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礼拜后,整个陶拉盖简直就像开了锅一样闹腾得沸沸扬扬。有一天傍晚,博古斯瓦夫的部队乱七八糟、毫无秩序地开抵陶拉盖。他们或三十人一群,或四十人一帮,人人破衣烂衫,履穿踵决,瘦骨嶙峋,鹄面鸠形,那副模样儿与其说像人,还不如说更像幽灵。这些官兵自然带回了博古斯瓦夫兵败雅努夫的消息。这一仗,他们失去了一切:部队、火炮、战马、辎重,统统丢失殆尽。六千最精锐的兵马跟随王公去进行这场远征,回来时却只剩下四百雇佣骑兵,他们是王公亲自从毁灭性的惨败中带出来的。

波兰军官中,除萨科维奇一人活着回来之外,其他再也没有一个撤回的。因为所有的波兰人凡是没有在会战中丧生,抑或没有在可怕的巴比尼奇的袭击中殒命者,统统投奔了萨皮耶哈总督。许多外籍军官也纷纷自愿投效到胜利者的战车旁。简而言之,拉吉维尔家族中从来不曾有过一人出征回师会像博古斯瓦夫这等狼狈;任何一个拉吉维尔都不曾垮得如此之惨,如此损兵折将,如此被打得丢盔弃甲,一败如水。

正如早先王府上下对博古斯瓦夫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把他抬举为无敌统帅一样,而今也是众口一词,无止无休地抱怨他统兵打仗软弱无能。在那些残兵败卒中间,笼罩着一种无法遏止的愤懑情绪,他们指责在撤退的最后几天毫无秩序,乱成一团,以至兵败如山倒;进而指责王公全无韬略,竟会认为统帅不应领兵在前,而是稍微滞后才是更聪明的做法。

王公和萨科维奇二人至今仍逗留在鲁斯涅。凯特林从士兵嘴里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去向奥伦卡报信。

比莱维奇小姐听完了他的报告,沉吟片刻,然后说道:

“问题的关键在于萨皮耶哈总督和那位巴比尼奇此刻是否正在追击王公?他们是否打算使战火蔓延到这儿来?”

“从士兵嘴里什么确切的消息都得不到,”这位苏格兰军官回答说,“因为恐惧往往会使人夸大危险,所以有人甚至说,巴比尼奇已经追击到这里来了。但是,从王公和萨科维奇仍逗留在鲁斯涅这一点看,我得出的结论是,追击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也就是说,迟早一定会来?也就是说,除此之外不能作别样的理解?有谁还会在打了胜仗之后不去追击被打垮了的敌人呢?”

“这件事还得走着瞧,不久自会见分晓。可我想跟小姐谈的却是另一件事。王公由于疾病缠身,又受了军事失利的刺激,想必是恼怒至极,再说,人在绝望时往往爱采取狂暴行动……务请小姐千万别跟姨妈和博若博哈塔小姐分开;千万不要同意让人把持剑官送到蒂尔扎去。在出征前他们就曾打算把持剑官弄走。”

奥伦卡没有吭声。确实,把持剑官送到蒂尔扎去,原本就是既定方针,之所以没有给送走,只是由于他遭博古斯瓦夫锤杖击倒之后,卧病多日,这样才给留了下来。萨科维奇为了隐瞒王公的丑行,故意到处散布消息,说老人已经去了蒂尔扎。有关此事,奥伦卡在凯特林面前宁可保持沉默,闭口不提,因为傲气的姑娘认为,向任何人诉说堂堂一位比莱维奇竟像条狗似的挨揍,这对她而言是件丢脸的事。

“我感谢阁下的忠告。”姑娘沉默片刻之后说道。

“我认为,这是我的责任……”

听了这话,苦涩的滋味儿又涌上了姑娘的心头。须知就在不久之前,正是由于凯特林的阻挠,她才未能实现自己的计划,否则这新的危险就不会悬于她的头顶;如果当时凯特林同意他们逃跑,她或许已远走高飞,永远不再受博古斯瓦夫的控制了。

“骑士阁下,”她说,“对我而言,这的确是件幸事,阁下既然能给我提出警告,又无损于阁下的骑士荣誉,也不涉及军人的纪律,王公大概不曾下令不许对我提出警告吧?”

