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王公便收到了选帝侯发来的手谕,要他十万火急赶赴哥尼斯堡,以便担任新征集的部队的指挥,统领兵马开赴马耳博克或格但斯克。书信中还提到了查理·古斯塔夫大胆远征的消息,说他即将挥师进入共和国的内地,直捣罗斯地区。对这次远征,据选帝侯预测,其结果将是灾难性的。可恰恰是为此,他渴望统辖尽可能多的兵力,以便拥兵自重,在必要的时候,他将成为这一方或那一方不可或缺的重要筹码,无论投靠哪一方都可索取高值的酬报,成为决定整个战争命运的举足轻重的人物。鉴于上述理由,他要求年轻的王公尽一切可能加速行动。他生怕对方轻忽大意,便谆谆叮嘱,要王公千万别延误大事,以至刚派出一名急使跟着又派出第二名急使,两名急使到达陶拉盖的时间相隔不过十二个钟头。

王公于是争分夺秒,不误时光,虽说他的疟疾以早先那种凶猛之势再度发作,他也没有时间稍事歇息。他必须赶快上路。出发前,他把兵权交给了萨科维奇,对他说道:

“或许,应该把持剑官和姑娘带到哥尼斯堡去。到了那里,更容易不声不响地制服这个心怀敌意的人;至于那个丫头,只要我身体健旺,定要把她带进军营,再也不能像早先那样乔模乔样、客客气气的了,因为我对那些礼仪实在是受够了。”

“很好,这样做或许还能增强部队的作战能力。”萨科维奇在送别时回答说。

一个钟头过后,王公便已不在陶拉盖了。而萨科维奇则作为权力无限、独断专行的主脑留下了。他只承认一个人的权力凌驾于自己之上,那就是阿露霞·博若博哈塔的权力。除了她,他再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开始毕恭毕敬地掸拂姑娘脚前的尘土,就像王公当初在奥伦卡脚前拂尘掸灰一模一样。他极力克制自己的粗野天性,摆出一副温文尔雅、性色柔声的样子,察言观色,事事迎合小姐的意愿,揣摩她的所思所想,同时使自己与姑娘保持一段合乎礼教的距离,以一位上流社会的儒雅骑士所应有的态度对姑娘表示出百般敬重,他的目的不仅是要向姑娘求婚,而且还要赢得姑娘倾心相许。

至于阿露霞,应该承认,她对自己那种在陶拉盖的女王地位是很得意的;她常想到,每当黄昏降临,在楼下的那些厅堂里,在走廊上,在军械库,在那依旧是寒霜覆盖的果园里,到处都能听到人们的长吁短叹,既有老年军官在叹息,也有年轻军官在叹息,就连那位占星家,在自己孤寂的塔楼上观察星象时也发出声声的浩叹,甚至老持剑官都不例外,他的晚祷也常被叹息声打断,而这一切所表达的都是对她的倾慕,这使她禁不住感到由衷的喜悦。

这姑娘原本是个天生的尤物,她高兴的是,所有那些爱情之箭都不是射向奥伦卡,而是射向她阿露霞的;尤其是想到巴比尼奇对自己未必不倾心,就更加心旷神怡,因为这使她充分意识到自身的魅力。她心想,既然她的娇容丽质谁都不能抗拒,那么她那双火辣辣的眼睛就必定也在那人的心坎上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定会把那个姑娘忘记的,不会不是这样,因为那一个赏给他的精神食粮只是忘恩负义,而他一旦忘掉了她,便自会来找我,他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他会找上门来的……这个强盗!”

她这么一想,立刻又在心里恐吓他:

“你等着吧!看我不狠狠报复你一下,然后再来安慰安慰你。”

同时,她虽不怎么喜欢萨科维奇,却也乐意见到他。不错,他也曾在姑娘面前为自己的卖国行为作过辩解,使姑娘也不好多加指责,他采取的方式跟博古斯瓦夫在持剑官面前为自己辩解时说的一模一样。他说,跟瑞典人本已签订了和平协议,若不是萨皮耶哈总督为了一己之私利,破坏了一切议和条款,共和国本可就此赢得喘息的机会,甚至还会繁荣富强。

阿露霞对这类纠缠不清的复杂事情向来知之甚少,听了萨科维奇的絮聒她都只当是耳边风,但在奥什米亚内市政长官的言谈间,另有些话却使姑娘动了心。

“比莱维奇叔侄俩,”萨科维奇说,“总是扯起嗓门儿叫嚷,抱怨他们在这里做俘虏、受欺侮、不自由,可实际上他们什么事都没出过,而且将来也不会出什么事。诚然,王公是不允许他们离开陶拉盖的,但这都是为他们好,因为只要让他们走出城门三斯塔耶远,很可能便会死于暴民、土匪、或者是绿林大盗之手。王公之所以不放他们走,是因为他爱上了比莱维奇小姐,这是实情!可这算是什么过错,谁又不会为他开脱?大凡一个人有颗多情的心,胸腔里塞满了相思的叹息,谁又能采取另一种做法,让自己心爱的姑娘去冒风险?假如他稍有邪念,单凭他这样贵为王公的显赫地位,满可放纵自己,为所欲为,可他却没有任何越轨行为,一心只想明媒正娶,只想抬举这位倔强的小姐,让她享有王家的尊贵,让她福至身荣,让她头戴拉吉维尔侯门的冠冕。然而那些忘恩负义之徒,回报他的却是劈头盖脸的凌辱、咒骂,他们这样以怨报德,无非是想损害他的声望,玷污他的名誉罢了。”

