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四处漂泊,
离不开同一种气候……
——J.德·巴罗斯《亚洲》,第1章第160页
在我们刚刚用大量篇幅描述的那个拥挤、混杂和界线不清的世界中,除了人际交往、历史交融的统一性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统一性。1但重要的是,在这个人文单位的中心,还有一种强大的自然统一性在起作用,那便是气候;气候影响的地域范围虽然相对狭小些,但是它使这个世界的地理风貌和生活方式归于统一。大西洋可以作为对比来说明这一点。毫无疑问,大西洋也是一个具有人文统一性的实体,而且是当今世界上最有生气的实体。大西洋也同样是人际交往、历史交融的场所。但是,大西洋这个复杂的机体却不像地中海那样,有一颗闪耀着同一种光芒的心脏。从大西洋的一极到另一极,地球上所有的气候特色全都可以见到……
如我们所知,生长葡萄和橄榄树的地中海无疑只限于几块细小的大陆地带,只限于紧贴着大海的狭小的陆地。虽然这个地区不等于历史上的整个地中海,但重要的是,一种均匀的生活节奏和气候节奏制约着地中海机体的心脏跳动。这种同样的生活和气候是如此特殊,以致通常成为“地中海”的专用修饰词。既然所有进出地中海的运动无不被这种节奏打上标记,它势必会在远方激起反响。这些狭长的陆地包围着地中海的整个海面。地中海的气候并不局限于海岸地区之狭长地带,何况这是一种海洋性气候。希腊、西班牙、意大利和北非等沿海国家和地区相隔甚远,幅员差别很大,却是些一衣带水、同呼吸共命运的世界,相互间的人员往来和产品交流都不存在任何隔膜。这些生动的特性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装饰品,而且体现着地中海的统一性。
1.气候的统一性
在地中海陆地和水域的上方,还有一个与地面景色几乎或完全没有联系的地中海天空。事实上,天空独立于当地的自然条件。地中海的气候受外界两股大气流的影响:来自西边邻居大西洋的气流和来自南边邻居撒哈拉沙漠的气流。地中海的万里晴空不由自己所决定。2
大西洋和撒哈拉沙漠
两个工人在地中海上空交替工作:撒哈拉沙漠带来干旱、明亮和一望无际的蔚蓝的天空,大西洋则不辞辛劳地耕云播雨,在“长达6个月的冬季”,地中海的天空不是灰雾濛濛,便是淫雨霏霏,其范围之广超出人们的想象。第一批东方画家笔下的光彩夺目的色调让我们上了一辈子当。1869年10月,从墨西拿乘船远航的弗罗芒坦正确地指出:“满天阴霾,冷风袭人,一阵急雨袭来,顶篷上留下几滴雨水。这太凄凉了,简直像是波罗的海。”31848年2月,他耐不住阴沉的地中海冬天,朝撒哈拉方向逃去。他写道:“这一年,11月的雨接上冬季的倾盆大雨,毫无间隔,而且冬季的雨整整下了3个半月,几乎没有停过一天。”4每个阿尔及尔人都曾有机会见到过,新来的旅客对阿尔及尔的滂沱大雨茫然不知所措……
图19 “真正的”地中海,从橄榄树到大片棕榈林
棕榈林的界限仅指大片的、密集的树林。零零星星、小片的枣椰树的界限要靠北得多(参见图13)。
这种情况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是千真万确的。1651年1月24日那天,5一个回忆录作者指出,佛罗伦萨的恶劣天气已持续了5个月之久。在上一年,6卡普阿被倾盆大雨淹没。事实上,没有一个冬天河水不冲决堤岸,没有一个城市不因水灾而惊恐万状,损失严重。威尼斯比其他城市更深受其害,这是显而易见的。1443年11月,7威尼斯损失巨大,几乎达50万杜卡托。1600年12月18日,威尼斯又遭到同样的灾难:河岸、河堤、房屋、建筑物底层的私人商店以及食盐、谷物和香料等公共仓库都受到严重破坏,损失达100万金币。这也说明物价为什么在这时上涨8。
冬季,更准确地说,从9月的秋分到3月的春分,大西洋的影响占了上风。亚速尔群岛上空的高气压让大西洋的低气压通过。这些低气压接连不断地来到地中海暖水区,或者从加斯科涅湾一跃而穿过阿基坦,或者像船舶那样经过直布罗陀海峡和西班牙沿岸进入地中海。不管从哪个门户进入,低气压都从西向东飞速穿过地中海,使冬季气候极不稳定。低气压带来雨水,引起风向突变,使大海波涛汹涌。大海在密斯脱拉风、西北风或布拉风的吹刮下,常常泛起一片白浪,好像是块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辽阔平原。16世纪的一个旅行家还把这个景象描写成“灰烟弥漫”的平原。9托莱多的天空,在大西洋的水汽影响下,冬季展现出格雷科所画的阴沉、悲怆、风暴和晴朗等各种画面。
所以,大西洋每年都把沙漠向南、向东推移,其势往往十分猛烈。到了冬天,在阿尔及利亚的边缘地带,有时在撒哈拉的中心,甚至在西阿拉伯的山区,都会下雨……沙漠的克星,并不像保罗·莫朗所说的那样,是地中海,而是大西洋。
春分前后,一切又开始变化,将近马格里布日历规定的嫁接树木的季节到来和夜莺歌唱的时候,变化相当急剧10。真正的春季极其短促或者压根儿就没有。转瞬8天之内,但见树叶长出,群花怒放。冬雨一结束,撒哈拉气流开始占领地中海地区以及四周的山区,直到最高的山峦。沙漠气流向西,特别向北扩展,越过地中海世界的前沿界线。在法国,南阿尔卑斯山脉每年夏天都被来自南部的灼热空气所笼罩。热空气漫布罗讷河走廊,斜穿过阿基坦盆地。除了加龙河地区之外,布列塔尼遥远的南部海岸经常出现严重干旱11。
夏季的酷热无可争辩地统治着地中海地区的中心。大海宁静得出奇。7、8月份,地中海的水面像油一样光滑。小艇驶向大海。低矮的帆桨战船大胆冒险,从一个港口驶向另一个港口12。持续半年之久的夏天,是海上运输、行劫和打仗的好季节。
造成这个酷热干燥的季节的自然原因很简单。随着太阳向北倾斜,亚速尔群岛上空的高气压重新增大。门闩一旦插上,向东推进的低气压旋流就中断了。秋季来临时,门闩才抽开。于是,大西洋的低气压又开始侵入。
单一的气候
如果把这种气候的“极限”一方面推进到夏季受撒哈拉沙漠干旱之害的欧洲地区,另一方面又一直推进
到冬季受大西洋低气压降雨所影响的亚非大草原的中心地带,这些最后界限的位置离地中海海岸就很远了。但是,谁看不到这些过于宽阔的界限的弊端呢?地中海气候并不是以上指出的两种气候移动中的任何一种,而是它们的总和、重叠和真正的混合。强调这两个成分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使地中海气候走样变形,在偏东或偏南方向,那是草原气候和沙漠气候,或者相反,在偏北方向,那是以西风为主体的气候。因此,真正的地中海气候区域是相当狭窄的。
分析、确定真正的地中海气候的界线范围确实是困难的。这里,最细小的细节都需要留心,而且不仅仅涉及自然现象。气候并不单靠对气温、气压、 风力和雨量的常规测量来记录,而且还在地面上通过成千上万个迹象表现出来。安德烈·西格弗里德在谈到阿尔代什的情况时曾经指出过这一点13,莱奥·拉尔吉埃在解释朗格多克和洛泽尔之间的气候的界线范围时也指出过这一点14,让-路易·沃杜瓦耶也用这个观点来解释在普罗旺斯的各个地区的气候转变15……这都是些细微的实际情况。大体说来,应当毫无异议地接受地理学家反复得出的下述观测结果:地中海的气候范围一边是以油橄榄树生长区为界,另一边是以棕榈林为界。我们因此可以把意大利(或不如说亚平宁)半岛、希腊、昔兰尼加、突尼斯以及别处的宽度不超过200公里的狭窄的海岸地带列入这些界线之内。因为紧挨着这些地区的就是高山屏障。地中海气候往往只是一种依山傍海式的或里维埃拉式的气候,同克里米亚沿海地带一样,像是一条细长的花边。那里遍地是无花果树、油橄榄树、柑橘树、石榴树16。过了克里米亚半岛的南部地区,就见不到这种景象了。
但是,这些狭窄的背景正因为狭窄,从北至南,从东至西,都有一种不能否认的单一性。
用整个地球的尺度来衡量,这条沿海地带从南到北不过像条经线那么粗细。地中海最大的南北宽度,即从亚得里亚海北端到的黎波里海岸,为1100公里。这样的宽度是个特殊例外。地中海东部海域的平均宽度在600至800公里之间。从阿尔及尔到马赛有740公里。海域和陆地大体上在北纬37度和38度两侧构成一个长长的纺锤形。纬度差距不大。这无疑说明了地中海南北两岸之间的不同:南岸比北岸热。马赛和阿尔及尔之间的平均温差是摄氏4度。在1月份,摄氏10度的同温线与地中海的中轴线几乎吻合。这条中轴线把西班牙南部和意大利南部——与其说它们是欧洲的地方,倒不如说是非洲的地方——分别从西班牙和意大利切开。大体上说,地中海各地的气候明显地遵循相同的“划一不二的”规则。
东西之间显示出某些气候差异,这是因为越往东去,大西洋的湿气越弱,到来得越晚。
这些差异全都有它们的价值。在气象学家注意微观研究的时代,他们正确地看到,地中海是个需要加以区分的气候家族。但是,这消除不了它们的亲族关系和它们的不可否认的统一性。几乎到处都见到同样的气候,同样的季节循环,同样的植物,同样的景色。不但地质结构相同,甚至风景也相像得使人着迷。总之,是同样的生活方式。以上的情况对历史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米什莱见到朗格多克“多石”的内地,就想起巴勒斯坦。在成百位作家眼里,普罗旺斯比希腊还要希腊化,且不说西西里的某个海边能够找到真正的希腊风光。耶尔群岛除了更加郁郁葱葱之外,与基克拉泽斯群岛并没有什么明显差别。17同样,突尼斯湖令人想起基奥贾的泻湖。摩洛哥是一个气候更炎热的意大利。18
小麦、油橄榄和葡萄树的三位一体,作为气候和历史的产物,到处都有。这是同一种农业文明。这是人类对自然环境取得的同一个胜利。简而言之,地中海的各个地区不是互为补充的。19它们有同样的谷仓,同样的食物储藏室,同样的榨油机,同样的工具,同样的牲畜,往往还有相同的农业传统和同样的日常挂虑。在一个地方繁衍兴旺的东西,在较远的另一个地方也能获得成功。在16世纪,地中海的各个地区都生产蜡、羊毛、羊皮或牛皮。各个地区都种植或者能种植桑树和养蚕。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葡萄和葡萄酒的故乡,即使在穆斯林地区也是如此。谁还比伊斯兰诗人更加赞美葡萄酒呢?在红海上的图尔,并且一直到遥远的波斯,都有葡萄园。20波斯的设拉子葡萄酒享有盛名。
出产的东西也相同。因此,地中海一个地方能供应的东西,另一个地区也能供应。在16世纪,有西西里的谷物和色雷斯的谷物,有那不勒斯的希腊葡萄酒和拉丁葡萄酒(后者比前者产量更大21)以及在弗龙蒂尼昂装船的大量桶装葡萄酒,有伦巴第的大米和巴伦西亚的大米,土耳其的大米和埃及的大米。同样,还有巴尔干的羊毛和北非的羊毛。这是质量较差的产品。
因此,地中海国家互相竞争或不得不互相竞争。同发展本气候区范围的贸易相比,它们更需要扩大对外贸易。情况固然是如此,但在16世纪时,贸易数量不大,余缺调剂不多,运输路程不长。无论如何,在相邻地区之间,在人力资源丰富和贫乏地区之间,总还需要有所调剂,特别是要解决城市供应的问题,因为城市在寻找各种食物,各种可供运输而又损失不大的食物:来自普罗旺斯海岸的袋装杏仁和桶装的鱼、金枪鱼和咸肉,成袋的埃及蚕豆,当然还有大桶的油和人们特别垂涎的商品——小麦……因此,人们可以想象,产品相同并不妨碍地中海内部的交换。至少在16世纪是这样。
气候的单一性还给人带来许多其他后果。22很早以前,这种单一性为创建相同的农业文明铺平了道路。从公元前1000年起,油橄榄树和葡萄树文明就越出黎凡特地区的范围,向西部扩散。这种根本的统一化,从远古时代起就形成了。这是自然和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后来,到了16世纪,凡是地中海人,不论来自何方,只要在地中海沿岸,就绝没有身处异乡之感。而在过去,在古代腓尼基人或希腊人从事初次航海的英雄时代,思乡之情确实存在,对外开拓在那时是个悲剧,但是后来就不同了。从那以后,开拓殖民地,眼见到同样的树木,同样的作物,同样的景色,餐桌上有同样的饭菜;那是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季节变化也很熟悉。
相反,地中海人一旦离开当地,就会感到悲哀和不安。在马其顿人越过叙利亚向幼发拉底河迅速挺进时,亚历山大大帝和士兵就是这样。2316世纪,侨居尼德兰的西班牙人也是这样,他们对“北方人地生疏”,感到不快。在阿隆索·巴斯克斯和他同时代的西班牙人(当然也包括各个时期的西班牙人)看来,佛兰德是个“不产熏衣草、百里香、无花果、油橄榄、甜瓜和杏仁的地方。那里的香菜、洋葱和莴苣淡而无味;那里烧制的菜肴竟用黄油,而不用植物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24对此,就连带着他的厨师和食物于1517年到达尼德兰的阿拉贡主教也有同样的看法。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佛兰德和德意志, 由于人们大量食用黄油和奶制品,当地麻风病患者非常多。”25这的确是些奇怪的地方。一位曾于1529年夏天在诺曼底的贝叶逗留过的意大利教士觉得自己置身于世界之外。26
上述情况说明,地中海人很容易从一个港口前往另一个港口。这从来不是真正的移民,至多只能算是临时搬家。新房客到达以后,感到像在家里一样自在。相比之下,我们可以看到伊比利亚人对新大陆的殖民开发是多么费劲!传统的历史还以或多或少的真实性保存着最先到达秘鲁和新西班牙并首先在那里种植小麦、油橄榄和葡萄树的男女伊比利亚人的姓名。尽管气候和土壤十分不利,这些地中海人力图在热带地区创造出一个新的地中海。精神可嘉,而成效不大。故乡的作物和食品取得了零星的成功,但地中海文明在西属和葡属美洲却找不到一块立足生根的有利地盘,这是盛产玉米、木薯、龙舌兰酒和甜酒的地区……从伊比利亚组织大规模的食品供应,将人为地在这个新大陆维持地中海的食物文明。满载着葡萄酒、面粉和食油的船只,将从地中海的塞维利亚或里斯本驶向大洋彼岸。27
