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伦卡和阿露霞在布劳恩的关照下,从陶拉盖出走,侥幸找到了持剑官比莱维奇领导的帮伙,这支义军当时正驻扎在奥尔沙附近,离陶拉盖并不太远。
老贵族见到两个完好无损、健健壮壮的姑娘,开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之便高兴得涕泪交流,大声哭开了。哭过之后,他以莫大的热忱投身军务,简直可以说任何危险对于他都不在话下。就让博古斯瓦夫来吧!哪怕不只是博古斯瓦夫,哪怕瑞典国王亲自麾领整个大军前来,他持剑官也准备为保卫自己的两个姑娘而随时抗击任何敌人,无论他们来多少,无论他们从哪方来。
“除非我先战死,”他说,“保证连一根发丝都不会从你们头上掉落。我已不再是当初你们在陶拉盖所熟悉的那个人了。我想,瑞典人会长久牢记吉尔拉科尔之战、雅斯沃伊尼亚之战,还有我在鲁斯涅让他们领教过的那一顿猛揍。诚然,叛徒萨科维奇曾对我们进行过突然袭击,把我们的队伍打散,可现在我们又有数百把战刀在报国勤王。”
持剑官确实没有过分夸大其词,因为在他身上已经很难找到当初在陶拉盖做俘虏的那个垂头丧气的老人的影子了。他已具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精神面貌,他的毅力复苏了。在战场上,在马背上,他发掘出自己生命中勇猛果敢的禀赋,而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人,他确实有好几次突出奇兵把瑞典人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由于他在附近一带享有崇高的威望,因此贵族和普通百姓都乐于聚集到他的身边,而从那些较远的县份,时不时还总有某个比莱维奇家族的成员带着十几匹,甚至几十匹战马前来投奔他。
持剑官的帮伙,目前已拥有三百名由农民组成的步兵和大约五百名骑兵。步兵中有滑膛枪的人很少,大多数装备的是大镰和铁叉;骑兵是形形色色的小贵族组成的大杂烩,其中比较富有的都带着仆役来林中入伙,而那些比较贫寒的则多来自偏僻地方的小贵族庄园。骑兵的装备略胜于步兵,可也都是五光十色、杂七杂八的兵器。许多人用架啤酒花的竿子权当长矛,某些富户带来了家传的兵器,可那经常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马匹的品种也是形形色色,优劣掺杂,想把它们编成整齐的队列都办不到。
持剑官统领的就是这样一支部队,然而他却能靠这等兵勇拦路伏击瑞典的巡逻队,甚至还能把一些比他兵马更多的瑞典骑兵分队砍得七零八落;他能清剿森林里和村落里的盗匪,这类匪帮经常人多势众,大多由瑞典逃兵、普鲁士和本地的流氓恶棍组成,专干持械抢劫,杀人越货的营生。持剑官尽管有这许多能耐,却无力攻打任何一座城市。
瑞典人也已学得聪明了许多。自打全民起义爆发之后,分散驻扎在日姆兹和立陶宛各村庄的瑞典兵马就都给各路义军杀得片甲不留;幸存的瑞典部队全都迅速屯聚于设防的城市,出城扫荡也只限于邻近的范围。这样一来,田野、森林、村庄以及较小的城镇,便都落入了波兰人的手中,而那些较大的城池则仍为瑞典人占有,这是由于波兰方面兵力不足,无法把他们撵走。
持剑官统领的帮伙,可算是最精良的义军部队之一;其他的义军帮伙能起的作用就更小了。在因弗兰蒂边境,义军确实壮大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他们曾先后两次围攻比尔瑞,而在第二次围攻时,居然还迫使瑞典守军投降。但这种优势毕竟是暂时的,而且是由于蓬图斯·德·拉·加尔迪耶为保卫里加、抵抗沙俄的大军而调走了同因弗兰蒂接壤的各县的所有部队的缘故。
