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科维奇在活捉了布劳恩,并将他剥皮抽筋之后,立即便与汉密尔顿团队长——一个在瑞典军中服役的英吉利人——以及波涅维耶热的警备司令协商,目的在于联合打击比莱维奇持剑官统领的起义帮伙。
这时巴比尼奇正好遁入某处森林,一连十几天听不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再说,萨科维奇即便明知他近在咫尺,也已不再过分在意。诚然,萨科维奇尽管浑身是胆,但对巴比尼奇却总怀有某种本能的畏惧,可现在他自己就已准备豁出命来干,只要能报仇雪恨,一切也就变得无所谓了。自打阿露霞逃跑的那一刻起,他便气得发疯,恼恨无时不在撕裂他的灵魂。如意算盘终成泡影,自尊心受到伤害,使他完全丧失了理性,加之他内心又有难言之苦,就更使他受尽熬煎。开头他渴望娶阿露霞为妻,只是为了她的头一个未婚夫波德比平塔骑士遗留给她的财产,可是后来他真的爱上了姑娘,爱得那么盲目,爱得那么死心塌地,那么如醉如痴,只有像他这种人才会爱得这等疯狂。再往后,竟到了这般地步,他,这个在人世间除了博古斯瓦夫谁也不怕的赳赳武夫,他,这个人们只要让他瞥上一眼都会吓得面色苍白的狂暴之徒,一见到这位小姐,竟得像狗一样凝视着姑娘的眼睛,对她百依百顺,忍受着她任意耍脾气,还要极力揣摩她的意图,仰承她的颐指气使,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她利用自己对他的影响,甚至到了滥加施为的地步,用甜言蜜语哄骗他,用眼神迷惑他,像使唤奴隶那样使唤他,可到最后却背叛了他!
萨科维奇属于这样一类人物,一切于他有利的,都被他视为好的、有德性的;而一切给他带来伤害的,则都被他视为邪恶和罪过。因此,在他眼里看来,阿露霞乃是犯下了弥天大罪、十恶不赦的人,对她无论给予多么严酷的惩罚,都不足以赎其辜。倘若别的什么人遇到这种上当受骗的事,他市政长官也许会讥笑、嘲讽那人何其笨也,可一旦他自己受到冒犯,他便要咆哮,要怒吼,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因此,他日思夜梦的便只有报仇雪恨。他一心只想把这肇事的姑娘抓到手,死也罢,活也罢,反正得将她弄回来。当然,他宁愿抓到活的,因为这样他首先就能实施骑士的报复,将她折磨至死;但是,即便姑娘在受到袭击时可能会丧了命,他也不怎么在意,只要她不落入别的什么人手中,他的心愿就算得到了满足,从此一了百了。
为了使自己的行动有绝对的把握,他先派出一个被收买的人带着伪造的巴比尼奇的书信去见持剑官,在信中以巴比尼奇的名义通知持剑官,说他在一个礼拜之内就会到达沃乌蒙托维切,以便双方在那里会合。
持剑官很容易就信以为真。他的轻信是由于相信巴比尼奇不可战胜的力量。他对援兵即将到来一事毫不保密。为了便于会师,他自己不仅把部队的驻地迁往沃乌蒙托维切,而且广为宣传,通过传播消息,几乎把所有的劳乌达民众都调动了起来,连最后一批民众也奔出了森林。当然,这首先是由于时令已经到了秋末冬初,天气寒冷,在森林里难以安身;其次,也出于好奇心,谁都想亲眼目睹那位威名远震的勇士。
可这时已有两路兵马同时出动,一路是由汉密尔顿指挥的瑞典部队,从波涅维耶热向沃乌蒙托维切进发,另一路则是从凯代尼艾方向像狼一样潜踪隐迹,偷偷袭来的萨科维奇的队伍。