阿露霞对这些话并不怎么相信,就在当天,她立即向奥伦卡询问,说王公想跟她正式结婚是不是真有其事?奥伦卡对此不好否认,而由于她俩已处得很熟,彼此信任,于是便向她说明了自己拒婚的种种因由。阿露霞觉得她讲的道理是正确的,而且相当充分,可她在心中又反复思忖,或许比莱维奇叔侄俩在陶拉盖的处境还不能说是已到了水深火热无法忍受的地步,而王公,连同萨科维奇也未必像鲁斯涅的持剑官所诅咒的那样,统统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不久便传来了消息,说萨皮耶哈总督和巴比尼奇不仅没有向陶拉盖靠近,而且以大进军的方式走得很远,径直向利沃夫开拔,去对付瑞典国王。开头,阿露霞大为恼火,但后来她由此推论,认为既然统帅和巴比尼奇都已远去,那么他们逃离陶拉盖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逃跑有可能使他们丢掉性命,即便碰上最理想的情况,那也只能是把目前平静的岁月变成充满凶险的当俘虏的生涯。

由于这个缘故,在她和奥伦卡以及持剑官之间便发生了争议。可就是他们叔侄俩也不得不承认,萨皮耶哈总督的离去,使他们的逃跑即使不是绝对不可能,至少也是大大增加了难度。特别是在这个地区,兵荒马乱,愈演愈烈,居民中谁也不能预卜明天将会如何。再说,即便他们不承认阿露霞的看法有道理,可鉴于萨科维奇和其他众位军官的严密监视,他们若没有阿露霞的相助,逃跑也是断难成功的。忠于他们的只有一个凯特林,可他又绝不肯参与任何有悖于军职的私谋,他把军人的荣誉看得高于一切。何况,他又经常不在,因为他身为一名久历征战的军人,一名能干的军官,萨科维奇最乐于利用他去讨伐小股的同盟军部队,或剿灭武装盗匪,这样一来,他便经常不得不离开陶拉盖,过着效命疆场的戎马生涯。

然而,阿露霞在陶拉盖的日子却过得越来越自在,越来越惬意。

王公离去一个月后,萨科维奇便正式向她求婚,可她这丫头却给了他一个狡猾的答复,说是对他还不了解,而人们关于他的议论又各不相同,说她跟他相识的时间还太短,她还来不及喜欢上他;再者,没有得到格雷泽尔达王妃的允许,她是不能出嫁的。最后她又说,她想好好考验他一下,为期最少应该是一年。

市政长官吞下了满腔的怒气,为了泄愤,就在这一天,他下令将一名只犯了些微过错的雇佣骑兵处以笞刑,活活抽了他三千马鞭,处罚过后,就命人把这名可怜的大兵送去埋了,可他还是不得不同意阿露霞的条件。而她则向这位贵族老爷郑重其事地声明,如果他更加忠心耿耿地为她效力,更加勤快地听候她的差遣,更加谦卑恭顺,那么一年后,她肯施恩赏赐多少,他便能从她手中得到多少。

阿露霞就是以这种方式跟熊逗耍。她耍得很成功,已经完全支配了他,哪怕他心中不满,也只得压制住怨言,以谦卑的口吻回答说:

“除非是要我背叛王公,这我办不到,此外小姐要求我干什么都成,哪怕是要我跪地膝行都乐于从命……”

假若阿露霞知道她逗耍这头熊的可怕后果,假若她知道萨科维奇如何残酷地将自己的恼怒发泄到周围所有的人身上,兴许也就不会去这么刺激他。在陶拉盖,士兵和居民百姓见了他都吓得哆嗦,因为他动辄惩罚毫无过错的人,而且手段之残酷完全没有分寸。战俘常给钉上镣铐活活饿死,或者用烙铁活活烫死。

不止一次,看起来这位野蛮的市政长官似乎是想用人血来冷却自己的火气,每逢他感到爱的烈焰在燃烧他的心灵,折磨得他寝食难安的时候,他便突然性起,亲自领兵出征。而最常出现的情况是无论他打到哪里,胜利总是跟随着他。他将一股一股的造反者斩尽杀绝;他下令将俘虏的农民砍掉右臂,释放他们回家,为的是惩一儆百,让农民再也不敢拿起兵器。

他的恶名远播,简直就像给陶拉盖环绕了一道铜墙铁壁,使之固若金汤,甚至一些相当强大的爱国义军部队也不敢来犯,至多也不过是深入到鲁斯涅附近。

于是陶拉盖周围到处笼罩着一派死寂,而他还在一个劲儿地招募德意志流浪游民和地方上的庄稼汉,组建成一支又一支的生力军团队,军需粮饷一应费用则从附近一带的贵族和市民那儿征集。他的兵力日益强大,一旦王公陷入绝境,他便能发兵增援,以解其燃眉之急。