持剑官一再出战告捷,取得了历史罕见的辉煌胜利,然而形势迫使他不得不预计到,里加那边的战局很快就会结束,然后便会有新的和受到胜利鼓舞的瑞典部队开来日姆兹。好在森林暂时还是义军安全屯驻之所,为数众多的起义帮伙本身虽没有太大的作为,但他们都有足够的把握,认定敌人没法踏遍偏僻的原始森林来寻找他们。
持剑官之所以放弃了躲进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的想法,是因为去那儿的路程十分遥远,而且沿途许多大城市都驻有不少瑞典的守备部队。
“感谢上帝赐了我们一个干爽的秋天,”他对自己的两个姑娘说,“因此,就是sub Jove日子也比较好过。我会命人给你们搭起一顶规整的小营帐,再派个女佣服侍你们。你们就留在营地,哪儿也不要去。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哪儿也没有藏在森林里安全。我的比莱维切已被烧成一片焦土;各处的庄园都是匪盗横行,而且经常还有瑞典的骑兵侦察队光顾。而我这里至少还有数百把战刀听我指挥,你们两个除了依偎在我跟前,哪儿能找得到安身之所?且等将来到了阴雨连绵的时候,我自会在密林深处给你们找到一座茅舍,量无冻馁之虞。”
这想法很合博若博哈塔小姐的心意,因为这义军帮伙里有几位年轻的比莱维奇族人都是彬彬有礼的骑士,再者,不断有人传说,巴比尼奇骑士正在向这边进军。
阿露霞有了盼头,指望巴比尼奇的兵马一到,转眼之间就能把瑞典人收拾干净,然后……然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一切听凭上帝的安排。奥伦卡同样认为,最安全莫过于跟义军帮伙在一起,只是他担心萨科维奇会追杀过来,希望远离陶拉盖,离得越远越好。
“我们不妨向沃多克蒂转移,”她说,“到了那里,我们就是在自己人中间。虽说沃多克蒂也已被焚毁,可米特鲁内和周围所有的小贵族庄园都应未受劫火焚烧。很难想象那一带的整个地区都会变成一片荒漠。一旦遇到凶险,劳乌达人也会保护我们。”
“哎呀!所有的劳乌达人已跟伏沃迪约夫斯基走了。”持反对意见的是年轻的尤尔·比莱维奇。
“老人和少年总该留下。再说,那边的妇女在必要的时候都善于自卫。那边的原始森林也比这边的大得多;陀马舍维奇猎户,或者是炼焦油的‘烟熏’的戈希切维奇族人,都会领我们去罗戈夫原始森林,在那里任何敌人都休想找到我们的踪影。”
“而我,只要一扎下营盘,把你们俩安顿好,就带兵去袭击瑞典人;若是他们胆敢出现在大森林的边缘,就彻底把他们歼灭。”持剑官说,“这是个绝妙的主意!留在这儿,我们什么也干不成;到了那边,说不定还能成就大事,显示我们勤王报国的忠心。”
持剑官之所以如此不加考虑就匆忙附和亚历山德拉小姐的建议,谁知在他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有点儿担心萨科维奇会追来,那人在给逼到绝境的时候会变得很凶残可怕的。
但不管怎样,这主意本身是明智而切合实际的,因此立刻就对上了所有人的胃口。于是持剑官在当天就派遣尤尔·比莱维奇指挥步兵,穿越森林朝克拉金诺夫的方向进发;两天后,他亲自统领骑兵也出发了,他事先还得搜集详细情报,了解从凯代尼艾或者从鲁斯涅是否有什么瑞典大部队开出来,因为他必须从这两地之间经过。
持剑官的兵马行进得缓慢、谨慎。姑娘们乘坐农民的小马车,有时也换乘专门给她们准备好的矮小的马。
