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诺沃维耶斯基骑士求婚后立即去了拉什科夫,以便在那里为博斯卡夫人和小姐找到住所并进行适当的整理;他离开两个礼拜后,赫雷普蒂奥夫的宾客们的大车队就告别哨所上路了。整个旅队是由下列人员组成的:纳维拉夫,两位阿纳德拉特,凯雷莫维卓娃夫人,勒雷赛维卓娃夫人,塞费罗维奇执法官,博斯卡夫人和小姐,两位彼得罗维奇和老诺沃维耶斯基,另外,还有来自卡缅涅茨的几个亚美尼亚人、大群仆役、若干护卫的武装亲兵照应车队及驮马和重载牲口。两位彼得罗维奇和乌兹米亚疆东正教大牧首公督代表准备在拉什科夫歇息数日,打听打听有关路途情况的信息,然后便继续向克里木进发。其余的人则决定在拉什科夫住上一段时间,至少要住到最初的解冻时间,以便等候被俘虏的亲人赎身返回。这些被俘虏的人中就有博斯基团队长,小塞费罗维奇和两位亚美尼亚商人。他们忧心忡忡的妻子早已期盼丈夫的归来。
道路充满艰难险阻,因为要经过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和陡峭的谷峪。所幸的是,厚实而干燥的积雪为雪橇铺成了绝妙的滑道,再者莫吉廖夫、扬波尔和拉什科夫各处的军事警备队足以保障旅途的安全。江洋大盗阿兹巴–别伊已被消灭,各路枭匪不是给绞死就是给撵得抱头鼠窜,而鞑靼人由于冬季缺乏青草通常也不会出现在驿道上。
何况诺沃维耶斯基骑士也曾许诺,只要得到鲁什奇茨团队长的许可,他将带领数十骁骑迎接他们。因此这一行人都走得轻松、愉快、精神饱满。佐霞已准备追随亚当哪怕是去世界的尽头。博斯卡夫人和两位亚美尼亚妇女则期望不久就会跟她们的丈夫重逢。诚然,那个拉什科夫位于基督教世界最边沿的原始森林里,但他们毕竟不是到那里去过一辈子,甚至也不是长住久留。春天一到就要开战,边境地区到处都在谈论战争。因此,他们的亲人一旦获得赎救,那就必须在头一阵暖风吹袭时刻尽快返回,如此方能从毁灭中保住自己的头颅。
由于伏沃迪约夫斯基夫人的挽留,艾娃便在赫雷普蒂奥夫住下了。
父亲也未十分坚持要把女儿带着走,特别是把她留在如此可敬的人们家中,他是放心的。
“我自会最安全地将她送走,或者我亲自送她去拉什科夫。”巴希卡对他说,“我倒更愿亲自送她去,因为我这辈子很想把这可怕的边境地区看个遍,打自孩童时代,有关这一带的传奇我的耳朵都已听出了老茧。春天一到,各条便道上便会黑压压地塞满鞑靼部队,那时我丈夫绝不会让我去,可是现在,如果艾娃留在这里,我便有了一个顶好的借口。过两个礼拜我便开始对他施加压力,三个礼拜之后我定能得到他的许可。”
“夫人的丈夫,spero,在这寒冬时节不派个像样的卫队决不会让您动身。”
“如果他有可能,就会跟我一起走;如果他军务缠身不能离开哨所,定会派阿齐亚带领两百甚至更多的兵马护送我们,因为我听说,他正是要给派往拉什科夫去的。”
谈话就此结束,艾娃留在了赫雷普蒂奥夫。然而巴霞除了向诺沃维耶斯基骑士阐明的上述理由外,她还有另外的更深一层的考虑。
她想的是便于让阿齐亚接近艾娃,因为这年轻的鞑靼人开始让她不安。多少次跟她见面回答她的询问时,总是说他爱艾娃,说他们昔日的旧情在他心中并未熄灭,可又有多少次他跟艾娃在一起时他总是沉默不语。与此同时,在这赫雷普蒂奥夫荒原上,姑娘倒是把他爱得死去活来。他那野性十足却又是超常的俊美,他在老诺沃维耶斯基铁腕下度过的童年,他那王公贵胄的血统,还有那笼罩着他的悠长的难解之谜,最后则是他那显赫的军功令誉,更是彻底让姑娘心醉神迷。她只是在等待时机,以便向他敞开自己的心扉。她心中的爱恋已如一团烈火熊熊燃烧,她要对他说:“阿齐亚,我打自孩童时期就爱着你!”她只想投入他的怀抱,信誓旦旦,向他表白至死不渝的爱。而他却始终是咬紧牙关,默然不语!