比他更为忠心不贰、更为凶恶的鹰犬,博古斯瓦夫是踏破铁鞋也无处寻觅了。

可一见到阿露霞,萨科维奇便用自己那双令人恐怖的浅蓝色眼睛盯着她不放,眼神却是越来越温柔,并且还为她弹奏起了诗琴,扮演起了吟唱歌手的角色。

在陶拉盖,对阿露霞而言,日子过得既欢快又惬意,充满了嬉戏和娱乐,可对于奥伦卡,却是越来越愁闷,越来越沉重,单调得难以忍受。这样,一位姑娘快快活活地打发时光,她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像只萤火虫似的,在黑夜里闪烁着萤光;而另一位姑娘,却是香消玉减,娇颜变得日渐苍白,神情日益严肃、冷峻,在那洁白的额头上,两道黑色的蛾眉越来越皱蹙,越来越深锁,以致后来便有人直截了当地称她为修女。她身上确实有那么点儿修女的气质。她开始逐渐习惯于这样一种想法,那就是她迟早会遁入空门,当上一名修女;上帝造就她就是为了让她备受苦难、挫折和失望,一步步引导她进入修道院的铁栅栏后面,到那时她便能心灰意冷,得到宁静。

她已不再是那样一个桃腮微晕、朱唇皓齿、螓首蛾眉、眼中闪耀着幸福之光的绝代佳人了,她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奥伦卡了。曾几何时,她跟自己的未婚夫婿安德热伊·克密奇茨骑士同乘一辆雪橇,欢呼着“嗬!嗬!嗬!”纵马急驰,奔进松林,深入林海!那美妙的瞬间如今已是那么遥远!

春天终于来到了人间。先是波罗的海坚冰融化,强劲的暖风激荡着浩瀚的水波,接着树木花蕾绽放,那色彩缤纷的花朵从茂密鲜嫩的绿叶丛中探出头来,然后是太阳开始变得炎热,时而甚至热得灼人,而这位可怜的姑娘却在徒然地等待着陶拉盖俘虏生活的完结,只因阿露霞不愿逃走,而且国内的形势也变得越来越混乱可怕,就是想逃跑也无处投奔。

到处都是火与剑在逞凶肆虐,仿佛上帝从未将仁慈之心赐予过人间。正相反,倘若有人在冬天还不曾拿起战刀或长矛的话,那么一到春天他们便纷纷武装了起来,投入了战斗;再也没有积雪暴露义军的行踪了,而那郁郁葱葱的松林则成了他们更理想的庇护所。在风和日丽的春天,打起仗来要比寒冬腊月更轻松更随意得多。

消息有如春燕还巢,接二连三飞到了陶拉盖,有时是凶信,吓得人心惊胆战,有时又令人鼓舞,使人心安。无论对前一种消息还是对后一种消息,纯洁的姑娘都是以虔诚的祈祷相报。忧也罢,喜也罢,换来的都是姑娘的热泪沾襟。

起先人们议论的是全民已掀起了的汹涌的举义浪潮。从喀尔巴阡山支脉塔特拉山到波罗的海之滨,到处都有救国猛士揭竿而起,抗击瑞典佬,他们人数之众,有如共和国成片大松林里的树木,有如千里田畴上如浪翻滚的麦穗,有如夜空闪耀的点点繁星。他们中有些人身为贵族,遵从上帝的意愿拿起刀剑为保卫祖国而投身战争是他们生来就理所当然该做的事;有些人是耕田耙地、春种秋收的庄稼汉,他们的天职本是在这个国家播下收获的种子;有些人是在城镇从事商贾和手工业活动的市民;有些人是生活在密林深处,靠养蜂、炼焦油、以板斧或猎枪谋生的林业人员和猎户;有些人是住在河滨以捕鱼为业的渔民,还有些是在草原放牧牛羊的牧民,所有这些人如今全都拿起了兵器,决心把入侵者赶出国境之外。

瑞典人如今已淹没在这救亡运动的滚滚洪流之中,宛如淹没在波涛汹涌的江河里。

于是出现了令全世界惊叹的蔚然奇观:不久前还是那样软弱无力、奄奄待毙的共和国,如今却突然奋起自卫,且立时八方民众举刀响应,到处风起云蒸,震天骇地,她所拥有的兵力,就是德意志皇帝或法兰西国王都不能望其项背。

后来又传来了有关查理·古斯塔夫的消息,说他越来越深入共和国的腹地,双腿浸泡在血泊之中,头上围绕着硝烟、烈火,却仍在继续干着亵渎神明的勾当。人们都在想,他很快就会恶贯满盈,随时都该能听到有关他的死亡和所有瑞典兵马全军覆没的喜讯。

查尔涅茨基的威名日益煊赫,从共和国边陲的这一方传到那一方,敌人听到这个名字无不吓得心惊肉跳,而它给所有的波兰人心中注入的则是无限的慰藉。

“他在科杰尼采大获全胜!”一天有人这么说。

“他在雅罗斯瓦夫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几个礼拜后又有人反复这么讲。

“他在桑多梅日痛打了瑞典佬!”遥远的回声往返激荡。

人们只是感到奇怪,瑞典人在经历了这许多惨败之后,又是从哪里调来兵马的呢?