阿露霞从尤尔手中接过一把轻便的小战刀,那是他作为礼品馈赠姑娘的。她用一条丝绸刀剑佩带很神气地将小战刀斜挂在身边,头上戴了一顶小小的尖顶帽,英姿飒爽,活像是一名骑兵大尉,一名掌旗官。行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战刀,夜晚,散布在林间的篝火,对她都是一种赏心乐事。年轻的军官和士兵都为她而心醉神迷,而她则一路将她那勾人魂魄的明眸射向四面八方。行军时她常将发辫解开,让一头秀发披散在肩头,为的是便于一天三遍临溪梳理,重编,那清澈的溪水就替代了姑娘梳妆的明镜台。她常说,很想见识见识打仗,让她作出一个英勇无畏的榜样,可实际上她所渴望的,是最好一仗也别打;她只想征服所有年轻军人的心,而为她所征服的军人也确已不可悉数。
奥伦卡自从离开陶拉盖之后,仿佛又活了过来,显示出少女韶华的青春活力。在那里,命运之坎坷,未来之难料,以及无止无休的恐惧,揉碎了她的芳心,扼杀了她的生命;如今,在这密林深处,她才感到安全了许多。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恢复了她的体力。每天看到的是生龙活虎的兵勇,是刀枪剑戟,是不停顿的运动,听到的是兵营的喧闹,这一切对于她那疲惫的心灵不啻是一贴镇痛的香膏。部队的行军,同样使她感到愉快,而对于可能出现的凶险,她丝毫也不畏惧,她完全适应了军旅生涯,须知她血管里流的同样是骑士的血液。她很少在官兵面前显示自己的魅力,也不允许自己骑一匹矮小的马在队伍前面大呼小叫,她不像阿露霞那样引人注目。然而,她赢得的却是普遍的尊敬。
那些蓄着八字胡的军人的脸,一见到阿露霞便笑逐颜开,可每当奥伦卡走近篝火,谁都忙不迭地从头上摘下制帽。稍后,那种尊敬逐渐变成了由衷的崇拜。这并不是说,在那些年轻人的胸腔里没有哪一颗心在为她而狂跳,只是没有哪一个人的眼睛敢于像瞧着那位漂亮的黑妞儿——乌克兰姑娘那样对着她看。
他们穿越森林、丛莽,谨慎行军,经常派出探马超前侦察,了解敌情,直到第七天深夜,他们才抵达卢比奇,这座庄园位于劳乌达地区的边界,恍若通向劳乌达地区的门户。这一天马匹都已累得散了架,尽管奥伦卡一再反对在这里歇息,但再往前走却已是根本不可能。因此,持剑官不准姑娘耍脾气,命令部队在此安营宿夜。当时大雾弥漫,天气寒冷,他带着两个姑娘在庄园的贵族府邸安歇。也是一种偶然的巧合,这座府邸奇迹般地没有毁于兵燹。敌人之所以对它手下留情,多半出于雅努什·拉吉维尔王公的嘱咐,因为这原是属于克密奇茨的庄园,而后来尽管王公得知安德热伊骑士已弃他而去,也并未颁发新令,或者他已将这座庄园忘于脑后,或者他已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微末小事。各路起义帮伙又将整个领地视为比莱维奇家的产业,也就敬而远之。至于形形色色的匪盗,则都惮于此地临近劳乌达,故不敢贸然对其劫掠。因此,卢比奇庄园一切风物,依然如故。奥伦卡一走进这座府邸的屋顶下,便难禁满怀酸楚,痛断肝肠。她熟悉这儿的每个角落,而且每个角落都能勾起她的忆旧之情,使她回想起克密奇茨的放荡行径。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昔日的餐厅,它依然装饰着比莱维奇列祖列宗的画像,还有森林猛兽的头骨,那些给枪弹射得百孔千疮的头骨依然挂在钉子上,给刀剑砍得七零八落的画像仍从壁上对姑娘瞠目凝望,仿佛想说:“瞧吧,姑娘,瞧吧,我们的曾孙子!玄孙女!……我们早已长眠地下,可我们留在人世间的肖像却给渎神之手毁成了这般模样!”