凯特林听懂了小姐话中对他的挖苦,而他的回答却大大出乎奥伦卡的意料之外:

“凡是涉及我的军务,军人的荣誉要求我惟命是从,要不我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别无选择,也不想有什么选择。至于军务以外的事,我有权预先防止行为卑劣的人为非作歹。因此,我以私人的身份留给小姐这支短管手枪,我要说的是:你要善于自卫;危险已近在咫尺,在必要的时候,要不惜杀人!届时我的盟誓也就自会失去约束力,定能赶来救你。”

说完此话,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朝门口走去,可奥伦卡却留住了他。

“骑士阁下,我劝你抛弃这差事,从中解脱出来,去为正义的事业效力,保卫受侮辱受损害者。你为人正派,值得我好言相劝,让你去为卖国贼牺牲实在可惜……”

对此凯特林回答说:

“我本该早就解脱出来,辞职不干了,如果不是我认为留在这里对小姐你能有所帮助。如今为时已晚。假若王公是打了胜仗返回,我当会毫不迟疑地……可他却是大败而归,敌方又在穷追不舍,处于此等情势,我要求辞职,就是一种懦夫行为;只有我的雇佣期结束,我才能得以解脱……小姐将会看到,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会成群结队叛离落魄的王公,可在那些人中间,你不会见到我……我是来跟小姐告别的。这支短管手枪,即便是铠甲,也很容易穿透……”

凯特林走了,他把兵器搁在了桌子上,奥伦卡立即一把将它抓住藏了起来。幸好,年轻军官的预测和她自己的担忧原来就不过是一场虚惊。

傍晚时分,王公才同萨科维奇和帕特尔松一起抵达陶拉盖,可他在精神上已被彻底摧垮,加上疾病缠身,虚弱得几乎站立不住。再者他自己也不清楚萨皮耶哈总督是否正麾师进击,或已派遣巴比尼奇统领骑兵团队跟踪追来。

诚然,博古斯瓦夫已将巴比尼奇连人带马砍倒在地,可他却不敢奢望已将对方砍死,因为他似乎觉得,他那把重剑猛劈巴比尼奇的头盔时,好像是砍滑了。再说,他曾正对着巴比尼奇的面部用手枪射击,却未能把对方结果掉。

王公每一想到这个巴比尼奇正统领自己的鞑靼兵赶来找他算账时,便感到心痛欲裂。须知一旦对方攻入陶拉盖,而他却又拿不出什么兵力来进行抵抗,到那时他不仅保不住自己的领地,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会保不住。在他的外籍雇佣军官中,像凯特林这样的人微乎其微,可以料想,只要一传来萨皮耶哈大军压境的消息,他麾下的那些雇佣军官就统统会一哄而散。

王公打算在陶拉盖逗留的时间至多不过两三天,因为他必须赶赴公国普鲁士,去见选帝侯和施泰因博克将军,他们能给他提供新的兵力,或者利用他去攻夺普鲁士各城镇,或者派他去增援瑞典国王,因为国王正打算远征共和国的腹地。

只是他该从军官中挑选一名可信之人留守陶拉盖,能为他整顿残存兵马,恢复应有的秩序,使之能全力扫荡农民和贵族的武装帮伙,保护两家拉吉维尔的财富,并与瑞典驻日姆兹的派遣军总司令劳汶豪特伯爵达成谅解,继续保持融洽的关系。

为此目的,在抵达陶拉盖之后,王公足足睡了一夜,次日清晨便传唤萨科维奇前来商议。萨科维奇如今是他唯一能信赖之人,王公只有对他才能彻底敞开心扉。

在经历了不幸的远征之后,两个朋友在陶拉盖第一次互道了“早安”,彼此都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味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两人在道过“早安”之后,全都默不作声,相互对视了良久。最后还是王公头一个开腔,打破了沉默:

“嘿!真是活见鬼!”

“活见鬼!”萨科维奇附和地重复了一遍。

“在这种情况下不吃败仗才怪。可假若我能有更多的轻骑兵团队,或者假若魔鬼没派来这个巴比尼奇……这家伙可算得是个双料的恶魔!他的诨名就叫吊死鬼。不过此事你别跟任何人声张,别再给他增添光彩。”

“我是不会讲的……可我不能担保别的那些军官不会大吹大擂,须知他曾跪在王公的马靴前,殿下曾向众位军官介绍过,说他就是奥尔沙的掌旗官。”

“那些德意志军官不明白波兰人的姓氏,对他们而言,是克密奇茨还是巴比尼奇,反正是一码事。嗐!我愿凭魔鬼卢西斐的两只角起誓,只要我能抓到他!他原本落入过我的手中……可这条恶棍居然煽动我的人造反,还带走了格沃夫比奇的队伍!……此人保准是我们立陶宛血统中的一个什么杂种,不可能是别的!……我抓到过他,我抓到过……可他却溜掉了……这件事比那整个失败的远征更使我深感痛心。”

“你是抓到过他,王公殿下,不过那是以我的脑袋作为代价的。”

“雅希!我跟你实话实说,只要我能剥下克密奇茨的皮蒙一面鼓,哪怕就是让他们在那边活活扒下你一层皮,我都在所不惜!”

