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我又在阳光下脱下外衣“打猎”,在我高度注意寻找虱子的时候,没想到萧克将军和警卫员由村里向这边走过来。他看到了我,并来到我身边。我为自己因掐虱子而染满血的手感到惭愧。

“近来好吗?”萧克问我。

“咳嗽减轻了,但仍感到浑身没劲儿。”我回答说。

接着他告诉我:“我们决定对两个外国人做不同的处理,你是瑞士公民,瑞士不是帝国主义国家,没有不平等地对待中国,没有租界,我们决定明天给你自由。”将军转向神父坐的地方,神父正竖着耳朵听将军说。“在这里,我们不会释放神父。他是德国人,而德国法西斯与帝国主义没有区别,希特勒像德国帝国主义者一样,帮助我们的敌人蒋介石统治中国。”

萧克将军和随从离开了。这惊人的消息,令人思绪万千。我请求卫兵允许我到神父身旁坐下。

“听到将军所说的话了吗?”我问他。

“太好了。”他一边回答,一边握着我的手表示祝贺。

“你很幸运。”旁边的一些人围着我说。一切苦难似乎都难以置信地突然烟消云散,这好消息看上去是千真万确的,但先前的交涉过程充满了背叛和欺骗。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得意以致再失望,但这次是将军亲口所说,并当着许多卫兵和犯人的面。

当继续行军时,我忐忑不安地问神父:“对此你怎么认为?”

“红军确实要释放你了,”神父说,“但你心中别幻想是明天,将军的意思是最近。”

记得几年前基督教会联盟的曹牧师来镇远看我们时,在交谈中他曾告诉我他在土匪手中几个月的经历。一开始时,他很乐观,相信上帝会拯救他。几天过去了,他想上帝用了六天创造了天地,并在第七天休息,因此第七天时,他将获得上帝的帮助,但后来并没有迹象。于是,他想到教堂,为了神圣的信仰,建立时曾用了十天,这使他又鼓起勇气,但第十天什么都没发生。几个礼拜过去后,他想到洪水中的方舟,曾经历了四十个日夜的风雨,但后来他还在土匪手中。这之后,在先贤精神的感召下,他能坦然面对上帝并感到自己的新生,基督无所不在的圣火拯救了他的灵魂。

这与我现在的经历近似。当上帝要完成对我的解放时,总会在惊人的时刻,如也许会在我来中国周年纪念日的十一月十三日实现,我对还要等待这么长时间,并不感到意外。那之后或是圣诞节,再以后就是三月二十一日和五月九日,是死神将要降临的日子[1]。

前一个日子是神圣礼拜中的一个中午,那天我成为了牧师;后面的日子,则是一个光荣的礼拜日,那是我基督教入教的日子。

这天我们很早就到达了一个大村子,走过大街时,看到一些同志正从井里打水。我感到口渴,过去想喝水。但他们马上阻止了我,告诉我水里有毒不能喝,红军认为是政府军撤退时为阻止红军追赶而干的。

回到房中,一夜过去了,没听说有人中毒。后来知道,那是红军多疑,他们曾向一个女房东要水,女房东为证实水中无毒,先喝了一大碗,才使红军确信。

分派的房子地势较高,当飞机来轰炸时,我们从梯子上爬上爬下两次。

先前得到的钱这时已快花完,这里兑换一块银圆很难。房子的男主人拿着我给的银圆到村里去,为我们购买一些吃的。我们想买饼干、包子、面条、土豆和鸡蛋,他回来告诉说,这些在这里都没有。看到我们的困境,他主动说可卖给我腊肉并负责做熟。天黑了,但这些东西还没有买来,为这些美味而耐心等待是值得的。后来被告知村里的人换不开这块银圆,那个男人建议我们最好到别处再买。他家的咸肉要二十文钱,神父脱下他那件值好几块银圆的黑衬衫,试图交换腊肉,可那个男人感到这东西无用而拒绝了。我们一再请求他帮忙。最后他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们,他只喜欢以钱易货,我们只得任他凭自己的良心用银圆交换他家的腊肉和找回的铜圆,他至少诈骗了我们半个银圆。

在这里,我向连长提起萧克将军允诺的话,连长不置可否地说:“我还没有接到命令,在这之前你仍是我的犯人。”

天还没亮,我们离开这里继续向高处进发。红军希望下一站到这个地区的首府——曲靖。我默默地祈祷。我的朋友柯里斯夫妇先前在此,但这个教区几年前已撤销了,我估计这里不会有外国人落入危险中。