奥伦卡感到,在这幢给暴行玷污过的屋子里,她是没法合上眼睛入睡的。她仿佛看到,在所有房间各个阴暗的角落里,依然游荡着克密奇茨昔日那些可怕伙伴的幽灵,一个个依然是面目狰狞,鼻孔里喷射出烈火。那个人,那个她情有独钟的人,变化得多么快,从恣意妄为到放荡无行,从放荡无行到越来越大的犯罪作恶,从劈砍祖宗画像到贪淫好色、道德败坏,到火烧乌皮塔和沃乌蒙托维切,到用暴力将她从沃多克蒂劫持走,再往后,又发展到给拉吉维尔效命,进而发展到登峰造极,以至许诺要举他那叛逆之手去谋害国王,谋害整个共和国的慈父……
夜已深沉,时光在流逝,却没有一点儿睡意让不幸的奥伦卡合上眼睑。她心灵上所有的创伤再度迸裂,那火烧火燎的灼痛使姑娘苦不堪言。羞愧之情重又使她的面颊发烧。此时此刻她真是欲哭无泪,无边无际的悲哀笼罩了她的心,这颗可怜的心再也无法承受了……
她的悲哀所为何来?为的是她这颗心对伊人总怀有一缕剪不断的柔情,总在设想,假如他是另一种样子该有多好!假如他即便有难改的恶习、野蛮粗暴和任意妄为的脾性而至少仍有颗诚实的心,假如他犯罪有个限度,假如有一条他不能跨越的界线使他不至走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假如他能这样,她也就能宽恕他,她这颗心向来大度包容,既往不咎……
阿露霞看出了女伴的痛苦,并且猜到了痛苦的缘由,因为老持剑官已将整个故事向她和盘托出。于是心地善良的姑娘便走进了比莱维奇小姐的房间,搂住了女友的脖子,说道:
“奥伦卡!我知道,呆在这屋顶下你会痛苦得夜不成眠……”
奥伦卡起初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浑身哆嗦,宛如在寒风中颤抖的白杨树叶,最后无边的绝望揉得她肝肠寸断,便禁不住大放悲声,哭得涕泗滂沱。她痉挛地抓住阿露霞的双手,把自己亚麻色的美发如云的脑袋靠在女友的肩头上,哽咽得如同狂风摧折一丛伶仃的灌木。
阿露霞只好耐心地等待这场恸哭过去,等了好长时间,终于奥伦卡略微平静了下来,她这才悄声说道:
“奥伦卡,让我们为他祈祷吧……”
而那位只是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不……我不能!”她费劲地撑持着,回答道。
过了片刻,她烦躁地梳拢垂落额前的发卷儿,将披散的秀发掠到了脑后,开始用一种啜泣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说道:
“你瞧……我不能……你多幸福!你的巴比尼奇那么有名望,那么高尚……面对上帝和祖国……他都问心无愧……你多幸福!可我,甚至想祈祷都不能……这儿,到处都是人血!……到处都是瓦砾!可哪怕他至少能不叛国,能不覥颜事仇,甚至说,哪怕他能不出卖国王陛下也好!……我先前已经宽恕了他这一切……在凯代尼艾……我已经原谅了他的种种劣行……因为我想……因为我爱他……全心全意地爱他!……可是现在,我不能……啊,慈悲的上帝,我不能!……但愿他已不在人世!我宁可搭上一条性命……”
听了此话,阿露霞却说:
“为每一个人都能祈祷,因为上帝比凡人更慈悲,该为别人祈祷的原因凡人往往不清楚,可上帝知道。”
阿露霞说罢,便双膝跪地祷告起来,而奥伦卡则成十字架形状伏在地板上,一直这样匍匐到天亮。
翌日,消息便在卢比奇周围传开了,说持剑官比莱维奇已到了劳乌达。一听到这喜讯,所有活着的乡民都前来迎接。因此从附近一带的森林里,跑出来了许多年迈的老汉和拖儿带女的妇人。在那些小贵族庄园,两年来无人耕耘,无人播种;村村寨寨有的给焚毁,有的人去楼空,田园荒芜,百姓们都躲藏到了大森林里。年富力强的男子都跟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走了,要不就是参加了形形色色的起义帮伙,只靠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看管所剩无几的家产,由于有原始森林的掩护,家产看管得总算差强人意。