然而,这后者连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自己身后,同样是像狼一样潜踪隐迹,踏着他的脚印,步步紧跟,开来了第三支部队。这位第三者虽未得到任何召唤,可还是按照他自己的老习惯,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在人们最料想不到的地方。
克密奇茨根本不知道奥伦卡就在比莱维奇统领的起义帮伙里。在那被他用火与剑夷为平地的陶拉盖,他从抓到的俘虏口中得知,奥伦卡已偕同博若博哈塔小姐双双出走,可他料想两个姑娘定是遁入了比亚沃维耶扎原始森林,斯克热图斯基夫人以及其他许多贵族眷属,都在那儿避难藏身。他这么猜测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他知道,老持剑官比莱维奇早已打定了主意,要送自己的侄女到那人迹罕至、难以通行的密林深处躲避战祸。
在陶拉盖没能找到他魂牵梦绕的姑娘,这对安德热伊骑士来说,痛苦自然是难以描述的,可另一方面他也感到安慰,毕竟她逃出了萨科维奇的魔掌,而且找到了安全的藏身之所,在那儿满可太平无事地一直呆到战争结束。
既然他不能立即进入原始森林去接姑娘出来,便决定留在日姆兹挥戈杀敌,袭击和歼灭敌寇,直到把敌寇彻底铲除方才罢手。应该说,他如今已是时来运转,福至心灵。在这一个半月的征战里,他是屡战屡胜,一个胜仗接着一个胜仗;武装民众蜂拥而来投奔他,使他的兵员激增,以至转眼之间,他原有的鞑靼部队,仅为他现有兵力的四分之一。终于他铲除了整个西日姆兹所有的敌兵,又探听到有关萨科维奇的消息,宿仇旧恨涌上了心头,他决心去找这位市政长官算老账,于是便进军自己当年呆过的旧地,跟踪萨科维奇。
就这样,他俩统领的两支兵马一前一后都逼近了沃乌蒙托维切。
持剑官比莱维奇先前的驻地离沃乌蒙托维切不远,移师非常方便,如今在此安营扎寨已有一个礼拜,他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想到,很快就要接待的是何等可怕的客人。
直到一天傍晚,几名在沃乌蒙托维切外边牧马的布特雷姆家族少年跑来向持剑官报告,说有支什么队伍已经出了森林,正从南面逼近村庄。持剑官毕竟是位久经征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当然不会不采取任何防范措施。他的步兵已装备了由陀马舍维奇族人提供的火枪,他将其中的一部分安置在不久前刚修复的房舍里,将另一部分布置在防守庄园的旋转栅门,自己则带领骑兵略微靠后,驻扎在栅栏外边的宽广牧场上,这牧场的一面就贴近小河。持剑官之所以这样布阵,主要是为了博得巴比尼奇的夸赞,因为此人必定精通阵法,一眼便能看出好的布阵;而他的阵地事实上也是坚固的。
这座小贵族庄园,自从克密奇茨为替被屠戮的伙伴们复仇,一把火将其烧光之后,已逐步得到重建,虽说工程进展缓慢,可也算是初具规模。但后来瑞典兵入侵,战争中断了工程的进程。这样一来,在主要村路上便闲置着大量方梁、原木和板材。在进庄的旋转栅门旁,这类建筑材料更是堆积如山,故而步兵尽管训练不足,也能以这些高大的木料垛为屏障,作长时间有效的抗击。
在任何情况下,这些步兵凭借地利和火力,都能抵挡住骑兵的头一阵进攻。持剑官是那样渴望能在巴比尼奇面前露一手,显示一下自己的军事才能,他甚至派出了小股骑兵侦察队去打探消息。
当他远远听见从小松林后面传来的枪声,该是多么惊愕,在初始的瞬间,他甚至吓了一大跳。紧接着,路上便出现了骑兵侦察队,可他们都在没命地奔跑,而黑压压的大队敌兵则几乎是贴着他们的后脖子追赶。