最后,一批批新的燕群飞到了陶拉盖,而与他们一起来的则是更令人鼓舞的传闻,说是瑞典国王连同整个瑞典大军全都给围困在那河汊地带。战争似乎已接近尾声,胜利指日可待。

萨科维奇本人从此便呆在陶拉盖,不再出征讨伐,只是连夜忙于写信,派遣急使把信送往四面八方。

持剑官给乐得简直像发了疯。每天晚上他都忙不迭地来找奥伦卡,向她传报各类消息。可每当想到他自己被迫呆在陶拉盖时,便禁不住要啃自己的手指头。因为这名老兵梦绕魂牵的是能让他纵横驰骋的疆场。最后他开始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一连好几个钟头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有一次,他出乎意料地将奥伦卡搂在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对她说:

“你很可爱,姑娘,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女儿,可不管怎么说,祖国毕竟于我更可爱啊!”

谁知第二天叔叔便不见了,简直就像遁入了地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奥伦卡只找到一封书信,信里她读到了如下的话语:

愿上帝祝福你,亲爱的孩子。我很明白,他们监视的是你,而不是我。因此我独个儿出逃毕竟要容易得多。如果我这样狠心离开你,一走了之,我可怜的孤儿,我对你确实显得缺乏父爱。愿上帝对我的行为作出评判。可是内心的苦楚大大超出了人的忍耐力,我实在是受不了啦!我谨凭天主基督的创伤盟誓,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因为我每想到在那边pro patria et libertate,最纯洁的波兰之血已涌流成河,而在这血河之中竟无有一滴血是我的,那时我便仿佛感到,诸多天使为此都在谴责我……倘若我不是出生在我们神圣的日姆兹,不是出生在这以amor patriae和骁勇闻名之地,倘若我不是生为贵族,不是堂堂的比莱维奇,我或许就能留在你身边,守护着你。而你,倘若生为七尺男儿,也同样会像我这样做,因此你定能原谅我遽然出走,将你如同像但以理一样扔进了狮坑。但以理有慈悲的上帝守护,故我认为,你自会得到我们的护国女王,最圣洁的圣女的庇护,而圣母的庇护自当比我的庇护更好。

奥伦卡看着这封信,哭得泪湿纸笺,但由于叔父采取了这一行动,她对叔父反而爱得愈深,因为她在内心深处为此感到自豪。可这样一来,在陶拉盖自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萨科维奇勃然大怒,他冲进奥伦卡的房间,连帽子都不脱,劈头盖脸开口就问:

“小姐的叔父在哪里?”

“在那除了卖国贼所有的人都在的地方!……他在战场!”

“小姐知道他去了战场!……”市政长官咆哮着。

可她,非但不仓皇失措,反而向他迎上了几步,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打量着他,同时以一种无法形容的轻蔑口吻回答说:

“我知道,那又怎样?”

“小姐……唉!若不是王公!……小姐要对王公负责!……”

“我既无需对王公,也无需对他的奴才负责。现在我请你出去!”

姑娘说着便用手指着房门。

萨科维奇恨得咬牙切齿,走了出去,把房门摔得哐啷响。

就在这一天,波兰部队在瓦尔卡战役大捷的消息有如平地一声春雷,响彻了整个陶拉盖,所有瑞典人的追随者都吓得心惊胆寒,坐立不安;附近一带所有教堂的神甫都公开为波军的胜利作感恩祈祷,吟唱了Te Deum,对此连萨科维奇本人也不敢惩罚他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几个礼拜之后,博古斯瓦夫从马耳博克送来书信,通报说,瑞典国王已经逃离河汊地带口袋形的包围圈,萨科维奇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可另外的消息就不那么令人宽慰了。王公要求他发兵增援,命令他将留守陶拉盖的兵马,除保障安全的绝对需要外,其余一律开赴前线。

第二天,所有雇佣骑兵都已整装待发,凯特林、奥埃廷根、菲兹–格雷戈里全都在开拔之列,总而言之,所有较为值得注意的军官,统统都在其数,只有布劳恩一人除外,他是萨科维奇须臾不可或缺的人物。

于是陶拉盖人去楼空,显得比王公离去时更加空落落。

阿露霞·博若博哈塔开始感到寂寞无聊,便更加起劲儿地折磨萨科维奇。市政长官也在打主意,是否转移到普鲁士去,因为随着城防部队的开拔,形形色色的小股义军团伙便都壮了胆,活动范围重又开始超出鲁斯涅,而逐渐接近陶拉盖了。比莱维奇家族的人已啸众聚义,招募小贵族和农民入伍,结集了五百兵马。布特佐夫团队长领兵前去征剿他们,却挨了他们一顿狠揍,大败而归。对所有属于拉吉维尔家族的村庄,他们都大肆洗劫,毫不留情。

民众都心甘情愿去投奔他们,因为没有哪个家族像比莱维奇家族这样享有如此普遍的敬重和爱戴,甚至赫莱博维奇家族也比不上他们的威望。萨科维奇舍不得将陶拉盖留给敌人,任其作威作福,他心里也明白,一旦转移去了普鲁士,在那里筹措款项、给养和征募兵员都将遇到重重困难,而在这里,他能随心所欲地统治,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容旁人置喙;到了那里,他的权力将不得不削弱。可是能否在这里坚持下去,能否对付其势日炽的义军团伙,他也越来越失去信心和希望,深感前途渺茫。