乡亲们简直把持剑官当成了救星来欢迎,都高兴得又哭又笑,因为这些质朴的老百姓都认为,既然持剑官来了,既然小姐回归了故里,想必战争和灾难都已到了尽头。人们开始纷纷返回小贵族庄园,从最遥远的密林深处赶回了已变成半野的畜群。
诚然,瑞典人离这儿并不远,他们驻扎在堑壕交错、固若金汤的波涅维耶热。但既有持剑官的兵马以及附近其他的起义帮伙,在需要的时候招之即来,来之能战,因此,对这些瑞典佬,人们自可不必过分重视。
托马什持剑官甚至打算进攻波涅维耶热,以清扫全县的敌对势力;他只是在等待有更多的民众投奔到他的大旗之下,尤其是等待有人送来火枪,装备他的步兵——当时大量的火枪都给陀马舍维奇猎户埋藏在森林里了。持剑官暂时还只能局限于巡察四邻,骑着马从一个村庄转到另一个村庄。
然而,旧地重游看到的景象却是凄惨的。在沃多克蒂,府邸已烧成灰烬,村庄焚毁了一半;米特鲁内也被焚毁;布特雷姆家族的沃乌蒙托维切当初曾被克密奇茨放火焚烧,火灾过后得到重建,并且机缘巧合地保存了下来;但是陀马舍维奇家族的德罗热伊卡内和莫兹基都给烧成了一片焦土;帕楚内里焚毁了一半,莫罗齐给彻底烧光,戈什丘内遇到了最为酷烈的命运,那儿半数居民被砍死,所有的男人,从耄耋老者到十几岁的男孩,统统都给罗萨团队长下令剁去了手。
战争的劫难就是如此蹂躏这方乡土,雅努什·拉吉维尔的背叛带来的就是如此惨痛的后果。
可没等持剑官把四乡视察完毕,也没等他装备好自己的步兵团队,又传来了新的战报,消息既可喜,同时又可怕,它像晴空霹雳,千万回声从一栋茅舍传到另一栋茅舍,响彻了所有村庄。
尤雷克·比莱维奇带领数十乘骑去波涅维耶热附近侦察敌情,活捉了几名瑞典兵,从这些人的招供里,他头一个得知有关普罗斯特基战役的情况。随之,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细节说得越来越详尽,越来越神奇,给渲染得宛如童话一般。
人们反复传报说:
“戈谢夫斯基财政大臣一举打垮了瓦尔德克伯爵、伊兹拉埃尔将军和博古斯瓦夫王公。部队给彻底歼灭,各位头领都当了俘虏。整个普鲁士如今已是一片火海!”
过了几个礼拜。人们嘴里又开始反复提到一个赫赫有名的姓氏:巴比尼奇!
“主要是巴比尼奇促成了普罗斯特基战役的胜利。”整个日姆兹到处都在这样说,“巴比尼奇亲手将博古斯瓦夫王公砍落马下,并把他活捉了。”
再往后,又有人说:
“巴比尼奇在火烧选帝侯普鲁士,他像死神降临,一路烧杀无赦,所到之处,身后只留下土地和天空;他目前正向日姆兹进兵。”
最后有人说:
“巴比尼奇火烧了陶拉盖。萨科维奇在他抵达之前就已逃跑,躲进了森林。”
这最后的一件事就发生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人们即便有怀疑,也难维持太久。很快便证明,消息完全属实。
阿露霞·博若博哈塔在此期间,每逢这些消息传来,她总是兴奋得如醉如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若有谁表示不相信传来的消息,她便急得直跺脚,不管别人爱听还是不爱听,她对所有的人都翻来覆去一再说:
“我认识巴比尼奇骑士!就是他送我从扎莫希奇去投奔萨皮耶哈总督的。他是当今世上最伟大的战士。我不知道,查尔涅茨基总兵是否能比得上他。是他,当初在萨皮耶哈总督麾下效力,头一次出征便狠揍了博古斯瓦夫王公……我敢肯定,是他,而绝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在普罗斯特基战役把博古斯瓦夫王公砍倒的。他能收拾萨科维奇,即便是十个像萨科维奇这号的人物,他照样能收拾!……只消一个月,他准能把整个日姆兹的瑞典人统统扫荡干净!”