持剑官迅速纵马跃至步兵跟前,向他们下达最后的作战令。这时从小松林里已开始奔拥出密密麻麻的敌兵队伍,他们像蝗虫一般向沃乌蒙托维切冲了过来,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兵器闪闪发亮。
小松林离庄园不远,因此,敌方那股骑兵稍一靠近,便立即纵马急驰,企图一鼓作气冲过旋转栅门,可就在这一发千钧之际,步兵突然开了火,雨点般的枪弹将他们挡在了半途。前列敌骑甚至开始仓皇后撤,秩序相当混乱,只有十几乘骑的马腹擦着了木料堆。
持剑官这时也镇静了下来,立即返回骑兵阵地,命令所有装备了手枪或火枪的骑兵迅速前去增援步兵。
敌方兵勇显然同样装备了火枪,因为在首次冲锋受阻之后,他们便开始射击,火力很猛,虽说枪打得有些凌乱。
于是双方开始用火枪对射,其声隆隆,时快时慢,时松时紧;枪弹呼啸着,有的一直飞向了骑兵阵地,有的击中房屋、篱笆、原木垛。沃乌蒙托维切上空硝烟弥漫,火药味充满了街头巷尾。
阿露霞可真是想什么便有什么,这下子她果然看到了打仗。
两位小姐在开战的最初瞬间,便遵从持剑官的命令,骑上了两匹矮小的马,以便在危急的时刻,设若敌兵势力过于强大,她们便能随义军帮伙一起撤离。这样,她们便给安置在骑兵的后队,万一需要撤退也有骁骑保护。
可是阿露霞,尽管腰佩小战刀,头戴猞猁皮尖顶帽,神气活现,但枪一响,却立刻就吓得灵魂都逃到了肩膀上。这位小姐在和平时期和军官相处,很能出主意,运筹决策,设谋定计,颇为得心应手,可一旦要她挺身而出,在战场上跟柏隆娜的儿子们面对面、眼对眼相遇,她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连一丁点儿能耐都没有了。枪弹的呼啸和撞击声吓得她灵魂出窍;战场上的混乱、传令兵的奔跑、火枪的轰鸣、受伤者的呻吟,几乎让她失去了知觉;火药的味道,憋得她胸口透不过气来。她恶心、头晕、浑身乏力,脸色苍白得像块白手帕。她坐在马鞍上摇摇晃晃,扭来扭去,像个孩子似地哇哇尖叫;直到一位年轻军官,凯姆纳罗的奥莱沙不得不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搂住,她这才稍微镇定了点儿。这位年轻军官将她紧紧搂住,甚至搂得过紧,完全超出了必要的程度,他真想就这么搂着姑娘,跟她一起到天涯海角去。
但是周围的士兵却开始哄然大笑起来。
“瞧呀,好一个穿裙子的骑士!”许多条嗓门儿叫嚷了起来,“她该去照料母鸡抱窝,去拔鸡毛!”
另一些人又叫喊道:
“奥莱沙长官!盾牌落到你的肩头上啦;不过,这样一来,丘比特的箭就更容易射穿你的心啦!……”
士兵们嘻嘻哈哈,一个个乐不可支。
但也有另一些人宁愿去看奥伦卡,她的表现跟阿露霞则大不相同。开头,当几颗枪弹从她附近飞过,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也禁不住低下了脑袋,闭起了眼睛;但接着她身上骑士的血便开始沸腾,她那张脸发烧,红得像朵玫瑰花;她抬起头,瞪着一双勇敢无畏的眼睛逼视着前方。她张大鼻孔吸着火药的气味,仿佛有这种爱好似的。旋转栅门附近的硝烟尘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挡住了视野。可这位刚毅勇敢的姑娘眼见许多军官都在纵马向前,为了更详尽地观察战斗的过程,见识见识兵勇们冲锋陷阵的情景,她也纵马跟随军官们而去,甚至连想都不想自己在做什么。
于是,在密集的骑兵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沉的嘁喳声,那是对姑娘的赞美:
“啊,这样的血性!她该是军人的妻子,她算得是个地道的志愿兵!”
“比莱维奇小姐万岁!”