被打垮了的布特佐夫来到他的羽翼下藏身,而败兵带来的消息是造反的团伙人多势众,并且还在不断壮大,这促使萨科维奇最终下定决心撤兵普鲁士。

他向来为人果断,遇事喜欢快刀斩乱麻,如今谋划既决,便要立竿见影,十日之内便做好了撤兵的一切准备,并且发布了命令,兵马即将开拔。

突然他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这阻力来自他连最细微的预感都不曾有过的一个方面,即来自阿露霞·博若博哈塔方面。

阿露霞根本不想去普鲁士。呆在陶拉盖她感到很惬意。同盟军团伙的推进,丝毫也没吓着她,倘若比莱维奇家族的人马前来攻打陶拉盖,她只会更加高兴。同时,她很明白,一旦远走他乡,置身于德意志人中间,她就不得不完全仰仗萨科维奇的恩典了,这样,到了那里,也就更容易逼使她去做她难以却绝的事情,而她根本就不愿嫁给此人。于是她决定,要坚持留下不走。她对奥伦卡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奥伦卡不仅肯定了这些理由是正当的,而且眼含热泪竭力求她,要她坚决反对离开陶拉盖。

“呆在这里我们迟早会得救。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救兵迟早会到来。”她说,“而到了那儿,我们两个连性命都难保。”

对此,阿露霞回答她说:

“可你瞧!你却没少斥责我,说我想迷住那市政长官,尽管我根本就没打这种主意。我敢以对格雷泽尔达王妃的爱起誓,这事并非出自我的本意,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如果他没有被我征服,现在我坚持不肯走,能行吗?你又有什么可说的?”

“不错,阿露霞,事情确是如此!”奥伦卡回答。

“别担心着急啦,我最美的小花儿!我们绝不会跨出陶拉盖一步。此外,我还得把萨科维奇狠狠折腾一番,叫他尝尝姑娘的厉害!”

“上帝保佑,但愿你能成功。”

“为什么我不能成功?……我一定会成功的,首先是,因为他看上了我,其次,我认为他也看上了我的财富。当然,惹他对我动怒是容易的,甚至还能对我动刀子,可这样一来,他就什么也没有了,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事实证明,她的话有道理。萨科维奇高高兴兴来见她,而且充满了自信,可她却带着极为藐视的神情迎接他。

“阁下似乎是由于害怕那些比莱维奇家族的人才想逃往普鲁士的吧?”她问道。

萨科维奇立即皱起了眉头,回答说:

“不是为了躲避那些比莱维奇家族的人,也不是由于害怕,我只是出于全面的缜密考虑才要转移到那里去的,为的是便于集结更多的生力军,好来收拾这些强盗。”

“那就祝阁下一路平安。”

“怎么回事?莫非你以为没有你同行我会走吗?我寄予厚望的最亲爱的小姐!”

“谁若是吓得魂不附体,谁就会对逃跑寄予厚望,而不是对我。阁下是过于亲昵了。而我,假若需要一位知心人,成为这位知心人的肯定也不是阁下。”

萨科维奇气得脸色煞白。他真想让她瞧瞧他的厉害,如果她不是阿露霞·博若博哈塔!可他意识到自己是站立在什么人的面前,想到自己的处境和顾忌,也就只好克制住自己,他那张杀气腾腾的可怕的面孔终于蒙上了一层甜甜的笑意,仿佛开玩笑似地回答说:

“唉,我本可以连问都不问一声便把小姐往轻便马车里一塞,带走了事!”

“是这样?”姑娘问,“那我也就看清楚了,阁下岂不是违背王公的意愿,在这儿擅自把我当俘虏对待?阁下该知道,如果你这样做,我发誓,终生将不再跟阁下讲一句话。愿上帝助我!因为我是在卢布内长大成人的,历来对胆小鬼怀有最大的轻蔑。我万不该落入这等懦夫之手!……但愿到末日审判的那一天,巴比尼奇骑士能把我带到立陶宛……因为他这人谁也不怕!”

“我的上帝!”萨科维奇叫嚷道,“你至少该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肯去普鲁士?”

阿露霞却开始装起假来,她立时哭天抹泪,绝望透顶,边哭边诉道:

“竟有人像鞑靼鬼子一样抓我做俘虏,虽说我是格雷泽尔达王妃的养女,谁也无权对我如此不恭。可他们却抓住了我,将我囚禁了起来,还要用暴力把我劫持到海外,判我流放异域!很快就会看到,他们还将怎样用虎头钳撕扯我的皮肉!……啊,上帝啊!上帝!”

“小姐该敬畏你如此求告的这个上帝!”市政长官也扯起嗓门儿吼叫道,“究竟谁会用虎头钳撕你扯你?”