进入云南后,山路很难走,我们经常遇到大风。当风从山谷里迎面扑来时,骑在马上很困难。为防止这扑面的黄风,一些士兵常用丝手帕蒙住脸。西南地区有名的气候特征,就像当地人所说的云南的风,贵州的雨,四川的阳光。

爬上一座山,远远看见曲靖座落在花瓶状的平原上,城边的景色我们从未见过。前面传,到山下还有七英里。我们开始下山,不久到达了平原。我的马跟着士兵们小跑,而我则担心当天可能进不了曲靖(1936年4月3日,薄所在的红六军团进至云南曲靖县白石岩地区)。

我看到远方的城南部有一栋白色闪光的建筑,它前面有一个繁华的村子,一道墙将它们分开。快到城市了,我注意到右边的建筑是罗马式的天主教堂,神父们可能逃走了,但一大群显然是教徒的人站在门前。骑骡子走在前边的神父被认了出来,那些人向他点头。他们认为我也是神父的同行。一个小女孩边跑边叫我神父,她跑到我的马旁,看上去她很同情我们。

我们没有急速地通过大街,在那里看到街上有许多出售食品的小贩。后来神父告诉我,他看到那些东西时馋得流口水,我说我也一样。我们进了一个庙,住在厢房内,从那里可以看到院子。房子很小,里面有四张床,但没法用,没有床板。当我们要求时,红军告诉我床板已另作他用了。我们只好睡在土地上。

我们床脚方向,有一些先前留下的铺草和一个铜火盆;但无法烧草,我们宁愿在地上烧木柴。在这种建筑里,烧木柴是比较安全的。

院子里有木柴,得到允许后我们拿了一些。我们取出宝贵的腊肉,并借了一个瓦罐煮肉;吃一两片后,便留下其他的待早饭时再吃。这晚上,卫兵换过几次班,都很有兴致地留着火。早上神父用碗盛肉时,除了剩两块很肥的外,其他的都不见了。当然,我们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吃了。毫无疑问是卫兵中的一个,他偷吃时很有心计。我的意思是算了,但神父报告了连长。连长很平静地说:“最大的可能是老鼠吃的。”我们知道老鼠是不能爬进盆子的,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老鼠专偷瘦肉吃。这老鼠太不寻常了,除了有卫兵在场时是个例外。

士兵们利用这一天时间来洗澡和洗衣服。早饭后,他们问我是否也想洗衣服,并拿来一个大盆和一桶水。这太及时了,我好多天连脸都未洗过。

晚饭前,一个通讯员来对我说:“萧克将军晚上请你们同他一起吃饭,我建议你稍微收拾一下。”

我告诉他:“我没有可替换的衣服。”

“我们是共产党人,并不太拘礼节,到时间我来叫你。”通讯员说完后便走了。

黄昏时,我随他走到村中的街上,遇到了“吴法官”,他很友好地和我们走在一起。这时我发现了其他的红军领导。穿过几个院子后,我们到了目的地。

我们被引见给将军。他正和几个人坐在客厅里,他朝我们礼貌地点了点头,吩咐带我们到房里。当在一张矮方桌那里等着开饭时,我们坐在小凳上围着火盆烤火。几个客人又到了,他们之中有张将军。

气氛轻松愉快。陶盆和筷子很平常,并在桌子上分发给我们。八人一桌,我和神父坐在角上,座席不固定,自由选择。但在场的一些人谢绝坐到桌前,其中一个是周老先生。他坐在桌子外边,当一些人问他问题时,他只是简单地回答“是”或“不是”。

这里没有按我所知道的中国传统式宴会一道道上菜,他们仍采用普通的吃饭方法,等着全部菜都上桌。酒已摆上,但只给少数客人。

在这热烈的气氛中,萧克将军直率地问我和神父几个问题。他试图从神父那里了解一些诸如法国军队战术之类的情况。当神父说他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时,将军有些不相信。他说至少神父曾在学校里受过训练,但神父仍坚持说没有。后来将军转向我说:“瑞士是没有军队的,当然你不会接受军事训练。”这个解释对我则是误解了。谈话又转向天主教和基督教,但这个题目没怎么深入就又转了。

晚饭快结束时,萧克将军转过来对我说:“我们打算明天释放你。”另一个挨着我的姓王的红军领导[2],在萧克将军引人注目地宣布这消息后,平静地对我解释:“并不是指明天就释放,我们的意思是最近几天方便的时候。”