然而,唯独地中海人在这些新的土地上得以生存繁衍。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事先已经适应了地中海的严酷气候条件,早已在同疟疾之类地方病和同鼠疫等流行病进行的斗争中经受了锻炼。也可能因为他们在故乡已养成了省吃俭用的习惯。地中海气候给人以宾至如归的假象,但有时是严酷的,甚至使人死于非命。正是这种气候像过滤器一样阻止人们从遥远的边缘地区涌向温暖的大海沿岸。无论是过去的蛮族,还是今天的暴发户,他们尽可以横冲直撞地来到这里,但不用多久,却受不了“难熬的夏天和疟疾”。28瓦尔特·包尔在谈到西西里岛时说,“征服者来去匆匆,当地人依然故我。这像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抒情曲”,29而且永远是同一个曲调。
干旱——地中海的灾害
对人的生活来说,地中海气候的缺点来自年降雨量的分布不均。地中海地区雨水充沛,某些地方甚至降雨过多30。但是,雨集中在秋季、冬季和春季来临,尤其在秋冬两季。大体上讲,这与季风气候相反。季风气候使热天同降雨有效地结合在一起。而地中海气候却把这两大因素分隔开来,其后果也就可想而知。夏季长达半年之久,“灿烂晴空”有它严重的消极的一面。干旱使各地水流枯竭,天然灌溉中断,河床干涸,田地龟裂。干旱还使一切草本植物停止生长。因此,对于作物和植物来说,尽快地、更好地适应干旱31和利用宝贵的灌溉用水,是十分必要的。小麦作为“冬季作物”32在5月或6月就赶紧成熟和结束它的生长周期。在埃及和安达卢西亚,小麦在4月便成熟了。33突尼斯的油橄榄利用秋天的充沛雨水使果实成熟。人们早已凭着经验34(不一定只根据腓尼基人的经验)在各地进行旱作。来自东方的各种灌溉方法,也很早就深入地中海地区。今天,人工灌溉的界限(请看K.萨佩的地图)35显然正是地中海气候的界限……许多耐旱植物(草本的或木本的)和这些水利技术,通过同样的道路来到地中海。我们已经说过,在公元前10世纪,葡萄树和油橄榄的栽培技术就已经广泛地从地中海的东部传到了西部。36从气候上说,地中海适宜生长木本植物。它不仅是个花园,而且还幸运地是生长果树的地方。
与此相反,地中海的气候对于一般树木和森林群系是不利的。或者说,至少得不到任何保障。地中海地区的原始森林很早就遭到了人类的破坏,变得十分稀疏,甚至是过分的稀疏。这些森林一直没有很好恢复,或者说,丝毫也没有恢复。因此,广阔的地面被低矮的灌木丛和小丛林占据,显出森林遭到毁坏的景象。因此,与北欧相比,地中海很早就成了一块不毛之地。当夏多布里昂穿过摩里亚半岛时,那里“几乎完全没有树木”。37从光秃秃的全是石子的黑塞哥维那到森林覆盖的波斯尼亚,不正像让·布吕纳所指出的那样,是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吗?38几乎在任何地方,木材都很昂贵,39有时非常昂贵。在坎波城,“交易会比山还要多”(请理解为植了树的山),人文学家安托尼奥·德·格瓦拉在计算日常开支时说:“算一笔总账,烧柴的费用同锅里的饭菜开支一样高。”40
这种气候的另一个后果是:真正的牧场在地中海地区极为稀少。因此,对于繁荣农业十分有益的牛也数量很少;北方地区因雨水冲刷,土壤丧失肥力,发展农业必须立足于施肥,地中海地区也必须施肥,虽然干旱能较好地保持土壤的肥力。人们只能在埃及,在湿润的巴尔干半岛,在地中海的北部边缘地区或者在灌溉条件较好的高地见到大量的牛群。山羊和绵羊(饲养绵羊主要是为了得到羊毛而不是肉)并不能弥补肉类供应的不足。我们且记住拉伯雷笔下的那位亚眠修道士所说的一段非常有趣的话。他在同旅伴一道观赏佛罗伦萨美景时“愤愤不平”地说注21:“在我们亚眠,不要说像我们参观途中走过的那些路,即便只有四分之一,就算三分之一吧,我也可以让你们看见不止14家香气喷喷的老烤肉店。我真不知道在钟楼附近看见的几只狮子、几只非洲野兽(好像你们称作老虎)和在菲利普·斯特罗齐大公的府邸里看见的几只箭猪和鸵鸟,有什么好玩。老实说,我更乐意看见叉在叉子上烤得正好的大肥鹅。……”41关于地中海,一位地质学家给我写信时开玩笑说:“肉不够,骨头却太多了。”42
在北方人看来,早在16世纪,地中海的牲畜似乎供不应求,那里的牛往往骨瘦如柴,羊也不肥。“1577年,蒙莫朗西和他的军队吃掉了整个下朗格多克运来的8000头羊。这些羊的平均重量每只仅30古斤,相当于现在的12公斤。这太可怜了,而且羊肉卖不起价钱,一块硬币可买4斤,一头羊只值一埃居多点儿……。”43在巴利亚多利德,根据计算,从1586年6月23日到12月5日,共宰杀11312头羊,平均每头羊只出肉11.96公斤(即26卡斯蒂利亚斤)。同样,在同一时期宰杀的2302头牛,平均每头只提供148.12公斤肉(即322卡斯蒂利亚斤)。44因此,这些牲畜都不够重。马的情况也是如此。地中海地区有非常漂亮的马,如土耳其马,那不勒斯的矮马,安达卢西亚的骏马,以及柏柏尔马。但是,这些都是敏捷、快速的骑用马,到了下个世纪,随着北方高头大马、驴和骡的风行,逐渐成为过时。对于驿车以及即将时髦起来的四轮马车和普通货车,对于驮运和牵引大炮来说,牲畜的耐力逐渐成为决定马匹优劣的标准……1522年12月4日,丹蒂斯库斯刚刚在坎塔布连海岸的科达利亚下船,便用六匹驮马套车上路,向莱昂进发。他写道:“这些马不如我们那里把铅弹从克拉科夫运往匈牙利的马匹。”45这样进行的比较过于直接,势必掩盖某种谬误。何况,这些南方马吃些什么呢?燕麦在某些地区,例如在朗格多克,46才刚出现,而人和牲畜争吃大麦。巴泰勒米·若利对我们说,让我们可怜这些法国马吧,它们越过西班牙国界,眼看只剩下“乏味的短麦秸”47充当食料,便开始大声嘶叫,以示不满。
我们并不想以此来解释一切。但是,我们要指出,只能浅耕的步犁之所以能在地中海地区长期使用,这不仅仅是由于活土层较浅和土壤松散,而且还由于牛或骡子的牵引力量不足。人们增加浅耕的次数,每年达七八次。48后来的事实证明,最好是像北方那样实行深耕。在北方,带轮子的活动铧犁是一种进步的大型农具。在朗格多克地区,一种仿照北方制成的铧犁——“钝犁”——不能真正起作用,因而得不到推广。49朗格多克那些可怜的农具“不停地翻耕休闲地,却永远也耕不深”,与法兰西岛或皮卡第地区的大“犁”相比,“它们显得那样不中用……”。50
地中海确实在同根深蒂固的贫困作斗争。环境使这种贫困更加严重,但并不是造成贫困的唯一原因。尽管有一些表面的或者实在的方便条件,生活总是没有保障。任何人都会受到被人赞不绝口的地中海的温和与美丽的蒙骗。任何人,有时甚至像菲利普松那样经验丰富的地理学家,都会同来自北方的旅行者一样,被这里的阳光、色彩、温和、冬天的玫瑰、早熟的水果等弄得眼花缭乱,都会像初到维琴察的歌德那样,对店铺门户大开、街头热热闹闹的情景感到惊奇,并梦想把南方红火的生活气息带回自己的家乡。即使当人们了解到实际情况时,也很难把这里明亮、悦目的景色与贫穷、困苦的景象结合在一起。实际上,地中海人始终都为求得一日三餐而含辛茹苦。大片空地陷于荒芜,很少加以利用。农田几乎全都实行两年轮作制,使生产率无法提高。还是米什莱,他比所有其他人都更好地懂得,这些土地实在很难伺候,我们的普罗旺斯就是如此。
这里的贫困有一个明显的迹象:对北方人产生强烈印象的节俭。1555年,正在安纳托利亚的佛兰德人布斯拜克写道:“我认为,我可以毫不违背事实地向你们肯定,一个佛兰德人一天的花费,足够使一个土耳其人生活12天……。土耳其人根本不懂烹调以及与此有关的一切。他们在饮食上过于节制,不贪口腹之乐。只要有盐、面包和大蒜,或者有一头洋葱和一点儿酸奶,他们就别无所求,足以美餐一顿……。他们常常在牛奶中兑上凉水喝,既满足了食欲,也解了炎热所引起的干渴。”51人们常常注意到,这种节制是土耳其士兵在战场上的一种力量。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一点儿大米、一点儿干肉末以及在灰堆里胡乱烘烤的面包就足够了。52西方的士兵则过于讲究,这可能是许多德意志人和瑞士人在那里做榜样的缘故。53
泰奥菲尔·戈蒂埃在一个世纪前也曾注意到,土耳其人的饭食十分简单,并对健美的船夫(桨手的艰苦职业使他们肌肉发达)几乎只吃生黄瓜,却能在小船上过好几天而感到惊奇。54但是,希腊、意大利和西班牙农民和市民是否就比这些土耳其人难以满足得多呢?亚历山大·德·拉博尔德在他的《西班牙游记》(1828年)中写道:“在穆尔西亚,夏天简直雇不到女佣人,原有的许多女佣人,在这个气候宜人的季节刚来临时,纷纷离开了她们的工作场所。那时候,她们轻而易举就弄到一些生菜、水果和甜瓜,特别是辣椒。这些食品足够她们吃了。”55蒙田写道:“我邀请所有人吃晚饭。”他接着说:“因为在意大利,即使盛宴也不过是我们法国的一顿家常便饭而已。”56(事情发生在卢卡澡堂。)
反过来,科米恩对威尼斯的百物丰裕感叹不已。他可以原谅自己是外国人。威尼斯毕竟是威尼斯,是个在食品方面得天独厚的城市。甚至班德洛也被城市的市场和“各种食品的极大丰富”弄得眼花缭乱。57他亲眼目睹的事是不容置疑的。但是,我们知道,这个地理位置很好、非常富有的繁华城市,市场供应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市政会议不得不为此操劳伤神!
人们或许已经注意到,在地中海文学作品中,很少出现花天酒地、大吃大喝之类的描写。饭菜——当然不是指王公贵人们的餐桌——从来谈不到丰盛。58在班德洛的短篇小说里,一顿美餐也就是有点儿蔬菜、博洛尼亚香肠、牛肚和一杯葡萄酒。在黄金时代的西班牙文学中,饥肠辘辘是司空见惯的事。在古典主义作品《拉萨里略·德·托尔梅斯》或者在同属流浪汉小说的《古斯曼·德·阿尔法拉切》中,主人公在吃一大块干面包时,竟不让一点儿面包屑掉在地上喂蚂蚁。59这位古斯曼自言自语道:“愿上帝把你从卡斯蒂利亚传到南方来的瘟疫和从安达卢西亚蔓延到北方的饥荒中解救出来吧。”60难道还需要让人想到堂·吉诃德的食谱以及“云雀要想飞越卡斯蒂利亚,就必须带上谷粒”这句谚语吗?61
菜园、果园和海产尽可以提供各种各样的补充食品,但即使在今天,餐桌上摆的东西总还不够丰盛,食量“往往只够最起码的营养标准”。62这种饮食上的节制,用布斯拜克的话来说,不是出自一种美德,也并非不图“口腹之乐”,而是迫不得已。
对于地中海地区居民的贫困,土地的贫瘠也是原因之一。石灰质土壤缺乏肥力;大片土地受到盐碱侵蚀;田野覆盖着勒芒斯的伯龙所说的“硝酸钾”;63松软的沉积层十分稀少;可耕地经常受灾。由于仅用一般的木制步犁浅耕,薄薄的土层任凭狂风暴雨的摆布。只是依靠人的努力,这薄薄的土层才得以保住……在这种情况下,每当发生长期动乱,农民也就心灰意懒。随着农民离开土地,土地也就不再提供食物。在三十年战争期间,德意志农民伤亡惨重,但土地仍然存在。有了土地,就有了重新建设的可能,这是北方的优越性。而在地中海地区,当土地不再受到作物的保护时,就逐渐沦为荒野,因为沙漠随时会侵吞耕地,并且从此不再松手。农民的劳动使耕地得以保存或恢复,简直是个奇迹。现有的数字证明了这一点:除树木、草场和专门的非生产地区以外,到1900年前后,耕地的面积在意大利占46%,在西班牙占39.1%,在葡萄牙占34.1%,在希腊占18.6%。在罗得岛,在14.4万公顷的土地上,现在还有8.4万公顷荒地。64在地中海南岸,数字更大得惊人。
但是,耕地的产量又如何呢?除了那些具有特殊条件(例如灌溉条件)的土地外,产量实在太低了。气候对此负有一定的责任。
地中海的收成比其他地方更易受到一些变化无常的因素的支配。在收割前夕,赶上刮南风的天气,小麦就会在完全成熟和灌浆饱满之前枯萎;如果小麦已经成熟,籽粒就会脱落。在西班牙,为了避免这种不幸,农民常常在夜间凉爽的时候收割,因为在白天,干透了的麦粒容易掉到地上。65每当洪水在冬季淹没低洼的田地,播下的种子就被毁于一旦。如果春季的晴天来得过早,提前成熟的庄稼就会出现霜冻,有时甚至达到无法挽救的程度。对于收成,人们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把握。1574年1月底,由于年前雨水充足,播种面积比往年更多,干地亚一带丰收在望。但是,据我们看到的文献资料,在这些“使麦粒受热发霉的恶雾笼罩”的地区,这些美好的希望随时都会化为泡影。66“在希腊沿海诸岛,狂暴的南风使人胆战心惊,经常毁坏科孚的已经成熟的庄稼。”67这种袭击至今在种植谷物的北非还令人恐惧。对于这种在三天内就能把一年的劳动成果完全摧毁的西罗科风,人们毫无办法。在威胁地中海地区田地的灾害中,我们还应把过去比现在更为凶恶的蝗灾添加进去。68
接连躲过各种灾害威胁而喜获丰收的事十分少见,农业产量因而很低。而且,由于播种面积不大,地中海地区始终处于饥饿的边缘。只要气温发生几次突变或雨水较少,就足以使人们的生活陷于危险的境地。于是,一切事物,甚至连政局都随收成而变化。如果在匈牙利边境的大麦丰收无望(人们知道,对于地中海地区来说,大麦等于北方的燕麦),那么,土耳其大君肯定就不会在那里挑起战争,因为他没有饲料来喂养土耳其骑兵的马匹。如果地中海的三四个产粮区同时小麦歉收——这种情况并不少见——那么,尽管在冬春两季已经制定了具体作战计划,大规模的战争绝不会在收获季节进行(收获季节也是海面风平浪静、适于大规模海战的季节)。农民抢劫和海盗劫掠的暴行立即倍增。在这种情况下,在重要的政治信件中经常提到的日常生活细节,几乎都与收获庄稼有关,人们难道还会感到奇怪吗?这些生活细节不外乎是:天下了雨,天没有下雨,小麦生长不良,西西里预计收成令人满意,突尼斯的收成不佳,土耳其大君肯定不让小麦出口,今年是否会出现饥荒,或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将发生“百物昂贵”,如此等等。