“快来救救我吧,所有的圣徒!”阿露霞哽咽着反复叫嚷道。

萨科维奇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狂怒、恼恨使他感到胸口憋得喘不出气来。有时他想,这样闹下去他准得发疯;有时他又想,阿露霞莫不是已经发了疯。最后,他毫无办法,只好扑通一声跪倒在姑娘脚前,许诺说他不走了,他就留在陶拉盖,跟她在一起。那时她又开始向他请求,说如果他害怕,那就不如一走了之。如此,她把他折磨得气急败坏,绝望到了极点,于是他跳将起来,出房门时悻悻地说道:

“好吧!我们就留在陶拉盖!我究竟是不是害怕巴比尼奇,很快就会见分晓。”

就在当天,他召集了布特佐夫败兵的残部,加上他自己的队伍,离开了陶拉盖,但不是去普鲁士,而是去了鲁斯涅,去清剿比莱维奇家族的人马,那些人当时正在吉尔拉科尔森林安营扎寨。他们不曾料到会有任何突然袭击,因为几天来在附近一带都在传播一个消息,说陶拉盖的兵马正准备撤走,故而市政长官袭击的是未作任何防范的队伍,马刀将他们砍得七零八落,马蹄踏平了他们的营地。率领这支队伍的是持剑官本人,在这场歼灭战中他幸免于难,但这个家族另一支的两名比莱维奇丧生;三分之一的士兵跟他们一同惨遭剿灭;其他的人都跑得五离四散。市政长官押着数十名战俘得胜返回陶拉盖,阿露霞连出面为他们说情都来不及,他便已下令将所有的战俘统统处死。

有关撤离陶拉盖的事已不再提起,市政长官大人也无需这么做,因为自这次他打了胜仗之后,那些武装团伙已不敢渡过杜比萨河深入到陶拉盖这边来了。

萨科维奇春风得意,顾盼自雄,大吹大擂,说什么只要劳汶豪特能给他调拨一千匹良马,他就能将整个日姆兹地区的叛乱彻底肃清。但是劳汶豪特已不在这一带;阿露霞对市政长官的满口大话反感至极,禁不住反唇相讥:

“跟持剑官较量,”她说,“侥幸打个胜仗当然容易……可若是碰到他,碰到你和王公两个都给揍得避之犹恐不及的那个他,你阁下肯定没有我的同行就已漂洋过海去了普鲁士。”

这番话刺得市政长官心如刀剜。

“首先,请小姐不要胡乱想象,以为普鲁士是在海外,因为在海外的是瑞典;其次,我和王公究竟在什么人的面前逃跑过?”

“在巴比尼奇骑士的面前!”姑娘回答,同时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屈膝礼。

“但愿有朝一日我能跟他在一剑的距离之内相遇!”

“到那时,你阁下肯定会躺倒在一剑之深的地里……不过,你最好是别把狼从森林里召唤出来!”

事实上,萨科维奇也是不愿召唤出这头狼来的,因为尽管作为一条好汉,他胆大无比,可他在巴比尼奇面前所感受到的恐惧,几乎到了迷信的地步。不久前那场鏖战,一切对他记忆犹新,那恐怖的景象使他不寒而栗。何况他不知是否很快又会听到这个可怕的名字。

然而,还在此人的名字响彻整个日姆兹地区之前,一时间又传来了另外的消息,对一些人而言,这该是喜讯中最大的喜讯,但对于萨科维奇则是最可怕的。这消息便是众口相传而传遍整个共和国的一句话:

“华沙光复了!”

那些卖国贼似乎都觉得他们脚下的土地突然开裂了,或者是整个瑞典的天空,连同迄今像太阳一样照耀他们的所有神明一下儿全部坍塌在他们的头顶上。他们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愿听到这样一些消息,说瑞典宰相奥克逊斯蒂恩当了俘虏,埃尔斯金当了俘虏,劳汶豪特当了俘虏,弗兰盖尔当了俘虏,甚至威滕伯格,这个瑞典全军总司令、血染整个共和国、尚在查理·古斯塔夫来到波兰之前便已占领了这个共和国的半壁河山的伟大的威滕伯格,也给生擒活捉了!说此刻波兰国王杨·卡齐米日正从胜利走向胜利,而在胜利之后他就要开庭审判有罪之人。

消息宛如插上了翅膀一样到处传扬,它像雷鸣一样响彻了整个共和国的上空。喜讯传遍农村,庄户人反复说给庄户人听;它传遍了田畴地垄,连田地里的庄稼都在喁喁诉说;它传遍了森林,因为松树也在对松树侃侃而谈;雄鹰翱翔于天际,在苍穹咴咴啸鸣的也是华沙光复的佳音。于是,所有活着的人便更加踊跃地抓起了兵器。

瞬息之间,在陶拉盖周围,人们便已把吉尔拉科尔森林的败绩忘得一干二净。不久之前还是令人胆寒的萨科维奇在所有的人的心目中都变得渺小了,甚至在他自己的眼里也是如此;形形色色的武装团伙重新开始袭击各路瑞典部队,比莱维奇家族的人也在最近的溃败之后恢复了元气,便又率领自家的农民和留乡的劳乌达贵族重新渡过了杜比萨河,向陶拉盖逼近。

萨科维奇一筹莫展,既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不知该转向何方,也不知能指望从哪里得到救兵。很久以来,他没有得到过博古斯瓦夫王公的任何信息,他徒然地绞尽脑汁,怎么也猜不出王公会在哪里?麾领的又是何方兵马?时不时还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向他袭来,王公是不是也当了俘虏呢?