“多承关照!谢谢你,博古希,我对你的友情所抱的期望早已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了。”

王公粲然一笑。

“可这样一来,你就得给叉在萨皮耶哈的烤肉叉上给烤得吱吱响了……你所有的那些恶棍行径就都会被烤化。Ma foi!我倒乐意瞧瞧你那副模样儿!”

“而我倒更乐意瞧瞧你落入克密奇茨手中的那副尊容。他还是你可爱的亲戚哩。你的面容跟他长得不一样,可从身段上看,你俩彼此倒很相像,你俩的脚也是同样的尺码,而且你们都在冲着同一个姑娘长吁短叹,只是她在对你有足够的了解之前,就已认定那一个更强壮,是比你更优秀的军人了。”

“对这样两个人你可是毫无办法,而我却曾踏着他的肚皮策马过去了……而且假若我当时能有两分钟的时间,我能向你以骑士的荣誉担保,假若我当时能稍停片刻,我那位老表今天就不会活在人世了。你一向都是呆头呆脑傻乎乎的,因此我才对你这么喜欢,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你却完全丢掉了心智,变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了。”

“而你的心智却总是搁在你的脚后跟上,故而在萨皮耶哈面前,你才会败得这么惨,以至让我对你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因此我才准备去投奔萨皮耶哈。”

“我会拿根绳子把你捆起来!”

“不妨就拿他们准备捆拉吉维尔的绳索来捆我好了。”

“够啦!不再说这些了!现在还有什么闲心开这样的玩笑!”

“谨遵王公殿下的吩咐!”

“该把那些叫嚷得最凶的雇佣骑兵枪毙他几个,以严肃军纪,整顿秩序。”

“今天一大早我就已下令绞死了六个这样的人。想必现在都已体僵尸冷,挂在绞索上一个劲儿地跳舞了,须知外头的风刮得很大。”

“这件事你办得好。现在你给我听着!你是否愿意留守陶拉盖呢?因为我不得不留下个可靠的人守住这片领地。”

“我愿意,并且主动请求担负这守土之职务。谁也没有我留在这里更合适,谁也不能比我更管用的了。士兵们怕我甚于怕任何别的军官,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跟我打交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事都马虎不得。考虑到要跟劳汶豪特达成谅解,最好是留下个身份比帕特尔松高的人,这样更能引起他的重视。”

“你有办法对付那些造反的暴徒吗?”

“我敢向王公殿下担保,我能让日姆兹所有的松树结出的松果都比去年结的果子重。我要从农民中挑选壮汉,组编两个步兵团队,并按照我的方式进行训练。我自会照看好两位王公的庄园,如果造反的暴徒胆敢侵犯无论哪一处的庄园,我立即就会怀疑某一个较为富有的贵族跟他们串通一气,合谋抢劫殿下的财物,这样我就可把他们抓起来,像装干酪似地将其塞进麻袋。只是开头我需要不少钱,用以支付军饷,而且还得装备步兵。”

“我能留下什么,就都给你留下就是。”

“是动用陪嫁的款项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就是动用比莱维奇家的那笔款项,事实上,你已预支了未来王妃嫁妆里的那笔巨款啦。”

“但愿你能很有策略地拧掉这位持剑官大人的脑袋。能做到这一点就一切都好办,因为这事说起来容易,而老贵族手里却握有我的借款凭据。”

“我会去试试。问题只在于持剑官有没有把借款凭据送到什么地方去,或者那姑娘有没有把它缝进自己的睡袍里。王公殿下不想检查一下吗?”

“到时候我自会检查的,不过现在我必须动身,加之这该死的疟疾把我折腾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殿下,我留守陶拉盖,你会妒忌我的。”

“你这自愿确实有些古怪。只是……你会不会产生了什么邪念?……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命人把你挂在钩子上来个开膛破肚……你究竟是为什么如此坚决要求承担这份差事的?”