王室总管弗朗西斯科·奥索里奥在1588年写给菲利普二世的信中向远居北方的国王详细讲述了伊比利亚半岛的天气。这个巴利亚多利德的市民是多么关心天空的颜色、收成的好坏和面包价格的高低啊!他在1588年3月13日写道:“两天来,这里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风刮得很大。1月中旬以来没有下雨,面包价格稍有上涨。为了稳定市价,已经颁布了‘国事诏书’。‘诏书’颁布那天,天空乌云密布,可望在4月份降雨。与托莱多王国一样,安达卢西亚和埃斯特雷马杜拉都已经下雨,真是风调雨顺。那里的面包价格已经大大下跌。”691588年10月30日他写道:“小麦获得丰收,整个王国有相当数量的葡萄酒,各地种子出苗状况良好。26日那天,这里下了整个一上午鹅毛大雪。接着,又下了一场大雨,这对于已经播下去的种子十分有利。根据这里的天气,我可以肯定,布鲁塞尔将不会太热。现在,面包价格在整个王国都已下降。”70
菲利普二世被详细告知播种以来的天气变化以及随着雨量多少而起伏波动的面包价格。这些细节在信件中都有记载,而经济史的其他细节却一点也找不到。以上情形表明,16世纪地中海的食品供应并不是普通的“经济”问题,而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
这是因为饥荒——路有饿殍的真正饥荒——确实存在。威尼斯人纳瓦杰罗叙述说,在1521年,“安达卢西亚发生过这样的饥荒:无数牲畜倒毙,整个地区陷于荒废,许多人被饿死。在那大旱之年,小麦颗粒不收,田野里甚至找不到一棵小草。正是那一年,安达卢西亚的纯种马大部分死去,至今(1525年)尚未恢复。”71这固然是个极端的例子。但是,年复一年,不断出现饥馑,历届政府都为筹集小麦四处奔波,安排居民的粮食供给,力图预防有人饿死,却并未总是能达到目的。16世纪下半叶,从1586年至1591年,一场极其严重的危机袭击了整个地中海。这场危机使地中海向北欧的船舶敞开了大门。即使在正常年景,维持生计也并不始终是容易的事,当然更谈不上富裕。请读者想一想,那些16世纪末拥有大量耕地、大量葡萄园和大量桑树的托斯卡纳人,每年收成也只够吃四个月。72或者请读者们掂量一下古斯曼故事里的这句话:“今年由于干旱,田地歉收,即使在丰收年景日子也很难过的塞维利亚,更是痛苦万分……”
在地中海的历史中,生活困苦和朝不保夕等不利因素起着核心的作用。这可能就是地中海人明智、节俭、聪敏能干的原因,也可能是他们具有扩张本能的原因,虽然这种扩张有时并不只是为了求得天天要吃的面包。地中海为了弥补自身的缺陷,不得不积极行动,走出家门,借助远方的国家,同它们实行经济联合。而这样做,又大大地丰富了自身的历史。
2.季节
地中海的气候,冬夏两季截然分明,使地中海生活每年单调地重复两个不同的阶段;地中海人在过完了冬天以后,接着就进入夏天,并且照此循环下去。无数历史记载可以不考虑具体的年份,对天气的晴雨冷热进行概括:重要的是月份,相同的月份差不多总是同样的气候。“每年的节气”像门户一样定期开关。在卡比利亚,所谓“节气”指的是二至点(夏至和冬至)和二分点(春分和秋分)。“每当新的季节开始,对人来说,有面包吃或是挨饿,全由命运决定。”73
冬休
冬季开始得早,结束得晚。人们担惊受怕,始终不敢相信冬季已经结束。为稳妥起见,人们按照历本的规定,在冬季到来之前就作好准备。威尼斯元老院的一份文件记载道:9月9日,夏季终于结束;接着,9月20日,冬季逐渐临近;9月23日,冬天已经到来……74问题究竟何在?这是要使自己不致措手不及,是要及时去解下大战船、大帆船和小战舰的帆樯索具,是要遣散编余的士兵……就个人来说,是要注意冷热保养,以免不慎因节令变更而损害健康。冬季来临,面对接二连三的灾难困苦,人的活动要有所节制,有所放松。无论对人对物,这都是个严酷的季节:淫雨连绵,洪水威胁城乡,雨雪成灾 ,海上风暴,以及对所有人,尤其是对穷人,毫不留情的严寒,种种的不便和极端的困苦。75收容所人满为患。甚至到了繁花再放、风信子绿遍蒙彼利埃原野的时候,不虞之灾还可能随时发生。761594年4月15日,即复活节后的第五天,博洛尼亚正值“初春时节,百花盛开,却又落了一场大雪。但愿上帝保佑我们!”771633年5月23日,在佛罗伦萨,21日刚下过雨,一股寒流袭来,冷得像正月的寒冬天气,以致室内必须生火,山峦也披上了银装……78
在百业消闲的冬季,农田活动首当其冲,几乎完全停顿。79阿里斯托芬说,当宙斯忙于湿润土地的生活时,农民不得不就地休息。80赶上天气放晴,农民开始播种大麦,如果在10月初没有种上大麦,便在12月播种小麦,在初春播种玉米。玉米在16世纪刚从美洲传来。不过,这毕竟是些轻活,不像在夏季那样要付出巨大劳动,也不必邻居帮忙,而是如葡萄牙人所说,各家的活各家干。即使还得播种蔬菜和翻地,冬季总有一些空闲和节庆。在基督教国家,12月份杀猪就是一个节日。薄伽丘在他的小说中有此记述。81卡比利亚山区的1月正值冬至,团圆节的到来标志着太阳活动周期的分界,丰盛的晚餐一直吃到深夜,把积存的许多珍贵食品吃得一干二净。但是,必须这么大吃大喝一番,才能求得来年的风调雨顺。82由于大雪封山,牧羊人和羊群纷纷离开高山,前往平原。仍然留在山区的居民在秋季交易会上出售他们无力喂养的幼畜。直到今天,在比利牛斯山脉的边缘地区83,情况依然如此。1581年蒙田途经卢卡温泉浴场时,当地的小牛犊和羔羊售价低廉,原因可能正在于此。84牧羊人离开山地,游客往往也一走了事,在白雪覆盖的高山旅行,有丢掉生命和财物的危险。法国大使1578年2月12日从君士坦丁堡写道:“陛下,接连下了50天大雪,把我困在了这里。上周我准备动身,但大雪使我不能成行。”85法国驻阿勒颇的领事、“土耳其人”热杜安叙述了他冬季在巴尔干山区旅行途中的曲折经历:几乎冻死,差点儿被熊和狼吃掉。86非洲人莱昂说,在摩洛哥的阿特拉斯山,从10月开始运椰枣的商人往往遭受特大暴风雪的袭击,无人能够幸免于难。山下的树木也被白雪所掩埋。87
那时候,在平原地区,交通常常十分困难。由于阴雨连绵,江河泛滥,桥梁被冲断,班德洛在一篇小说的开头就说,“以致在波河拥有田产的曼图亚人不能利用他们领地上的粮食和财富”。88一位威尼斯人写道,1595年10月,河水猛涨,“全副武装的弗拉拉人准备在我们这边的堤岸上打开一个缺口”。89另外一次是台伯河泛滥。那是1598年,洪水把在1575年修复的“阿埃米留斯”大桥卷走了一半。901594年,阿尔诺河泛滥成灾。就在那一年,托斯卡纳河河水封冻,果树再次被全部冻坏。91在某些极其寒冷的冬天,威尼斯的运河结了冰。9216世纪的冬季,在最好的情况下,出门旅行难免备受道路泥泞之苦。由于雨雪不断,路面坑坑洼洼,行走十分困难,1581年2月的西班牙93或1592年12月的巴尔干94就是如此。就在前不久,巴尔干还因为道路“泥泞不堪,使旅行者衣服的颜色难以辨认”。95
航行停顿
海上的气候也变得十分恶劣,以致航行停顿。在古罗马时代,从10月开始到来年4月,船舶奉命歇冬。航海者全都这样谨慎从事。96从使徒保罗的海上游记中,我们了解到:克里特岛的良港不宜过冬;97他乘坐的希腊船曾在马耳他抛锚过冬。98几百年过后,中世纪城市的航海法典都对此作出类似的规定;据1160年比萨的通法(Constitutum Usus)记载,99从圣安德烈节注22到次年3月不得航行。这些规定还见诸1284年的威尼斯海运条例100和1387年的安科纳海运条例。101在几个世纪内,根据经验采取的防范措施和禁止事项始终以法律形式被确定下来。直到18世纪末,黎凡特地区的船只还只是在圣乔治节(5月5日)和圣迪米特里节(10月26日)之间这段时间里航行102。
但是,从1450年开始,克服冬季障碍的航海活动日趋频繁。但这仅仅是局部的胜利,始终要冒巨大的风险。耸人听闻的海难事件,每年都会使人想到冬天的威力,以致威尼斯于1569年重新发布了禁令,但其规定已经比原来宽松,只是禁止在11月15日和1月20日之间这段严冬时期在海上航行。103在这方面完全退回去显然已经不可能了。新法令很难得到贯彻,因而市政会议不得不于1598年加以重申。104然而,这项措施毕竟是个征兆,它表明直到那时,冬季航行每年还要付出代价。1521年12月1日,由于刮“希腊风”,许多船只在亚得里亚海沉没。一艘满载粮食的船,甚至就沉没于拉古萨港内;1051538年11月11日,38艘巴巴罗萨海盗船一下子被狂怒的地中海抛到岸上,摔得粉碎,幸存的人员又被阿尔巴尼亚人杀死,财物被抢劫一空;1061544年11月9日,7艘拉古萨大帆船成了暴风雨的牺牲品;1071545年1月,一股希腊北风使50多艘大船在亚得里亚海沉没,其中3艘威尼斯大帆船带有十几万杜卡托前往叙利亚;1081570年12月29日,在亚得里亚海上发生的“最大的一起海难”中,2艘满载谷物的船就在拉古萨港内沉没。109其他类似事件还相当多,例如1562年10月,西班牙的一支帆桨船队在埃拉杜拉湾全部沉没;1575年10月,近100艘大船和12艘帆桨战船在君士坦丁堡附近被狂风巨浪冲上海滩。110
凡在冬天出海的人都要豁出性命,时刻警惕,迎接狂风暴雨的夜晚,准备在船上点燃古斯曼·德·阿尔法拉切所说的风暴信号灯。111由于在风暴季节,航行时间比夏季更长,变故更多,船只出航很少。即使在19世纪初,每到10月前后,威尼斯或敖德萨出海船只便逐渐减少,112更何况在16世纪。
当然,如果天气晴朗,航程又短,小船也可以冒险进行几小时航行。能与冬天抗衡的大帆船可不顾天气恶劣,照常出海航行,而且越在这个季节,航行获利越大。但总的来说,航行的速度明显缓慢。至于帆桨战船,则完全停航,藏在海港深处,受陆地船坞的保护。在此期间,充当划桨手的奴隶多半闲着无事。研究冬季对宗教和社会生活(实则是爱斯基摩人的生活)的影响的马塞尔·莫斯,如果读到夏多布里昂在《历程》中所写的一段话,可能会感到好笑。夏多布里昂说,法国嘉布遣会修士“在纳夫普利翁(罗马人在摩里亚半岛的城市)长住,因为贝伊的帆桨战船去那里过冬……通常从11月开始到圣乔治节为止,帆桨战船在那天重新出海。船上装满需要教育和鼓励的基督教苦役犯。这正是现任雅典和摩里亚修道院院长的巴黎的巴纳贝神甫热心而又富有成效地从事的工作”。113请注意,当时是1806年,帆桨战船在西方实际上已不复存在。但是,对那些继续存在于马耳他或者东方的这种船只来说,地理决定论,正如在苏里曼二世时代那样,还继续在起作用。
图 20 原定前往西班牙的船,结果却到达泰拜尔盖(1597年1月)
切萨雷·朱乌斯蒂阿诺在热那亚登上热那亚共和国的一艘帆桨战船,作为热那亚共和国向菲利普二世派出的大使前往西班牙(因此,时间是在1596年沉重打击了热那亚商人的那次破产发生后不久)。当这艘船在位于马赛对面的一个小岛——波梅格岛——稍事休息并通过利翁湾时,在克雷乌斯海角附近突然遭到密斯脱拉风的袭击,船只未能向西班牙方向驶去,而是被狂风一直往南刮到位于吉杰利和科罗之间的小海湾,在那里停留了6天,总算安然无恙。由于不可能再取道北上,它只能前往热那亚的泰拜尔盖岛。这艘战船已不能再用。切萨雷·朱乌斯蒂阿诺乘一艘商船取道撒丁岛,然后前往西班牙。以上根据切萨雷·朱乌斯蒂阿诺的信件。
巨大的舰队、低舷长型船或海盗的帆桨船,在16世纪,也不得不实行冬休。阿埃多叙述说,在某年的12月(可能是1580年的),“所有的海盗都在阿尔及尔城外过冬,或者将船只解除武装,停在港内。”114根据同一位阿埃多提供的见证,1579年12月,土耳其官员马米·阿尔诺曾在塞布泽河河口的波尼河115过冬……
西班牙政府往往在秋末冬初使用本国舰队出海巡航,确信那时土耳其舰队业已退却。海盗船也是如此,他们认为,如果衡量利弊,与其在夏天同土耳其舰队发生遭遇,不如在冬季出海冒险,受西班牙雇佣的水手,不断就这些冬季出航提出抗议。1561年8月,菲利普二世的海军将领梅尔菲亲王对此十分重视,他写道:“为陛下效劳的热情,使我不得不说,让帆桨战船在冬天航行,就是把它们置于毁灭的境地,特别是在没有港口、见不到尽头的西班牙海岸更是这样。即使船只能躲过危险,划船的奴隶却在劫难逃……因而这些船将不能(在下一个季节)再派用场。”116
帆桨战船在冬季的确不能打仗。内行人必定反复向决策人讲明这个道理,决策人对此却充耳不闻。托莱多的唐·加里亚(也是菲利普二世的海军将领)1564年11月讲述了他没有应热那亚的要求派遣舰队进攻叛乱的科西嘉岛的原因。他在给西班牙驻热那亚大使菲格罗阿的信中写道:117“所有的冬季海上远征,只不过是白白浪费钱财而已……这个道理已经确证无疑。如果仍要在这个季节采取什么行动,那只会浪费金钱,却得不到任何成果。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而且今后还会不断发生。”更何况,这有使春季行动搁浅的危险(那些刚出海参加了贝莱斯—德拉戈梅拉行动的部队已经疲惫不堪),因而陷于劳而无功的境地,或者用他的原话来说,“本应抓住鸽子的脑袋,却去抓它的尾巴”。即使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武装巡逻,也要冒相当的风险。穿越皮翁比诺运河是“一次长得可怕、没有把握、极其危险的航行”。
总之,凡不守规定冒险出海的帆桨战船就活该倒霉。这些船只吃水太浅,无法抵御海上汹涌的波涛和风暴。118据人们猜测,1541年10月查理五世试图偷袭阿尔及尔的原因也在于此。但是他却自作自受,损失惨重;他所选择的季节,正是“摩尔人所说的换季时节,天气正由好变坏”。1191544年1月,法国帆桨战船在皮埃罗·斯特罗齐的率领下,离开马赛前往罗马海滨。随同前往的是一些满载面粉的小船。风暴吞没了几只运载面粉的小船和一艘战船,其余船只被狂风吹散,帆桨尽失,返回了马赛。120我们将在适当的时候,再次提到1562年10月发生在马拉加附近的埃拉杜拉港湾的那次灾难。当时西班牙舰队全部葬身海底。马拉加海峡冬季常刮东风,在这里航行可能比利翁湾更加危险。冬季如此,甚至春季也是如此。1570年4月,两艘帆桨战船在马拉加被抛上陆地,另外3艘向外海漂泊。1211566年曾多次发生船舶失事。122次年2月,27艘几乎全部来自佛兰德地区的满载武器和腌制品的小船和货船,在马拉加前方被大海吞没。123此外,利翁湾果然名不虚传。1569年4月,一阵狂风把卡斯蒂利亚总督的25艘帆桨战船在前往格拉纳达海岸途中吹得七零八落,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结果是一些船被狂风刮到了撒丁岛海岸,安布罗西奥·内格龙乘坐的战船竟一直飘到潘泰莱里亚岛才靠了岸。124总之,当天气恶劣时,最好还是留在港内,或者像1603年1月卡尔洛·多里亚那样被迫返港。那次卡尔洛·多里亚试图从巴塞罗那“海滨”出海,但没有成功。他的船在那里多次被抛上岸,桅杆和斜桁被吹断,300多名划桨手丧生。125