“各位勇士,我们该露一手,在这样的姑娘眼前值得拼死一战!”
“就连阿玛宗人迎着火枪上,也没有她这等威风!”有位年轻军官叫嚷道,可这年轻人在热情迸发中竟忘了,阿玛宗人生活的时代远在发明火药之前,那些勇敢的女战士何曾见过火枪!
“已到了该结束战斗的时候了。步兵表现得十分出色,hostes的力量已大大削弱,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果然,敌方骑兵能起的作用实在有限得很。他们不时放出骁骑,纵马冲杀,强攻旋转栅门,可碰到的是迎头一阵排枪,只好仓皇撤退。这就像海潮奔涌,淹没了沙滩,潮水退后,留下的是贝壳、卵石、死鱼那样,敌骑每次冲锋之后,在旋转栅门前面的道路上,总要遗下十几具人尸马骸。
终于敌人停止了强攻。只派出敢死队,用手枪和火枪袭击了村庄的那一面,火力相当猛烈,他们妄图用声东击西的办法来转移比莱维奇部队的注意力。可持剑官却不为所动,他顺着庄园贵族府邸的那些犄角旮旯儿,从屋檐下伸出脑袋监视敌方后队的动向,发现后路敌兵正在展开,扑向延伸于沃乌蒙托维切左面的田畴和灌木林。
“他们要试试从那边发动进攻!”持剑官吼叫道,并立刻派出部分骑兵,部署在村屋和村屋间的空隙里,以便从各户的果园阻击运动前来的敌兵。
半个钟头后,在义军的左翼,又开辟了一处新的战场,同样是用火器对射。
果园都围上了篱笆,给进攻造成了障碍,可也妨碍了双方的白刃格杀,彼此都使不上劲儿,双方都觉得它碍手碍脚,难以克敌制胜。这时,敌兵排成了一条稀疏的长线,就不那么容易遭到火器的杀伤。
战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紧迫,因为敌方并未停止对旋转栅门的强攻。
持剑官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右侧身后还有一片尚可回旋的草地,草地尽头是条小河,河面不宽,但水深,而且泥潭遍布,要强渡这条河,尤其是在仓促之间,可能有许多困难。只有一处地方,踏出了一条通向对岸平堤的路,那是村民赶畜群去松林踩出来的。
持剑官越来越经常朝那个方向眺望。那方稠密的柳林,如今因树叶已经凋落,从透明的柳林之间能打这头看到那头。持剑官在晚霞映照下,看到了闪闪发亮的兵器和黑压压的如云的兵勇。
“定是巴比尼奇来了!”他暗自思忖道。
可就在这一瞬间,管带骑兵的赫容斯托夫斯基飞马前来报告。
“河对岸发现了瑞典步兵!”他惊恐地吼叫道。
“准是有什么阴谋!”托马什持剑官高声叫嚷说,“看在基督创伤的分上!阁下赶快带领你的骑兵去对付那路步兵;否则,他们会从侧面杀向我们!”
“可他们兵多势众!”赫容斯托夫斯基回答说。
“哪怕是能顶住他们一个钟头也好。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将能从后路撤向森林。”
赫容斯托夫斯基飞马而去,很快便带领三百人马踏着草地杀向敌方的步兵。隐蔽在稠密柳林里的敌方步兵见此便开始迅速整队,准备迎战来敌;过了片刻,骑兵催马而上,接着从柳林里便噼噼啪啪响起了枪声。
这时持剑官已经不仅对胜利失去了信心,甚至怀疑能否保住自家的步兵。
他还能带领部分骑兵和两位小姐后撤,躲进森林,问题在于这一撤退,等于是一次惨败,因为这将意味着,他把大部分义兵和幸存的劳乌达民众统统都扔到了敌兵的刀剑之下,而可怜的劳乌达百姓正是为了见到巴比尼奇才聚集到沃乌蒙托维切来的;另一方面,重建的沃乌蒙托维切也将由此而再次被夷为平地。
剩下的唯一希望,便是赫容斯托夫斯基能一鼓摧毁那支步兵队伍。
这时天已落黑,可在小贵族庄园反倒变得越来越亮,原来是贴近旋转栅门的那头,在一幢房屋旁边堆积的木屑、碎板和刨花都给燃着了,火势蔓延,烧着了整幢房屋,血红的火光照亮了村庄的上空。
在火光照耀下,持剑官看到赫容斯托夫斯基的骑兵正仓皇撤退,溃不成军,而在他们后面,瑞典步兵已从柳林里蜂拥而出,跑步追击,迅如飞矢。
持剑官终于明白,他必须从那条唯一可以通行的道路撤走。
于是他策马来到剩余的骑兵跟前,挥舞着马刀,喝令道:
“各位,向后撤!保持秩序!保持秩序!”