起初艾娃还以为是她的父兄在她身边阻碍了阿齐亚倾诉衷肠。可后来,姑娘心中就有些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了,因为即便从她父兄方面无疑会遇到重重障碍,哪怕是阿齐亚尚未获得贵族封号,他也能向她本人袒露心扉;横亘在他们路上的障碍越多,他理应越发加速,越发诚恳地向她表白自己的一往情深才是。
而他却沉默不语。
终于,姑娘的心间疑云密布,她开始向巴霞诉说自己的不幸,而巴霞也总是劝慰她说:
“我不否认,那是个怪人,不露声色,城府深得出奇,但我敢肯定,他是爱你的,因为首先,他对我把这话不知重复过多少遍;其次,他看你的眼神与看别人的眼神完全不同。”
听到此言,艾娃只是忧伤地摇头。
“眼神不同,那是毫无意义的。”她沮丧地说,“但在他这眼神中蕴涵的不知是爱还是恨哩。”
“可爱的艾娃,快别瞎说,他为何要恨你呢?”
“可他又为何要爱我呢?”
听到此话,巴霞伸出一只温柔的手抚摸姑娘的脸蛋儿。
“那么为何米哈乌会爱我?为何你的兄长刚刚见到佐希卡就爱上了她呢?”
“亚当总是急性子。”
“可阿齐亚生性高傲,他害怕遭到拒绝,尤其是害怕遭到令尊的拒绝。因为令兄自己在恋爱,更容易理解爱情的痛苦。这就是症结所在!你不要犯傻,艾芙卡,你别害怕。我会好好把阿齐亚数落一顿,你定会看到他是多么果敢。”
也就是当天,巴霞跟阿齐亚见了面,谈话之后她急忙跑去找艾娃。
“已经办妥了!”她走到门槛就叫嚷道。
“什么?”艾娃红着脸问。
“我是这么对他讲的:‘阁下究竟在想些什么?莫非阁下对我忘恩负义不成?我有意把艾芙卡留下,目的是给阁下机会,如果你不利用良机,你得知道,过两个礼拜,最多三个礼拜我就要把她送到拉什科夫去了,说不定我亲自跟她一起走,阁下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啦!’一听说要去拉什科夫,他的脸顿时变了颜色,竟拜倒在我的脚前磕头如捣蒜。那时我就问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而他回答说:‘一到路上,我就会倾诉我内心的相思。因为在路上,机会最好,上了路,一切注定要发生的事自会发生。我定会坦陈一切,公开一切,因为带着这种痛苦我是再也活不下去了!’说这番话时,他的嘴唇在打哆嗦,说他先前是那么忧心如焚,因为他早上刚收到卡缅涅茨来的某些令他沮丧的书信。他对我说,无论如何他必须去一趟拉什科夫,说事情关系到大统帅给我丈夫早先下达过的指令,说那指令没有时限,一切要看他和那边的立陶宛鞑靼人各路连队长谈判的结果如何而定。他说:‘如今谈判时限已近,我必须到拉什科夫那边去和他们接头,把事情办妥,恰好是同路,正好护送夫人阁下和艾芙卡小姐。’对此,我回答说,我去还是不去,目前还不清楚,因为这有赖于是否能得到米哈乌的许可。他听后竟然吓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咳!你真傻呀,艾芙卡!你说他不爱你,而他却拜倒在我的脚前,请求我也去。我对你说,他简直就是在哀嚎,把我感动得几乎要为他掉眼泪。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当时对我说:‘我向您坦白我的心事,没有尊敬的夫人的袒护,我在诺沃维耶斯基父子那里什么也办不成,我只能激起他们对我的恼怒,也在我自己心中激起对他们的怨恨。我的命运,我的苦楚,我的拯救全都掌握在夫人手中,因为倘若尊敬的夫人不去,那我更愿大地将我吞噬,或让烈火把我烧焦!’他爱你爱到这等地步。简直是想想都令人害怕!要是当时你见到了他的模样儿,你准会吓一大跳!”