图 21 密斯脱拉风造成的后果,1569年4月19日及其后数日
卡斯蒂利亚总督路易斯·德·雷克森斯率领的帆桨战船队抵达西班牙海岸。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在格拉纳达王国沿海登陆;该王国的边界始于卡塔赫纳西南。前一年的圣诞节之夜,被迫改奉天主教的摩尔人在这个王国举行暴动。帆桨战船将前往拦截柏柏尔对暴动者提供的武器和人员增援。密斯脱拉风在利翁湾突然袭击了这支舰队并把大部战船刮到撒丁岛沿岸。一艘战船顶风前进到艾格莫尔特。路易斯·德·雷克森斯乘坐的战船于27日抵达帕拉莫斯。一些在马赛弃船步行来到西班牙的士兵已在那里迎候。剩下的两艘战船,一艘到达潘泰莱里亚岛;另一艘于5月7日到达阿格里真托。这张略图是根据我在锡曼卡斯综合、研究大量文献资料绘制的,由詹蒂尔·达·西尔瓦和雅克·贝尔坦绘制。此事被发现的经过也可在图上标明。具体地说,消息传到西班牙,热那亚起了首要作用。
冬天:和平、议论和策划的季节
恶劣的天气迫使大规模的海战暂停。在一般情况下,陆上的战争也无法进行,“冬季别无选择”。126当然,战争不会彻底地、正式地停止,但减缓是明显的,1578年至1590年期间的引人注目的波斯战争,以及地中海地区或地中海邻近地区的任何一次战争都是如此。哈默在他关于奥斯曼帝国的珍贵的书中写道:“卡齐姆日(圣德米特里日,10月26日)的来临一般标志着土耳其的陆战和海战的结束。”127这是因为战争需要粮食。它不得不等待庄稼收割完毕,或者至少即将收割完毕(这个原因胜过其他各种原因)。仍然在土耳其这个范围内,历史学家津凯森就1456年贝尔格莱德被土耳其包围一事写道:“6月正是小麦开始成熟的季节,奥斯曼帝国的围城部队向贝尔格莱德发起进攻。”128季节的日程表就是这样支配着军事行动。
总之,冬季的6个月是个平静的和平时期。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甚至一些小规模的战争,全都停止,难得可听到几次刺耳的警报,因为无论在海上还是在陆地,恶劣的气候会使偷袭行动易于得手。1562年冬,几伙新教徒前来鲁西永边界进行骚扰;1540年9月,阿尔及尔海盗企图袭击直布罗陀,结果在他们撤退时密斯脱拉风让他们吃了苦头;西地中海地区的人常常在冬末乘大帆船或加固了的帆桨战船前往波涛汹涌的黎凡特地区的海域行劫。
在这个“太平无事”的季节,只有喋喋不休的议论没有停止。1589年3月20日,西班牙驻威尼斯领事胡安·德·科尔诺萨写道:“我们没有得到有关土耳其的任何消息,冬天道路隔绝……消息从来没有如此闭塞”129——这里可能指的是可靠消息。但是,这丝毫不能阻挡谣言的传播。冬天使旅行减少或者中断,因此成了传播谣言的最好时期,也是虚张声势而又不冒风险的时期。罗马教廷大使在谈到神圣罗马帝国时写道:“眼下正是冬天,他们听任法国人自吹自擂……”130
对各国政府来说,这是讨论和制订计划的重要时刻。参谋部的工作无限增加。文件连篇累牍。我们愿意指出,对这些案卷的使用,历史学家必须始终小心谨慎。一切事情都无需着急,可以从容地先进行讨论和预测,然后再白纸黑字写成计划:发生这样的事应该怎么办,发生那样的事又该怎么办;但假如土耳其大君或法国国王……计划也就成了问题。宽大的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历史学家今天郑重其事地进行分析的那些庞大的打算和绝妙的计划,大多是在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在炭火或火盆旁酝酿成熟的。而这时在外边,在马德里或其他地方,来自山区的暴风雪正猖狂肆虐。闭门造车,纸上谈兵,无论什么计划都不会显得过分庞大、过分困难……。封锁尼德兰,不让它得到食盐,买下汉萨同盟的全部谷物,断绝尼德兰的粮源,关闭所有的西班牙港口,以上计划都在冬季拟成。1565年和1566年,在土耳其进攻马耳他惨遭失败以后,夏季才刚结束,尽管心有余悸,人们却打算把12000名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派往拉古莱特。131可是,在这块极小的驻防地,即使在60年代已经扩大,如何住下那么多人?没有关系,可以把他们安置在奔角那边的城墙下。在地图上看,这个地方的位置似乎相当好。一切都已考虑周到,但又什么也执行不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从这方面看,夏季并非更合乎理性,而是比较重视实际,或者更确切地说,事情在夏天会自发地发展,国家并不总是能够控制得了。
然而,冬天也有唯一的一项正经工作可做,那就是进行协商和外交谈判,和平地解决问题。从这个观点看,冬休还是有意义的。事实上,本书所涉及的和平条约,一般都是在冬季6个月期间签订的,是在夏季的动乱和无法补救的事件发生之前签订的。卡托—康布雷锡和约是1558—1559年冬季会谈的产物,于1559年4月2日和3日签订。此外,西班牙与土耳其之间的几次停战协定,也都是在隆冬时节谈判成功的,其中1581年协定于2月7日签订;韦尔万和约于1598年5月2日签订;十二年休战协定于1609年4月9日在海牙签订。132只有西班牙和英国之间的和约是例外,于1604年8月28日签订。133然而,事实上,和约在1603年3月伊丽莎白刚刚去世、比利亚梅迪亚纳伯爵唐·胡安·塔西斯英国之行(1603年6月)之前就已经谈判成功。我们并不想把复杂的外交活动归结为季节的往复运动。但是,协定的日期仍然有其重要性。签字究竟在什么时候举行?初冬,那时谈判差不多还没有开始。冬末,谈判正处于艰难的阶段。对夏天的恐惧,对巨大军费开支的担心,这难道不正是促使当权者变得理智的原因吗?
严酷的冬季
除了上述悠闲、平静的气氛外,地中海还有其他的祥和景象,例如在蓝色海岸的旅游广告中大肆吹嘘的所谓正月阳春美景。成群结队地飞得精疲力竭的候鸟雨点般地落在南方的土地上,犹如天赐之食,特别在埃及,勒芒斯的伯龙134曾经见到落下的鸟“雪白一片”,人们那时在田野里简直可以像捡拾水果一样,随手拾到鹌鹑。
的确,地中海的冬天像欧洲的冬天一样,魅力比较小。特别是在城里,对于贫困的人来说,冬天意味着一种极大的苦难。1572年11月6日,让·安德烈·多里亚在写给奥地利的胡安的信中说135:“殿下大概知道,在热那亚领地,由于谷物颗粒无收,而且除谷物以外,其他可食用的东西又太少,因此不仅在山里,而且就连城里也都有很多悲惨的景象。情况恶化到这样的程度:穷人很难生活下去,尤其在冬天,当面包缺乏,加之需要增添衣服,又没有做工的可能时,情况更糟。”这封信得出结论说:“来年春季,热那亚将能征集到足够的志愿划桨手,为10艘战船充当苦役。”对于银行家的热那亚和地中海的冬天来说,这是一份事实确凿的控诉状。136
我们并不想说地中海的冬天极其寒冷。但是,它也并未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温暖。它经常是湿润的。尤其,在炎热的6个月以后,冬季的突然降临,使地中海人猝不及防。每年冬季,地中海都受到出其不意的寒流袭击。的确,那里的住宅通风透气,地面铺石板,代替镶木地板,室内可生火取暖,但没有更多的抗寒设施。它们主要适合于抵御炎热。阿拉贡的费迪南常说,与通常的看法相反,应该留在塞维利亚避暑,而去布尔戈斯过冬,137尽管那里十分寒冷,但人们在布尔戈斯至少不会挨冻。在阿尔及尔或巴塞罗那寒气逼人的房间中,许多旅行者从没有想到,地中海地区竟会如此寒冷。
快节奏的夏季生活
温暖湿润的春季到来,万物更生,一片兴旺,阵阵“劲风”吹绿“满 树新芽”138;短暂的春季(杏树和油橄榄树的花期只有几天)刚刚开始,生活便加快了节奏。尽管出海还有危险,4月却是一年里最活跃的月份。田野完成最后一遍翻耕,139各种收获接踵而来;6月收割庄稼,8月采摘无花果,9月摘葡萄,秋天收油橄榄。落过了第一场秋雨,翻耕土地又重新开始。140旧卡斯蒂利亚的农民必须在10月中旬左右把小麦播种完毕,以便麦苗能及时长出三四张叶片,从而抵抗冬天的严寒。141农业大忙季节在几个月内匆匆过去。每年都必须抓紧时机,利用最后的几场春雨或最初的几场秋雨,利用头几个晴天或最后几个晴天。整个农业活动——地中海生活最美好的时光——总是呈现一片忙碌的景象。冬季是个可怕的威胁。因此,最重要的是储备食物和装满粮仓。即使在城市家庭中,人们也把食物、酒、粮食以及取暖和做饭所必不可少的木柴安放妥当。142每当冬天到来之前,大约在9月,为了支付必不可少的饲料和当年的各种费用,梅迪纳塞利等地的西班牙牧羊人便向商人预售羊毛。他们必须在来年5月赶紧向苛刻的债主交付羊毛。有这预支的50万杜卡托,他们就能平安过冬。143奥兰的阿拉伯人的地窖,阿普利亚或西西里农民的“地沟”,是储存过冬食物的另一种方式。144
各种形式的战争也在夏天匆匆进行,如陆战、海战以及海盗战争和乡村的抢劫等。
陆路运输十分活跃。陆上旅行的唯一的敌人是炎热。但是,人们可以在夜里或清晨赶路。145在海上,撒哈拉的热气流带来了晴天以及稳定的气候条件,后者与前者同等重要。在爱琴海,从5月到10月,季风经常由此向南刮来,146一直刮到秋天最初的暴风雨来临之际。147托特男爵说,6月里,从克里特岛到埃及,“由西向北的信风从来没有掀起过地中海的波涛,这使航海者能够计算出到达埃及的时间”。148正是这些信风使勒芒斯的伯龙一帆风顺地从罗得岛抵达亚历山大。整个海面风平浪静,行程计日可待。年老的多里亚亲王常常说:“地中海有三个无风港:卡塔赫纳,6月和7月。”149
在这平静的夏天,航行更加繁忙,这是因为收获季节促使人们进行交易。在这个季节中,当务之急是进行收割,打场脱粒,采摘水果和收获葡萄。新酿的葡萄酒上市是一个重大的商业季节的开始。至少在塞维利亚,每逢葡萄收获季节,都定期举办酒市。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1597年写道:“10月7日至19日……,是所谓的葡萄收获期。”150北方的船舶驶来,既收购食盐、油和海外商品,也寻找安达卢西亚的葡萄酒。塞万提斯在《狗的对话》151一书中叙述了一个妓女的骗局。这个妓女在塞维利亚和她的同伙——当然是个警察——串通起来,专门敲诈布列塔尼人(这里指布列塔尼人、英格兰人和北欧人)。“每逢葡萄收获季节,外国人纷纷来到塞维利亚和加的斯”,她同一名女友结伙出猎, “没有一个布列塔尼人能够逃脱猎手的进攻”。
在整个地中海,葡萄收获季节是喜庆、放纵和欢乐若狂的时刻。在那不勒斯,路途相遇,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是修道士还是神甫,葡萄采摘者都向他们招呼致意。于是便出现了许多弊端。那不勒斯总督佩德罗·托莱多——与邪门歪道势不两立的卫道者——甚至明令禁止这些有伤风化的陋习。152至于效果如何,人们不得而知。时值夏季,新酿制的酒上市,这里在摘无花果,153那里在采桑叶,集体的欢乐怎么可能阻挠和压制得了呢?154拉古萨不得不比别的城市更加谨慎,每逢葡萄收获季节,当局总是倍加警惕,以防不测。到处加岗设哨,外国人受到检查,看他们是否携带了武器。特别在1569年8月,据教区本堂神甫指出,“许多阿普利亚人留在市内,准备聚众闹事……”155
夏季也是渔业丰收时期。特别是金枪鱼,取决于季节性回游。张网捕捞从夏季开始。在菲利普二世时代垄断安达卢西亚的金枪鱼捕捞业的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命人击鼓为号,像招募军队一样,征集他所需要的帮工。每到季节更替之际(冬季前和冬季后),博斯普鲁斯渔场一片繁忙。1561543年4月,时值冬末,一些从弗雷瑞斯驶来的船只满载用于腌鱼的空桶,在捕鱼季节的前夕到达了马赛。4月17日,由3只小船运来1800只空桶;4月21日,运来200只;4月26日,运来600只;4月30日,运来1000只。157
夏季的流行病
然而,在冬季休眠以后,疫病随着天气转热而猖獗肆虐。托特男爵 记载说,鼠疫“从春天起便开始成为灾害,一直延续到冬天到来之前”。158地中海所有的传染病几乎都是如此(但在北非流行的斑疹伤寒除外,它通常在夏天来临时减弱)。城市历来受威胁最大。每到夏天,罗马备受热病折磨。因此,红衣主教纷纷去乡间别墅避暑,与斯卡龙所说的相反,这并非只是为了摆阔气。159当法国国王的大使朗布耶红衣主教于1568年7月到达罗马的时候,“弗拉拉和维特利的主教均已出外避暑”。160和他们一同出走的还有其他很多人。西克塔斯五世后来也不得不考虑到自己的健康,每年夏天都到他的别墅去。他的别墅位置相当糟糕,离圣-玛丽亚-马乔列很近,坐落在埃斯基兰山的山谷里。161他有时也去奎里那尔山新建的教皇宫休憩。162每逢仲夏——这在前些年还是这样——罗马便成了一座空荡荡的、炎热的、因热病而被人诅咒的城市。163
罗马、阿维尼翁、米兰和塞维利亚等地的富人,不管是贵族还是资产者,不管是世俗人士还是神职人员,都纷纷离开那些过于灼热的城市。在卡斯蒂利亚的无情的炎夏,菲利普二世来到埃斯科利亚尔,不仅是为了寻找安静,而且也为了寻找凉爽。164关于富人出外避暑的事,谁能比同他们宴饮酬酢、插科打诨的文人骚客班德洛更好地给我们提供情况呢?伏天,在米兰幸福门附近的某个花园里,吃点多汁的水果,喝点香醇爽口的名牌白葡萄酒,该是何等幸福啊!165班德洛叙述说:“去年夏天,为了躲避米兰过度的炎热,我随亚历山大·本蒂沃利奥大人和他的夫人伊波利特·斯福扎到他们的位于阿达河彼岸的住所(即人们所说的宫殿)去,并在那里逗留了3个月。”166另一次是在布雷西亚郊外的圣哥塔多,饭后谈起捉弄女人,一些扎着飘带的女人。167还有一次,一篇小说中还提到,几个朋友在皮涅罗洛附近长满细草的草地上扎营野餐。不远处,凉爽清澈的水在沟渠里欢唱。在其他地方,贵族们总是在橄榄树下,在潺潺的泉水边聚会。难道这不是300年前《十日谈》的背景吗?