吃饭过程中,一些同志出来进去地忙,一些同志则站在窗外看,当看到我们坐在里面时,他们为有外国人出席而惊讶。

当卫兵要带我们回住地时,我们向在座的人致意,感谢主人的款待并请求允许离开。我们慢慢地走回“监狱”。我们由于这次招待而出了名,卫兵们对我们很尊重。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们再次上路,天亮之前向西走出了很远。太阳在我们身后升起,背衬着朝霞,我们在阳光普照下行进。

红军侦察员在前边寻找着正确的路线,当有叉路时,他们就用石头压上纸条标明方向,有时则用粉笔在石头上画箭头,引导大部队前进。不知怎么这一天前边的红军领导辨认错了方向,走上了另一条路。走了几英里后才发现不对,后来又向前走了一段仍未发现路标,终于他们断定方向错了。我们突然停止前进,并惊讶地看到先头部队转了回来。开始,我认为前面遇到了危险,后来那个领导命令部队排成单行前进。部队像一个庞大的机器一样掉头回到原来走错了的地方。我们看着先头部队的返回。他们的背包都是一样的,但又有区别。我们像是在演哑剧,后面的山是布景。同志们急促地前进,并发出一些声音。他们走路时千姿百态,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一从我们面前走过。

晚上只休息了很短的时间,半夜起床号响了,等到月亮升起时,我们又继续出发。夜行军很可能是防备飞机袭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没有什么,飞机只是在白天才出现。后来我们过一个大镇子,在一个孤立的院落里宿营。

第二天,我们再次在月光下行军,天亮后在地主房中休息。神父和我住的房子很好,我们很快就睡着了。早上,“吴法官”的通信员很没礼貌地把我们晃醒了,请求我们用中文和英文写他的名字。“你就要被释放了。”他泄露消息给我们。

这后来的几天,卫兵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一次,一个同志和我一起解手时问:“那一个是不是因为鼻子太小,而不是帝国主义分子的?”这真是连长式见解的新发展。最有趣的是他们对于基督教的理解,这是一个经常涉及的话题。当我问到他们为什么参军时,他们统称是因为“恶霸的压迫”。恶霸是红军对一般贵族的称谓。这些人为富不仁,农民都曾受过这些人的盘剥。不过现在报应来了,我们先前停留的那家主人被抓起来,红军正拷问他把钱藏在什么地方。提问时军号响了,我们离开了此地,这太巧了。号响后,一些士兵的挎包还挂在墙上,我和神父也一样,在没有窗户的黑屋里忙成一团。

卫兵变得很急躁,让我们马上出来。他催我俩以最快的速度去那边找马骑。这时枪声传来,听起来很近。[3]

离开公路,我们转入一条狭窄的山道。指挥员命令部队交替行进。部队以疯狂的速度前进。路上长满了草,腿高的草很整齐。我们催马前进,并以最大能力向山上爬;然后又几乎收不住脚地飞跑下山,再冲上前面的山。

当我爬到山顶时,看到萧克将军正和一些战土在那里。他让卫兵将他们的机枪留下。他很专心地指挥防御,几乎没有看到我的经过。

路越走越陡。我们进入了山中,路开始升高。我们已无法吃饭了,因走的急,咸肉和大米无法带。地上丢了很多吃的东西,山路的草丛中丢了些米饭和肉。

此时,几架政府军的飞机飞来侦察投弹,我们冒着轰炸继续前进。政府军在后面追着我们,在这夹击之中,没有时间隐蔽。我们经过几个红军阵地,那里修有工事,后面不远的地方枪声阵阵。

后来我们到达一个很高的地方,然后下山,飞机仍追着扫射。我几乎全靠步行,因为在这种山路上骑马很难,当飞机第二次出现时,马夫把马牵到了树下,我则蹲在马的旁边,这是自我保护的一幕。

由于飞机轰炸,队形混乱了。我们这些人,从地上爬起来就随着混乱的队伍前进。一个衣着很好的犯人累得被拖着走,后来卫兵就在路边给了他一枪。我们在山脚穿过一片农田后转上一条较平坦的路。前进的速度仍很快,虽然一道山把我们和政府军分开。

