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阿齐亚暗中发狠的第二天,巴霞一大早就跟丈夫和扎格沃巴爵爷商议,如何才能把两颗彼此相爱而又沮丧、苦闷的心连在一起。两个男人都取笑她这份热心肠,还一个劲儿地逗弄她,然而又像对待一个过于娇宠的孩子那样,习惯性地事事迎合她的心意,最终都不得不答应给她帮忙。
“最好是,”扎格沃巴说,“劝老诺沃维耶斯基不要带姑娘到拉什科夫去,就说天气冷了,而且道路也不十分安全;这样两个年轻人彼此接触的机会就多了,天天见面,耳鬓厮磨,自会彻底倾心相爱了。”
“啊,这主意太棒啦!”巴霞嚷道。
“好还是不好,得走着瞧,”扎格沃巴回答说,“不过,你的眼睛得盯住他们,可别让其放任自流。你是个娘儿们,我想,你终归会把他俩撮合到一起,因为一个娘儿们总能办到自己想办的事;不过你得看紧点儿,千万别让魔鬼作祟趁便弄出什么丑事来。若是这样,你就丢脸了,因为这是由于你的撮合而惹出来的乱子。”
巴霞听了此言,开头像猫似的冲着扎格沃巴爵爷打响鼻儿,喵喵叫,然后说道:
“阁下曾夸口,说什么年轻时当过土耳其人,你以为凡是土耳其人都不正经!阿齐亚可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土耳其人,只是鞑靼人,漂亮娃娃!你要替一桩鞑靼人的情爱做保!”
“他们俩想得最多的是哭,而且是出自最深沉的悲伤……再说,艾娃又是个操守高洁的姑娘!”
“只是她有这么一张脸蛋儿,好像有谁在她的额头上写了‘把嘴伸过来吧!’似的。呵呵!这是个尤物!我还记得昨天桌旁的那一幕,她跟一个标致的家伙坐对面,她就只顾得上叹气,别人把盘子递给她,她就一再推回去。一个纯粹的缺心眼儿,我跟你说!”
“阁下是想让我走?”
“既然想做媒,你就不会走。谁不知道你。你不会走!不过话得说回来,给人做媒对你而言似乎还嫌太嫩,因为这可是白发妇人们的活计。昨天博斯卡夫人还对我讲,说她见你穿着灯笼裤子从战场回来,还当是见到伏沃迪约夫斯卡夫人的儿子在篱笆附近戏耍过哩。你不爱庄重,庄重也不爱你,这从你的娇小模样儿立刻就显示出来了。纯粹是个小学生,真的!如今世上妇女是多么不同往日的!在我那个时代,一个妇人往靠背长椅子上一坐,那长椅子就给压得嘎吱响,还以为是哪个人踩到狗尾巴上了,可你呢,哪怕你骑在一只公猫的光脊梁上让它驮着你走,你也累不倒这畜生……再者,还有人说,做媒的妇女没有后代。”
“人们敢情真的是这么说?”小个子骑士紧张起来,惴惴不安地问。
但扎格沃巴爵爷却笑而不言,而巴霞则把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儿贴到丈夫的脸上,悄声说:
“哎,亲爱的米哈乌!在方便的时候,我们就去琴斯托霍瓦朝圣许愿,或许最圣洁的圣女会让事情有所改变。”
“这倒是个最好的办法。”扎格沃巴说。
听了这话,两口子立刻就拥抱在一起,然后巴霞说: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阿齐亚和艾娃的事,想想该怎么帮助他们。我们幸福了,也该让他们幸福!”
“诺沃维耶斯基爵爷一走,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小个子骑士说,“有他在场,他俩就无法经常见面,特别是阿齐亚憎恨那老头儿。但假如那老头儿把艾芙卡许给他,或许就能摒弃前嫌,作为丈人和女婿互相原谅昔日的过咎,就会开始彼此喜爱起来。照我的看法,问题不在于使年轻人相互接近,因为他们本来就非常相爱,问题在于怎么消除老头儿的怒气,求得他的谅解。”
“那是个死硬的麻木不仁的家伙,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伏沃迪约夫斯卡夫人说。
对此,扎格沃巴说道:
“巴希卡,你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你有个女儿,你愿意把她嫁给某个鞑靼人吗?”