冷不丁从后面也响起了枪声,混杂着士兵的呐喊。
这时持剑官已看出,他已被包围,就像落进了陷阱,既没有出路,也无人来救援。
他已丧失了一线生机,剩下的唯有光荣战死,于是他跃马冲到骑兵队伍前面,吼叫道:
“要死我们死在一处!为了信仰和祖国,我们不惜肝脑涂地!大家都准备壮烈牺牲吧!”
这时,他那些守卫旋转栅门和庄园左侧的步兵的火力已在减弱,而敌兵的鼓噪,声势越来越大,这是在宣告敌方已胜利在望。
可突然在萨科维奇的队列里呜呜吹起了军号,而在瑞典兵的队列里则咚咚擂响了战鼓,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喧嚣声听起来越来越刺耳,各种噪音混成了一片,令人感到好不奇怪,仿佛两路敌兵不是在欢呼胜利,而是由于恐惧正在发出尖叫。
旋转栅门旁边的进攻火力突然中止了,仿佛有谁一刀把它斩断了似的。成堆的萨科维奇的骑兵不要命地从左侧朝大路这边奔跑。敌方步兵也停止了从右侧进攻。他们不是向前,而是开始向柳林撤退。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天啦!这是怎么回事?”持剑官惊叫道。
忽然从那座森林的方向获得了回答,先是从林子里蹿出萨科维奇的兵士,而此刻正从林子里拥出人、马匹、旗帜、马尾旌和战刀,整路大军在行进,不!不是行进,应该说是像大风那样劲吹,还不只是像大风那样劲吹,简直就像刮起了一阵龙卷风!那场面在血红的火光照映下,看起来可谓了如指掌。他们数以千计,其势有如大海的狂涛,汹涌澎湃!前面的兵马在狂奔,他们脚下的土地仿佛在逃窜,而后面的那支大军则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了他们,那股威势简直像天兵天将从天外飞来。你也许会说:从橡树林里冲杀出的并非兵马,而是什么庞大的怪物,它正漫野掠进,冲向村庄,要将这小村庄一口吞下!他们的正前方,被追赶的兵马在飞驰,被冲击的气流在激荡,恐惧在飞,毁灭在飞……他们来了,来了!他们已经追上了!酷似一阵旋风,酷似狂飙厉飓,将萨科维奇的兵马杀得像风卷残云一般。
“上帝!伟大的上帝!”给弄得晕头转向的持剑官叫嚷道,“这是我们的人!这多半是巴比尼奇!”