他回想起,王公曾经说过,他将麾领辎重队奔赴华沙,如果他们让他当上京师的城防司令,他宁愿留在那里,因为从那里比较容易观察四面八方的战局。一想到此,萨科维奇便吓得心惊肉跳。

坚持说王公肯定已落入杨·卡齐米日之手的,也不乏其人。

“假若王公不在华沙,”他们争辩说,“为什么我们仁慈的国王陛下在大赦令中宣布,对所有降敌的波兰人一律预先给予特赦,唯独他一个不属特赦之列呢?因此,他必定已落入国王掌握之中;而且,众所周知,雅努什王公原本就已被判处斩刑,既然此人应判死罪,那么博古斯瓦夫王公定然也逃不脱枭首示众的下场。”

萨科维奇冥思苦想的结果,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他在绝望中挣扎,变得心灰意冷,因为一是他喜爱王公,二是他心里清楚,一旦他的这位最权威的庇护人命丧黄泉,那么在这个共和国,即便是最凶恶的野兽都要比他,比作为卖国贼的左膀右臂的萨科维奇更容易找到藏身之所。

他觉得,剩下的唯一出路便是再也顾不得阿露霞的反抗,赶紧逃往普鲁士,到那里去找个什么差事,赚口活命的面包。

“不过,一旦选帝侯惮于波兰国王的震怒,交出所有的逃亡者,到那时一切又将如何呢?”市政长官不止一次这样反复思忖,追问自己,但始终找不到答案。

没有出路,除非是逃亡海外,到瑞典本土去寻找藏身之所。

所幸的是,在他经历了整整一个礼拜的疑虑和折磨之后,博古斯瓦夫王公派来了一名急使,给他送来了一封亲笔长信,王公在信中写道:

华沙已从瑞典人手中给夺走了,我的辎重和财物也都已丧失殆尽。Recedere已经为时太迟,他们那里对我的仇恨是如此强烈,以至国王特赦将我排除在外。巴比尼奇和我冤家路窄,正是他在华沙城门口摧毁了我的兵马。凯特林已被俘。瑞典国王、选帝侯和我,连同施泰因博克将军以及所有的武装力量,此刻正兵临京师城下,想必很快即将有一场总决战。查理骂骂咧咧,赌咒发誓,扬言一定要打赢这场会战,虽说卡齐米日在指挥作战中用兵有方,使他惶惶不安。谁能料到这名前耶稣徒,竟会是个精通韬略的伟大的strategos?!不过对他我倒有所知,当年在别列斯捷奇科战役,攻防进退,一切是由他和维希涅维茨基的谋略决定。我们的希望在于,卡齐米日身边的数万贵族民团会一哄而散,解甲归田,或者在头一阵热情冷却之后,作战不会如此勇猛。愿上帝在这帮乌合之众中间散布慌乱情绪,那时查理或许便能一鼓而攻之,虽说在打败贵族民团之后,战局会如何发展,一时还难以预测。各路将领都在窃窃私议,说造反暴民简直就像百头怪蛇,即使身首异处,颈项也会不断长出新的头来。“当前超出一切之要务,乃是必须再次攻克华沙。”当我听见查理亲口说此话时,曾问过他,“攻克之后又如何?”他没有回答。而在这里,我方兵力日益削弱,他们的兵力却不断增长。我们能靠什么进行战争?再说士气也大不如前,再也没有波兰人像开头那样投奔到瑞典人方面了。家舅选帝侯像往常一样沉默不语,可我看得很清楚,如果我方在会战中受挫,明天他便会向瑞典人宣战,以便博得卡齐米日的好感。卑躬屈膝,仰人鼻息,诚然良苦,可我们仍不得不勉力为之。只求上帝保佑,我能得到垂怜,得以苟全性命,财物不致丧失罄尽。如今我只有信赖上帝,当然,担心害怕在所难免,对灾祸必须有所准备。因此,我所有的财产凡是可以变卖,或经抵押能换取现款的,你都一律卖掉或抵押出去,即使暗中与同盟军交易亦未尝不可。望你带领全部辎重、兵马速去比尔瑞,从那里去库尔兰更为便捷。我本想劝你去普鲁士,但鉴于普鲁士即将成为火与剑肆虐之地,去那里并不安全。因敌方攻克华沙后,巴比尼奇当即受命,将由普鲁士长驱直入立陶宛,一路煽动造反,暴乱,烧杀无赦。你该知道,他会这么做的。我们原想在布格河畔能捕获此人,施泰因博克曾亲自派出一支拥有相当兵方的骑兵侦察队前去奔袭,孰料竟然全军覆没,以至连一个活着回来报告失败信息的人都没有。你切莫自以为是,想去跟巴比尼奇一决雌雄,因为你打不赢他,你得火速去比尔瑞。

我的疟疾已彻底消除了,这边各处的地势高,气候也干燥,不像在日姆兹那样,沼泽遍野。我只好把你的命运托付给上帝啦……

市政长官读罢书信心情复杂,王公活着,身体健康,自然使他高兴,但他也为信中带来的种种消息而感到忧心忡忡。倘若真如王公所预见的那样,即便打赢了一场会战,对于瑞典人业已动摇了的好运未必能有多大帮助,那么他对未来又能抱什么指望呢?兴许王公得以藏身于狡黠的选帝侯的大氅之下而免遭覆灭,那么他萨科维奇市政长官自然也可藏身于王公的大氅之下,或许也能免除灭顶之灾,但那是来日之事,问题是此时此刻他该怎么做?仍然去普鲁士吗?

