斯基和扎格沃巴向他伸出的手,终于他看到,所有的人都对此事极为关注,都热切地想了解其下文,于是接着说道:
“我还警告过她,说王公的医生已准备了某种牛黄类药物和某种使人昏迷的汤剂,此事在王府里是尽人皆知的,只有小姐给蒙在了鼓里。但结果却是一场虚惊,因为上帝过问了王公的事。上帝的指头轻轻触了触王公,把他撂倒在床榻上,让他大病了一场,整整一个月卧床不起。各位,事情的确是奇而又奇,就在他打算糟蹋小姐贞洁的那一天,他突然病倒了,仿佛有把镰刀砍断了他的双脚。我说,这必是上帝的圣手的施为,我说,别无其他!王公本人也想到了这一层,不免害怕起来。很可能是由于在病中,他的欲念自行消退,也可能是他在等待恢复体力,总之,他又恢复了常态,给了姑娘一份儿清静,他甚至允许把持剑官从蒂尔扎接回。诚然,他已从那场缠绵病榻的大病中痊愈了,可那场病并非疟疾,因为疟疾至今还在折磨他。同时,这也是事实,他病愈下床后不久,便不得不发兵远征蒂科青,在那里他迎头碰上的是一败如水。他撤回时,疟疾发作得更厉害了,热时如在蒸笼里坐,冷时又如在冰上卧,因此选帝侯只好召他去自己身边将息。而这时在陶拉盖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来蹊跷,而且可悲,简而言之,王公这时对所有的军官,所有侍从都犯了疑心,对任何人的忠诚都不作指望,只有某些老迈年高的心腹故旧算是例外,这些人老眼昏花,耳朵重听,对什么事都看不清,听不明,当然也就不必介意了。”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扎格沃巴问。
“在远征蒂科青期间,还在雅努什惨败之前,有人劫持了一位名叫安娜·博若博哈塔–克拉辛斯卡的小姐,把她送到了陶拉盖。”
“瞧,竟是这么回事!”扎格沃巴咋呼道。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眯缝起眼睛,两撇小胡子抖动得很厉害,终于开了口:
“骑士爷,你可别说她什么坏话,否则,等你身子康复,少不得就得跟我较量较量。”
“即使我想说,也说不出姑娘任何坏话。不过,倘若她是阁下的未婚妻,那我就得说,阁下对她太不经心了;而设若她是阁下的亲戚,你自然很了解她,那我说的,你就不该否认。总之,在一个礼拜之内,那姑娘就让所有的人,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统统都爱上了她。而她,其实只不过是送送秋波,外加施了施某种魔术,如此而已,别无其他。至于她用的是什么魔术,我也没法说清。”
“是她!即便是在地狱里,单凭这一点我就能认出她!”伏沃迪约夫斯基嘟哝道。
“真是怪事!”哈斯林说,“须知比莱维奇小姐论美貌跟她不相颉颃,然而却有一种内在的庄重,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傲气,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峭,简直就像个女修道院院长的派头;一个人哪怕赞赏她,仰慕她,甚至都不敢抬眼看她,更谈不上能对她怀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们恐怕也都承认,人世间确有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姑娘:有些姑娘酷似古代的女祭司,另一些姑娘,你只消朝她们瞥上一眼,你就会想……”
“尊敬的阁下!”米哈乌骑士勃然作色,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米哈乌阁下,别发火!他说的是实情!”扎格沃巴道,“你自己在她身边也是一会儿用这只脚站立,一会儿用那只脚站立,活像只小公鸡,白翳蒙住了你的眼睛,让你什么也看不清。可她爱卖弄风情,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就连你自己也说过不止一百次。”
“这件事我们暂且不谈。”哈斯林说,“我只不过是想向各位解释清楚,为什么只有某些人倾心于比莱维奇小姐,能真正珍视她那无与伦比的完美。(说到这里,哈斯林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晕。)而几乎所有的人却都能爱上博若博哈塔小姐。上帝为我作证,我没有半句谎言。说起来可笑,但实际情况确实如此,仿佛有什么传染病毒落进了大伙儿的心间。转眼之间,口角增多了,决斗也增多了。争什么?为什么?谁都是稀里糊涂,因为,各位该知道,没有一个人敢于吹嘘,说他跟这姑娘是彼此相爱,所以说,每个人都是在一头热,只是每个人都在盲目相信:迟早总有一天,唯有他自己能赢得姑娘的钟情。”
“是她,他简直把她描绘得活灵活现!”伏沃迪约夫斯基又嘟哝了一句。
“妙就妙在这两位小姐出奇地情投意合。”哈斯林继续说了下去,“两人如影随形,彼此寸步不离,一个缺了另一个便哪儿都不去,而博若博哈塔小姐简直就控制了陶拉盖,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可能吗?”小个子骑士岔断了他的话。
“因为她控制住了所有的人。萨科维奇如今不肯出征,因为他发疯地爱上了博若博哈塔小姐,而萨科维奇在王公的所有领地都拥有绝对的统治权。安娜小姐则是通过他统治一切。”
“他竟然爱得这么发狂?”伏沃迪约夫斯基再次问道。
“是的,而且他最有自信心,自认为最有资格赢得她的芳心,因为他本人非常富有。”
“他是姓萨科维奇?”