地中海的气候与东方
沙漠的季节性节奏与地中海地区恰恰相反。在沙漠地区,生命活动的停滞或减速,不发生在冬季,而是在夏季。由于夏季酷热,一切活动都停止或中断了。到10—11月以后,收完了椰枣(这也是前往麦加朝圣的时期),各种活动和贸易重新开始。
然而,塔韦尼埃告诉我们,沙漠商队在2月、6月和10月到达士麦那。168不过,士麦那和小亚细亚都在真正的沙漠地区之外。至于9月和10月到达埃及的骆驼,169它们是从远方来的吗?那些大型沙漠商队都是在4、5、6月来到开罗的。170德·塞尔塞(他的见证是19世纪的)认为在夏天是不可能穿越巴格达和阿勒颇之间的沙漠的。1640年前后,从霍尔木兹出发的沙漠商队的活动一直从上年的12月1日持续到来年的3月。171在20世纪的奥兰南部,所有大型沙漠商队仍然在11月份进行活动,172并且年年如此,因而使人多少想到地中海4月里的活动。
可见,当偏北和偏西地区进入休眠状态时,沙漠却开始热闹起来。夏季离开草原的畜群,重返已经恢复生机的牧场,并像沙漠商队那样,又走遍沙漠中的各条道路。变化不定的季节结束了,生活又变得容易起来,人们也变得更加富裕和勤劳。考古学家萨肖惊奇地看到,冬天,在阿马尔那,有人正在修渠和种菜。173然而,这并没有任何不正常,完全与草原生活惯常的节奏相符合。
季节节奏与统计数字
对于这些至今尚未被历史著作很好地注意到的大问题,我们无疑应该更深入地加以研究。是否能求助于统计数字呢?虽说16世纪统计数字稀少不足,但仍有参考价值。
根据1543年马赛的记录,我曾经指出,从弗雷瑞斯起运的“装咸鱼”的木桶,表明了捕鱼季节到来之前的4月的重要性。
下面是一份1560年拉古萨订立的海上保险契约的统计表。174这张表清楚地表明了4、5两个月所起的决定性作用。在每次重大航行之前,船舶总要保险,这是十分自然的事。
里窝那的货船登记表提供了进港货船的详细情况,以及船只的名称和来自什么城市。175根据这些文件,人们能够指出,7至10月份运到的是丝绸;1至7、8月份,有来自亚历山大的胡椒;10月以后,则有撒丁岛的干酪。这些季节性的小变动都值得作深入的研究,因为里窝那港的工作日程表同地中海其他港口,包括它的近邻热那亚港,并不完全一致。176
但我并不认为,仅仅借助这些文献资料,就能确定季节造成的经济波动。里窝那的统计数字不能给人一个简明的回答,因为在16世纪,统计既不完整,计量单位也还没有真正统一。例如,不可能计算出某个月所卸货物的毛重,而货物的毛重才是最有价值的衡量尺度。里窝那的货船登记表记录了所有船舶的到港情况。这些船只载重吨位各不相同,其中包括小船、威尼斯轻舟、帆桨船、斯卡菲式小船、勒蒂式小艇、斜桅小帆船、萨埃特式小船、纳维切洛尼小船、(土耳其)大帆船、单桅三角帆船、西班牙大帆船和巨型帆船。后两种船(西班牙大帆船和巨型帆船)是这一系列船只中吨位最大的。仅仅把到港船只作为计数单位,不再考虑别的情况,得出的数字是靠不住的:因为公斤和公吨是两个不同的数量单位。把船按等级分类,也说明不了问题,但除大帆船和西班牙大帆船外,我们不妨作一尝试。
1560年在拉古萨的海上保险契约数按月份统计,
每一个“×”符号代表一个保险契约
(根据拉古萨的档案)
考虑到上述情况,我们可以得出的数字如下:
1578、1581、1582、1583、1584和1585年抵达里窝那港的船只数
* F.布罗代尔和鲁·罗马诺的前引书误为181。
里窝那运输的月份统计表(日期相同)*
* 不包括帆桨战船。
抵达里窝那港的大帆船和西班牙大帆船数(日期相同)
这些数字既不全面,又不完整,这一点大家都看到了。因此,单就这些数字进行推论,是不容易的。根据每月的统计数字,有3个月显得比其他月份更为活跃:4月正当冬季结束,那时必须清理库存;7月和8月,收获刚刚结束。最没有生气的是9、10两个月。在我们的图表中,4月份有189艘;7月份有200艘;8月份有201艘;而9月份只有120艘;10月份有130艘。船数的减少是很明显的。
大帆船和西班牙大帆船的统计表只涉及大型运输船和远程航行。这些船舶的活动情况与小吨位船只明显不同,后者在4、7、8月间航行,而前者则与之相反,他们的活动最低点是在7月,最高点是在1月(34艘)、3月(30艘)、2月和10月(各23艘)。里窝那港运输的这种差别,因北欧大帆船的大批到来而扩大。177以谷物为例,7、8月份,正如货船登记表所指出的那样,小船承担短程运输,而长途航运则由大型运输船完成。远方的货物同样也在这些大船的运输范围之内。
里窝那的统计数字证明,在地中海西部,甚至很可能在整个地中海,长途和短途运输都已部分地克服了冬季的障碍。罗得岛法——船只在冬季不得出海航行,禁止一切海运保险——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在15世纪,北欧方帆帆船的到达,看来是地中海战胜恶劣气候的开始。威尼斯的帆桨大木船已经敢于在冬季冒险。这种情形在16世纪不断发展,继续加深,以致塔韦尼埃在17世纪写道:“在印度的各个海域,船只不能像在我们欧洲各海那样全天候航行。”17816世纪,只有帆桨战船及其同类船只不能在风浪天气航行。至于其他船只,尤其是圆形大帆船,虽然要冒很大风险,但天气已不再阻拦它们航行。技术的进步使危险日益减小。况且,帆桨战船自身的消失已为期不远,它将让位于在风浪天气下既可航行又能进行战斗的战舰。的黎波里海盗从17世纪开始,在冬季维修船只,而在夏季扬帆出海。179
关于这些广泛的问题,里窝那的货船登记表给我们提供的材料并不多。另一个不足之处是:它仅仅给我们提供了船只进港的情况。运输的另一半,即船只的出港情况,我们就一无所知。
关于德意志朝圣者在1507至1608年间从威尼斯前往圣地的旅行,勒里希特曾对30来条旅行路线进行了描述和提供了宝贵的考证。180但有关的记载并不能使我们的研究工作进展更顺利。虽说在整个16世纪,这些旅行几乎千篇一律。
朝圣者通常在季节宜人的6、7月份启程。具体地说,在所了解的24次启程中,5月启程的(5月20日)1次,6月10次,7月11次,8月1次,9月1次。他们于7月或8月到达雅法或叙利亚的的黎波里。在所知23次抵达中,6月抵达的1次,7月7次,8月11次,9月10次,10月1次,11月无,12月1次。朝圣者从地中海海岸到耶路撒冷,随后返回,其中包括在耶路撒冷逗留两三天。朝圣进行得极其快速,历时三个星期到一个月。朝圣者一般乘坐原船返回。从雅法、贝鲁特或叙利亚的的黎波里动身,主要是在8月份(在12次中,6月1次,8月6次,9月2次,10月3次)。他们一般是在当年12月返回威尼斯(在13次抵达中,11月4次,12月7次,1月1次,2月1次)。
通过这些数字,可以对旅行的往返时间,即夏季旅行与冬季旅行所需的时间,作一番相当可贵的比较。
往返旅程所需时间的比例几乎是1∶2。难道这仅仅是由于季节的原因?或是由于正反路途的风向不同而产生了困难?后一种解释是不大可信的。就1587年的情况来看,73天这个数字指的是往程的时间,而不是返程。并且,旅行恰恰又不在夏天进行,船于1587年9月29日从威尼斯出发,12月11日181才到达的黎波里。
对于前面的粗略统计,人们不应该苛求。这些统计数字至少证实了冬季旅行比夏季旅行慢得多。这里列举的数字符合当代人的种种假设和观察。为更加稳妥起见,我们又绘制了以下图表,其中只收录相同的船和很可能是相同船的往返旅程的情况。
决定论与经济生活
很明显,本书第一版提供的这些计算,不能很好地划定提出的问题的范围。从那时以来,我整理了里窝那货船登记表的统计数字。但是,这些数字丝毫也不能帮我们把问题搞清楚。182据了解,其他港口也有船舶登记表:在巴塞罗那,这些记录存放在不太容易进入的档案室;在拉古萨—杜布罗夫尼克,只是1563年183后的资料才得到了整理,并对研究者开放;在热那亚,汗牛充栋的资料使研究者失去勇气。184但我以为,对这些资料进行系统的研究恐怕也不能使我们对问题有更深入的了解。相反,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的印象:当涉及农村生活时,季节决定论特别明显,然而季节决定论不断地受到人们的意志、尤其是受到城市的人的意志的抵制。冬季出海困难甚多。但是,小船仍从事短程航行。大帆船则克服障碍进行远航,遇险时便把成捆的羊毛和成桶的谷物扔入大海。有时候,它们“像轻巧的海豚那样”破浪前进。185在山区,特别是在阿尔卑斯山脉,冬天虽然是个障碍,但我们看到,它不断地被人战胜。
威尼斯—圣地间往返所需时间
同类船舶往返所需时间
往返航程所需时间的差别同上面图表中的平均数(43天和93天)几乎是相同的。
大量不容置疑的证据表明,冬季经济活动陷于萎缩。最出人意料的证据,可能是那不勒斯银行的活动。这些银行每逢冬天总是把存款用于息金投资,而在夏天,它们则把钱用来购买王国内的大宗农产品和进行农产品投机。186然而,冬天又是从事家庭劳动和手工业活动的大好季节。1583年12月8日,西班牙商人巴尔塔萨尔·苏亚雷斯(后与佛罗伦萨大公结为儿女亲家)对他在坎波城的代理客户西蒙·鲁伊斯抱怨没有足够的羊毛(他刚刚得到一点儿羊毛,并卖了好价格)。他写道:“眼看机会接连丧失,我深感痛心,因为现在正是一年当中最繁忙的季节。由于没有羊毛,我们就无所事事。”187搞好冬季生产,也正是城市当局的明智之见。佛罗伦萨毛织业督察1604年10月说,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帮助手工业者,“现在严寒和长夜已经到来,他们除需要食物外,还需要照明和衣着……”。188
于是,发生了成千个例外情况。为了适应环境的要求,同时也为了避开和摆脱这些要求,人又陷入生活的其他罗网之中。我们作为历史学家,正是要尽量恢复这些罗网的本来面目。
图22 威尼斯的德意志商馆营业额的变化
根据向市政会议缴纳的税款作出的推算。这份资料所表现的季节差别,严格地说,不能得出经营活动在冬季停滞的结论。其他资料也同样如此,这里不一一列举。请注意一个细节:年度在威尼斯从3月1日开始。
3.16世纪以来气候改变了吗?
我们敢不敢提出这最后一个问题?敢不敢去整理卷帙浩繁、材料又往往并不可靠的档案资料,并去鉴别那些信笔写就的、可能引人误入歧途的文字材料呢?