“因为我想结婚。”

王公一听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急忙问道:

“跟谁结婚?”

“跟博若博哈塔–克拉辛斯卡小姐。”

“这倒是个好主意,绝妙的主意!”博古斯瓦夫沉吟片刻之后说道,“我曾听说过有一笔什么遗产馈赠……”

“不错,是龙金·波德比平塔骑士留下的遗产。王公殿下或许也知道,这可是一门豪族,龙金骑士的庄园遍布好几个县。诚然,其中一些已被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占有,而在另一些庄园又驻扎着莫斯科的兵马。将来自会有多得数不清的诉讼、斗殴、口角、袭击,可我自有办法,对谁我都会寸步不让,会把官司打到底。再说,姑娘又非常合我的心意,因为她生得又漂亮,又迷人,就在我们把她弄到这里来的时候,我立刻便注意到,她装成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可她那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在向我送秋波。只要我能作为守备司令留在这里,闲来无事,自会开始谈情说爱……”

“有一点我必须向你预先声明,我并不禁止你结婚,但是,你给我好好听着,千万不能有任何越轨举动,你明白吗?!因为那姑娘出自维希涅维茨基王府,是格雷泽尔达王妃的心腹亲信,我出于对王妃的敬重,可不愿冒犯她,而且我也不愿冒犯那位卡卢加的市政长官扎莫伊斯基。”

“用不着向我提出警告,”萨科维奇回答说,“既然我想正经八百地结婚,自然就会竭力采取正经八百的方式行事。”

“我真希望她会拒绝你的求婚。”

“我知道有人求婚遭到过拒绝,虽说此人贵为王公。不过,我想,我是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的。单凭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不断地向我送秋波,就给我增添了一种奇特的慰藉,或者莫如说是在鼓励我……”

“你可莫要挖苦别人求婚遭到拒绝,但愿她不会使你成为头上长角的丈夫。我要给你家的门徽上添加一对长角,或者赏你个绰号,称你为长角的萨科维奇!她娘家姓博若博哈塔,那么她的丈夫就可改姓为:长长角的。你们将会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不错,结婚吧,雅希,结婚吧,只是举行婚礼时得通知我一声,我定会给你作傧相。”

王公的调侃激怒了萨科维奇,使他面部的表情变得极其可怕。顷刻之间他眼睛简直就像在冒烟喷火。但是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把王公的话当成是彼此间的打趣戏谑。

“可怜的家伙!”他回答说,“你靠自身的力气连下楼都不怎么灵便,却在这儿做张做致吓唬人……你有你的比莱维奇小姐,该离我的心上人尽量远点儿!你这个孱头!给我走远点儿吧!你将来还得去给克密奇茨看孩子,当保姆的份儿你迟早会有的!”

“但愿你嚼断了舌头,你这个狗东西!竟敢拿别人的疾病取笑?这该死的病魔差点儿没要了我的性命,你还有心思冷嘲热讽?但愿你也像我这样给魔力缠住!”

“哪有什么魔力!照我看,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了。因此我认为,谁相信魔力,谁就是个蠢货!”

“你才是个蠢货!快给我闭嘴,别给我招来魔鬼!你越来越令人厌恶了。”

“忠心耿耿留下为殿下效力的最后一个波兰人,难道不是我吗!对我的一片忠诚,你还报的却是忘恩负义。你瞧着吧,我自会走得远远的,回归故里,我将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窝里,等待战争结束。”

“哎,你算了吧,别在这里跟我抬杠,拌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这令我很难想象。倒是魔鬼在我心中播下了对你殿下挚爱的种子,如今已生了根。倘若世上有什么魔力,我就是给这魔力缠住了,摆脱不了。”

萨科维奇说的是真话,因为他的确是喜欢博古斯瓦夫;王公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若不是以更深的眷恋来回报,便是从内心上对其感激涕零。大凡心灵空虚的人,遇到有人崇拜他们,他们对崇拜者便总是怀有这样一种感情的。

于是王公便很乐意赞同萨科维奇对阿露霞·博若博哈塔的盘算,而且决定亲自出面助他一臂之力,极力促成这桩婚事。

为此目的,就在当天正午时分,他感觉自己的健康情况稍有好转,立即吩咐贴身侍仆给他穿戴,打扮就绪后便去找阿露霞。

“我以老相识的身份特地来看望小姐,”他说,“既是来向小姐问好,也是来关心关心,不知在陶拉盖的生活是否让小姐喜欢?”