“不,我不会怕他!”艾娃回答说。
于是她开始亲吻巴霞的手。
“跟我一起去吧,跟我们一起去吧!”她激动地反复哀告,“求您跟我们一起去!能救我们的只有您一个,只有您才不会害怕跟家父谈话,只有您才能把事情办成。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会跪倒在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脚前,求他准许你去拉什科夫。如果没有您压阵,家父和阿齐亚定会跳起来彼此动刀子!跟我们一起去吧,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么说着,姑娘已滑落到巴希卡的膝前,抱住她的双膝欷歔不已。
“上帝见怜,我去就是了!”巴霞说,“我会把一切都对米哈乌说清楚,我会无止无休地跟他纠缠。此刻哪怕是独自上路也是安全的,何况还有如此庞大的护卫队伍同行。说不定,米哈乌自己也会去,如果他不去,单凭他的爱心,也定会同意我去的。开头,他会吵吵嚷嚷表示反对,可待我一生气并愁眉不展,他立刻就会围着我转圈儿,看我的眼色行事了,最后还得同意我走。其实我也宁愿他能跟我一起去,因为没有他,我会心挂两头,会陷入无尽的思念,但又有什么办法!反正我得去,为的是给你们某种安慰……所以说,这儿涉及的已不是我的心愿,而是涉及你们两个人的命运。米哈乌喜欢你,也喜欢阿齐亚,他定会同意的。”
阿齐亚那次跟巴霞见面之后,快步如飞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心中充满了欢乐和慰藉,仿佛得了一场大病突然康复,重新活了过来似的。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极度绝望还在撕扯着他的灵魂。正是这天早上,他收到博古什御膳官捎来的一封干巴巴的短信,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阿齐亚!我现滞留在卡缅涅茨,眼下我不会去赫雷普蒂奥夫。首先,旅途劳顿已让我疲惫不堪;其次,我即便回去也没有意思了。我曾去过雅沃鲁夫,大统帅大人不仅拒绝给你签发许可的文书,也不想以自己的权威掩护你那些疯狂的行动计划,而且会让你出现失宠于他的危险,他严令你立即放弃所有的筹谋。我经过深思熟虑也醒悟了过来,认定你对我所讲的一切毫无价值,因为让一个政治上成熟的基督教民族参与异教徒的阴谋活动,不啻是一种罪恶,而将贵族特权授予那些强盗、凶恶之徒,那些专流无辜者鲜血的歹人,这将在全世界面前蒙羞。在这件事上你该有所节制,别再去觊觎统领权位,因为那不是为你设的,虽然你是图哈伊–别伊的儿子。如果你期望及早重新博得大统帅的恩宠,你就该满足你现有的军衔,尤其是要加速做好克雷琴斯基、特沃罗夫斯基、阿杜罗维奇和其余诸人的工作,因为在这方面你能做出最佳的奉献。
随此信给你捎去大统帅的便函,对你应做的一切都有交待,另有一份大统帅的指令送达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俾使你连同你的随从来去自由不受任何责难。你多半会有必要须突然离开哨所去跟那些连队长会晤商讨反正事宜。这些事儿你要加速进行。你打探到对方的动向要尽快到卡缅涅茨向我报告。在此,我谨把你托付给上帝的关怀,同时我对你仍抱有不变的热忱。
津布利策的马尔琴·博古什
诺沃格罗德御膳官
年轻的鞑靼人接到这封信,不禁无名火起,眦裂发指七窍生烟,先是将手中的书信撕成碎片,随后举起土耳其匕首朝桌上狠剁,将桌面剁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最终威胁说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也结束忠实的哈利姆的生命。此人急忙对他下跪央告,求他从暴怒和绝望中冷静下来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那封书信对他的确是个残酷的打击。他的傲慢和野心构筑起的大厦仿佛突然给炸药爆成了齑粉,他的一切筹谋都已化为乌有。他设想自己大可成为共和国第三位统领,似乎已将这个国家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如今他看到自己不得不继续当名无足轻重的军官,对他而言,达到实现雄心的顶峰不过是获得一个贵族封号而已。他在自己火热的想像中看到芸芸众生天天向他躬身下拜,可现在他只得在别人面前俯首低头。