果然,她的断语很快就开始变成事实。已经毫无疑问,那位称为巴比尼奇的威灵显赫的勇士已从陶拉盖出发,正向共和国北部的纵深地带挺进。
在科乌蒂涅一仗,他打败了巴尔东团队长,将其部队彻底歼灭;在沃尔涅他砍光了一路瑞典步兵团队,那路团队为避他的锋芒,正向泰尔舍撤退;在泰尔舍他跟两名瑞典团队长,诺尔曼和许登什奥尔德统领的兵马交战,打了一场更大的胜仗,在那次战斗里,许登什奥尔德阵亡,而诺尔曼则率领残部落荒而走,一口气逃至地处日姆兹边界的扎古雷。
巴比尼奇从泰尔舍向库尔沙内进兵,一路追杀在前面奔逃的小股瑞典兵马,其势有如风卷残云,那些小股的瑞典兵马为求生存拼命逃窜,躲到一些较大的守备部队的羽翼之下。
从陶拉盖和波翁加到比尔瑞,到维乌科米耶日,传扬着胜利者的英名。人们纷纷议论,说他收拾瑞典兵是如何残酷,如何毫不留情;说他的队伍开头只是由为数不多的鞑靼兵和一小股的志愿兵组成,可在战斗中却一天天壮大;说凡是活着的人都去投奔他,各路起义帮伙都去与他会合,而他则用铁腕对部下严加管束,带领这支部队攻城夺寨,他的兵马所到之处,敌寇无不闻风丧胆。
有关他连战连捷、所向披靡的捷报是如此之多,如此牵动人心,如此填满人们的头脑,以至戈谢夫斯基财政大臣在菲利波夫与施泰因博克将军交锋吃了败仗的消息,人们听了也只当耳边风,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回响。巴比尼奇离他们比较近,因此人们更加关注的,也自然是巴比尼奇。
阿露霞每天都去恳求持剑官,要他与这位名震一时的勇士会合。奥伦卡也从旁敲边鼓,支持她的主张,所有的军官,还有那些给好奇心撩拨得激动不已的贵族,也都在敦促持剑官进兵与巴比尼奇会师。
可是要与巴比尼奇会合,却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首先,巴比尼奇当时正在日姆兹的另一边;其次,他经常神出鬼没,有时一连几个礼拜听不到他有什么动静,而当他再次露面时,随之传来的消息便是又一个新的胜利;第三,所有瑞典部队和瑞典守备兵马为避他的锋芒,都纷纷撤出大小城镇,聚集成大的群体,阻断了交通要道;最后还有一点,那就是在鲁斯涅后方出现了萨科维奇指挥的实力相当强大的部队,有消息说,他一路进兵,一路毁灭一切,为了拷问出比莱维奇帮伙的动向,他甚至不惜动用酷刑折磨无辜的百姓。
持剑官不仅不能发兵去跟巴比尼奇会合,而且担心自己的处境会越来越不妙,说不定劳乌达及其周围地区对他而言很快就会变得过于狭小。
因此,他已不知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他曾向尤雷克·比莱维奇透露过,说他打算向东撤往罗戈夫原始森林。尤雷克立即带着这新闻跑到阿露霞跟前,对她说出了一切,姑娘听罢便径直去找持剑官。
“最亲爱的叔叔,”她对持剑官说道,(她每逢想求持剑官做点儿什么,就总是用这个称呼来笼络他)“我听说,我们就要逃跑啦。像亲爱的叔叔这么一位杰出的军人,刚听到有敌军来犯的消息便想开溜,难道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小姐对什么都想插一手!”表情尴尬的持剑官回答说,“这不关小姐的事!”