阿露霞叹了口气,回答说:

“一个人既然当了俘虏,就只好随遇而安,对什么都得喜欢。”

王公莞尔一笑,说道:

“小姐,你不是什么俘虏。你是跟萨皮耶哈的士兵一起给拿获的,这不假,而且是我下令把小姐送到这里来的。可我之所以要这样做,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来到了这儿,哪怕是一根发丝都不会从你的头上掉落。请小姐相信,我素来敬重格雷泽尔达王妃,尘世间很少有人是值得我这么敬重的,而你又是王妃的贴心门客,再者,维希涅维茨基家族和扎莫伊斯基家族都是我的至亲。小姐在这儿享有一切自由,得到的将是无微不至的关照。我是作为真诚的朋友心怀善意到你这儿来的,我跟你说,如果你要走,你尽可走,我会派遣兵马护送,虽然我自己拥有的士兵已是少得可怜。不过,我还是奉劝你留下为好。因为据我所知,他们把小姐送来立陶宛是为了得到一笔寄在小姐名下的遗产,而且数量颇丰。你要知道,眼下不是该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即便是升平年代,萨皮耶哈总督的庇护也毫不管用,因为他只能在维捷布斯克颐指气使,到了这个地区他便无能为力。至于我本人,也不便亲自过问此事,只能通过各地的财产监督替你出力效劳。小姐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对你亲善,而且禀性机灵,通权达变,既令人畏惧,又受人尊敬。倘若有一个这样的人出面为你张罗,他肯定不会让人往他手里塞把麦秆,而只能是满囤满仓的麦粒。”

“可我一个伶仃孤女,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庇护人呢?!”阿露霞绝望地叫嚷了起来。

“这样的庇护人正好在陶拉盖不难找到。”

“除非是王公殿下乐意亲自……”

阿露霞说到这里,合拢了两只纤纤玉手,抬起了她那对水灵灵的迷人的眼睛,逼视着博古斯瓦夫的双目。如果王公不是这么困顿,处境不是这么艰难窘迫,那么他考虑萨科维奇的事立刻就会少几分诚意。然而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到的不是什么风流韵事,于是赶紧回答说:

“当然,假若我能亲自过问小姐的事,那是绝对不肯把这桩求之不得的美差托付给任何别的人的。但是我即将出远门,因为我不得不走。这样一来,我只好让奥什米亚内的市政长官萨科维奇代行陶拉盖守备司令之职。他是一位了不起的骑士,杰出的军人,他威名远播,而且天性机敏,多谋善断,在整个立陶宛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耳聪心慧舌端巧,鸟语人言无不通的人。总而言之,我再说一遍,请小姐留在陶拉盖,现在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强盗、土匪、凶恶之徒为非作歹,而造反的暴民又袭击所有的道路,威胁行旅安全,小姐又能到哪里去?!留在这儿萨科维奇自会关照你。萨科维奇自会周密考虑,仔细推敲,看怎样才能通过法律途径为你夺得那笔财富。一旦他接手此事,我敢担保,人世间谁也不能像他那样尽快使事情顺利了结的。他是我的至交好友,因此我了解他,有关他这个人的禀性,我只想对小姐说,假如我本人霸占了小姐的那许多遗产,当我一旦得知萨科维奇出面跟我过不去,那我就宁可将它们统统放弃,全部归还小姐,因为跟他作对是件危险的事。”

“只是,得让萨科维奇市政长官肯于出面帮助一个伶仃孤女……”

“只要小姐不对他白眼相看,他定会竭尽所能为小姐办好每一件事,因为你的美貌深深打动了他的心,让他梦绕魂牵。这会儿他已在那里踱着方步唉声叹气啦……”

“可我一个伶仃孤女又怎能打动别人的心呢?”

“好一个骗子手丫头!”王公暗自思忖。

可他却大声补充说:

“那就让萨科维奇亲自给小姐解释此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只是小姐千万别对他白眼相看,因为这是个可敬的人,出自名门望族,所以我不希望小姐对这样的人物露出半点儿轻蔑之色。对此,小姐明白就好。”

[844] 萨科维奇的名字叫杨,雅希是杨的昵称。​

[845] 博古希是博古斯瓦的昵称。​

[846] 拉丁语,意为:我敢发誓;我敢担保。​

[847] “头上长角”相当于中国“戴绿帽子”的说法。​

[848] 这是一种文字游戏。在波兰语中,将博若博哈塔的字母稍一调换,就成了“长长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