一切对他都无济于事,即便他是图哈伊–别伊世子,即便他血管里流的是赳赳武夫的热血,即便他在心灵深处产生了伟大的抱负,全是徒然!一切都是毫无用处!身处某个偏远的小要塞活着得受人轻视,死后将很快被人遗忘。一个字就折断了他的翅膀,一个“不!”字就使他从此不能像雄鹰那样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而是必须像条蠕虫一样在地上爬行。
但这一切与他丧失的幸福相比算得了什么!那个他以眼、以心、以灵、以整个生命爱恋的女子将永远不会属于他,为了占有那个女子他可不惜献出热血,献出永恒,为了那个女子他像烈火一样燃烧,而这一切都已化为乌有!一封书信从他手中夺走了她,如同夺走了他统领的权杖一样。既然赫麦尔尼茨基能够劫持恰普林斯基的妻子,那么声威显赫的阿齐亚,统领阿齐亚同样也能劫持别人的娇妻,也能进行自卫,哪怕是跟整个共和国对抗。可如今的阿齐亚怎样才能夺得她呢?如今的阿齐亚只不过是在她丈夫指挥下服役的立陶宛鞑靼兵中一名小小尉官而已。
他想着这件事时,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团漆黑,他本人也变得空虚而阴郁。这位图哈伊–别伊世子竟然不知自己该死掉还是继续活着才好,像这样没有生存的理由、没有幸福、没有希望、没有为他所爱的女人,苟活在世岂不是生不如死?使他尤其无法忍受的是,这样可怕的打击他竟全然没有料到。相反,此前鉴于共和国的状况、未来战争的威胁、大统帅兵力不足,而他的筹谋似乎能给共和国带来好处,他一天比一天更加确信,他那些筹谋定会得到大统帅的赞同。可如今他所有的希望犹如风吹雾散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还给他留下了什么?放弃荣誉,抛却声望和幸福,这不是他这种人干得了的事。因此开头那一阵子,暴怒和绝望控制了他,使他几至疯狂。他浑身的骨头全都在冒火,直烧得他七窍生烟,于是他跺脚号叫,咬牙切齿,脑海里翻腾的是烈火般的复仇思想。他渴望报复共和国,报复大统帅,报复伏沃迪约夫斯基,甚至报复巴霞。他想掀起自己的立陶宛鞑靼兵造反,把哨所的驻军斩尽杀绝,把所有的军官统统杀死,把整个赫雷普蒂奥夫夷为平地,宰掉伏沃迪约夫斯基,劫持巴霞,带着她逃往德涅斯特河穆尔塔内那一边,然后远去,南下多布罗加,甚至逃得更远,哪怕是去沙皇格勒,以至进入亚细亚荒漠。
但忠实的心腹哈利姆一直在防范着他的过激行为,而他自己也从头一阵暴怒和绝望中逐渐冷静了下来,认识到他那些疯狂念头的全部危险性。
阿齐亚在这一点上酷肖赫麦尔尼茨基,就像在赫麦尔尼茨基的内心既藏着一头猛狮,又藏着一条毒蛇那样,他的内心也是如此。即便带领对他忠心耿耿的立陶宛鞑靼兵攻打赫雷普蒂奥夫,结果又将如何?难道那个机警如鹳鹤的伏沃迪约夫斯基会让他实现突然袭击而毫无戒备?即便如此,像他那么一位威名显赫的奇袭能手又岂能引颈受戮?特别是他手中握有更强大的武装力量,拥有训练更加有素、更加能征惯战的精兵锐卒。最后,甚至假设阿齐亚果真收拾了伏沃迪约夫斯基,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办呢?他只有顺德涅斯特河往下走,向远方的雅霍尔利克进发,那么沿途他必须将驻扎在莫吉廖夫、扬波尔、拉什科夫的各路指挥官扫荡罄尽。即便他渡河到达穆尔塔内彼岸,在那里等待他的又将是灭顶之灾,伏沃迪约夫斯基的许多盟友、那些摩尔达维亚的市政长官,还有他的生死之交霍奇姆的帕沙哈巴雷斯库必将迎头痛击他。去投靠陀罗什,那么在布拉茨瓦夫方面又驻有波兰各路警备队,而在大草原,甚至在严冬季节,到处也都是波兰的骑兵侦察队在活动。面对重重险阻,图哈伊–别伊的儿子感到自己实在无能为力。他那狠毒的灵魂先是火冒三丈,在喷射出腾腾烈焰之后,便陷入了深沉的绝望之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藏于黑暗的岩洞,悄悄地呆着一声不吭。
就像超常的疼痛会自行消泯耗尽,在昏迷中会失去知觉一样,最终他完全麻木了。
就是在这种时刻,有人来报,说要塞司令夫人希望跟他当面谈谈。
阿齐亚在那次谈话之后回到住所,哈利姆竟然认不出他了。鞑靼人的脸上那种麻木神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双眼像野猫的眼睛那样闪闪发亮,面孔容光焕发,洁白的獠牙从胡须下龇露出来,闪烁着光芒。这种狰狞的美酷似乃父——令人恐怖的图哈伊–别伊。
“我的主人,”哈利姆问道,“真主以什么办法安慰你的灵魂?”