萨科维奇市政长官其实无需王公劝告,他绝不会逞能去堵巴比尼奇的道,他既没有这种力量,也没有愿望去跟巴比尼奇较量。剩下的唯一出路便是去比尔瑞,但做此决定已是太迟了!去比尔瑞的路上横着比莱维奇家族的武装团伙,横着其他贵族、农民、神甫组成的义军以及只有上帝才知道的由什么人组成的武装力量,那些人只要一得到消息,便会联合起来对付他,便会像狂风扫落叶一般把他的兵马扫荡一空;即便他们来不及联合,即便他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在他们前面,大胆进兵,快速进兵,可沿途仍需跟各路兵马遭遇,每个村庄,每处沼泽,每一片田野,每一座森林,都会成为新的鏖杀的战场。这样一来,他得有多大的兵力方能最后哪怕是带领三十乘骑抵达比尔瑞?那么就留在陶拉盖又如何呢?留下也不妙,因为可怕的巴比尼奇就将统领强大的鞑靼部队兵临城下;而所有的武装团伙还都会蜂拥而来投奔他,会像洪水般地淹没陶拉盖,会进行疯狂的报复,其酷烈的程度会是迄今人们闻所未闻的。

前不久还是心高气傲,睥睨一切的市政长官,平生第一次感到脑子里乱了章法,行动缺乏底气,遇到危险做不出抉择。

第二天,他召来了布特佐夫、布劳恩和其他几名比较重要的军官,共同商量进退。

商量的结果是决定留在陶拉盖,等待华沙城下传来的消息。

但布劳恩一开完会便径直去了另一个人那儿,就是说,去了阿露霞·博若博哈塔的住处。

他们俩在一起商讨了很久,很久,最后布劳恩退出时面部表情显得很激动,而阿露霞则风风火火地闯到了奥伦卡的房间。

“奥伦卡,时候到了!”她一脚跨进门槛便叫嚷说,“我们得逃走!”

“什么时候?”这刚强的姑娘脸色有点儿发白,可她立即站立了起来,这个姿势表明她随时都做好了准备。

“明天,就是明天!由布劳恩负责指挥,而萨科维奇将在城里宿夜,因为杰舒克爵爷请他去赴宴。跟杰舒克早已约好,要在斟给萨科维奇喝的葡萄酒里搀点儿什么玩意儿。布劳恩说,他将带领五十名骑兵亲自护送,跟我们一道远走高飞。哎,奥伦卡!我是多么高兴!多么高兴!”

阿露霞说到这里。扑上前去一把搂住了比莱维奇小姐的脖子,她搂得那么紧,迸发出那样的狂喜,以至奥伦卡都大为惊诧,问道:

“你怎么啦,阿露霞?再说,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怂恿他干这件事?”

“我怎么能怂恿他?是的,我能!我对你什么也没说过吗?啊,上帝!上帝!你竟然什么也不知道?巴比尼奇骑士正在向这里进兵!萨科维奇都快吓死了,他们全都快吓死了!巴比尼奇骑士正在向这里进兵!一路烧呀!杀呀!他已彻底消灭了一支骑兵侦察队,狠狠打击了施泰因博克,他在大踏步前进,好像很急切!他这么急急忙忙赶到这儿来会是来见谁呢?请你说说,我是不是很傻?”

阿露霞说着,眼里闪烁着泪光,奥伦卡合拢了双手,好像在作祈祷,她抬眼望天,祝告道:

“无论他赶来见谁,愿上帝保佑他一路顺畅,愿上帝为他祝福,愿上帝庇护他!”

[849] 拉丁语,意为:为了祖国和自由。​

[850] 拉丁语,意为:爱国。​

[851] 典出《圣经·但以理书》,犹太族人但以理是著名的哲士、预言家,在巴比伦国担任高职,众臣妒但以理,奏请大利乌王立一条坚定的禁令:“三十日内不拘何人,若在王以外或向神或向人求什么,就必扔在狮子坑中。”但以理不顾这禁令,仍一日三次双膝跪地向神祈祷,于是大利乌王下令把但以理扔进了狮子坑中,但狮子不伤他毫毛。​

[852] 拉丁语,意为:赞美上帝。​

[853] 杜比萨河是日姆兹境内的一条河,流入涅曼河,在科甫诺西约50公里处。​

[854] 拉丁语,意为:回头。​

[855] 耶稣徒指耶稣会会员。耶稣会是天主教修会之一,1534年由西班牙贵族罗耀拉创立,1540年经罗马教皇批准。是16世纪欧洲天主教会反宗教改革的主要集团。杨·卡齐米日曾任天主教红衣主教,故信奉新教的瑞典人称他为前耶稣徒。​

[856] 拉丁语,意为:统帅;战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