问题是一切都在变化,甚至气候也是如此。今天,没有人再相信自然地理一成不变。经线的轻度偏移——但毕竟是偏移——难道不值得一提吗?热哈尔德·索勒认为,189整个阿尔卑斯山脉东部正在以微不足道的速度(每年1公分)向巴伐利亚方向移动,但是,这种移动足以使一些敏感的地段发生塌方和滑坡,有时造成真正的悲剧。这些悲剧在阿尔卑斯的历史上曾经提到过。长期以来,地中海海岸线的历史变迁,吸引着地理学家的注意。有些地理学家以确切的事例为依据(如提洛岛),作出了静止不动的结论。190反过来,请大家读特奥巴尔德·菲舍尔、R.T.贡特和阿尔弗雷德·菲利普松的著作。地中海海岸线的变迁是否纯属局部地区的变迁,这是要提出的问题。根据阿戈斯蒂诺·阿里戈191和迪娜·阿尔巴尼192的考证,海滩的升降可能是交替发生的。因此,在西西里东海岸的塔奥尔米纳浅滩,侵蚀期和沉积期每隔15年交替一次,其原因究竟是什么,人们还不清楚。19世纪中叶以来,人们看到,地中海沿岸的陆地全面后退(有过几次逆向的大陆复进,但在1900年后,总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无论在北非沿海、加尔加诺沿岸或尼罗河三角洲附近,情形都是如此。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这种运动今后不会改变方向。人们从以上种种情况不难想到,地中海的周期性变迁与勒达诺在大西洋活动中所要找出的变迁不约而同。193
气候现象可能也是如此,“一切都在变化,气候同其他事物一样”。但气候的变化,往往是人类的过错。有时因为大面积砍伐森林;有时由于停止了灌溉和种植,这在干旱地区往往是灾难性的,194在特奥巴尔德·菲舍尔看来,自从穆斯林征服西西里岛以后,那里的气候就变得干燥了,195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应该对此负责的,是人还是自然力呢?事实上,格茨在他有价值的《历史地理》196一书中谈到,早在穆斯林征服西西里岛之前,地表水源可能已经枯竭,南方的征服者可能以他们高明的灌溉技术解决了水荒。
不管怎样,现今的大量文字材料承认,气候过去有变化,眼下还在发生变化。在北极,大浮冰从1892—1900年197以来,可能后退了,而与此同时,沙漠却推进到非洲的南方和北方。198
相反,以往的书籍和考证却断定气候固定不变。但是,它们的论据并不完全令人信服。继帕尔奇199之后,人们反复对我们讲,突尼斯南部杰里德河的走向基本上没有变化,因为沿岸的内夫塔和托泽尔与原来的古罗马城市位置相符。人们还说,200尼罗河的水位上涨古今相仿。此外,米诺斯时代克里特岛的花草以克里特艺术为证,如百合花、风信子、番红花和剪秋罗等,都是目前地中海春季的花草。201此外,16世纪,巴利亚多利德四郊栽植松树,几乎纯属人力所为。202
这些论断以及其他一些论断在根本上都证明不了任何问题,尤其它们没有抓住问题的实质。发现过去某个时期的气候似乎与现在完全一样,这并不能作为证据,也丝毫不能反驳气候周期性变化的说法。真正的问题在于了解是否有周期性,现在似乎人们越来越倾向于这种假定。“确定30年左右为一周期,大概离实际情况相距不远”,这是一位行家所下的结论;203我们还要补充说:“潜在的其他周期和半周期且不算在内……”
因此,气候既变又不变。与平衡位置相比,气候是有变化的。不能说这些平衡位置绝对不变,只是变得非常缓慢而已。在我们看来,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对弗朗索瓦·西米昂的A和B两个阶段,204难道我们历史学家不应该再加上几个时而干燥、时而潮湿、时而较热、时而较冷的阶段吗?请看勒达诺就1450年的情形对我们所说的话,或者像加斯通·鲁普内尔在其著作中愤慨地指出的那样,“历史学家拒绝承认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严重气候反常现象,而在13世纪到15世纪期间,气候反常促使了欧洲的生活条件的彻底改观”。205
以上是争论的问题所在。关于地中海, 我们将只限于几个一般性的表达和一两个假设。
气候出现波动看来是十分可能的。这里显然是要指出波动的时间和方向。至少在阿尔卑斯山脉,气候的变化留下了明显的痕迹。U.蒙特林认为,206从14世纪30年代开始,山上一度气候干燥和气温上升。相反,17世纪60年代以后,这里变得寒冷和越来越湿润,造成了冰川线的下降。1900年以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阶段:阿尔卑斯山脉再次发生干旱,冰川线像人们所知道的那样全面上升。在上陶恩山,冰川线的后移使罗马时代和中世纪开发的遗址暴露了出来。207
上述情形与埃马纽埃尔·德·马托纳所接受的30年周期相距甚远。但是,阿尔卑斯山脉的这种气候变迁是否有科学依据呢?对此,我们不能作出决断。冰川学家对问题的看法通常也不是那么明朗(包括早期作者瓦尔歇,见1773年维也纳出版的《来自蒂罗尔冰川的消息》)。此外,人们或许可以认为:阿尔卑斯山脉除了记录了自己的气候变化以外,还记录了整个地中海的气候变化,整个地中海的气候变化与阿尔卑斯山脉的气候变化有着联系。从现时的气候看,人们似乎可以持这种看法,因为高加索山脉和阿尔卑斯山脉的冰川线目前还在后移,208而与此同时,北非南部的撒哈拉沙漠正在扩大……
如果人们接受这种看法,历史性的后果就可以想象得到。值得指出的是,1300年前后,随着阿尔卑斯山脉气候转暖,德意志移民在罗萨山南侧的高坡上安家落户。209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到了1900年左右,尤其在最后的20年里,在相同的气候条件下,意大利的山村向阿尔卑斯山脉和北亚平宁山的顶端迁移。例如在阿普利亚阿尔卑斯山和韦诺斯塔山谷,新建了许多村庄,海拔在1500米到2000米之间,被人们称之为斯塔沃利(湿热季节的住宅)。210
进一步说,如果我们的假设确实可靠,1600年左右的降雨量增加,天气变冷,这就可以说明油橄榄树为何发生灾难性的霜冻;211托斯卡纳为何在1585年和1590年反复出现毁坏收成的洪水泛滥。且不说沼泽地的扩大以及由此造成的疟疾蔓延。总而言之,人的生活环境变得更加困难。16世纪末年饥馑造成的社会悲剧,其真正的根源可能是气候条件出现了反常(即使是轻微的反常)。应该说,我们提出以上的看法,是极其谨慎的。关于16世纪末的这个悲剧,我们并不缺少人口学或经济学方面的解释。但是,如果说气候对悲剧的发生没有起作用,或者说在一般情况下,气候不是历史的一个可变因素,那肯定是没有丝毫根据的。要证实这一点仍然是困难的,但有些事实相当说明问题。212
16世纪时,罗讷河流域水灾频仍:1501年7月,罗讷河在里昂决口;1522年,阿尔代什河泛滥;1524年2月,德拉克河和伊泽尔河洪水泛滥;1525年8月,伊泽尔河再次泛滥;1544年10月,热埃河在维也纳决口;1544年11月,罗讷河和迪朗斯河泛滥;1548年11月,上述两条河再次泛滥;1557年9月9日,罗讷河在阿维尼翁泛滥;1566年8月25日,杜朗斯河和罗讷河淹没了阿维尼翁一带;1570年12月2日罗讷河——特别是在里昂——出现了当时最可怕的洪峰;1571年罗讷河再次上涨;1573年10月罗讷河洪水猛涨,博凯尔被淹;1579年9月,伊泽尔河在格勒诺布尔泛滥成灾;1580年8月26日,罗讷河又在阿维尼翁造成水灾;1578年罗讷河在阿尔勒泛滥成灾,洪水从10月到次年2月淹没了下朗格多克部分地区;1579年阿尔勒发生水灾;1580年阿尔勒再次被淹(有人回忆说,从未见过罗讷河发生这么大的洪水);1581年1月5日,罗讷河和迪朗斯河在阿维尼翁泛滥,2月6日水位再次猛升;1583年,罗讷河使卡马尔格地区沦为泽国;1586年9月18日罗讷河在阿维尼翁上涨;1588年11月6日热埃河河水上涨;1590年该河再次涨水,阿维尼翁损失惨重……
以上记录大概给人留下了一个印象,似乎水灾在16世纪末期日趋严重。根据我们的观点,罗讷河洪水泛滥是地中海气候反复无常的不祥记录。如果当时见证材料确实可信,在这个世纪的最后几十年,降雨量似乎有所增加。路易·戈吕特在他1592年写的《塞卡尼共和国》一书中指出,铁匠炉主和希望增加“隶农……和领地”的庄园主砍伐森林应对此负责。他还说:“……26年以来,降雨更频繁,时间更长,雨量更大……”213在多勒,情况的确如此。让我们回到1599—1600年的艾克斯。迪海兹在他的历史书稿中写道:214“寒冷和雪天直到6月底还可能出现,从6月底直到12月从不下雨。随之而来的是大雨倾盆,土地被淹。”再看看卡拉布里亚。根据康帕内拉的一段叙述,“1599年初,罗马大雨过后,特韦雷河泛滥成灾,人们因此不能过圣诞节;伦巴第的波河也同样发大水;在斯蒂洛(卡拉布里亚的村镇),由于大雨滂沱,淹没了教堂,人们不能举行圣周的日课……”215一位目睹台伯河洪水泛滥的弗拉拉人216到后不久,消息即在山里传开,说这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预兆。尤其是,16世纪行将结束,即使那些头脑最清醒的人也为“世纪的交替”忧心忡忡。第二年(1601年)6月,暴雨袭击了巴尔干半岛,毁坏庄稼,河水猛涨。据一份报告说,“涨势之猛,同波河和伦巴第各大河流如出一辙”。217另一份报告说,淫雨连绵让人担心“空气也会发霉腐烂”。
事实就是如此。人们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呢?能否说地中海的气候在16世纪末出现了失常?必须承认,我们以上提供的证据与这个非同小可的结论之间,还存在着很大的距离。全部论证还有待深入审查,还必须提供从各方面调查得来的准确事实。问题仍然悬而未决,但提出这个问题还是必要的,尽管我们现有的知识完作不可能解决它。此外,并非只有历史学家才能做这项工作。如果我们的努力能够证实历史学家在这方面有他们的发言权和责任,我们的辛劳就没有白费。
补充说明
前面那个段落在1947年曾招来激烈的争议,但我没有作丝毫的实质性改动。读者对此会感到惊奇,有些人过去就认为我的判断太轻率。古斯塔夫·乌泰尔斯特隆218在他最近(1958年)的一篇文章里特意指出,他事后发现我的见解不够大胆。研究工作总要有个过程。我对此是绝不会耿耿于怀的。
重要的是,15年以来,对这些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问题的研究在继续进行。很少有别的问题比这些问题更加重要了。气候的变化,并不完全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因而在我们最普通的说明中,必须注意到这个因素。气候的变化在今天已是不容置疑的事。
我从事的初步研究致力于收集描述性的细节;遵循这条简单易行的途径,我对材料作了补充。这些材料首先涉及16世纪末更加严峻的气候:连绵的阴雨,洪水泛滥成灾以及罕见的严寒。路易斯·卡雷亚·德·科尔多巴对1602—1603年的冬季作了以下的记述:“那年冬天,寒冷和霜冻遍及整个西班牙,没有一个地方的人不抱怨天气的严寒,甚至在塞维利亚和沿海城市,尤其在塞维利亚,有人写信说,瓜达尔基维尔河结冰了,这是前所未见的事。与去年冬天相比,真有天壤之别,那时到处都感觉不到寒冷……”219在巴伦西亚,2201589年、1592年、1594年、1600年和1604年接连出现霜冻。至于阴雨连绵、水灾、大雪以及世界末日的景象,这在整个地中海,在16世纪末年以及在下个世纪的许多年,都有很多见证。埃马纽埃尔·勒鲁瓦·拉杜里的最新研究成果指出一些类似的事实:“罗讷河在1590年、1595年、1603年(可能还有1608年)、1616年和1624年完全封冻,以致河面可以承载骡子、大炮和马车。1595年,马赛的海面结冰,1638年,‘帆桨战船都被冻住……’朗格多克橄榄树在1565年、1569年、1571年、1573年、1587年、1595年、1615年和1624年连续蒙受冻害……”221这些橄榄树遭到毁坏,使朗格多克,无疑还有其他地方的“种植者失去了信心”。22216世纪末和17世纪初这段时期的天气看来肯定比以前冷。
降雨量也增多了。关于朗格多克,一个历史学家作了这样的记载:从1590年到1601年,“雪下得较晚,但一直持续到春天,在气候宜人的季节,气候仍然十分寒冷。地中海上大雨滂沱。同时还出现了饥荒,以及所谓北方谷物‘南下’地中海的现象”。223相反,从1602年到1612年,甚至在1612年以后,由于“天气炎热和强烈日照”224,干旱现象重新出现,至少造成了降雨分布不均的现象。在1607年、1617年、1627年的巴利亚多利德,225人们为了求雨做过多少次祈祷啊!1615年11月在巴伦西亚,“好几个月没有降雨”。1617年10月和11月,226“没有下过一滴雨”。伊尼亚瑟·奥拉盖断言,西班牙当时长期遭受旱灾,国势因此衰落。227我们对此不能信以为真。但是,塞万提斯时代拉曼查乡间的景色比后来更加苍翠,这倒是非常可能的。228
降雨过程在欧洲(包括地中海地区)取决于大西洋低气压经过的路线,即:在北方,经过拉芒什海峡、北海和波罗的海(全年内);在南方,则在秋分到春分这段时期经过地中海。古斯塔夫·乌泰尔斯特隆认为,16世纪,这两种大气环流在北方受到严寒的阻碍,也就是受到持久的高气压区的阻碍。如果北线被堵,作为补偿,地中海的路线就比平时更加畅通。每当这两条路线之一半开半闭,另一条就会自动开放。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如果两条路线是往复摆动的话,摆动周期历时多久?
这是一些细节,是对短期现象所作的解释。新的研究更加深入,并遵循以下两个合理的趋势:建立长系列的指数;把解释范围不仅扩大到整个地中海,而且扩大到欧洲甚至最好是扩大到全世界。我这样主张,是以英国的D.J.索沃博士229、法国地质学家皮埃尔·佩德拉博尔德230和历史学家埃马纽埃尔·勒鲁瓦·拉杜里231等人杰出的研究成果为依据的。
扩大材料来源,并根据预先制定的表格加以系统的分类,按照季节和年度逐项填写冷热干湿等细节,这样就能使我们的认识从浮光掠影上升到计量综合。然后再把一系列旁及现象记录下来,例如葡萄收获日期、新油、小麦和首批玉米的上市日期,伐木情况,江河流量,草木的花期,湖泊最早的封冻日期,波罗的海的浮冰期,冰川的前移和后退、海平面的升降等。这实际上是要编制有关气候长期变化或短期变化的年表。
第二步是把问题和记录进行整体概括,并提出一些假设。关于“大气急流”的假设,情形可能与其他许多一般性解释相同,即在或长或短的时期内发挥作用。在我们北半球周围,有一股连续的气流在地球上空20至30公里处进行变速运动,形成大气环流。如果速度加快,气流就会膨胀,向地球表面下沉,如同头上戴着一顶大帽子那样;如果放慢速度,它就化为涓涓细流,朝北极方向收缩。倘若我们的观察是准确的,大气急流可能在16世纪末加速了运动,并在向赤道及地中海逼近的同时,把雨水和寒冷带到南方。如果以上的因果推理没有漏洞的话——但这是任何人都保证不了的——我们假设的一切显然都将得到证实。从目前探讨得出的结论来看,索沃博士所说的“小冰川期”大概是16世纪中叶前后开始的,并且贯穿整个路易十四时代。
悬而未决的问题仍然很多。如果从长时段进行考察,那么,我们在16世纪可能处于寒冷和降雨的上升期。据一份文献记载,威尼斯的平均水位(即河水在运河岸边的房屋墙基部标出的一条黑线)从1560年开始相继3个世纪都在有规律地升高。232如果以上观察是正确的——这就势必要有确凿可靠的证据——剩下的问题就是要了解威尼斯泻湖的水平面是否只受降雨量的支配,而不受当地意外变故的支配。尽管如此,尚须寻找证据。
另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是,小冰川期对欧洲和地中海生活可能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历史学家把有关农业生活、卫生和交通的一系列问题纳入这个新的研究项目之中,是否就能摆脱困境呢?明智的做法是广泛地开展集体调查研究,而在这些方面,我们至今做得还很不够。我们不想头脑一热先入为主地作出以下判断:在16世纪末,畜牧业有所增长,小麦种植有所减少。冷天和雨天不断光顾地中海,打乱了某些生活节奏,但其混乱程度如何,我们目前还不清楚。人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责任大小还有待确定。例如,正像埃马纽埃尔·勒鲁瓦·拉杜里所指出的,葡萄收获季节的逐渐推迟,纯属人为的因素,因为人们希望葡萄晚熟,酿制的酒度数更高。233
十分明显,地中海地区的气候史,就是一部北半球范围内的气候史,而这也是人们在这一领域所取得的最大的进步之一。地中海的情况与北半球的一系列问题是相联系的:阿拉斯加冰川现下的后退,它向人再现了从前冰川推进时被压在下面的森林;东京樱花盛开季节的一连串确定的日期(每个日期均由一个礼仪节日标明);加利福尼亚州树木的年轮,诸如此类。所有这些及其他“事件”,都由气候史把它们连接在一起。不论是否存在一个大气急流,但肯定存在着一个导致气候变化的共同的根源,存在着一个“乐队的指挥”。16世纪“初期”,到处都受惠于气候;同一世纪后半期,到处却都受到天气的损害。
原书本部分注释
1.Paul VALÉRY,“Réflexions sur l'acier”,in:Acier,1938,n o1.