“可阿齐亚是王公!”巴霞回答道。
“我不否认图哈伊–别伊血统高贵,想当初凯特林也是贵族,但要知道,假如他没有我们的贵族封号,克瑞霞·德罗霍约夫斯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他的。”
“既然如此,你们就得想办法为阿齐亚弄一个贵族封号!”
“说得容易!即使有人愿意给他弄到并且允许他使用贵族纹章,可这种意愿还得议会批准,这就需要时间,还需要后台。”
“说需要时间的话,我可不爱听,因为后台并不难找,我想大统帅肯定不会拒绝给阿齐亚当靠山,因为他爱军人。米哈乌!你赶快上书给大统帅。你要墨水、羽笔和纸张吗?你立刻就写!我把什么都给你准备停当了,蜡烛和印信我也给你拿来,你给我坐下,别耽搁时间,你得一挥而就!”
伏沃迪约夫斯基笑了起来。
“全能的上帝啊!”他说,“我向你求的是个稳重、贤淑、脚踏实地的妻子,可你赏我的却是一阵旋风!”
“你得说:行!快说,要不我就死在你面前!”
“办不到!”小个子骑士激动地嚷道,“这绝对不可能!这是胡闹!纯粹是给狗施魔法白费劲。”
说着他又转向扎格沃巴爵爷问道:
“阁下可知道那魔法的词儿是怎么说的?”
“我知道,我已经说过了。”扎格沃巴回答。
“快写!”巴霞叫嚷说,“我急得都要灵魂出窍了。”
“为了使你满意,我二十封信都肯写,虽说我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用处,因为对这种事,就是大统帅也毫无办法。即便是他愿意推荐,也需要有恰当的时机。我的好巴霞,诺沃维耶斯卡小姐向你吐露了秘密,这很好!但你并没有跟阿齐亚谈过这件事,至今你甚至还不知道他对诺沃维耶斯卡是否燃烧着爱火。”
“可是!怎么会不燃烧呢!如果不是爱得发狂,他干吗在库房里亲吻艾娃?!啊?”
“黄金般的心!”扎格沃巴笑着说道,“这种话简直就像是个新生的奶娃儿说的,只是你的舌头比他转得快。我亲爱的,如果我和米哈乌像你所说的,凡是跟哪个女人接吻过就得结婚,那我们早就改宗当上穆罕默德的信徒了。我也就成了土耳其苏丹,而他也就成了克里木的可汗,是吧,米哈乌!是不是?”
“对米哈乌我就曾有一次产生过怀疑,那还是在我成为他的妻子之前!”巴霞说。
巴霞说着就伸出一根指头在他眼前指指点点,逗弄他说:
“抖动你的八字胡,快抖呀!别佯装!我知道,我知道!你也知道!……是在凯特林的宅院里……”
小个子骑士真的抖动起了八字胡,他这是为了唤起自己的想像力,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最后他想转换话题,便说道:
“反正你还不知道阿齐亚是否真的爱上了诺沃维耶斯卡小姐?”
“你们等一等,我这就去找他单独谈谈,定会问得出一个结果来,不过他必是迷恋姑娘的,必定是爱上了!否则我就不理睬他!”
“天哪,她准备去开导那厮!”扎格沃巴说。
“我就是要开导他,哪怕成天跟着他关在房间里劝说!”
“首先你得考查他,”小个子骑士说,“可能开头他不肯老实承认,因为他是个刁蛮的家伙。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你要慢慢取得他的信任,这样你才会更了解他,也更理解他,到那时你才会知道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小个子骑士转向扎格沃巴爵爷,说道:
“她看似浮躁,其实很机灵!”
“山羊有时也是机灵的!”扎格沃巴爵爷神情严肃地说。
博古什御膳官这时像颗炮弹突然落进了房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刚来得及亲吻巴霞的两手,便叫嚷起来:
“挨枪子儿的,这个阿齐亚!我一整夜没法儿合眼,但愿森林把他掩埋掉!”
“阿齐亚是怎么得罪了阁下的?”巴霞问。
“各位是否知道我们昨天干了些什么?”