“巴比尼奇!”所有的喉咙都跟着他喊叫。
“巴比尼奇!”惊恐的喊叫声响彻了萨科维奇的部队。
但见整个敌骑兵队转向右侧,企图逃往他们自家的步兵阵地。
栅栏在马腹的挤压下发出尖锐刺耳的断裂声,纷纷坍塌;牧场上挤满了逃跑的败兵,但是贴着他们的后脖子追赶的那支骁骑,又劈、又砍、又刺,砍杀不歇,下手无情。只听见一片呐喊、呻吟和挥动刀剑的嗖嗖之声。逃跑和追击的两支兵马一齐都压向了敌方的步兵,将他们冲得五离四散,溃不成军;将他们撞翻在地,刀砍马踏。你也许会说:那是数千庄稼汉正站在打谷场上用连枷拍打谷物。终于整个鏖杀的一团扑向了小河,遁入了柳林丛莽,又压向了对岸。还能看到那一大团兵马,他们继续在追杀,继续在劈砍!他们渐渐远去……明晃晃的战刀最后闪现了一次,终于消失了,整个鏖杀的一团隐入了丛莽,隐入了远方的空间,隐入了黑暗之中,杳无踪影。
持剑官的步兵开始从旋转栅门处撤回,从那些已无需防守的村屋里跑了出来,集结在一起;骑兵勒住了坐骑,好一阵儿就那么呆呆地立马发愣。整个队列笼罩着深沉的寂静,直到一幢燃烧的房屋轰然坍塌,蓦地才有个声音叫嚷道: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一场暴风雨过去了!”
“这样的追杀,谁也别想活着逃脱!”另一个声音补充说。
“各位!”持剑官突然吼叫道,“难道我们不该冲向那些抄我们后路的敌兵?他们正在撤退,我们得追杀上去!”
“打呀!杀呀!”所有的嗓门儿合唱般地回应。
于是整个骑兵队伍迅速调转马头,催动坐骑,纵马疾驰,追赶敌兵的最后一支队伍;步兵也撒腿奔跑,跟了上去。在沃乌蒙托维切留下的只有老人、妇女、儿童、比莱维奇小姐和她的女伴。
房屋燃烧的大火霎时就给扑灭,所有的人心中都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欢乐。妇女们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抽抽搭搭,全都举手向天,转身朝着巴比尼奇追杀敌兵的方向叫嚷道:
“愿上帝祝福你,百战百胜的勇士!你是救星,是你挽救了我们,挽救了我们的孩子和我们的家园,使我们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
布特雷姆家族的耆老们众口同声地反复说:
“愿上帝祝福你!愿上帝指引你!要是没有你,沃乌蒙托维切便已化为灰烬了!”
啊,在这人群里,若是有谁知道从烈火中拯救了村庄,从钢刀下拯救了百姓的,正是两年前举着火与剑来到这同一个村庄烧杀的那双手!……
大火扑灭之后,凡是活着的人都去寻找比莱维奇部队的伤员,而那些心性暴烈的半大小子则举着粗大的棍棒跑遍了战场,专门搜寻受伤的瑞典兵和萨科维奇匪徒,遇到了就将其一棍子打死。
奥伦卡当即指挥包扎伤员,吩咐精心照料。她总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总是那样刚强,总是那样充满活力。她始终忙来忙去,指挥若定,不把每个伤员都包扎好伤口,安置到村舍里休息,她绝不停止操劳。
安置好伤员之后,全村老幼都学她的榜样,跪倒在十字架下,为死难者作连祷;在沃乌蒙托维切整夜无人合眼,大家都在等待持剑官和巴比尼奇返回,同时都在忙着为凯旋的部队准备相应的酒宴。在森林里饲养的犍牛和公绵羊都给牵去屠宰;篝火一直噼里啪啦烧到天明。
唯有阿露霞对什么都插不上手,因为起先她是给吓得魂不附体,周身软弱无力,而后来巨大的欢乐又几乎使她发狂。奥伦卡还不得不精心照料她。她却是情绪变幻无常,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又扑进女友的怀中,没头没脑颠三倒四地说:
“瞧,怎么样?是谁救了我们?是谁救了持剑官和义军帮伙?是谁救了整个沃乌蒙托维切?萨科维奇又是在谁的面前逃跑的?是谁将他连同瑞典兵一起打得落花流水的?……是巴比尼奇骑士!瞧,怎么样?我知道,他一定会来。因为我给他写了信。他毕竟没有忘记我!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他是我招来的!奥伦卡!奥伦卡!我是多么幸福啊!我没对你说过吗?谁也不能战胜他!连查尔涅茨基总兵也算不得能跟他相颉颃……啊,上帝!上帝!真的,他会返回这里吗?今天就会返回吗?因为如果他不想返回,那他根本就不会来了,不是吗?……你听到没有?远处好像有马匹在嘶啸!……”
可是远处并没有什么嘶啸声。直到黎明时分,才听见马蹄声、欢呼声和歌声,这是持剑官胜利回师。
骑兵塞满了整个小贵族庄园,战马都由于追赶敌人而累得满身大汗,口吐白沫。官兵们在一个劲儿地歌唱、欢呼、讲故事,没完没了。
持剑官血染征衣,气喘吁吁,可兴高采烈,笑逐颜开。他在得意洋洋地讲述自己如何一举全歼那支敌人的雇佣兵,如何追了两波里才赶上他们,如何将敌兵砍得几乎一个不剩。他讲得眉飞色舞,一直讲到旭日东升。
他跟整个部队和所有劳乌达人一样,全都确信巴比尼奇随时都会胜利归来。
但是到了正午,他还没有返回,后来等到太阳偏西,他仍没有返回,最后等到夕阳西下,巴比尼奇依然没有返回。
到了傍晚时分,阿露霞两颊腾起了红晕,她有点儿按捺不住了。
“莫非他关心的只是瑞典人,而不是我?”她在内心深处暗自思忖道,“既然他到这里来了,想必是收到了我的书信的……”
可怜的姑娘哪里知道,布劳恩和尤雷克·比莱维奇二人的灵魂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巴比尼奇根本就没有收到任何书信!
何况,设若他收到了书信,他自然会闪电般地飞速赶回沃乌蒙托维切,不过……那不是为了你,痴心的阿露霞!
又过了一天,持剑官仍然没有丧失希望,他没有撤离小贵族庄园。
阿露霞咬紧双唇,一声不吭。
“他竟如此冷酷,如此藐视我!不过我也活该受到这等对待,由于我的轻佻,由于我的罪过!”她自己对自己说道。
到了第三天,托马什持剑官派出了十几乘骑外出打探消息。
第四天骑兵侦察队返回,带回的消息说,巴比尼奇骑士已攻占波涅维耶热,瑞典兵皆给歼灭光,没有一人幸存。然后就不知他去了哪里,因为再也打听不到有关他的消息,简直就如石沉大海!
“我们已找不到他了,除非他自己再度浮现出来!”对此持剑官说。
阿露霞变成了一棵荨麻,浑身都是螫毛;在年轻贵族和军官中,无论是谁一接触到她,都会给她蜇痛,不得不赶紧避开。
可到了第五天,她却对奥伦卡说道: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同样是位优秀的军人,而且还不像他那样粗暴鲁莽。”
“可说不定,”奥伦卡沉吟片刻回答说,“说不定巴比尼奇骑士是出于对那一位的忠诚,说不定他矢志不移地爱的是那个女子,就是你们离开扎莫希奇时他在路上对你提起的那一位。”
对此阿露霞回答说:
“就算是吧!反正对我不管什么都是一码事……”
可她没有说真话,因为对她完全不是“不管什么都是一码事”。
[885] 典出罗马神话,柏隆娜是古意大利(萨宾族)的女战神,罗马战神玛尔斯的妻子(一说是他的奶娘或妹妹)。柏隆娜的形象是一位身着长袍,手执投枪、宝剑、火把和盾牌的妇女。柏隆娜的儿子的意思就是军人、士兵。
[886] 丘比特是罗马神话中的爱神。
[887] 阿玛宗人是希腊神话中的尚武善战的女人族,居住在迈俄提斯湖(亚速海)沿岸或小亚细亚。她们定期跟邻近部落的男子结合以繁衍后代,然后把男人送走。生下男孩交还其父,生下女孩便留下练习武艺。阿玛宗人的形象是肌肉发达健美的妇女。她们使用的兵器是双面斧、弓、矛和半月形盾。
[888] 拉丁语,意为: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