“那好,你们尽管撤走,我留在这儿。”
“为了让萨科维奇将你生擒活捉?你等着瞧好了!”
“萨科维奇不可能捉住我,因为我有巴比尼奇骑士保护。”
“这得让他知道小姐在哪儿才成!我已对你们讲过,我们是没法去投奔他的。”
“可说不定他自己会找到我们,到我们这儿来。我是他的老熟人,只要我能送封信给他,我敢肯定,他必会到这儿来的,而在此之前他还会狠揍萨科维奇。他有那么点儿喜欢我,这就使得他不会拒绝前来救援。”
“可谁肯承担这送信的差事呢?”
“随便找个农民就可把信送去……”
“那就不妨写封信试试看,写封信试试看。不管怎么说,写封信总没有害处。奥伦卡有副敏捷的头脑,不过,小姐也不乏智谋。哪怕我们为避开敌人优势兵力而暂时撤进森林,巴比尼奇若能到这边来总是件好事,因为这样我们就能更快跟他会合。小姐不妨写封信试试。信使迟早总能物色到,而且会是可靠的人……”
阿露霞满心欢喜,立刻就着手认真物色信使,而且就在当天,她一下竟找到了两名信使。这两人可不是什么普通农民,因为其中一个是尤雷克·比莱维奇,而另一个就是布劳恩。准备让他俩每人各带一封内容相同的书信,以便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即使有一个人送不到,另一个人也总能把书信交到巴比尼奇手中。倒是写这封信,阿露霞感到有些犯难,但终究还是写出了如下的这样一番话:
我是在面临深渊,处于绝境的情况下,万不得已才给阁下写这封信的,如果阁下还记得我,(虽说我对此表示怀疑,因为阁下戎马倥偬,哪能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但愿阁下能出手相救。可我只是单凭阁下曾护送我出扎莫希奇,一路对我表示出的热情关怀,才敢指望在我身处险境之时,阁下不会置之不理。眼下我是在鲁斯涅的持剑官比莱维奇率领的起义帮伙之中,是他给了我栖身之所,因为我曾设法带领他的亲人比莱维奇小姐摆脱了陶拉盖的俘虏生涯。如今他和我们两个正四面受敌,围困我们的既有瑞典兵又有个什么萨科维奇,我正是为躲避此人的罪恶纠缠才不得不逃跑,并在军营中找到藏身之所的。我很明白,阁下不喜欢我,虽说,上帝明鉴,我从未对阁下做过什么坏事,而且一直祝愿阁下事事如意,过去和现在都是这样由衷地祝愿。即便是不喜欢,但从敌寇凶残之手拯救一名可怜的孤女当是一件义不容辞之事。上帝自会百倍报答你,而我将为阁下祈祷。迄今我只能称呼阁下为善心的保护人,但愿此后我至死都能称阁下为我的救星……
而当这两名信使离开兵营时,阿露霞注意到他们在冒多么大的风险,她为他们的命运担忧,无论如何都想留住他们不走。她甚至眼含热泪恳求持剑官,要他不让他俩骑马离去,因为书信可由农民去送,而农民通过敌人的封锁线要容易得多。
无奈布劳恩和尤雷克·比莱维奇都执意要去,无论怎样规劝都无济于事。这两人一个胜似一个只想表明自己随时都愿为小姐效劳,谁也不曾想到过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就在一个礼拜之后,布劳恩落入萨科维奇之手,这魔鬼立即下令将他剥皮抽筋;而可怜的尤雷克·比莱维奇,则在过了波涅维耶热之后遇到了瑞典骑兵侦察队,在逃跑时被敌兵用火枪击毙。
两封书信都落入了敌人之手。
[882] 指1656年10月瑞典人同俄国人进行的一场战斗。
[883] 拉丁语,意为:在木星下,即在露天里。
[884] 尤雷克是尤尔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