而阿齐亚对此回答说:
“哈利姆!黑夜过后真主让大地出现了白天,令太阳从海里升起。哈利姆!”说到此,他一把抓住了老鞑靼人的肩膀,“再过一个月她就永远是我的了!”
他那略微偏黑的脸膛,倏地闪露出辉光,使他变得很美,哈利姆开始向他一个劲儿地鞠躬。
“啊,图哈伊–别伊世子,你是伟大的,威力无穷的,异教徒的恶意断不能摧垮你!”
“你给我听着!”阿齐亚说。
“我听着哩,图哈伊–别伊世子!”
“我要到蔚蓝的海滨去,那里只是山岭上才有白茫茫的积雪,如果什么时候我重新回到这边,我统领的鞑靼轻骑定是多得犹如海滩的沙石,犹如原始森林中的落叶那般不计其数。我带来的是剑与火。而你,哈利姆,你这个库尔德乌克的儿子,你今天就上路。你去找克雷琴斯基,告诉他,要他带领自己的兵马从那边偷偷开到拉什科夫城外。至于阿杜罗维奇、莫拉夫斯基、亚历山德诺维奇、格罗霍尔斯基、特沃罗夫斯基以及立陶宛鞑靼和车累米斯人的头儿只要有一个活着的,都带领各自的兵马给我偷偷开到各处波兰驻军近旁。通知冬令营地所有的陀罗什近旁的轻骑部队,要他们从乌曼那边突然制造大规模骚乱,迫使波兰各路警备部队撤出莫吉廖夫、扬波尔和拉什科夫,开赴远方的大草原。如此在我进军的路上,便无兵马阻挡,待我离开拉什科夫,留在我身后的便只有灰烬和瓦砾场!”
“愿真主助你一臂之力,我的主人!”哈利姆说。
于是他又深深鞠躬,而图哈伊–别伊的儿子则俯身向他反复说道:
“快派遣急使,快派遣急使,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然后他就把哈利姆打发走,独自留下开始祈祷,因为他心中充满了幸福和对真主的感恩之情。
正祈祷间,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瞥见窗外他的立陶宛鞑靼兵,那些人正在牵马到井边饮水。广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那些立陶宛鞑靼兵一边低声吟唱着他们音韵单调的歌,一边转动嘎吱响的辘轳将吊桶里的水哗哗倒进水槽。每匹马的鼻孔里都喷出两股热气,略微掩盖了整个画面。
蓦然间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身穿老羊皮外套,足蹬小牛皮长筒靴,从主营地里走出,来到立陶宛鞑靼兵中间,跟他们说着什么。他们都挺直了腰板儿,毕恭毕敬地聆听着,还违反东方习俗,从头上摘下了兜帽。阿齐亚一见到他便中止了祈祷,嘴里嘟囔道:
“你是只雄鹰,可你飞不到我将要飞去的地方,你会独自留在赫雷普蒂奥夫,在思念和悲愁中度日。”
伏沃迪约夫斯基骑士跟士兵们谈过话后,便反身回屋去了。广场上重新响起了立陶宛鞑靼兵的歌唱、马打响鼻儿的声音和井架辘轳哀怨而又刺耳的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