天黑前,我们到了一个山村。休息时,我们看着炊事员缺这少那地准备早就该吃的晚饭。为准备夜间的不测行动,我明智地早早躺在床上睡了。

大约睡到半夜,我们被叫起来在院子里集合待命。正当默默呼吸着夜间新鲜的空气时,传令继续前进。天亮前我们又走了很远。神父和我一边打着瞌睡,一边骑着马行进。

礼拜六中午,四月十一日。我们受命赶到一个叫大湾(音译)的村子。村子远远在望,我们穿过一片种着豌豆和蚕豆的田野,迂回经过一片稻田。在狭窄的田埂上行军,很难保持平衡,那些牲口更是困难。行进中,我那匹“好马”突然滑到水田里,我被摔出好几英尺。事故发生后,我打算步行,但马夫怕我掉队,仍坚持让我骑马。

靠近那个村子时,村前的一群人中,有一个人突然对我说:“我们是来接你的,“吴法官”已决定释放你。”向导领着我到了一个房子中,他那一伙人已准备休息。这时,天正中午,“吴法官”和他妻子几分钟前刚到这里。我累成那个样子,使他们没有心思再开我的玩笑。吴在离开时对向导说:“你们最好带他先回房中休息,我们准备欢送他走。”于是,我们到房间里等待。

卫兵住在旁边的房子。后来我爬梯子到那里,神父正坐在床上。我告诉了他之后,便各自休息了。大约中午两点时,卫兵送来了午饭。过了一个小时,吴叫我们到他那里。我像预期的那样收拾自己的东西;这时,卫兵告诉我:“现在不需要带任何东西。”

“吴法官”一边欢迎我,一边笑着说:“我这盏灯出了点儿毛病,你帮我弄一下吧。”灯非常新,很漂亮,油盒上印有英、法、意三种文字的说明书,但没有中文。我一边译着说明,他一边装配,后来把灯调好了。毛病出在灯的燃料上,由于他们用酒而不是用规定的酒精,结果灯就不亮。我们简单地把它修好放置一边。

“吴法官”宣布释放我的命令之后,萧克将军又派人告诉了我。不久,有迹象表明红军正准备一顿饭,同时邀请神父、张将军、周老先生及两个中间人出席。

当一切准备就绪,好消息就在饭桌上和吃饭的同时宣布了。一切都准备得很完善,碗筷很好,还摆上了酒;但数量不会使在座的人超量。吴的妻子、萧克将军和我们坐在一起,但都没有喝酒。

宴席上始终都在交谈,但话题总围着宗教。萧克将军对我说:“我不理解你们外国的教育,为什么总让人相信上帝,实际上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从猴子进化来的,我认为人的任何聪明才智都是靠实践而来。”

“关于这个题目的意义,科学家们没有疑问,”我回答,“并且这也是真理。对我自己来讲,则需要伟大的精神,因此我相信全能的造物主,超过相信低层次的实践进化。”张将军此时插话说:“他信奉上帝耶稣,相信被称为人类灵魂的再生;当灾难降临时,所有的好人将永生。共产主义和他们的设想差不多。”

姓王的红军领导仍坐在我旁边,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当你向报纸介绍我们时,你应该记住我们是朋友,你曾幸运地看到我们的所作所为,其中最重要的是怎样帮助穷人,而不像一些人诽谤的那样是普通土匪。”

“吴法官”补充说:“如果你能来信,我们将很高兴,希望能得到你的消息。”

这之后,萧克将军说:“我们不反对你作为一个外国人留在中国,如果你能不再对大众传播信奉上帝的话,我们甚至允许你办学校,但我想你最现实的出路是回家。”

当漫谈时,一个侦察员走进来,向萧克将军敬礼后,交给他一张纸。将军阅后交给了“吴法官”。

“附近二十英里内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吗?”将军问。侦察员答说:“五英里处还有一个地方对部队宿营合适。”

讨论了一会儿,将军做了结论:“大家都累了,我们最好去这个距离近的地方。”

剩余的东西收拾起来,吴的妻子赶忙出去弄了一大罐很甜的咖啡拿到桌上。萧将军显得有点儿疲倦,他向“吴法官”的妻子点头说:“我们最好出发。”屋里的人不拘礼节地离开了,这似乎是对其他人的一个信号。

“吴法官”叫来一个卫兵带神父回房,没管我和张将军及两个中间人。我乘机对吴说:“我可以请求你的帮助吗?不是我,是对神父。如果你们打算留他到钱交来时,那就请照顾他,对他的标准能像你们对张将军那样吗?”我继续请求说:“让人给他水喝和洗澡,让他烤火和给他铺草等。”

“这都不难做到,”吴点着头说,“但我们对间谍,将坚持原则。他会受到适当监视的。”

“另一件事是食物。”我继续说,“他在这种环境里,现有食物不可能维持他的体力。请给予少量的帮助,比如给他增加咖啡什么的,这将增进他的食欲。”

“我们有一些咖啡,”吴说,“可以给他一些,你认为他喜欢可可吗?”