博古什御膳官瞪大了眼睛,环视在场的人。
“什么?”
“创造历史!真的,我没撒谎,历史!”
“什么历史?”
“共和国的历史。简而言之,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一旦我向索别斯基大统帅讲出阿齐亚的想法,恐怕连他也要大吃一惊。我再说一遍,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遗憾的是,我不能对各位说得更多,而我确信,你们听后定会跟我一样惊愕。我只能说,如果他的想法得以实现,到那时上帝才知道他会走多远!”
“比方说?”扎格沃巴问道,“会当上统领?”
博古什御膳官两手叉腰,说道:
“正是!他会当上统领!遗憾的是,我不能说得更多……他会当上统领,这么说就够了!”
“没准是统领一群狗?或者会赶着一群犍牛走?牧人们常常也有自己的统领!呸!阁下都在说些什么,御膳官大人?说他是图哈伊–别伊的儿子,不错!但如果他要当上统领,那么我该当上什么?米哈乌该当上什么?阁下自己又该当上什么?莫非要等过了圣诞节,卡斯佩、米歇尔和巴特什三王退位,让我们当上新的三王?不管怎么说,当年至少是贵族拥戴我当过了统领,我辞职是出于对帕维尔总督的友情。但是,阁下的占卜,让我听起来确实感到莫名其妙!”
“可我得对阁下讲,阿齐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我也这么说过!”巴霞朗声说道。
说着她就向门口走去了,哨所的其他客人正从门口走进来。
首先走进来的是带着蓝眼睛的佐霞的博斯卡夫人,接着是带着艾芙卡的诺沃维耶斯基爵爷,艾娃经一夜不宁的睡眠之后,看上去倒比早先更加艳丽,也更加迷人。她睡得不好,是因为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梦老是困扰她。她梦见了阿齐亚,只是比早前更俊美,也更缠磨人,他无止无休地跟在她身边转悠。一想到梦中的情景,她的血就涌到了脸上,因为她觉得人们从她的眼睛里会把什么都猜想出来。
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她,大家都忙着向指挥官夫人道“早安”,然后博古什御膳官又重新开始讲起了阿齐亚的伟大和伟大的使命,而巴霞感到高兴的是,艾娃和诺沃维耶斯基爵爷都在场,对御膳官的话不得不听。
其实这位老贵族自从头一次跟这鞑靼人见面并大发雷霆之后,现在已经平静多了。他在提到阿齐亚时,已不再把他当作自己的家奴。老实说,发现阿齐亚是位鞑靼王公,是图哈伊–别伊的儿子,在他心中引起的震动是无可比拟的。听到别人说起阿齐亚非同寻常的骁勇,说起大统帅把策动所有立陶宛鞑靼兵马和车累米斯兵马倒戈返回为共和国效力的如此重任委托给那个鞑靼青年,他也不免感到骇异。诺沃维耶斯基爵爷有时甚至觉得,说的是另一个人。但在他的眼中那个阿齐亚就这样越来越高大,变成了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而博古什御膳官却不时带着玄奥莫测的神情反复说:
“与等待他的前程相比,眼下的这一切都算不得什么,只是我不便说!”
而当别人摇头表示怀疑时,他竟然叫嚷起来:
“共和国有两个最了不起的人物:索别斯基大统帅和那个图哈伊–别伊的世子!”
“我的上帝!”迫不及待的诺沃维耶斯基爵爷终于说道:“他是王公也罢,不是王公也罢,若不是波兰贵族,在这个共和国又算得上什么?要知道,迄今他还没有贵族封号呢!”
“就是给他弄十个贵族封号大统帅也办得到!”巴霞叫嚷说。
艾娃姑娘眯缝着眼睛,怀着一颗怦怦跳动的心听着这些赞扬。姑娘是否会为贫贱无名的阿齐亚和这个未来的伟人阿齐亚骑士同样怦然心动,不得而知。但那种光彩已征服了她,而对早前接吻的回忆和新鲜的梦境,给她带来的欢愉已使她这个少女之身嗦嗦发抖。
“如此伟大,如此卓越!”艾娃心想,“难怪他性烈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