2.Emmanuel de MARTONNE,Géographie Universelle,t.VI,I,1942,p.317,“...ce n'est pas l'haleine de la Méditerranée qui donne son ciel à la Provence”.
3.Voyage d'Égypte,1935,p.43.
4.Unété dans le Sahara,1908,p.3.
5.BALDINUCCI,Giornale di ricordi,24 janvier 1651,Marciana,Ital.,VI.XCIV.
6.Recueil des Gazettes,année 1650,p.1557,Naples,2 novembre 1650.
7.A.d.S.Venise,Cronaca-veneta,Brera 51,10 novembre 1443.
8.Marciana,Cronaca savina,f o 372,18 décembre 1600;mêmes pluies continuelles (per tre mesi continui) à la Noёl 1598,ibid.,f o371 et 371 v o.
9.Pierre MARTYR,op.cit.,p.53,note.
10.Annuaire du monde musulman,1925,p.8.
11.E.de MARTONNE,op.cit.,p,296.
12.Ernest LAVISSE,《Sur les galères du Roi》,in:Revue de Paris,nov.1897.
13.Vue générale de la Méditerranée,1943,pp.64—65.
14.Léo LARGUIER,“Le Gard et les Basses Cévennes”,in:Maisons et villages de France,op.cit.,I,1943.
15.Op.cit.,p.183.Pour la région de Volterra,Paul BOURGET,Sensations d'Italie,1902,p.5.
16.Comte de ROCHECHOUART,Souvenirs sur la Révolution,l'Empire et la Restauration,1889,p.110:vignes de Madère et d'Espagne acclimatées en Crimée.
17.Jules SION,La France Méditerranéenne,1929,p.77.
18.J.et J.THARAUD,Marrakech ou les seigneurs de l'Atlas,1929,p.135.
19.A.SIEGFRIED,op.cit.,p.148,326.
20.BELON DU MANS,op.cit.,p.131.
21.A.d.S.,Naples,Sommaria Consultationum,2 f o 223,2 oct.1567.Durant les années précédentes ont été extraites du royaume de Naples,bonan mal an:vini latini 23,667 busti;vini grecchi,dulci et Mangiaguera,2319 busti.
22.“L'analogie des climats ... favorise l'infiltration,guide l'accoutumance”,P.VIDAL DE LA BLACHE,op.cit.,p.113.
23.A.RADET,Alexandre le Grand,1931,p.139.
24.Alonso VAZQUEZ,Los sucesos de Flandes ...,extr.publ.par L.P.GACHARD,Les Bibliothèques de Madrid...,Bruxelles,1875,p.459 et sq., cité par L.PFANDL,Jeanne la Folle,trad.franç.,R.de Liedekerke,1938,p.48. A rapprocher de ces remarques de Maximilien SORRE,Les Fondements biologiques de la géographie humaine,1943,p.268:“une des particularités qui frappaient le plus les Anciens,chez lex peuples qui vivaient à la mériphérie du monde méditerranéen,était l'usage du beurre de vache:les consommateurs d'huile d'olive en éprouvaient une sorte d'étonnement scandalisé.Même un Italien,comme Pline,manifeste ce sentiment sans réfléchir qu'après tout l'usage de l'huile d'olive n'était pas tellement vieux en Italie”.
25.Antonio de BEATIS,Itinerario di Monsignor il cardinale de Aragona...incominciato nel anno 1517...,éd.par L.PASTOR,Fribourg-en-Bris-gau,1905,p.121. Nourriture pour le moins “corrompedora dos estoômagos”,dit un Portugais,L.MENDES de VASCONCELLOS,Do sitio de Lisboa,Lisbonne,1608,p.113.C'est le cas des “naçoes do Norte e em parte de França e Lombardia”.
26.Le doyen de Bayeux au marquis de Mantoue,A.d.S.Mantoue,Gonzaga,Francia,série E,f o637,ler juin 1529.
27.Fransçis CHEVALIER,“Les cargaisons des flottes de la Nouvelle Espagne vers 1600”,in:Revista de Indias,1943.
28.P.VIDAL DE LA BLACHE,op.cit.,p.114;BONJEAN,in:Cahiers du Sud,mai 1943,pp. 329—330.
29.In:O.BENNDORF,op.cit.,p.62.COLETTE,La Naissance du Jour, 1941 ,pp.8—9.
30.4 m chaque année,dans le golfe de Cattaro.
31.Voir l'article de SCHMIDTHUSER,“Vegetationskunde Süd-Frankreichs und Ost-Spaniens”,in:Geogr.Zeitschrift,1934,pp.409—422.Sur la déforestation,H.von TROTHA TREYDEN,“Die Entwaldung der Mittelmeerlander”,in:Pet.Mitt.,1916,et sa bibliographie.
32.L'affirmation est de WOIEKOF,cité par Jean BRUNHES,Géographie humaine,4eéd.,p.133.
33.G.BOTERO,op.cit.,I,p.10.
34.André SIEGFRIED,op.cit.,pp.84—85;Jean BRUNHES,op.cit.,p.261.
35.“Die Verbreitung der künstlichen Feldbewässerung”,in:Pet.Mitt.,1932.
36.M.SORRE,Les fondements biologiques...,op.cit.,p.146.
37.Itinéraire de Paris à Jérusalem,1811,p.120.
38.Géographie humaine,4e édit.,p.51,note 1.
39.Même à Constantinople,Robert MANTRAN,Istanbul dans la seconde moitié du XVIIe siècle.Essai d'histoire institutionnelle,économique et sociale,1962,p.29.
40.Biblioteca de Autores Españoles(B.A.E.),XIII,p.93.
41.Le quart livre du noble Pantagruel,éd.Garnier,II,ch.XI,p.58.
42.Lettre de Pierre GOUROU,27 juin 1949.
43.E.LE ROY LADURIE,op.cit.,pp.118—119.
44.B.BENNASSAR,“L'alimentation d'une ville espagnole au XVIe siècle.Quelques données sur les approvisionnements et la consommatino de Walladolid”,in:Annales E.S.C.,1961,p.733.
45.Dantiscus au roi de Pologne Valladolid, 4 janvier 1523,Bibliothèque Czartoryscki,n o36,f o55.
46.E.LE ROY LADURIE,op.cit.,p.181.
47.Barthélémy JOLY,Voyage en Espagne,p.9.
48.E.LE ROY LADURIE,op.cit.,p.78.
49.Ibid.,p.80.
50.Ibid.,p.79.
51.Lettres...,pp.161—162.
52.G.BOTERO,op.cit.,II,p.124.
53.Chargé par Philippe II de ravitailler des soldats espagnols et allemands pour la traversée d'Italie en Espagne,le grand duc de Toscane préfère réserver la viande salée,en quantié insuffisante,aux Allemands.Les Espagnols sont arrivés les premiers,mais ne feront pas un drame de se contenter de riz et biscuit.FELIPE RUIZ MARTIN,Introduction aux Lettres envoyées de Florence à Simón Ruiz,ouvrage à paraître.
54.Voyage à Constantinople,1853,p.97.
55.P.112.
56.Journal de voyage en Italie.Collection“Hier”,1932,tome III,p.242.
57.Op.cit.,III,p.409.
58.Ibid.,IV,p.233,p.340,VI,pp.400—401.Sauf dans le Nord de l'Italie.
59.Mateo ALEMAN,Vida del picaro Guzman de Alfarache,I,lre partie,3,p.45.
60.Ibid.,IIe partie,2,p.163.
61.BORY DE SAINT-VINCENT,Guide du voyageur en Espagne,p.281,cité par Ch.WEISS,L'Espagne depuis Philippe II,1844,t.II,p.74.
62.M.SORRE,op.cit.,p.267.
63.Op.cit.,137 v o.
64.Charles PARAIN,La Méditerranée,les hommes et leurs travaux,1936,p.130.
65.Alonso de HERRERA,op.cit.,éd.1645,p.10 v o(surtout vrai pour l'orge).
66.A.d.S.Venise,22 janvier 1574.Capi del C o dei X,Lettere,Ba 286,f os 8 et 9.
67.G.BOTERO,Dell'isole,p.72.
68.G.VIVOLI,Annali di Livorno,1842—1846,III,p.18,invasion de sauterelles en Toscane(1541);à Vérone,août 1542 et juin 1553,Ludovico MOSCARDO,Historia di Verona,Vérone,1668,p.412 et 417;en Hongrie,Tebaldo Tebaldi au duc de Modène,Venise,21 août 1543,A.d.S. Modène;en Egypte, 1544 et 1572,Museo Correr,D.delle Rose,46,f o181; à Chypre,13 septembre 1550,A.d.S. Venise,Senato Mar;31,f o 42 v o à 43 v o;en Camargue, 1614,J.F.NOBLE DE LA LAUZIERE,op.cit.,p.446.
69.CODOIN,XXVII,pp.191—192.
70.Ibid.,pp.194—195.
71.Andrea NAVAGERO,Il viaggio fatto in Spagna...,Venise,1563,pp.27—28.
72.G.BOTERO,op.cit.,II,p.40;Marco FOSCARI,Relazione di Firenze,1527;E.ALBERI,op.cit.,II,I,p.25.
73.Jean SERVIER,Les portes de l'année,1962,p.13.
74.A.d.S. Venise,Senato Mar 18,f o45 v o;23,f o97;31,f o126.
75.Ibid.,4,f o 26,12 déc.1450.
76.Thomas PLATTER,op.cit.,p.33,en janvier 1593.
77.GALLANI,Cronaca di Bologna,Marciana,6114,CIII,5.
78.Giovanni BALDINUCCI,Quaderno di ricordi,Marciana,VI-XCIV.
79.“...l'hiver restait la saison redoutée où il faut faire flèche de tout bois”,M.LE LANNOU,op.cit.,p.52.
80.Voir le classique passage de TAINE,La philosophie de l'Art,20e éd.,II,p.121.
81.8e journée,nouvelle VI.
82.Jean SERVIER,op.cit.,p.287 et sq.
83.P.ARQUE,Géographie des Pyrénéesfrançaises,p.43.
84.Voyage en Italie,pp.227—237.
85.E.CHARRIERE,Négociations de la France dans le Levant,III,p.713.
86.Le Journal et les lettres de Gédoyn“le Turc”,p.p.BOPPE,Paris,1909,p.37 et 38“...et me laissa seul dans le bois plein d'ours,de loups et d'autres bêtes sauvages comme leurs pattes fraîchement imprimées sur la neige le démontraient assez”.
87.Description de l'Afrique,tierce partie du monde,pp.33—34.
88.Op.cit.,I,XVI,p.360.
89.Museo Correr,Dona delle Rose,23,f o 449 v o.
90.STENDHAL,Promenades...,éd.Le Divan,1932,II,p.258.
91.G.MECATTI,Storia cronologica...,II,p.790.
92.G.de Silva à Philippe II;Venise,2 janv. 1573,Simancas E o1332,le Bosphore aurait gelé au temps de l'Empereur “Copronimo”,Constantin V,718—775,G.BOTERO,op.cit.,p.105.
93.Mario au cardinal de Côme,Elves, 19 fév.1581,A.Vaticanes, Spagnia 26,orig.f o 124.
94.A. de Raguse,Lettere di levante,38,f o 27 v o.
95.A BOUE,La Turquie d'Europe,1840,IV,p.460.
96.J.M.PARDESSUS,Collection de lois maritimes,I.pp.73,179,réference à PLINE,Hist.nat.,II,47;Robert de SMET,Les assurances mar-itimes,1934,p. VI;A.SCHAUBE,Handelsgeschichte...,1906,pp.152—154;Walter ASHBURNER,The Rhodian Sea Law,Oxford,1909,CXLVIII.E. de SAINT-DENIS,“Mare clausum”,in:R.E.L.,1947.
97.Actus Apostolorum,XXVII,12.
98.Ibid.,XXVII,13.
99.J.M.PARDESSUS,Collection de lois maritimes,IV,pp.1837,578.
100.Ibid.,VI,p.46.
101.Ibid.,V,p.179.
102.Jean CHARDIN,Journal du Voyage en Perse,1686,I,p. 110 et sq.Victor BERARD,Les Navigations d'Ulysse,II,Pénélope et les Barons des les,1930,p.33,note 1.“Il est particulier que les Musulmans aient adopté pour les époques de paiement des baux,des loyers,etc.,celles en usage parmi les Chrétiens du temps de l'Empire grec,c'est-à-dire la Saint-Georges ou le 5 mai,et la Saint-Démétrius ou le 26 oct.”A.BOUE.op.cit.,III,p.120.
103.J.M.PARDESSUS,op.cit.,V,pp.71—72,loi du 8 juin 1569.
104.Ibid.,V,p.81,loi du 18 juin 1598.
105.S.Razzi,La storia di Raugia,p.121.
106.Ibid.,p.141.
107.Ibid.,p.156.
108.Ibid.
109.Ibid.,pp.169—170.
110.Avis de Constantinople,17,18,20 oct.1575,Simancas E o1334.
111.M.ALEMAN,op.cit.,II,2e partie,IX,p.219.
112.Comte de ROCHECHOUART,Mémoires,op.cit.,pp.75,103.
113.Itinéraire...,p.157.
114.P.Diego de HAEDO,Topographia...Valladolid,1612,p.174.
115.Ibid.,p.124.
116.Simancas E o 1051,f o131.
117.Simancas E o 1054,f o 20,même cas à propos d'un voyage à La Goulette,vice-roi de Naples à S.M.,Naples,24 janv. 1562,Simancas E o 1052,f o 12.
118.P.DAN,Histoire de Barbarie,1637,2e édit.,p.307.Victor BERARD,op.cit.,p. 34. note 1.
119.Paul ACHARD,La vie extraordinaire des frères Barberousse,1939,p.321.
120.CorMor au roi,Rome,8 janv.1554,Corpo Diplomatico Portuguez,VII,298—299.
121.Fourquevaux à Charles IX,Cordoue,avril 1570,C.DOUAIS,op.cit.,II,p.214.