“这太好了!”我回答。吴答应再给他一些。

吴下令也给张将军改善一下待遇。吴交给中间人一封信和一份声明,然后对我们三人宣布释放我。“今晚你们将住在一间平房内,但必须到天亮才可自由行动。我们在半夜后出发,你们一定不要在天亮前离开房子。”

他拿起一份文件说:“我读给你们听,这是关于释放你的声明。”他读的那份声明的要点是:我因为传播宗教而有罪,红军释放的唯一原因是我已认罪,更进一步的理由是瑞士不是帝国主义国家,因此给我自由。我没有请求要他们拿出这些指控的证据,但也没有口头表示同意。

紧跟着来的是关于我的路费问题。“你认为到昆明或得到你朋友的帮助前,需要多少钱?”“吴法官”问我。

“我不知现在是在哪里,也不清楚到省会多远。”我回答。

“吴法官”告诉我:“此地距前面县城只有十五英里,而从县城到省会昆明最多走两三天[4]。”

“我没有能力步行了。”我提醒吴说,“我需要的钱不多,我想两天的路,一天两块银圆的话,也得需要四块。”

“吴法官”叫来分管财务的同志,告诉他:“给这个外国人十块银圆。”我没说四块足够了,这只是最保守的计算,我还需要买东西吃。不过四和十的发音在“吴法官”的方言里很近似。

管钱的那个同志,为核实钱数,先伸出四个指头,然后握拳问:“是四还是十?”

张将军按他的理解说:“当然是十。”我并未想多要,但也不清楚这十块银圆是否超出需要。那个同志数出钱交给了我。

“吴法官”把那张释放证明交给我,另外给我几张宣传共产党人主张的传单,并说:“有空时你仔细看看。”我请求一张通行证,他回答说:“这没有必要了,一会儿我们就要离开了;当然,这里也就不再是红军的地区。当你到政府军那里时,它对你就没有用处了。”

这时天已很晚,大约晚上十点钟。吴让一个卫兵去检查我自己的东西,卫兵跟我回到住房中。从此,我可以自由选择地方睡觉了。我爬上梯子进入房子,神父已睡在大床上,睡得很熟。我弄醒了他,告诉他:“已换了地方。卫兵到这里检查,我必须把一切东西摆出来。他们给我的十块银圆,我先放在你床上。这钱可能超出我的需要,这两块银圆送给你用吧。”卫兵泛泛地看了我的东西。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搜我的身上。

我拿起了那八块银圆,对神父说了几句话,并答应为他祈祷。他没从床上起来,但他说:“你明天等我出发吗?”

“太遗憾了,”我解释说,“我要在房中等到天亮,我睡的地方在另一个村子中。”按西方的风俗,我们吻别,神父请求我原谅他的任性。我感到这次获释没有和他同时离开,是多么的不完美,我又是多么的软弱。我们共同答应忘记相互的缺点,我答应将在今后为他的释放贡献一切。我从自己床上拿起了《荒漠甘泉》和《新约》走到外边,我没有勇气对神父和卫兵们说再见,我想他们被打扰睡觉会不愉快的,于是我默默地离开了。

到了街上,我发现中间人和卫兵还等着和我一道去“吴法官”所指定的那个房间。“天亮前不要出来。”卫兵再次警告我们,“再见,你不久将再过上以前的富日子了。”卫兵这样和我告别了。

* * *

[1] 据后文贝克尔的记述,红军曾分别在1935年3月和5月限定过赎期。

[2] 为王震,时任红六军团政治委员。

[3] 1936年4月,蒋介石飞临昆明,亲自坐镇指挥围堵红二、红六军团。4月8日红军被敌阻于普渡河;9日红军在转移到普渡河上游时,又与敌在六甲遭遇,激战一日使其不敢紧逼;10日凌晨,红二、红六军团放弃原拟过河北上的计划,兵锋南指,直逼敌兵力空虚的老巢——昆明;当敌收缩兵力退保昆明时,红军又回师西进,顺利抢渡了普渡河。薄复礼所言即这段史实。

[4] 今云南富民县城。