“我看得出,阁下是想把他牢记在心。”
“那……当然!”伏沃迪约夫斯基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可与此同时,他那两撇小胡子却不祥地抖动了起来,以至扎格沃巴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只想补充一点,”哈斯林说,“假若博若博哈塔小姐吩咐萨科维奇,让他背叛王公,把她和她的女伴放走,我想,萨科维奇定会毫不犹豫就这么干;可是,据我所知,安娜小姐宁愿背着萨科维奇和女友一起逃跑,这样做可能会惹他恼怒……谁知结果会怎样……总归,事情已到了这般地步,有位军官——他是我的亲戚,一个不信奉天主教的人——曾向我透露,说持剑官和两位小姐的出走已经安排妥当,许多军官参与了这项秘密计划……还说,不久就会实现……”
说到此,哈斯林开始喘起了粗气,因为他实在累坏了,他想用残存的最后一点儿力气把话说完。
“瞧,这便是我要给各位讲的最重要的事!”他急速补充说。
伏沃迪约夫斯基和克密奇茨全都紧张得抱住了脑袋。
“他们想往哪里逃?”
“往原始森林里逃,穿过原始森林,逃往比亚沃维耶扎……我累得透不过气来啦!……”
萨皮耶哈的传令官进来,岔断了他们的谈话。传令官交给伏沃迪约夫斯基和克密奇茨每人一张折成四折的四开的纸。伏沃迪约夫斯基刚展开自己手里的那一张,立刻就说道:
“是军令,让我们布好阵地,明天出击。”
“你们听,火炮的轰隆声有多大!”扎格沃巴嚷道。
“嗐,明天!明天!”
“嗐!天太热啦!”扎格沃巴爵爷说,“这么热!这对于强攻可不是好天气……该让这燥热的天气见鬼去。圣母啊!……尽管天这么热,明天还是会有不少人要变得僵冷的,但不该是这些人,不该是这些信赖你的人,我们的保护神啊!……这火炮吼叫得就跟打雷一样!……对于强攻,我已是老朽无能啦……打野战可就另当别论了。”
这时门口出现了另一名军官。
“扎格沃巴阁下在这儿吗?”军官问。
“我就是!”
“传仁慈的国王陛下诏令,明天阁下留在国王身边伴驾。”
“哈!想不让我参加强攻,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军号吹响,我这老头儿虽说年迈,准会头一个冲向前方。仁慈的君主,真是关怀备至,我当然也不想让他担心着急,只是到那会儿,我不知是否能把握住自己,若是突然来了劲,那时我就会忘记一切,径直往硝烟里冲的……这已是我的天性!……仁慈的国王!……各位,你们听见了吗?军号已经吹响,让每个人都上阵地,各就各位。喏,明天,明天……圣彼得该有事可干了;想必他已把功劳簿预备停当……当然,在地狱里同样给瑞典佬准备好了油锅,烧了一锅新鲜的焦油好叫瑞典佬美美地洗个澡……嚯!嚯!明天!明天就要见分晓!……”
[782] 华沙的克拉科夫近郊和新世界毗连华沙古城,现为华沙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
[783] 典出希腊神话,菲勒蒙和包喀斯是居住在佛律癸亚的一对情投意合的老夫妇,他们在自己的茅舍里殷勤地接待了化装成过路人的宙斯和赫耳墨斯。两位神祇为了答谢他们,赐予他们长寿且可以同时去世。在17世纪的牧歌中,菲勒蒙常以多情的情人形象出现。
[784] 罗马神话里的狄安娜源于希腊神话里的阿耳忒弥斯,宙斯和勒托的女儿,既是丰收女神,也是狩猎女神,还是姣好的月神。作为月神的形象是:头戴新月冠,手持火炬,身穿长衣。在欧洲文学中已成为志行高洁的淑女的同义语。
[785] 圣彼得是《圣经·新约》中的人物,耶稣12使徒中的第一名。根据天主教传说,耶稣把天国的钥匙交给了他,让他看守天国的大门,迎接死者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