122.C.DURO,La Armada española desde la unión de Castilla y Aragón,1895—1903,II,p.104,Confond-il avec 1567?
123.Pedro Verdugo à Philippe II,Málaga, 19 mars 1567,Simancas E o,149,f o 277—278.
124.Franco de Eraso à Philippe II,16 mai 1564,Simancas E o 1446,f o 131.
125.Contarini au doge,Valladolid 11 janvier 1603,A.d.S.,Venis.
126.Mémoires de Guillaume et Marin Du Bellay,p.p.V.L. BOURRILLY et F.VINDRY pour la “Société de l'Histoire de France”,t.I,1908,p.39.
127.Histoire de l'Empire Ottoman,t.VII,pp.268—269(indique par erreur 30 novembre).
128.Op.cit.,II,pp.81—82.
129.A.N.,K 1674,orig.
130.Innsbruck,8 janv.1552,Nuntiaturberichte aus Deutschland,I,XII,p.140.
131.Voir infra,II,p.326.
132.A.BALLESTEROS,op.cit.,IV,I.p.200.
133.Ibid.,p.201.
134.BELON DU MANS,op.cit.,p.101 v o,“desquelz on en voit les champs et prairies blanchir,et principalement des cigognes”.
135.Simancas E o1061,f o133.
136.L'hiver,c'est la misère en Aragon,C.DOUAIS,op.cit.,III,pp.36,13 févri.1567.
137.G.BOTERO,op.cit.,I,p.10“...che il Re Ferdinando diceva che d'estate bisognava dimorare in Siviglia come d'inverno a Burgos,che è freddissima città ma con mirabili ripari contra il freddo...”.
138.Léon l'AFRICAIN,op.cit.,p.37.
139.JOAN NISTOR,Handel und Wandelin in der Moldau bis zum Ende des XVI.Jahrhunderts,1912,p.9.
140.J.SAUVAGET,Alep.Essai sur les origines d'une grande ville syrienne,des origines au milieu du XIXesiècle,1941,p.14.
141.Jesus GARCI FERNANDEZ,Aspectos del paisaje agrario de Castilla la Vieja,Valladolid,1963,p.25.
142.M.BANDELLO,op.cit.,I,p.279 et passim.
143.R.CARANDE,Carlos V y sus banqueros,Madrid,1943,p.57 et sq.
144.Diego SUAREZ,Ms de la B.N.de Madrid,ch.34.
145.A.BOUE,op.cit.,IV,P.460,Granvelle au cardinal Riario,Madrid,15 juin 1580.A.Vaticanes,Spagna,17,f o 135.
146.P.VIDAL DE LA BLACHE,op.cit.,p.265.
147.G.HARTLAUB,op.cit.,p.20.
148.Mémoires,4epartie,p.5.
149.P.ACHARD(op.cit.,p.204),dit à tort Mahon pour Carthagène,G.BOTERO,op.cit.,p.7.Sur la sûreté portuaire de Carthagène,Inst.naut.,n o345,p.95.
150.Le duc de Medina Sidonia à Philippe II,S.LUCAR,20,nov.1597.Simancas E o 178.Sur l'importance du commerce des vins à Séville,G.BOTERO,op.cit.,I,10,“...che si dice che quando non entrano in Siviglia 4000 arrobe dî vino al dî,bisogna che il Datio fallisca”.
151.Novelas ejemplares,édit.Garnier,II,p.283,Je traduis à tort “vendeja”par vendange,ce mot veut dire vente, marché,comme l'explique Marcel BATAILLON,“Vendeja”,in:Hispanic Review,XXVII,n o2,avril 1959.Mais la confusion est assez naturelle puisque le “marché” est essentiellement celui des vins.Un document de début XVIIe siècle,B.N.,Paris,Fr.4826,f o5,dit textuellement:“...la flotte de la vendange estant pour partir de France pour aller ès lieux d'Espaigne en tout le mois de juillet...”.
152.“Vita di Pietro di Toledo”,in:Archivio storico italiano,IX,p.22.
153.En Kabylie,J.LECLERCQ,De Mogador à Biskra,1881,p.194.
154.A.MOREL FATIO,Ambrosio,de Salazar,Toulouse,1901,p.16.
155.Archives de Raguse,L.P.2,f o 26 et v o 27,30 août 1569.
156.G.BOTERO,op.cit.,p.105,au commencement de l'hiver et au commencement du printemps.Description du Bosphore... Collection des Chroniques nationales,BUCHON,t.III,1828.
157.Archives des Bouches-du-Rhône.Amirauté de Marseille,Enreg-istrement des certificats de descente des marchandises.Dégagements de bateaux,BIX 14(1543),f oLXV v o et LXVI,LXVII v o,LXIX,LXX.
158.I,p. 23.Fièvres d'été,Fourquevaux à la Reine, 20 juillet 1566,Douais,Dépêches...,II,7—8(Fourquevaux alité,mais aucun détail n'est donné);G.MECATTI,op.cit.,II,p.801(en Hongrie,en 1595);N.IORGA,Ospti romeni,op.cit.,p. 87,J.B.TAVERNIER,op.cit.,I,p. 72,à Smyrne la peste “règne d'ordinaire les mois de mai,juin et juillet”.
159.Roman comique,première partie, 1651,2 op. 1657;édit.Garnier,1939,p.64.
160.B.N.Paris,Fr,17,989.
161.L.von PASTOR,op.cit.,X,p.37.
162.Ibid.,p.47.
163.Rainer Maria PILKE,Lettres â un jeune poète,1937,p.54.
164.Louis BERTRAND,Philippe II à l'Escorial,1929,p.170.
165.Op.cit.,VIII,p.208.
166.Ibid.,VIII,p.175.
167.Ibid.,VIII,p.165.
168.Op.cit.,I,73:Paul MASSON,Le commerce français du Levant au XVIIesiècle,p.419.
169.BELON DU MANS,op.cit.,p.136.
170.João de BARROS,Da Asia,I,libr.III ch.III et VIII.
171.D'après LA BOULLAYE LE GOUZ,cité par P.MASSON,op.cit.,p.373.
172.Isabelle EBERHARDT,Notes de route,1921,p.7.
173.SACHAU,op.cit.,pp. 74—77.
174.Archives de Raguse.Diversa di Cancelleria 145,fos 165,165v o,172—173,174 v o,175,176,176 v o,177,177 v o,180,180 v o,188 à 192 v o,196 à 197,201 v o à 203;146,f o 6 v o,7,12,12 v o,13,13 v o,14 v o,17 v o,24,33 v o,40,40 v o,43,43 v o,46 v o,47,47 v o,48 à,49 v o,50 v o,104 v o à 107,133 v o,134,145 v o à 148,150 à 153,155 à 161 v o,164 à 165,167 à 168,170 v o à 171 v o,174,182 à 183,193 à 194,198 v o à 203,208 à 209,211 v o à 213,215 v o à 218,226 à 229.Les assurances comme on le voit,ne sont pas transcrites à la suite,mais mêlées à d'autres documents.Elles ne forment une suite continue qu'avec l'ouverture du premier registre de la série Noli e securtà,à partir de janvier 1563.
175.Les portate de Livourne sur lesquelles je reviendrai souvent constituent avant tout les registres Mediceo 2079 et 2080 de l'A.d.S.,Florence.F.BRAUDEL et R.ROMANO,Navires et marchandises à l'entrée du port de Livourne,Paris, 1951,passim.
176.Les études en cours sur le trafic du port de Gênes ,à l'entrée,de Giovanne REBORA et de Danielo PRESOTTO,offriront sans doute,menées à leur terme,des renseignements sur les variations saisonnières de ce trafic.
177.J.B.Tavernier,op.cit.,lrenote,I,p.3“les deux flottes anglaise et hollandaise se rendent d'ordinaire à Livourne au printemps et à l'automne”.
178.Ibid,II,p.2.
179.P.Masson,op.cit.,p.41,Tripoli en 1612.
180.Deutsche Pilgerreisen,Gotha,1889.
181.Ibid.,pp.286—287.
182.F.BRAUDEL et R.ROMANO,Navires et marchandises à l'entrée du port de Livourne,1951.
183.Voir supra,p.238,note 7.
184.Mais deux jeunes historiens Danilo PRESOTTO et Giovanni REBORA ont entrepris le dépouillement systématique des documents douaniers de Gênes,thèse manuscrite de la Facoltà di economia e commercio de Gênes.
185.Museo Correr,D. delle Rose,45,ler janvier 1604,récit de Lamberto Siragusano qui quitte Alexandrie d'Egypte,en hiver,en compagnie d'un Theodolo,Marseillais,monté sur sa nave.Au début tout va bien:voiles gonflées,ils filent tels des dauphins,mais tempête brusque sur lа côte d'Asie Mineure,près de Satalia.
186.A.d.S.,Naples,Sommaria Consultationum (référence égarée).
187.B.Suarez à Simon Ruiz,Florence,8 décembre 1583,A.Provincial Valladolid.
188.A.d.S. Florence,Mediceo,920,f o355.Cette indication est pris à un travail inédit de Maurice Carmona(raport au C.N.R.S.).
189.“Gebirgsbildung des Gegenwart in den Ost-Alpen”,in:Natur und Volk,69,pp.169—176.
190.M.L.CAYEUX,in:Annales de Géographie,XVI,1907.
191.Ricerche sul regime dei litorali nel Mediterraneo,Rome 1936.
192.Indagine sulle recenti variazioni della linea di spiaggia delle costeitaliane,Rome,1935.Cf.les références d'A.PHILIPPSON,op.cit.,pp. 22—23,et les études de C.COLD,Küstenveränderung im Archipel,Munich,1886 et de Théobald FISCHER,Beiträge zur physischen Geographie der Mittelmeerländer,besonders Siziliens,Leipzig,1877.
193.Ed.LE DANOIS,L'Atlantique,1938,p.162.
194.Th.MONOD,L'hippopotame et le philosophe,op.cit.,p.100.
195.A.PHILIPPSON,op.cit.,pp.134—135.
196.Historische Geographie,1904,p.188.
197.A titre très général,Walther PAHL,Wettersonen der Weltpolitik,1941,pp.226—227.
198.Ferdinand FRIED,Le tournant de l'économie mondiale,1942,p.131.
199.Cité par A.PHILIPPSON,op.cit.,pp.133—134.
200.Fritz JAGER,Afrika,1910,I,p.53.
201.Herbert LEHMANN,in:Geogr.Zeitsch.,1932,pp. 335—336.
202.B.BENNASSAR,Valladolid au XVIe siècle,thèse à paraître.
203.Emmanuel de MARTONNE,Géographie Universelle,VI,1,1942,p.140.
204.Ignacio de ASSO,op.cit., 1789,p.78,parle d'une sécheresse d'une vingtaine d'années à Huesca.
205.Histoire et destin,1942,p.62.
206.Il clima sulle Alpi ha mutato in età storica?Bologne,1937.
207.Hans HANKE,in:Frankjurter Zeitschrift,23 janv. 1943.
208.B.PLAETSCHKE,“Der Rückgang der Gletscherim Kaukasus”,in:Pet.Mitteilungen,1937.
209.N.KREBS,in:Geogr.Zeitsch.,1937,p.343.
210.R.PFALZ,in:Geogr.Zeitsch.,1931.Même observation chez DENIJER,in:Ann.de Géogr.,1916,p.359,les essarts des villages élevés dans les Alpes Dinariques.
211.En Provence,mortalité des oliviers,à cause de coups de mistral,1507,1564,1599,1600,1603,1621—1622.P.GEORGE,op.cit.,p.394.Chronologie différente chez René BAEHREL,Une croissance:la Basse Provence rurale(fin du XVIesiècle—1789),1961,p.123,“les grands hivers catastrophiques”pour les oliviers: 1570,1594,1603,1621,1638,1658,1680,1695.1709,1745,1748,1766,1768,1775,1789.AVérone,en1549,“perilgran freddo si secarrono quasi tutti gl'olivi,le vite e altri alberi”,Lodovico MOSCARDO,op.cit.,p.416,A Pépieux (Aude,arr.de Carcassonne),en 1587,neige,gelée d'oliviers,J.CUNNAC,Histoire de Pépieux,Toulouse,1944,p. 73,En Toscane,les oliviers gèlent en 1594,G.MECATTI,Storia cronclogica...,II,p.790.
212.Ce qui suit d'après Maurice champpion,Les inondations en france,1861,III,p.212 et sq.
213.Mémoires historiques de la République séquanoise,Dole, 1592,in—f o,livre II,Ch,XVIII.
214.Cité par Ch. de Ribbe,La Provence au point de vue des bois,des torrents et des inondations avant et après 1789,1857,p.20.
215.Archivio storico italiano,IX,p.622.
216.Ibid.,p.624.
217.Francisco di Vera au roi,Venise, 30,juin 1601,A.N.,K.1677. Constantinople, 3 et 4 juin 1601,ibid.
218.“Climatic Fluctuations and Population Problems in Early Modern History”,in:Scandinavian Economic History Review,1955.
219.Luis Cabrera de Cordoba,Relaciones de las cosas succedidas en la Corte de España desde 1599 lasta 1614,p.166,Valladolid,25 janvier 1603.
220.J.Castañeda Alcover,Coses envengudes en la citutat y regne de Valencia.Dietario de Mosen Juan Porcar,capellan de San Martin(1589—1629),Madrid, 1934,I,p.3,4,10,41,71.
221.E. Le Roy Ladurie,op.cit.,p.48.
222.E. Le Roy Ladurie,op.cit.,p.46.
223.E. Le Roy Ladurie,op.cit.,p.39.
224.E Le Roy Ladurie,op.cit.,p.37.
225.B.Bennassar(thèse,encore inédite,Valladolid au XVIesiècle).
226.J.Castaneda Alcover,op.cit.,p.222 et 324.
227.Ignacio Olagüe,La decadencia de España, 1950, tome IV,ch.XXV.
228.Ignacio Olagüe,“El paisaje manchego en tiempos de Cervantes”,in:Annales Cervantinos,III,1953.
229.Pore s'orienter au milieu de ses multiples études,partir de sa communication,“Discussion:post-glacial climatic change”,in: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the Royal Meteorological Society,avril 1949.
230.Le climat du Bassin Parisien:essai d'une méthode rationnelle de climatologie physique,1957.
231.Je pense à ses trois brillants articles,“Histoire et climat”,in:Annales E.S.C.,1959,“Climat et récoltes aux XVIIe et XVIIIe siècles”,in:ibid.;“Aspect historique de la nouvelle climatologie”,in:Revue Historique,1961.
232.Correr,D.delle Rose,20.Je ne veux qu'évoquer cette immense question et l'immense bibliographie qui la concerne dès avant la parution du livre de Luigi Cornaro,Trattato di acque del Magnifico Luigi Cornaro nobile Vinitiano,Padoue,1560.La meilleure orientation,celle qu'offre Roberto Cessi,“Evoluzione storica del problema lagunare”,in:Atti del convegno per la conservazione e difesa della laguna e della città di Venezia,14—15 juin 1960(Istituto Veneto),pp.23—64.
233.Op.c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